王兰花小跑着来到大门前，躲在飞檐下避雨，见儿子襁褓已经湿透，她不敢怠慢，匆匆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取下背后的包袱，一面前倾着身子遮住飞檐下滴落的雨水，一面从包袱中取出用厚皮油纸包裹严实的干爽襁褓，为儿子换上，虽然这套也潮湿了些，但是比湿透的那套好过一些。
为儿子换好了干燥的襁褓后，王兰花长吁了一口气，一夜的奔波早已榨干了她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现在的她只想靠坐在角落一动不动。
好在是暂时安全了。
王兰花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抚摸着孩子的脑袋，掀开衣服一角将干瘪的xx塞进儿子嘴里后，换下的襁褓被她拧干后重新塞进怀里，将头靠在门上打算稍微休息一会。
至于接下来带着孩子该怎么活下去……诶，走一步看一步吧。
襁褓中的孩子不懂母亲的忧愁，望着靠在门边疲惫睡着的王兰花，孩子探出手去，好奇的想要去触碰自己母亲的脸颊。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紧闭的大门突然开出一条窄窄的缝隙，一个人影儿钻了出来。孩子拧动脑袋，好奇的看着出现在母亲身边的瘦小身影，冲对方摇动着稚嫩的手臂，咿咿呀呀的发出含糊不清的童音。
“嘘……”
人影取出一条薄薄的毯子盖在王兰花身上，探出手指逗弄着安抚着孩子。
“咯咯——”
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熟睡中的王兰花忽然一跃而起，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就发了疯的将孩子抱紧藏在背后，同时嘶声高喊：“不要拿走我的孩子！”
“没人拿走孩子。”
轻柔的仿佛是一阵拂过心头的风，绣儿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薄毯子，再次解释道：“这位姐姐，我家少爷交代让我给你送条毯子御寒，这还有我准备的热水姜茶，只是我出来时发现姐姐你睡着了。”
听完解释，抱着孩子的王兰花懵懵懂懂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望着打扮的精致可儿的小丫鬟，仍不免有些心虚，犹豫了许久，这才怯怯道：“这位…这位妹子，我是俸县牛王村的，一家子都是本分人……妹子你能不能进去跟那位好心的少爷说说，让我到你们府里当个下人。你放心，煮饭、洗扫、缝补衣物这些活计我在家天天做，手脚绝对勤快着呢！”
绣儿看着站在台阶上瑟瑟发抖的王兰花，心中不免升起同情，走进了两步对她道：“姐姐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这是五两银子，是少爷专门让我交给你的，想必也足够你母子俩生活几个月了，你还是赶快去租个房子，把孩子安顿好吧。”
看着绣儿递过来的五两银子，原本怯怯的王兰花突然放声大哭，眼睛里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绣儿年纪小，遇见这种情况顿时慌了手脚。
“绣儿姐，这是咋了？”
哭声惊动了陈府内守门的人，一个家丁打扮的仆役探出头，好奇的打量着门口的场景，刚问出一句话，就被绣儿一记粉拳敲了上去，顿时捂着脑袋缩了回去。
好在哭了一会之后，王兰花终是停了下来，看着手足无措的绣儿，小妇人破涕一笑，微红的脸颊上看起来颇为羞臊。
“妹子，让你看笑话了。”王兰花擦了擦眼泪：“你们家少爷心善，救下我跟孩子，小妇人心中实在感激不尽。只是家父曾经教导过我要知恩图报，我本就受你家少爷救命恩惠，如今若是再贪心拿了这银钱，实在是有亏先父曾经的教诲，还望妹妹你能跟你家少爷说说，准许我进府当个下人，兰花可以不要工钱，只求一餐一饭一个遮风挡雨的住处即可。”
绣儿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王兰花明明可以拿钱走人，却宁愿做个不要工钱的下人也要进府，只好叹息一声对王兰花道：“这……好吧，你先随我进府。少爷这会还在于老夫人说话，等他们说完，我再带你去见少爷。”
说完，绣儿转身朝陈府内走去，王兰花抱着孩子跟在后面，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第五十一章 理想与现实
卧室内，有关昨夜的事情经过，陈临并没有选择跟几人说出实情，只提说是被强人掳了去，趁着水灾发生时的混乱，这才借机逃回城里。如今城外一片混乱，用这样的理由根本无法考证。
王庭礼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不过老先生人老成精，觉得既然陈临有意隐瞒，想必应是有自己的打算，于是便一直闭口不言，至于私下里会不会派遣关系去暗自调查，那就不得而知。
忙碌寻找了一夜，陈母的身体也有些熬不住了，被陈石搀扶着回房休息，临走时仍不忘叮嘱陈临趁热喝光药汤。
陈临喝完陈母亲手熬制的安神补脑的药汤后，揉着发胀的脑袋躺在床上，静静地发呆。
锻炼了许久的终于有了些许的成果，虽然还比不上真正战争杀伐的男子，但这次能成功脱险，虽说智谋与花粉立了大功，但身体的素质也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若此事放在陈临初到时，以当时那副孱弱不堪的身子，恐怕即便手中有再多的药粉，也是枉然。
身体是革x的本钱。
遥想太祖他老人家曾说过的经典语录，陈临脸上不由露出了笑意，果然诚不欺我也。
不过关于那位宋先生，陈临直到现在想起，心中仍不免有些遗憾。
可惜当时情况太过危急，等到将林河兄弟解决干净之后，被弩箭射中的那位宋先生早已死在雨中，如此轻易的断掉这样一条重要的线索，以后想要再找幕后人就变得十分困难。
又过了一会，绣儿带着王兰花来到了陈临的房间。
这个怀抱幼童的女人此刻换了衣服，经过一番洗漱后变得不再那么狼狈，整个人束手束脚的站在床边，看起来颇为紧张。
“感谢少爷救我母子脱离水火，家父生前曾教导过兰花，凡事必要有恩必报，只是兰花此刻身无长物，唯有这贫贱身子一副，希望少爷不要嫌弃……兰花愿终生为奴为婢，侍奉在少爷身边。”
前半句说的陈临眉头一跳，还当是遇到了影视剧中狗血的以身相许的剧情，好在听完了后半句，这才明白人家是想进陈府当个下人。不要钱反而认定了要进陈府做下人，这就有些值得推敲了。
“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但其实真的没那么麻烦……一个女人在许州独自讨生活的确不易，但也不是真的活不下去，没必要为了生存选择做个下人，这样你做不见得有多开心，日后等你孩子长大了，对他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陈临制止了女人想要开口的打算，继续道。
“我让绣儿给你五贯钱，是打算让你在街上做点小生意。这几天许州城里突然涌进了这么多灾民看起来是乱了些，但这些人翻不了天，敢把手伸过界的，都是在自讨苦吃。你安心拿着钱，可以现在府上住几两日，等过些天城里太平下来，让绣儿这丫头带你去官府那登记造册，只要将户落在了许州城，往后每年的柴薪火耗也多少是笔收入……至于谋生的手段，缝缝补补也好，做些小买卖也罢，这些都是你需要你来决定……若说是真的觉得活不下去，就去案前街找烤面筋的老赵，总之我能出手帮你，但怎么活下去，还是要靠你自己，明白吗？”
王兰花看起来有些迷茫，傻乎乎的小丫头绣儿更是悄悄皱起了眉头，不明白自家少爷为何会拒绝一个不要工钱的下人。明明这是在救人，还搭上了五两银子，如今却非搞得像恶主一样驱赶人家早些离开。
不过，反正也已经习惯了，如同斗兽棋、租外院……陈府许多下人都不明白自家少爷在发什么疯，但不论怎么说，身为主人家的陈临始终都还称得上良善，况且还是个诗词绝伦的大才子，有些怪癖也是能够接受的……吧。
接下来的几日里，陈临腿上的伤口复原逐渐结疤，偶尔也能下床散步了。
“少爷您请看，这招名叫做灵蛇探路，其意主要在这个‘探’字，讲究招不用老，留力三分。主要是为了在退敌的同时有效的提防对手的反击，也方便随时变招，非常适合一些点到即止的切磋……”
“……另外还有这招回风拂柳，在刚才那招灵蛇探路被对方挡住，人家反攻过来的时候，顺势回手上撩，抢攻对方进攻的路线，然后接住…嘿！对，顺势一绕，借力下劈，这叫巨莽翻天，只要一下，一般来说就是打掉武器，严重的事情甚至能直接削掉对方的手臂……呵呵，不过这招与人对敌时尽量不要使用，实在有伤天和。”
小院中，两个棍棒师傅一攻一守，手持长剑在树下舞的虎虎生风，树叶被吹出的劲风刮的哗哗飞舞，模样简直酷到没朋友……陈临叹着气，这就有些讨厌了，不论是练习棍棒剑术，亦或是一些别的格斗技巧，按照两人的说法都需要长达十数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功夫。
……时间太久，而且跟印象里飞檐走壁、内功心法、挥舞剑气射的刷刷乱飚的场景完全不同…倒还不如研究两个炸弹放身上来的更为方便。
第五十三章 生而知之
“今次呼延庆被金主囚禁，国朝上下震惊啊……”
时进六月，宋朝正值多事之秋。
最近一年里，国朝上下一直在商议与金人结盟一事。
正月时，金国使臣李善庆、散都、勃达抵达东京城，徽宗赵佶接见并封赏了三人，并派遣朝议大夫赵有开、武义大夫马政、忠翊郎王瑰为正副使臣，带上诏书、礼物，随李善庆等人渡海前去金国，商议联手灭辽一事。
然而三月的那场塑方兵败与五月时灵武会战令宋兵损失掺重，也正是由于对西夏接连两场战局的失败，国朝内的形势开始出现一些微妙的变化。
一部分人认为，虽说宋辽双方一直小动作不断，但毕竟谁也没有将手段放到面上，每年大宋仍按照檀渊之盟协议向辽交纳岁币换取边关和平，但若是此时与金联手，大宋选择单方面撕毁盟约，那到时势必遭受辽人大举反击。辽人如狼，但金人却似食肉猛虎。如今国朝对西夏用兵受挫，此消彼长之下，若再强行与金联手抗击辽国，恐有唇亡齿寒之危。
而反观主战派，却也并非铁板一块。
同样是因为两次对夏战争失败的缘故，一部分主战派认为如今国朝势弱，而金人虽作战勇猛，但却远居塞北，况且两国中间还隔着一个偌大的辽国，即便是金人真的有野心，等灭掉辽国后也未必有能力再来侵占大宋土地，届时宋人得以休养生息，足够从辽国咬下足够大一块肥肉。
另一派看法也大致相同，只是在此基础上，觉得国朝如今更应该保存实力，以兵法运筹帷幄，坐山观虎斗，金人人数稀少，国朝大可以先驱虎吞狼，挑拨两国间争斗，待双方打得你死我活时，再顺势而为，一举坐收渔翁之利————后续的所以利益分配都已经被群臣安排妥当。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偏偏突然传来宋国使臣被金国囚禁的消息。
一时间，关于宋使被囚、金辽暗中联手的谣言传遍全国上下，迅速在这一两日内成为国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焦点。同时，许多临近辽境的边关城市也在悄悄加强城防，生恐辽人借机来犯，一时间风声鹤唳，举国不安。
书院里，陈临也听到许多老师也在议论此事，但总归来说抵不上任何作用，真正决策的仍是远在千里外的呼延庆与如今高坐朝堂的皇帝，倒是王庭礼的举动让人有些意外。
前些时日大场大雨闹得许多村庄被淹，许多逃难的百姓纷纷涌入许州，搞得秩序混乱，街道上肮脏不堪，甚至连当街卖儿卖女这样的事情都闹了出来，搞得许州原住民怨声载道，一边埋怨着官府的无能不作为，一边咒骂着流民的疲懒懈怠，放着好好的地不种跑进城里混日子。
其实灾害并没有预想中那么严重，一场大雨虽说淹没了许多田地，冲毁了大片村庄，但水落灾停后，却留下大片肥沃的土地。但许多百姓是半夜匆匆逃难，出来时身无长物，顶多只带了些衣服细软，如今让这些人空着手回乡盖屋耕田，许多人却开始有些不愿意。
于是，大批灾民就这样滞留在了许州城了。
王庭礼不知从哪里来的本事，竟然将安置流民的事情揽了过来。
看着老人家每日里出门忙的天昏地暗，甚至有时连讲解时都会忍不住打瞌睡的凄苦模样，陈临心中一软，便开口‘指点’了他几句。
毕竟是受过无数灾后重建工作洗礼的后世人，类似‘借种还粮’、‘集体安置’、‘帮扶劳动’这样的基本操作还是随手就来的，好在如今正值夏季，倒也不担心御寒的问题，只需要简单的使用木材便很能很快的搭建好安置流民的简易房。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临万万没想到，他这一番话，尤其是有关灾后卫生防疫与病虫预防的相关事宜，落在老山长的耳中，却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直接震翻了老人家。
“子然你……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
都是几十岁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了，王庭礼怀抱着写满蝇头小楷的‘防疫手册’，模样看起来竟然还跟得了糖果奖励的小孩子一般，简直可以用如获至宝来形容。
陈临哭笑不得，觉得若是说什么‘夜救老’之类的说辞老人怕是更加不信，只能无奈的点点头，咬死了‘生而知之’这个说法。
对于这种明显是在掩饰的事情，王庭礼却只是‘哦’的点了点头，随即再提到时，便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你这性子实在太过疲懒……”
“性子疲懒其实也并没什么不好，我常听人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如今十万贯自然是没有，但等过几年，我也打算带上家人搬去扬州住住，好好感受下江南的声色繁华，届时老师若是有兴趣，不妨随我同游。”
话是这么说，但这年头想要举家搬迁绝非易事，王庭礼也只当陈临是在说笑，况且大丈夫理当出人头地，报效国家。陈临胸有才学，实干治理的能力同样不弱，只要等顺利通过科考，用不了几年便能走上仕途，又哪里有时间去搞什么骑鹤下扬州的游戏，不过面上仍佯作怒态。
“骑鹤、骑鹤…什么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那不过是些狂生话本里的戏谈，为师看你是想被呵斥才对……也罢，为师年纪大了，怕是没精力将你这疲懒性子给拗过来。倒是该把你这皮猴子派到伯纪手下，让他替为师好好管教你，再者也该让你跟着他锻炼锻炼，等以后正式进入官场也不至手忙脚乱……”
第五十三章 转机
老人家的一番训斥陈临只能笑着拱手应是，却不想过几日后，当梁溪先生再次登门时，王庭礼竟真的当面向他举荐陈临。
“呵呵，子然尚且年少，受不得约束，王老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屋内，梁溪先生品着香茗，一边拿着那本‘防疫手册’看着，不时还出声做出点评：“果然有大才，是个务实的贤才。”
王庭礼笑道：“贤才是没错，只是性子太过疲懒，学院里如今的课业对他来说过于轻松，老朽年纪大了，精力也管束不住这皮猴子，这才想着让他去伯纪手下锻炼一番，也好为日后做些准备。”
“王老所言不错……”如此说着，梁溪先生也点头应是，想了想，话锋突转：“……不过，如今纲今次被谪贬至南剑州沙县做小小税务，距许州城聚集颇远，且南剑州那里民风彪悍，海盗猖獗不休，若是让子然贤弟随纲同去，怕是不免有些耽误他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