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街巷对面的木桥时，陈临顺手揩了把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儿。在这样的闷热天气里，棉质的长袍穿起来多少有些碍事。相对来说，自后方小跑过来的绣儿就要好上许多，一身洁白的窄袖衫配上长裙，头上仍是可爱的双丫髻，足下蹬着一双粉色绣鞋，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一路带风的似蝴蝶蹁跹而至。
“少爷、等等我。”
“怎么了？”
“嘿嘿……你看！”绣儿笑着拿出几本印着图画的小册子，递到陈临面前：“方才少爷挑书时，我想起上次云儿姐姐叮嘱我，说二少爷不喜欢读书，只喜欢看这些带图册的话本，方才在那家书坊，我刚巧看见不少带图册的话本，便想着帮她带回去几本，也好帮二少爷多识些字。”
陈临顺手接了过来，随意翻看了一眼，发现只是一些民间传说的鬼怪故事。这样的话本在如今这个时代很是盛行，盖因为其遣词造句多比较直白，有些类似后世的小说形式，内容有些是取自历史人物，有些则是一些隐晦的爱情故事，特别是一些鬼神精怪报恩、以身相许的故事更是多不胜数。
经历过后世网络文学的洗礼，陈临自然不会对这些小说感兴趣，随手翻了翻便递还给绣儿，心中倒是对陈石不怎么识字这件事情暗暗上了心。
“云儿经常让你给她捎书吗？”
“嗯，少爷您不知道，云儿姐姐为了能让二少爷多识字，想了好多办法呢，最后才发现，原来二少爷就喜欢听人给他念这些话本……不过云儿姐姐要经常待在铺子里，没时间来书坊，所以不光是我，府里的其他人若是有空也会帮她捎书。”
“云儿经常给二少爷念书？”
“对呀，我经常看到云儿姐姐在二少爷的房里待到很晚，有时候读的累了，闹得晚上休息不好，白天走路都会犯困，有一次还差点让马车撞了。”
“这样啊……”
“少爷啊，绣儿知道全府上下就属您最厉害了，要不您想个办法帮帮云儿姐姐，我怕再这样下去，云儿姐姐的身子就快扛不住了。”
白天去铺子里打理生意，晚上回来还要熬夜给陈石那个混小子读书，每天休息时间不足两个时辰……怪不得陈母会忽然提说让陈石纳妾的事，合着老人家也是觉得这么做对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实在有些不公平，所以才想着用纳妾的方式来补偿云儿和她的家人。
但是补偿归补偿，也总不能老是让一个还在发育期的小姑娘天天睡眠不足，或许就如绣儿所说，是该想个法子教教陈石识字，不求像他一样参加科考，起码也不至于做个文盲。
至于铺子里……经过半年来的不断培养，如今几间铺子里的掌柜其实已经足够独当一面，云儿与陈石的存在更多的只是为了起到巡视、监督的作用。至于大账目的盘点，除了有专门负责查账的账房之外，总览权仍在陈母手中。
值得一提的是，那日陈临在许州城外带回来的那对母子的事也传到了陈母的耳中，老人家似乎很乐衷于陈临做这些善事，竟然还专门指派了一位账房，从府内支了一笔银子，将连同赵老爹、兰姐等一众难民在内的零散生意统统整合了起来，形成了统一化管理，取名临福记。并告诉陈临，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不必亲自费心，直接告诉那位账房先生即可，后续的会统一作出安排。
虽然只是些小打小闹的随手之作，但陈临对陈母的这份安排仍旧非常满意，于是乎，原本零散经营的难民摊子统统换成了带有‘临福记’字样的小推车，并被集中整合在了庙王街，好处很明显，悬挂有‘临福记’字样的摊位因为得以挂靠在陈府名下的缘故，除了不必再担心有许州本地的青皮地痞滋扰生事之外，收入也多了一份来自陈府的保障。
与绣儿一路边走边说，两人很快便来到了陈府所在的那条窄街。
由于这段时间一直躲避陈母的催婚魔咒，陈临并未在居住在陈府内，于是便与绣儿在这里分手，回到小院时在门口碰到了季云墨，这姑娘刚从家中端着碗出来，看到陈临，连忙向他招了招手。
“布鲁公子…你还没吃晚饭呢吧，我刚烤了几块豆腐，来尝尝味道。”
这就有些奇怪了，陈临凑近瞅了一眼，碗里的豆腐还呼呼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烤好不久，便挑了快卖相不错的夹起放进嘴里。一边吃着的时候，陈临一边狐疑的看了季云墨一眼，有些好奇这位平时都快要饿死的死宅少女，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烤豆腐请他吃。
季云墨见他大口嚼的畅快，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不过仍开口问道：“布鲁公子觉得味道如何？”
“还行……马马虎虎。”陈临老实道。
第六十章 这男人究竟是谁？！
陈临自诩美食家，天生的一张老饕嘴，对吃的方面极是讲究。这点从初时他嫌弃陈府饭菜难吃，竟然选择下厨偷偷熬粥这点就能看出端倪。
见他大口嚼的开心，季云墨笑容里也满是欢喜，毕竟是自己所亲手做出的食物得到了权威的认同，那种满足感实在不足以与外人道之，随即犹豫了一阵，便审慎的将自己心中所想之事说与面前陈临：“那……布鲁公子觉得，若是将此物拿到街上售卖，是否可行？”
陈临嚼着的嘴停了一下，片刻后抬起头，看向女子，却答非所问。
“你这是……不打算继续教琴了？”
“嗯。”季云墨点点头：“授琴这差事虽清闲雅致，于我性格也相符，但即使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算作勉强维持温饱……况且我自小体弱多病，加之平时偶有不适，去看病抓药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思来想去，觉得这终究不是长久谋生之计。当初我在飘……的时候见人做过此物，便也跟着学了几天，虽不甚熟练，但想来应该还是能吃的，所以想问布鲁公子的意见，看云墨这点微薄手艺能不能于此道上做些打算……”
虽说这年头女子走上街头抛头露面做生意难免引起旁人非议，但若真的因在意旁人眼光而不顾自身窘迫与不顾，那才叫真的傻，因此在对于季云墨打算做生意这件事情上，陈临是持支持意见的。
“单说味道的话，倒也还算可以……”陈临又从碗中夹了一块塞进嘴里：“不过所谓货卖堆山，单纯只靠烤豆腐这一种食物就打算摆摊出售的话，未免显得商品太过单一，而且这东西制作周期过长，烤制时又需要时时把控好火候的大小……另外我需提醒你一点：在街上烤制可不等同于在家里，豆腐这东西娇嫩，你用的火若是太小，那豆腐长久不熟，客人等不及便会离开；若是火加的大了，又极容易烤焦，当然你也可以提前烤好，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肯定会浪费掉一部分食材……”
“∑(っ°Д°;)っ啊!”
一番话下来，季云墨整个人都傻了，呆呆的愣在原地，手里一抖，碗都差点掉在地上，幸亏陈临眼疾手快，连忙从她手里接了过来，这才避免这只碗寿终正寝。
看着掉落一地、沾满灰尘的烤豆腐，陈临叹了口气。
想想也是，季云墨本就是个面皮极薄的姑娘，便是在飘香院时做的也是一些相对体面的事宜，如今能为生活所逼，好不容易想出上街摆摊做生意的注意，光是在这件事就不知暗自下了多少次决心才定下来，又哪里能考虑的如此周全？如今被陈临这一盆凉水迎面浇下来，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信心一下气全都打的稀碎。
陈临倒是没料到这一番话对季云墨打击这么大，不过他倒不是有意想要泼冷水，毕竟刚才人家姑娘刚请了他吃烤豆腐，而且还在第一时间选择参考他的意见，刚才的一番话不过是出于以前的习惯使然，这才多说了两句，此时察觉到季云墨心灰意冷之意，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其实……季姑娘想做生意这点无可厚非，但也并非只能靠烤豆腐这一门手艺……”回忆后世曾品尝过的美食小吃，陈临想出补救方法：“便如这豆腐……”
“豆腐怎么了(—ェ—)……”
“……这东西的说道可就多了，就比如蒸豆腐、铁板豆腐、油炸豆腐、脆皮豆腐…这些每样制作出来都是可口的美食小吃，最重要的是，它们的制作方法都很简单。”
(σ)σ:？
“蒸…炸…什么什么铁板来着？”
未曾见识过能吃到物种灭绝，甚至需要设立专门保护法来保护那些濒临灭绝的动物的民族，季云墨会有这种反应，陈临觉得一点都不奇怪。
随即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就像我说的，你没必要只钻豆腐这种东西的牛角尖，就比如炸薯条、炸鸡柳、炸鸡腿、肉夹馍……甚至比如弄一个将专门炸制各种食物的餐车，上面再放上一些凉爽解渴的饮品，抑或是温上一两壶小酒，相信生意一定是极好的，而且比起慢吞吞的烤，炸制食物的烹饪方法明显要快上许多。”
“嗷……”季云墨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实在是陈临这番话对她的冲击力未免有些太大，原本只想着烤点豆腐拿出来卖，好补贴家用，没想到被泼一盆冷水后，陈临竟然随口就轻易说出十几种闻所未闻的美食种类。
懂天文地理、知道许多她不懂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会讲故事、甚至还懂得如何美容养颜、如今的连烹饪美食这种事情都如数家珍……
天呐！
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布鲁公子不懂得？
季云墨晃晃发昏的脑袋，与陈临对上视线，第一次开始好奇起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来历。
第六十一章 烤肉论意雄
油亮的的肉串在火焰的炙烤下滋滋作响，焦香滚烫的油脂顺着饱满的肉块纹路慢慢滑下，滴落进下方炽热燃烧的火焰中，发出‘呲啦’一声，随即火光明灭，一阵烟雾升腾而起。
烟气缭绕中，陈临坐在烤炉旁一张小板凳上，双手反复地翻着面前烤肉，眼神认真而专注。
这里是他租住的小院，之所以季云墨也会在这里，主要原因是因为刚巧到了饭时，为了不耽误吃饭时间，也为了补偿刚才泼人家冷水的事，陈临便邀请她到小院这里来一起吃烤肉。
肉是早晨时候便买好的，猪、羊肉两样都有，选用的多是最好的里脊部位，也有一小部分的五花肉，另外陈临还弄了两对鸡翅，不过这东西放在如今是没办法单买的，好在余下的鸡肉放进陈府厨房一样不会糟蹋。
当然，为了能吃起来更加美味可口，陈临还特意将其腌制了一番，如今搁在厨房里整整一天，正是拿出来烤的最佳时机。
后世街头的夜市烤肉摊上，见到的厨师多是动辄挥舞着上百、甚至是几百串的烤肉，看起来动作十分粗犷。不过烤肉其实是一份极其讲究火候的细致功夫，大火炙烤固然可以快速烤出肉的油脂，催熟肉的成熟度，但吃起来却有股肉本身所含有的难以祛除的腥味。
陈临自诩老饕，自然不会干这种事。
况且在家烤又不似在外售卖，完全不必在意其等候时间的长短，因此所采用的也是稍微温和的文火，甚至每当油脂滴落火焰中升起烟雾时，他都会将烤肉移开，以免让烤肉沾染上其中烟火味。
慢工出细活，细致且耐心的漫长等待终于到了要收获的时候————阵阵诱人的香味从泛着焦黄油亮色泽的烤肉上不断传出，止不住的朝两人鼻孔里钻，轻缓呼吸，甚至就连空气中都混着一股令人口吃生津的炭火香气味道……
咕咚——
季云墨吞下一口口水，即使还未曾吃进口中，她现在也十分确信一件事———眼前这烤的热腾腾、色泽金黄油亮、香气扑鼻的肉，一定很香！很好吃！！
看到她这样子，旁边陈临忍不住会心一笑，随后挑了其中一串看起来卖相还不错的肉串递到她手里。
“这东西烫的很，你吃的时候小心点，别烫到嘴。”
“知道了。”
尽管有了陈临提醒，但早已被肚子里馋虫勾的咕咕乱叫的季云墨又哪里听得进去，刚拿到嘴边敷衍的吹了一下，顾不得烫，一咬就是一大口，顿时被滚烫的肉粒烫的直呼痛，倒是含在嘴里的肉却始终没舍得吐出来，稍事适应了一下温度后，竟直接吞了下去。
“呼……好…好香……呼……你这烤……烤肉烤……烤的真……真好吃。”
“好吃也得慢点吃，嘴都被烫成这样了，哪里还能尝到什么味道。呐、喝口牛奶压一压。”
“唔。”
一碗冰镇牛奶下肚，季云墨口中火辣辣的感觉这才逐渐消退，于是这姑娘的目光立刻下移，再次对手里肉串展现出蠢蠢欲动的强烈**，完美刻画了什么叫做记吃不记痛。
陈临叹了口气，制止她一口冰牛奶一口热烤肉、痛并快乐着的自虐行为。
“夏天饮用冰镇饮品要适量，且不可贪多图凉，否则等到你每月那几天的时候，才叫真的生不如死。”
“……”
陈临这话虽然未挑明，但能在早年混迹于妓馆而不**，季云墨自然也不是笨人，立即便明白了他口中‘每月那几天’所指乃是女子每月的天葵之时。顿时面色羞红，不动声色的将手中那碗冰牛奶悄悄放在一旁，埋头鼓着嘴巴对烤肉吹气，妄图以人工的方法来达到快速降温的目的。
这边，陈临将烤好的肉串放进旁边小桌上预先准备好的盘中后，也抽出一根拿在手上慢慢的吃着。
不过没有冰镇啤酒在手——许州这里实在难以找到啤酒花，这也让陈临酿造啤酒的想法作空——总是觉得缺少了份感觉。
好在季云墨就在旁边，两个人聊着闲话，有关于她做生意陈临所给的建议，当然大部分还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聊。
星夜下，院外梧桐树上，夏蝉卖力的嘶鸣，墙角处虫儿低语。一阵微风吹过，院中所种各色花卉传出阵阵异香。
“其上这夏日制冰之法其实并非我所创，而是早在唐代时，便有先贤发现，并将其记录在册。此法适用面极广，特别是云墨姑娘你打算上街推车售卖食物。如今许州城天气炎热，蔬菜尚能洒水保鲜，但生鲜肉类却难免存在吸引蚊虫盘踞叮咬的现象，看了不免令人大倒胃口。若是能在将其冰镇保鲜，这样一则不影响口感，二来也能保持食物洁净，与别处蚊虫飞舞的商户产生较大的区分。有了如此明显的比较，想来应该更能增加客人的购买**。”
烤肉在手，陈临端坐矮凳，挥扇阔谈。
旁边，季云墨抿嘴锁眉，神情专注认真。
第六十二章 谎言的代价
帮助季云墨出谋划策不过随手而为之，但他没料到有些事会巧到令人不敢相信。
酷热的高温笼罩而下，陈临一袭青衫长袍，缓步行走在庙王街上。
街道狭长弯曲，不算宽阔的街道两旁林立着许多家售卖香蜡纸表的店铺，显示着那间处在这条街尽头的城隍庙是如何备受许州人的喜爱。
路上此时多是如陈临这般打扮的书生公子，身后总跟随着几个仆役丫鬟、或是与友人并肩而行。拐过前面路口，一整排似长龙般的小推车摊位，鳞次栉比的整齐摆放在路旁高大的绿树荫下，印着‘临福记’字样的木牌风铃于微风中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