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汪氏笑眼盈盈“昨日左昭仪对长乐公主言,娷小娘子您今日入宫,公主欢喜至极,早早便往殿门外等候。”
冯娷轻抚元瑛的头,笑道“阿姊亦想念瑛儿,走,咱们一道入内拜见左昭仪。”
元瑛贴近冯娷,附耳道“阿娘等了你许久,不见娷阿姊入宫,便随阿耶出宫去了。”
汪氏亦近前半步,小声道“娷小娘子,左昭仪临行前特嘱奴制了您喜食的酪浆,还令奴转告您,令您在宫中小住几日,待左昭仪归来便与您叙话。”
冯娷欢喜应下,便拉了元瑛一道入了内殿。逗弄了片刻元淑,冯娷又领元瑛习练女红。
待君父下了早朝,元恪又随任城王元澄等往当值处议罢事,便如往日那般往永合殿向禾行问安之事。入了内殿,元恪方知冯娷今日亦入宫请安,二人许久未见,一时之间彼此竟相对无语。
十数弹指后,二人异口同声。
元恪道“你”
冯娷亦道“你”
二人又同时收了声,欲闻对方之言。
还是冯娷先开了口“你你一切可好”
元恪微微颔首,道“我一切皆安你,你家中可好”
冯娷只挤了一丝苦笑“旧年冬月阿翁与父亲相继下葬,姑母又被陛下迁去遥光寺落发为尼,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便大病一场,开了春方才大安。”
元恪闻言,心内疼惜“你怎得不在信中提及怎得不道于我知”
冯娷轻叹一口气,道“家中变故人尽皆知,我纵是将母亲病情告知于你,又有何用反倒令你徒添烦恼罢了。”
元恪一时语塞“我”
闻二人之言,又瞧着冯娷双目晶莹,元瑛似懂非懂,看看冯娷,又瞧瞧元恪,悄悄退出外去。
元恪缓步近前,与冯娷相对而坐。
元恪将怀中锦帕递于冯娷,轻声道“是我无能,到底人微言轻于阿耶面前亦进不得言。所幸阿耶厚待冯氏一族,如今太师与冯司徒虽已薨世,然恩赐不减当年。”
冯娷凄婉一笑,道“人去楼空,祖姑母余晖已尽,如今阿翁与父亲这一去,我冯氏一族又岂能再有往日恩宠母亲与叔父们只盼守孝期满,我可入太子府中,如此方可保冯氏一门荣宠不衰”言语之间,冯娷已泪如雨下。
元恪心似刀剜,鼓足勇气道“我已将你我之事道于阿娘知晓,亦求阿娘成全阿娘虽未允下此事,却已请旨阿耶不令我迎娶侧妃待你我皆守孝期满,我便拼死求阿耶成全我如今已封了亲王,为了你,日后我纵是豁了命去,亦要建功立业,令你与族人有所依靠。”
冯娷无力选择自己的未来,只扑入元恪怀中,任由涕泗满面。
元恪轻抚冯娷,颤声道“是我无能,是我的错”
内殿大门忽地被踢开,只见太子元恂领了一众内侍,怒气冲冲入了内来。
元恪与冯娷二人一时怔住。元恂疾步近前一把将冯娷拉了过去,抬起一脚便将元恪踢翻在地。
不及元恪有所反应,元恂已示意几名内侍将元恪按住不令其动弹。
指着元恪,元恂破口大骂道“你欺兄盗嫂,行若狗彘,是可忍孰不可忍”
言语间又一脚踢向元恪,瞬间元恪便有鼻血直流而下。
冯娷挣扎着欲护下元恪,又有两名内侍将冯娷拽住,不令其近前。
元恂见状更是怒火中烧,边咒骂边踢打元恪,全无止手之意。
偏殿内,正与元瑛一道逗弄元淑的汪氏得了宫婢们来报,心内大惊。将元瑛交于乳母们,汪氏疾步随宫婢往内殿而去。
元瑛紧随了汪氏亦跑出了偏殿。元淑见汪氏与元瑛相继急匆匆离去,手指二人哭闹起来。乳母们哄元淑不下,不得不抱了元淑往内殿寻汪氏与元瑛。
第一百七十回 空穴风(二)
且说汪氏与元瑛入了内殿,见殿内情形,元瑛已飞奔至冯娷身旁,大声对拽着冯娷的内侍们道“尔等缘何要抓住娷阿姊快些松手,会弄伤娷阿姊的”
转身瞧见被众内侍按压倒于地的元恪,元瑛扑向元恪,急切道“二阿兄,你怎得出这许多血二阿兄,你痛不痛”
元恪动弹不得,见元瑛近前,咬牙道“我没事,瑛儿莫怕”
元恂见元恪兄妹这般模样,正欲斥责,便见汪氏已疾步近前,行礼道“奴参见太子不知太子亲至,奴未曾远迎,望太子恕罪”
元恪摆了摆手,示意众侍松手放了元恪,一脸不屑道“吾乃太子,岂会与尔等计较你速速带长乐公主退下,莫要误了吾教训这个悖逆之徒”
汪氏近侍禾,知禾待元恪兄妹之情,见此情形岂能置之不理。待元恂言罢,汪氏只垂首道“奴斗胆问太子,不知常山王有何处不妥,惹怒了太子,令太子亲往永合殿行责罚之事”
元恂未曾料及汪氏竟敢出言相问,斜眼瞧汪氏,元恂道“你算得哪门子东西,竟敢质问于吾吾乃太子,于万人之上,吾欲教训何人就教训何人,与你何干”
汪氏只一心护元恪,亦不畏惧“太子为主,太子之命,奴自是不敢有违。只奴受命陛下与左昭仪,料理永合殿一应人事,太子亲临永合殿,奴不得不问”
元恂破口大骂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刁奴吾瞧着你年长,便敬你几分,你竟不知好歹。”
转头指着元恪,元恂接着又道“既如此,吾倒要问问,他二人于此钻穴逾墙,你身为永合殿主事之人,该当何罪你们永合殿就是这般包庇欺兄盗嫂之人”
汪氏闻言,急忙忙俯身跪地,道“太子,您定是误会了常山王日日入永合殿向左昭仪问安,今日只恰巧遇上娷小娘子亦入宫探望左昭仪”
元恂喝道“恰巧相遇若非刻意为之,他二人岂能独处一室莫不是你永合殿人畜俱亡”
元恂冷哼一声,接着又道“你毋需左一口左昭仪,右一口左昭仪,她不过阿耶的一个姬妾,旁的人惧她,吾可不将她置于眼内。她自己行狐媚之事,媚惑阿耶,还要教坏娷小娘子,其心险恶,当可诛之”
汪氏闻元恂如此胡言乱语,虽心内气极,却知尊卑有序,于是强压心火,不卑不亢道“太子您乃大魏储君,自是尊贵无比。诚如您所言,左昭仪乃陛下姬妾,既如此,那便是您长辈,您怎可如此辱左昭仪与永合殿声名”
元恂闻言,毫无忌惮,抓起身旁几案上陈设的净瓶摔掷于地,道“贱奴你竟敢顶撞吾方才未与你计较,你竟得寸进尺”
言语间元恂已抬起一脚踢在汪氏身上。一旁的元瑛见汪氏倒地,起身护住汪氏,疾声道“大阿兄,您怎可如此蛮横无理”
冯娷亦哭喊道“太子,一切皆由我而起,是我的错,无关他人,要打要罚,任由太子”
元恂见状,更是怒不可遏,抬脚又要踢汪氏,便见元瑛起拦于汪氏身前。元恂斥道“你快些让开,如若不然,吾连你一并惩戒”
元瑛倔强道“大阿兄你虽为太子,亦不可任性而为阿耶常言以德服人,汪婆婆何罪之有,大阿兄要这般对她”
元恂本就怒火中烧,此时被元瑛质问,一时语塞,更是恼羞成怒。亦顾不得与元瑛兄妹之情,抬手便掌掴过去。
“阿姊,阿姊”不知何时,元淑竟摇晃着跑近元瑛身旁。
元淑见元瑛红肿的脸颊,又抬眼瞧见元恂面色黑沉,惊惧之下大哭起来。
元恂更觉心烦,喝斥道“乳母们可是死绝了,任由这小人儿四处乱跑滚”
不及乳母们近前,元恂一抬手将元淑推至一旁。眼瞧着元淑即将倒地,旁侧便有方才元恂摔碎的净瓶,众人已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说时迟那时快,元恪腾的一下跃起,一把将元淑抱住,自己则倒身于地。
此时乳母们方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近前将元淑自元恪怀内抱起。
“啊常山王身上出了好多血”元淑的一个乳母忽地惊叫起来。
帝妃二人才下得车驾入了东阳门,便有一近侍疾步近前,将元恪受伤之事禀于元宏知晓。
不及元宏出声,禾便急急道“恪儿现下里如何”
那内侍垂首道“左昭仪,奴往东阳门候驾之时,常山王还未醒来。”
待其言罢,元宏与禾已登辇往永合殿而去。
偏殿之中,一众人等见帝妃二人入得内来,急忙忙伏跪于地,行叩首之礼。
待元宏示意众人起了身,禾便疾步行至床榻旁,瞧着昏睡的元恪,禾已双目晶莹。
元宏望着问诊的太医令梁世清,询道“常山王现下里如何昏厥了多久”
梁世清屈身作揖,道“陛下,常山王倒地之时头部着地,以致血瘀阻滞,故而昏厥过去臣方才已以银针为常山王将瘀血泄出,一两个时辰之后,常山王当可醒来,只,只日后”
元宏见梁世清欲言又止,蹙眉道“只如何你但说无妨。”
梁世清道“只常山王此番虽无性命之忧,却因伤及头部,日后凡天有阴雨便会头风发作,若要大安,恐需数年之久。”
禾闻梁世清之言,已泪如雨下“恪儿还年轻,怎可令其为头风之症困扰太医令,你医术了得,定要令恪儿痊愈啊”
待梁世清垂首应下,元宏环视众人,道“太子与常山王究竟因何事起了龃龉,以致兄弟失合,拳脚相向”
汪氏近前半步,伏身跪地,将方才内殿之事原原本本道于帝妃二人知晓。
待汪氏言罢,元宏已沉了脸来。望着冯娷,元宏不怒而威“此事因你而起,你不妨将实情道于朕知。”
冯娷泪眼婆娑,行罢礼,开口道“陛下,娷儿并非与常山王私通,只因思念左昭仪与二位公主,方才入宫问候。不巧左昭仪随陛下出宫,便于内殿之中等候,恰巧常山王亦来向左昭仪问安常山王询问家中之事,娷儿一时悲伤难抑,方有太子所见那一幕”
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元恪,冯娷心下一横“陛下,娷儿与常山王两情相悦,只因父母之命难违,不得不于家中待嫁太子如今常山王因娷儿受伤,娷儿愿终身不嫁,侍奉常山王康健”
元宏一时怔住,竟无言以对。
禾拭去泪水,行至元宏面前,亦伏跪于地道“陛下,今日之事,恪儿与娷儿虽有错在先,却是情之所至”
不及禾言罢,元宏便近前将禾搀扶起身,幽幽道“是朕的错朕饱受后宫任由皇祖母一手经营之苦,未曾料竟险些误了孩儿们的姻缘朕虽有意将娷儿娉作太子正妃,却一直未曾下旨昭告天下,娷儿亦算得自由之身,今日之事便算不得子恪之过”
转头对三宝,元宏接着道“宣太子往御书房见朕”
第一百七十一回 空穴风(三)
出了永合殿,元宏便令抬辇的内侍们一路疾行,回至御书房。
方才于内殿之时,因顾及禾与孩儿们,元宏强压心火,隐忍未发。此时入了御书房,元宏便于室内来回踱步,犹如困兽一般。
三宝立于一侧,见皇帝如此举动,便知皇帝已是怒火万丈。三宝此时莫说进言、奉茶,便是一个多余的手势亦不敢做。
三宝身为内侍监总领,瞧着他这般模样,整个御书房内,往来的内侍们皆垂首而行,事事谨慎小心,唯恐冲撞了正在气头上的皇帝而受罚丢命。
今日在永合殿内见元恪倒地昏厥,太子元恂心中亦是惶然,于是趁众人手忙脚乱之际便急匆匆出宫回府。得了皇帝召其入宫的旨意,元恂心觉不妙,急忙忙令随侍之人往任城王等府上报信,方才动身入宫。
平日里元恂多由与自己府邸相连的华林园入宫,如此快捷便利。今日知君父定要斥责于己,元恂便特意令左右清道率侍卫驾车自宫门而入,以拖延时间,令任城王等可入宫为自己陈情。
元恂虽有备而来,待入了御书房,见君父一脸黑沉,仍觉心内怵怵。
俯身跪地,元恂小心道“儿子参见阿耶不知阿耶宣儿子前来有何事吩咐”
元宏本就因元恂姗姗来迟而怒火中烧,此时又见其明知故问,更是火上浇油。怒视元恂,元宏冷面道“朕缘何宣太子前来,太子当真不知”
元恂自受太子印玺至今,元宏从未当面称呼其为“太子”。此时闻君父如此称呼自己,元恂不禁打了个寒颤。
俯身叩首,元恂道“儿子今日鲁莽了些,望阿耶恕罪。”
元宏斥道“鲁莽你今日险些酿下大祸,岂是鲁莽可一语带过今日若非子恪挺身相救,淑儿便会被那碎瓷所伤,轻则肌肤有损,重则容颜尽毁你身为兄长,竟对弟妹们下如此重手,毫无手足之情可言你今日所作所为,枉为太子”
元恂自恃有理,虽见君父震怒,仍存侥幸之心“儿子并非存心而为,只因二阿弟行忤逆之事,儿子虽一时气极,却是谨记阿耶平日里兄友弟恭之言,亦不过教训其几句,不曾想永合殿主事的那个汪氏杖着有左昭仪为靠,竟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方才惹了祸端。”
元宏已知事情原委,此时见元恂仍无悔过之意,自是勃然大怒“此事前因后果朕已尽知,你非但无半分悔意,还将是非颠倒,枉朕如此深信于你。”
指着元恂,元宏继而又斥道“朕几番耳提面命,令尔等兄友弟恭,彼此善待。你身为众兄弟之长,全然不顾手足之情,竟与弟妹拳脚相向,着实令朕失望至极。”
元恂闻言,心内不受,虽不敢流于表面,却是无半分悔意。
元宏并无止声之意“所谓大智者必谦和,大善者必宽容。你身为太子,当宽仁以下,而非咄咄逼人,锱铢必较”
不及元恂出声,便见三宝小心入得内来,禀道“陛下,任城王、咸阳王及太子三师皆于御书房外求见。”
元宏冷眼瞧元恂,道“如今倒是长进了,遇事知觅人倚靠了彼等来的倒及时”
转头对三宝,元宏吩咐道“太子既搬了救兵,你便去宣了彼等觐见。”
待三宝应下,不片刻,元澄便领了众人入得内来。一众人等瞧见元恂伏跪于地,又见元宏一脸愠色,皆心知不妙。
待众人行罢礼,元宏有意道“诸卿同时前来,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