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道“左昭仪所言极是那奴便将左昭仪之意禀于陛下,亦可早日令大祭司定下吉时。”
见禾微微颔首,三宝又接着道“陛下还令奴告知左昭仪,这几日高句丽王送其王弟入朝,陛下分身乏术,无法前来探望左昭仪与公主们,望左昭仪海涵。”
禾道“陛下日理万机仍惦记吾与孩儿们劳大监转告陛下,吾与孩儿们一切俱安,陛下安心前朝便好。”
三宝应下,垂首又道“因高贵嫔母族系出高句丽,故而陛下令二皇子与高贵嫔长兄渤海县丞高肇一并陪同。”
禾坦然一笑,道“高县丞乃恪儿兄妹母舅,本该与孩儿们时常往来。如今得此良机,可甥舅共事,亦是好事一桩。”
三宝道“左昭仪大度宽容,奴敬服”
展眼便是元恪王礼册封吉日。
李冲知皇帝上心永合殿,故而特呈家书,此番元恪册封王礼令右昭仪李氏务必重而视之。这两日李氏亲往永合殿指挥中尚署众执事协同永合殿众人一并陈设布置,以应王礼。
禾因了夫人袁氏当日之言,加之赵嫔生产那日李氏所作所为,禾心中自是明白李氏为人。这些日子李氏虽常往永合殿,禾亦只以礼相待,却不再似从前那般感念其惠行。李氏如此精明之人,岂能不知禾对自己态度有转。李氏虽不动声色,心内却愈发愤恨。
太和十九年农历九月十六,二皇子元恪册封吉日。
不及寅正一刻,禾便已起身,与汪氏一道亲往小厨房为元恪蒸做栗糕。
汪氏边以杵臼捣板栗,边对禾道“左昭仪,您昨日婉拒尚膳署为二皇子册封礼制栗糕,奴便知您定是要亲力亲为。只今日册封礼罢,各殿女主将往永合殿道贺,您今日起得这般早,这迎来送往,身子如何吃得消”
禾莞尔一笑,道“今乃恪儿的大日子,栗糕寓其日后可顺遂大利,吾这个做阿娘的又岂能假手于人”
汪氏微笑道“二皇子兄妹定是前世积善之人,可得左昭仪您如此厚待。纵是高贵嫔在世,亦不过如此了。”
禾将汪氏捣好的板栗泥中加入蜜糖与桂花酱,边搅拌,边对汪氏道“恪儿喜食吾所制糕点,如今封了王,许不多时日便要出宫开府,吾还能为为其再做几次”
轻叹一口气,禾接着又道“恪儿欢喜娷儿,吾却无力相助,吾这个做阿娘的心中有愧啊”
汪氏闻言,宽慰道“左昭仪亦是为二皇子长远计,二皇子日后定可明白您实乃用心良苦啊。”
禾一记苦笑,亦不再言语。
辰正一刻,中书令廖争鸣与内侍监总领三宝一道入了永合殿宣诏。
禾领元恪兄妹与殿内众侍焚香迎旨。
廖争鸣手持圣旨,大步入了正殿。待背北立定,廖争鸣宣道“二皇子恪,天资粹美,孝道至谨,兹遵天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今授册宝,封常山王,王号为恭。”
宣罢旨,廖争鸣双手将圣旨奉于元恪,又接过一侧内侍所托印玺、宝册一并再奉了元恪,方笑道“臣恭贺常山王大喜,愿常山王青云得路,事遂人愿。”
言罢,廖争鸣又向禾行礼道“不知左昭仪可有何示下”
禾笑道“有劳中书令,吾别无他事。”
廖争鸣忙垂首道“此乃臣分内之事,若左昭仪无其他吩咐,臣这便回去向陛下复命。”
待廖争鸣离去,三宝方屈身行礼道“奴向左昭仪与常山王道喜左昭仪,陛下已着少府卿为常山王备下王府,待择吉日,常山王便可出宫开府。”
禾心有不舍,对元恪道“恪儿,你阿耶既已为你备下府邸,你便与太常卿相商,择吉日出宫开府吧只你愿意,随时可回宫小住。”
元恪垂首道“阿娘,儿子不舍阿娘与弟妹,儿子定日日回宫向阿娘问安。”
禾望着元恪,道“恪儿事吾至孝,吾心中岂能不知只你开了府便要于前朝议政,自当以国事为重。”
一旁的三宝瞧着禾言语间已红了双目,忙道“奴还有一事回禀左昭仪陛下着奴知会左昭仪,那日左昭仪陈情陛下晋封常山王母舅高县丞之事,陛下已恩准,待明日便传诏中书省晋高县丞为二等平原公。”
元恪闻言,一脸茫然道“阿娘您”
禾望着元恪,道“你如今册了亲王,母族自当受封晋爵,如此方能慰你阿娘在天之灵。”
禾方才言罢,元恪已双目晶莹伏跪于地。
第一百六十六回 兰心质(二)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永合殿内,禾临窗抚琴。
“宝儿和琴而歌着实洋洋盈耳”不知何时,元宏已入了内殿。
禾闻言起身,不及行礼便被元宏一把拉入怀内。
禾枕着元宏的肩膀,柔声道“元郎怎不令人通传亦可令妾早些备下。”
轻轻抚摸禾的秀发,元宏道“朕若着人知会宝儿,又岂能得闻如此天籁之音”
“此琴曲乃春秋之时郑国民谣,乃一痴情女子思念夫君而作是朕之过,整日里只忙于前朝之事,疏于后宫,少了陪伴宝儿与淑儿的时日。”
禾闻元宏之言,抬了头,深情地望着元宏,道“元郎乃天下之君,理应以国事为重妾知元郎心中有妾与孩儿们,妾不过信手抚琴,随意而歌”
不及禾言罢,元宏便已将唇紧贴禾的唇,深深亲吻心爱之人。
长夜漫漫,恩爱无间。
一声冬雷,惊醒了睡梦中的帝妃二人。禾急忙忙起了身,便欲往偏殿而去。元宏拉了禾,劝阻道“瑛儿与淑儿有各自乳母相伴,定是无妨。便是子怀,亦有值夜的内侍在侧,宝儿更毋需担忧。夜里寒凉,你急匆匆出了外去,倘若受了风寒,又如何再照拂孩儿们”
禾闻元宏之言,复又坐于床榻之上“元郎言之有理,妾惧雷声,亦恐孩儿们惧怕”
元宏将锦被盖于禾身上,柔声道“宝儿当心受凉朕知你对孩儿们关切之心,只宝儿亦当照拂好自己。”
禾微微颔首,道“妾记下了,妾日后定不令元郎再为妾劳心”
忽又一声雷鸣,元宏将禾揽于怀内,道“有朕在,宝儿莫惧。”
禾抬眼望着窗外,幽幽道“恪儿如今一人居于王府,亦不知现下里可有被这冬雷惊醒。”
元宏轻抚禾的背,道“宝儿莫忧,子恪自幼习武,岂会惊惧这雷声再者言,王府里有那许多侍卫,自当保子恪平安。”
禾道“恪儿沉稳练达,是妾多虑了。”
元宏道“朕知宝儿乃慈母之心子恪独自居于王府,亦难怪宝儿心生担忧”
倚床栏而坐,元宏又接着道“子恪如今既已出宫开府,亦不可令其独自而居,是该为子恪择选侧妃,以作开房之人。”
禾知元恪心中只有冯娷,且那夜元恪亦向禾表明心迹不愿迎娶侧妃。此时闻元宏之言,禾心内一紧。禾并非有意欺瞒元宏,只此些儿女小事,禾不愿再令元宏劳心。略作思忖,禾对元宏道“元郎,恪儿虽已出宫开府,然其不过舞勺之年,血气未定且高阿姊薨世未满三年,恪儿仍属守孝之期。”
元宏闻禾之言,微微颔首,道“宝儿言之有理,是朕思虑不周,那便依宝儿,待恪儿守孝期满再做定夺。”
冬夜惊雷非祥瑞之兆,元宏唯恐禾再生忧虑,故而并未言明。
是日晨起,元宏并未如往日那般起身练剑,只对禾道须回御书房批阅奏章,便登辇离去。
御辇将抬离永合殿,元宏便着内侍们往宫城外宣任城王元澄、咸阳王元禧与太傅穆亮及大祭司入宫觐见。
朝臣们本就早早于宫门外等候早朝,得了皇帝旨意,亦不片刻几人便入了御书房。
待众人行罢跪礼,便被皇帝示意起身入座。三宝领几名内侍奉了酪浆,便与彼等一道退出外去。
元澄于席间坐定,开口道“陛下晨起便宣臣等觐见,可是因了昨夜惊雷之事”
元宏微微颔首,道“皇叔知朕,冬夜惊雷并非祥瑞之兆,故朕宣尔等前来相商。”
穆亮作揖道“陛下,所谓冬雷乃生,十栏九空。这冬夜惊雷必主今冬大寒,牲畜遭灾啊”
元宏笃信大祭司,闻穆亮之言,转头望着大祭司道“大祭司,你可知此为何兆”
大祭司如今与彭城公主元钰交好,亦数次被元钰暗示,令其相助右昭仪李氏登上鸾位。昨夜现了冬雷,大祭司便计上心来。此时闻皇帝相询,大祭司便垂首道“陛下,昨夜惊现冬雷,臣心知不妙,便连夜观天象,雷霆现东南之方,且前为朗月之夜,勾陈星却晦暗不明”
元宏见大祭司欲言又止,便道“大祭司但说无妨,朕愿闻大祭司详尽之言。”
大祭司作为难之状,道“陛下这这勾陈之象,实名麒麟,位居中央,主后宫勾陈星晦暗,不见,女主恶之”
“冬夜惊雷,乃上天戒之,若女主不去,必遭天谴”
元宏本欲废后,却因冯诞薨世,元宏顾念与其旧情,便只将皇后冯氏禁足椒坤殿内并未下旨昭告天下。此时闻大祭司之言,元宏紧锁了双眉,道“依大祭司之言,朕只消废后便可解天象之灾”
大祭司垂首道“星象所指,确是如此。”
穆亮本与冯氏一族姻亲相连,自是不愿皇后被废。大祭司方才言罢,穆亮便开口道“陛下,皇后虽有不智之举,然这半年来禁足椒坤殿内静思己过,已幡然醒悟且皇后乃先太皇太后为陛下所娉,又是陛下嫡妻,不可随意废之啊”
见元宏只垂首望着碗盏心有所思,穆亮又接着道“太师与冯司徒视名节如性命,陛下若下昭废后,莫说太师与冯司徒新丧入土难以瞑目,纵是先太皇太后于天国亦是难安啊”
穆亮言语之间已老泪纵横。
一时间御书房内针落有声,君臣几人皆沉默下来。
一缕阳光斜射入内,元宏抬头瞧了一眼沙漏,不悦道“辰正朝会耽搁不得,尔等皆为朕腹心之人,朕早早宣尔等入宫便是为与尔等相商,现下里左右缄口,犹如置身事外,朕要尔等又有何用”
众人见皇帝龙颜不悦,急忙忙起身离席伏跪于地,齐声道“陛下恕罪,臣等万死”
微微抬头,见元宏仍一脸愠色,元澄先开口道“陛下,皇后正位中宫乃天下万民主母,陛下废后便如同百姓休妻,自当慎而行之依臣愚见,皇后虽惑于巫蛊,却终未酿出大祸,陛下如今已施惩戒,不如再予皇后新生之机。”
元禧如今与李冲父子交好,且又纳了李氏族中女眷为侧妃,自是愿右昭仪李氏登了鸾位。闻元澄之言,元禧接口道“皇后乃中宫之主,便该母仪天下。如今皇后行巫蛊之术祸乱宫闱,倘若仍居于鸾位,陛下如何平后宫众人,又如何平天下万民”
大祭司知元禧相助李氏,于是接过话来“臣不理陛下后宫之事,只如今天象已现,陛下断不可大意。”
穆亮闻大祭司之言,慌了心神,边叩首,边道“陛下事先太皇太后至孝,皇后乃先太皇太后嫡侄女,陛下万万不可废后啊陛下三思”
元宏亦不理会穆亮,只起了身,缓步行至窗畔,伫立于前。足足一盏茶功夫,元宏复又行至众人面前,亲手将元澄搀扶起身,肃色道“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如此德行有亏,非家国之福。本因褫皇后尊号,废为庶民,然朕顾念皇祖母母族声誉,着冯氏即日迁往遥光寺落发为尼,于佛前静思己过,朕与其死生不见。”
第一百六十七回 谮人言(一)
昌霞殿内,合蕊香飘满室。右昭仪李氏与卢嫔及自清扬殿迁来的大郑嫔一席而坐。
近婢环丹为三人杯盏之中斟满酒,便执酒壶立于一侧。
卢嫔举起杯盏对李氏道“右昭仪不日便可登上鸾位,妾借右昭仪所酿梅花酒向您道贺。”
李氏呷下一口酒,悠悠道“卢阿妹,莫说陛下如今只令皇后迁往遥光寺,并未下旨将其废黜,便是鸾位空悬,还有左昭仪与吾并尊,陛下待其又极尽宠爱之事卢阿妹又怎知鸾位不被她人觊觎”
卢嫔嘴角轻扬,道“右昭仪执掌宫权一年有余,将后宫之事料理的妥妥帖帖,平日里又敬上接下,恩惠众人,左昭仪又如何能与您相较
一旁的大郑嫔急忙忙接过话道“右昭仪慧心巧思,陇西公又得陛下倚重,这鸾位自是非您莫属。”
李氏闻言,心内不无得意,只面不露色道“二位阿妹谬赞于吾,吾才疏德薄又如何担此重任”
言语之间三人皆饮下盏中酒。不及有人开口,便有近婢来报,鹏城公主入宫祭拜先太后,皇帝口谕令右昭仪往安息堂陪伴。
李氏闻讯,忙与卢郑二人话别,便起身离席往安息堂而去。
待李氏入了安息堂,只见元钰已跪于灵牌前焚香祝祷。
李氏接过内侍们所焚之香,于灵牌前跪拜,复又双手合十默默祝祷。
环丹与李氏心内默契,见状便领了随侍众人退出外去。
李氏先开了口“公主入宫祭拜先太后,怎不着人先知会一声,吾亦好早些于此等候。”
元钰微微抬眼,淡淡道“皇兄体恤,每每吾入宫便令右昭仪相伴,纵是吾不着人通报,右昭仪亦会知晓。”
元钰如今虽与李氏交好,却并未将其置于眼内。
元钰与皇帝一母同胞,且与皇族众人亲近,李氏欲登鸾位须借元钰之力。加之如今二人如一舟而行,纵是元钰言行之间倨傲无理,李氏亦不敢与之计较。
元钰言罢,李氏陪笑道“陛下待公主至亲,自是事事上心。”
元钰向灵牌三叩首,方缓缓起了身。李氏见状,亦叩了首,起身随元钰于一旁席间坐定。
元钰将锡纸自几案上的乌漆盒内取出,边折金银锭边道“阿母在世之时便喜洁净,洛阳新宫的安息堂较之平城旧宫的,更显整洁有序,乃你打理有功。那夜惊现冬雷,大祭司方可进言皇兄,得了令冯氏离宫之机。此些种种,许是阿母在天有灵,知你孝谨,故而助你登上鸾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