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临站在旁边,听着两人讨论着他的去留,却插不上话,另一边,王庭礼听后却是眉头微微蹙起:“伯纪有大才,朝廷为何会突然将你滴贬至南剑州?”
“此事还要说到今次的这场大水了。”梁溪先生叹了口气,这才讲述起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今次东京城水患,梁溪先生便借机上书朝廷,言谈中自然不只是提到了水患,还包含着前些时日童贯在塑方的所作所为,以及今次宋使被扣国朝所面临的危急。然而没想到,奏书尚未传到徽宗手中,便被有心人拦了下了,之后又被人添油加醋的在赵佶身边耳语了一番。向来胸中无大志的赵佶哪里听得管这些劝谏,顿时为之不喜,一句‘议论不合时宜’的论调,便将这位梁溪先生从东京府直接滴贬到了偏远的福建。
王老点着头,面容中也有些愤愦,大抵是想到了先前自己所经历过的诸等遭遇:“怪不得伯纪会待在许州如此之久……誒,也是前线战事不利,国朝更是阿谀奉承之辈甚多,我等便是有心抗敌,奈何敌不过背后同朝之人暗中中伤啊……”
梁溪先生点点头,对王老提到的这点极为认同,摇着头道:“便是如王老所言,如今国朝上下人心浮动,官僚酷吏只想着如何贪腐,皇上虽已近不惑之年,但行事做派仍旧如顽劣幼童一般,为那帮奸臣所诱,整日里迷恋于斗茶百戏,对官事种种毫不上心。我等便是有心劝谏,却也实在无能为力啊。”
陈临眨了眨眼睛,随后有些复杂的摸着鼻子。不得不说,当几个人凑在一起说某个人的坏话时还挺有意思,特别是能有幸听到两位大忠臣在这说着当今圣上的闲话,传出去简直令人跌破眼镜,过了片刻,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被王老拿眼睛一蹬,这才尴尬的挠起了头。
这边,王老与梁溪先生也觉得在这里说当今圣上的闲话有些不妥,特别是梁溪先生,如今他还仍是官吏,刚才不过是一时胸中气愤难平,这才多说了两句,此时被陈临笑声打断,心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一旁王庭礼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望向陈临若有所思:“……今次许州大水,全仰子然献上的这本‘防疫手册’,将水灾的危害降到了最低,往日里灾后常见的病疫危害也未曾出现,这足以说明这本‘防疫手册’确有功效……说起来伯纪你方才提到京都今次也发生了水患,倒不如托人以你的名义将这本‘防疫手册’呈现给皇上,请皇上将此法广传天下,一来是为京都百姓造福,令灾民们早日安置妥善。二来可以趁机消了皇上怒气,同时也可以趁机为伯纪造势,滴贬剑南州一事说不定尚有转机。”
梁溪先生眼睛顿时亮了,纯以谋略来说,两人都不输旁人,只是在正事上不屑于使用那些阴诡策略罢了。然而今次则不同,梁溪先生若真被谪贬至剑南州,那里山高水远,远离朝堂,便是胸中再有丘壑,也是无从施展。更何况如今朝廷政治内忧外患之际,国朝内肯真心实干者本就不多,能抓住机会留在朝堂,自然谁也不愿意离开。
“……此事大善,不过此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这本‘防疫手册’如何递,递给谁都需要细细琢磨……哈哈,多谢王老,多谢子然贤弟,若纲能重返朝堂,定当感谢二位!”梁溪先生说到兴处,直接起身向两人拱身行了一礼。
王老稳稳坐着受礼,陈临却连忙起身避开,身为人家弟子,他是如何也受不得老师挚友的行这番大礼,不过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梁溪先生此刻的确心中畅快,行为较之往日的平和显的放浪了许多。
于是接下来,两人便就这份《防疫手册》的呈献问题商议了起来,陈临再次沦为听客。
第五十四章 琐事
梁溪先生在朝为官,这点陈临是知道的。
一下午的对话里,两位就如何呈奏《防疫手册》一事做出了详细的商议,具体细节甚至精确到了该通过谁以何种方式来呈递。不过这世间凡是并不能全靠谋策,具体的计划实施还需要等梁溪先生派人到东京城后才好决定。
炎炎日头终是西斜落下,燥热退却,微凉的风抚动柳枝,陈临漫步金明池畔,目光遥望着水中飘荡的倒影。前些时日那场死斗此刻回忆起仍惊心动魄,然而预想中的反扑却迟迟并未出现。这并非他真的想被报复,只是总这样被人惦记,放在谁身上都不好过。不过,这件事情急也没用,纵使没有千日防贼,但该做的准备仍不能有丝毫放松。
至于打听、搜集有关那位‘宋先生’的消息的事,陈临也在叮嘱人去做,只是那场大水冲毁了太多的证据,城外那处临河小屋早已成为残垣断壁,只能依稀看到某些打斗留下的痕迹。况且今次水灾波及范围极广,牵连了附近几个省区,单一个许州城就不知涌入了多少的灾民,只靠着一个‘宋先生’这样不知年龄相貌的微末证据去查,找到的几率几乎微乎其微。
大概也只能暂时放弃了。
陈临丢下石子,打破池中倒影,随着一圈圈涟漪飘散的同时人也从池水边站了起来。
其实大部分的生活都还算正常,如今陈家生意不错,各间店铺运转正常。前些日子救得那对母子,在绣儿的带领下去府衙办好了登记,大抵在这两日内也要搬离出去,至于该如何过活,这并非他所需要操心的事情,自然陈临也从未过问。
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
回家的路上,陈临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是种很突兀的想法,却犹如疾病一般顽固的扎根于他的大脑深处。
对陈临来说,陈石母子也好,书院的山长王庭礼、梁溪先生、烤面筋的兰姐、赵老爹……包括整日里跟在他屁股后面,那个曾经被他教过下斗兽棋的绣儿,这些人就像是一场电影中的人物,每个人按照剧本在认真地表演,而他这个外来者却似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放在任何地方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陈石母子的关心、书院山长的看好、兰姐绣儿的崇敬……每个人都很真实,每个人却都有都很虚幻。没人会对草木动情,也没有人会爱上一棵草,恨上一朵花……一切就好像都只是在进行一场博弈的过程。或许失败的代价是身死,但过后却很难融入其中。
如此想着的时候,陈临也慢慢走到了家门前。
夜灯初上,陈府内的家丁们也开始了每日的忙碌时分。
于是在进府的时候,他面带着笑容,对着不断打招呼行礼的下人们微笑着,这是种很阳光、很治愈的笑容,甚至有种很假的感觉……
陈母却很喜欢儿子的笑,拍拍他的手拉着陈临坐下,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话,一边向陈临询问着今日在书院中的事。其实都是些琐事,老人家也并非对那些真的好奇,却仍乐此不疲。
过了一会儿,下人们将饭菜端上来的时候,陈石与云儿也匆匆走进了屋子。
“娘,哥。”
“夫人、大少爷。”
云儿会出现在这里就有些奇怪了,陈临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两人,却不想那边陈母却率先开了口。
“上桌用饭吧。”
然后,两人就坐下了。
陈临眼睛一下子瞪得浑圆,每晚家宴从未允许过任何外人上桌,这在陈府上下都是一种无言的潜规则,如今就这么突然打破,这其中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骇人听闻的隐情?
“咳咳……哪个,铺子里生意还好吧。”
大抵怀念起了往日曾经吃过太多网络、现实瓜的经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日子太过无聊,每日消遣太少的原因,但无论如何,如今突然在面前放了这么大一个瓜,陈临心中许久未曾动过的吃瓜心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
“哥怎么关心起了铺子?”
陈石倒不觉有他,一面往嘴里夹着菜,一面不咸不淡的说着铺子里的经营状况……说的散漫随心,主要也是因为觉得陈临是书生,对商贾间的勾当懂得不多,话里敷衍的成分居多。陈临自然也并不是真的想问铺子里如何,交谈中不动声色的将话题朝两人的身上引过去,待问到云儿的身上时,陈石突然的一句话让他愣了半响。
“云儿啊……是娘觉得云儿丫头人不错,打算给我纳入房中做妾……誒,其实真不是我挑剔,哥你是知道的,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平板板奶不了孩子的……娘你别瞪我,我知道云儿是挺好,可就是年纪也太小了,我还是喜欢群玉院里春娘那样的……诶唷!”
陈临被王庭礼带着去群玉院的时候有幸见过那位春娘,小姑娘人其实年龄也不大,顶多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珠圆玉润,体态丰盈,倒是笑容极其甜美,在群玉院里极其受欢迎,每晚从未缺过恩客。
这死小子,才十五岁就敢去朴小姐,还在这当面嫌弃云儿年纪小,果然是踏马人渣……
第五十五章 催婚
屁股上挨了一脚,陈石的话音顿时戛然而止,旁边云儿丫头霞飞双颊,羞臊的抱着碗,菜都不敢夹,只是低头一个劲往嘴里刨着饭,仿佛那碗白米饭就足以抵得上一桌子山珍海味………如此一场好戏实在值得好好观赏,陈临如此想着,却被陈母的随口问出的一句话令他当场愣住。
“云儿如今确实年幼了些,纳妾之事再等上一两年也无妨……倒是临儿,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陈临看着陈母,尴尬的笑道:“没有。”随即补充道:“娶妻之事尚未考虑……”
“该考虑了……前阵子五月节时你那首《水调歌头》在城里也传了一阵子,不少人都慕名前来府上拜访,为娘知道你不喜应酬,便帮你推了那些人的邀请,倒是有不少媒婆登门向我打听你的婚事,我手里还收到不少好人家的姑娘的画像,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早些成亲,否则再过上几年,为娘就没办法替你照顾孩子了……”这摆明了是要催婚的节奏。
陈临挠着头,本想着当个吃瓜群众看场好戏,没想到最后这瓜竟落在他的身上。
其实对于正常男人来说,结婚娶亲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实际上陈临却是有些抗拒结婚的——这么说其实也不是特别准确,应该是说他抗拒大多数人所选择的婚姻。
大概是见识过太多发生在身边、网络上的那些不幸婚姻,即便是在曾经那个‘混乱的时代’里有过许许多多的恋爱经历,但他仍旧没有与任何一位走进婚姻的殿堂。
成功者大多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怪癖,这是多数人们心中倾向于得到的一个结论。
陈临是怪人,甚至更严重的说算的上是一个有着心理问题的病人。
在曾经诸多的恋爱对象中,温婉大方、天姿国色……各式各样的女人不能说统统是在逢场作戏,其中走肾的不可避免的会有那么一两个,但多数的其实都是很认真、很走心的在交往。
与大多数人不同的是,这或许是出于精神病人的某种特殊理解,他很难相信,也从来没有过任何意义上的‘一见钟情’。即使是在只能算作普通人的贫穷时,平凡长相的他仍是如此的思维模式。
大环境下,纯粹的圣人实在太少,多数人只能被动的选择去当伪君子或真小人,陈临想活的尽可能真实,金钱或许能为这种真实穿上一层合理、好看的外衣,但无论如何解释,他本身就是一个有着诸多缺点却从不去掩饰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大概是出于‘缺失者往往得不到所求’的理论,在那个浮躁向钱冲的时代里,愿意与普通时期的他长相厮守的女子并不在少数……这么说似乎有些‘自我炫耀’的嫌疑,但其实充其量只能是一个被严重心理洁癖束缚的人的自诉。纵使有过如此多的机会,但理想中的婚姻对象却从未出现过一次。目的、三观、性格……无所谓是什么样的理由,去终归有着一种无形的隔阂让他无法坚定、无条件的选择信任对方————而对于他来说,无条件的信任是他的婚姻最基础的条件。
其实这算是一种从本源上来说,是曾经的遭遇所遗留下的一种病态的表现。
具体的原因实在懒得去考究,况且他本身就是有着强烈自我、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自私的人,过度的去标榜自己行为有多么多么正确,多么多么值得让人同情,本身就是一种令他作呕的举动。
就如同如今所面对的陈石母子。
与二人间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太多亲情上的羁绊,无论再怎么样去解释,当两人的存在波及到他的安危时,两人仍旧是可以用来被抛弃的棋子,但这并不影响他日常的判断:无论是照顾陈母、抑或是阻止陈石这坏小子走上邪路……终归是占了人家儿子的这具身体,该尽的责任还是要尽量做好的。
……
不过,催婚始终是压倒了头上。
几日之内,登府前来提亲的媒婆来了不少,仰慕陈子然才学、羡慕一家人好运气……在这个大男子主义盛行的年代里,女子的地位如同货物一般,这种时态下催生出的女子更难令他产生心动。
当然这并非说此时的女子有多么的不好,贤淑温婉、尊夫守节的女子自然无可挑剔,只是若要相伴一生终归还是想要挑一个更加符合心理预期的对象才好。
因此几日下来,不堪烦扰的陈临选择独自出逃,住进了那个独属于他的小院。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悠扬的曲声从陈临口中哼出,飘荡着传入风中,翻过山墙落入隔壁的院落中。
多日未曾出现的古怪邻人突然现身,虽说前次的误会已经解除,两人间见面也会出声问候,但对于这个做事说话都充满奇特的古怪邻居,季云墨在暗自告诫自己敬而远之的同时,自然也不免心生好奇,特别本身作为琴师,当听到好听的曲子时,总是忍不住隔墙观望一二————季云墨如此告诉着自己。
“似等了一百年……忽已明白。”
“即使再见面……”
“成熟地表演……”
“不如……不见。”
悠扬婉转调子突然转变为伤感的曲风,季云墨眨了眨大眼,挠破了头也没想明白两者间的关联。
鸡屎做碱面?
布鲁公子果然是个怪人!
第五十六章 邻人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拥有一副良好素质的身体,才能走完更为长远的道路,见识更精彩的世界————这是经历了五月节被林河一窝强人绑架后,陈临更加深信不疑的一个朴实道理。
虽然陈临并不打算学着太祖他老人家那样去搞革命、干一番大事业,但为了能见识到更多精彩,也为了让他这条脆弱的小生命在这个乱世中走得更为长远,该有的锻炼自然也不能放下,所以之前每日清晨时分的锻炼不仅没有断,陈临反而日益的将锻炼强度增加翻倍。俯卧撑、沙袋、长跑、以及各类能回忆起的自由搏斗术,只要是能被用来强化身体机能的手段,统统被他逐一开发了出来。
这种怪异的行为自然也逃不过邻人的眼睛。
于是在每日清晨洗漱时,穿着朴素衣裙的季云墨总能见到陈临一身大汗淋漓的从她门前跑过,气喘吁吁挣扎着露出笑容,挥挥手对她say hi,然后不等她回应,便大跨步跑过去,只留她站在原地,楞楞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