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自家利益已是落袋为安,其他人再想援例比此,沈哲子本身便是坚定的反对派!
0185 妆奁
沈家不同意苑中提议的拜时之礼,彼此只能再作协商。
因为公主名号已定,台中又下诏以平原华恒为太常,与太宰宗正西阳王司马羕共理公主大婚之事。同时选官充任丹阳公主家相家令等职官,协理此事。
公主府僚属虽然有家臣的属性,但亦为少府属官,尤其公主乃是超规格的大封,地近京畿,像家相这样的位置,几乎等同于建康令,因而僚属的职位也颇炙手可热。趁着跟庾亮的关系尚算融洽,沈哲子便索性活动一番,给任球争取了一个公主府家令的位置。
任球在吴中名气虽然不低,但终究寒门出身,屡不应辟自然能保持一个超然姿态,但若一旦起念入仕,根本不可能谋到什么清职。做个曹掾吏首,晨昏埋首案牍之中,少有小错便要引咎于身,反而不及隐逸超然。若放其到老爹沈充的会稽郡府任事,则不能发挥此人在丹阳的人脉优势。
而公主府家令,简直就是为任球量身定做的职位。处在这个职位上少不了要与诸王宗亲高门勋贵打交道,同时还要打理公主封邑中诸多琐碎事务,既要长袖善舞,又要精于庶务,需要的是钱凤那种复合型人才。
但钱凤早先是跟着大将军王敦混的人物,连如今温峤这样的重臣名士对其都不敢小觑,按在这个位置上未免大才小用,况且其身份也实在见不得光。
任球族籍丹阳,在此地多亲友故交,人脉极广,其本身也有交际才能,又非一个完全耽于务虚的袖手名士,简直就是一个简化版的钱凤。由其担任公主府家令,可谓人尽其才。
任球对于这个安排也相当满意,虽然家令之位分属卑流,清流士族不屑为之,但却不能否认其重要性。丹阳公主超规格的大封,配偶又是沈家这样已经成了气候的吴中门户,可以想见未来几十年内待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无人敢小觑。虽然事情多,但是钱也多,而且离家近,便于照顾家业。
任球自然不可能甘心做一辈子家臣僚属,有了这样一个起点,安心在家令位置做上几年,有了一番成绩后,自然可以谋求归朝担任诸曹郎官,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谋求一任边郡,便已经名列千石高官。对于他这样的寒门人家而言,如此仕途已经是最为理想的快车道,能够给下一代铺就一个更高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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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6 女儿心事
诸多准备事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大婚的礼仪章程也终于讨论出了一个结果。
太常华恒乃是曹魏时期太尉华歆的后代,当世礼法大家,本身亦是中朝驸马都尉,尚武帝之女荣阳公主。有了这样一个权威的人坐镇,制定出来礼仪虽然不能说完全遵循古法礼节,但起码可以避免许多无谓的争执诟病。
按照这一份礼节章程,沈家要在六月初择吉日备雁礼上表请婚,然后等待苑中下诏赐婚。纳采之后,由太常执节与宗正同来沈家取录族籍阀阅,然后将公主名讳生辰赐下。来日沈家将名帖与聘礼一同送入苑中,继而再与苑**议婚期。
婚礼议定后,公主由宗室命妇陪同出宫先居公主府。到了婚礼正日,沈哲子带领卤簿仪仗先往台城,入宫接受训话,傍晚前往公主府,先行夫妻却扇小礼,然后宴请宗室勋贵。在公主府中等待皇帝苑中下诏,才允许离京返乡举行正式的婚礼,拜谒公婆入祭家庙,至此礼成。
虽然这章程仍是遵循六礼的脉络,但却将周期大大缩短了。这样的话,应该能赶在七月前离都返回吴兴。
为沈家帮忙草拟奏书的乃是会稽虞潭的族人虞喜,这位老先生在吴中也颇享盛誉,名望比肩于庐山大隐翟汤,同样是屡征不仕,真正旷达物外之人,除了才学渊博之外,还是一位名留史册的天文学家。今次如果不是虞潭面子,根本请不动这样的方外处士。
奏书雁礼备齐后,沈哲子在几名族人陪同下再往台城去呈交。到了第三天,太常华恒与宗正西阳王携带赐婚诏书来到沈家宣读。
华恒还倒罢了,跟沈家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今次也是领的苑中旨意,礼待即可。至于西阳王,早先听沈哲子谈起隐爵之事,近来又多召侨人询问详情,对于加入这个颇有钱途的组织早已急不可耐。今天终于有机会再见到沈哲子,诏书宣读完之后,当即便拉着沈哲子商讨此事。
沈哲子眼下正为自己终身大事劳心不已,哪有闲情逸致再跟西阳王讨论这些事情。况且听这家伙言外之意居然还打算将其兄弟南顿王一同拉入伙,俱由沈家出资一部分以升级。这两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想得实在太美妙,沈哲子当即只是冷笑不语。
拉西阳王入伙,诚然是因为这家伙尚有几分价值,加之为了婚事方便。至于南顿王则实在不必,南顿王可是因为反迹确凿而被庾亮干掉的,沈哲子才不会与之有什么过于密切的财货往来。如果南顿王想加入进来,掏出真金白银的财货沈哲子也不会拒绝,但想像西阳王这么便宜则绝不可能!
原本公主的名帖八字是要送回吴兴在家庙中占卜吉凶,但眼下事从权宜,加之兴男公主已是笃定的旺夫相。于是在家中放了两天之后,沈家便又将之与聘礼一同送回苑中。
虽然聘礼的一部分已经先行送往公主府,但剩下的部分也尤为可观。单单各种礼服衣箱便有几十口之多,加上羽葆礼器,几十辆大车浩浩荡荡的驶入苑中,由礼官内侍接收后送往公主的寝宫。
而沈哲子也得到了确切的婚期,就在十天之后。
因为要操办公主的婚礼,苑中大半宫人都集中在这里,出出入入,忙碌非常。
虽然对这个女婿不甚满意,但女儿总是自己的,加之又得大兄诸多开导,皇后也不再像最初那般对这桩婚事太过抵触。近来更是常居公主宫内,主持操办各种事宜。但其实她对这些事情也不甚精通,只是舍不得女儿小小年纪便要出嫁离开父母身边,常常独坐垂泪。
沈家的礼箱送来后,苑中更是忙碌。许多婚日前后要用到的衣装首饰,都需要一一试装。兴男公主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聘礼,初时还有几分新鲜好奇,在房中任由宫人侍奉摆布。
可是这些衣裙配饰繁琐得很,每试穿一套就要将近大半个时辰,小姑娘的好奇心渐渐消散,继而变得不耐烦起来。尤其想到再过几日便要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心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出去!你们都退下!
兴男公主推开宫人要往她身上挂的珠链,继而大声斥退一种宫人,等到房中只剩下她一人时,便将房门关上,独坐在榻上沉默不语,过不多久,娇嫩脸颊上便有泪珠滚落下来。
你们不在房内侍奉公主试衣,都站在门外做甚么?
门外突然响起皇后庾文君的声音,兴男公主很快就回过神来,连忙擦干脸上的泪痕,还未及站起来整理衣衫,房门已经由外被那位蔡嫫打开。
皇后自门外迈步走进来,视线一俟落在公主脸上,旋即便察觉到小姑娘情绪的异常。看着女儿仍有几分湿润的眼角,她不禁回忆起自己当年闺中待嫁时那种惶恐忐忑又满是伤感的心情,心内便更有感触。
然而当年她的年龄要比如今的公主大得多,所嫁的又是皇家东宫,但如今女儿却
皇后有感于心,眼眶内渐渐也氤氲起来,心内充满怜爱,上前几步要将公主揽入怀中,却感觉到公主身躯有几分僵硬。这让她失望之余又不乏自责,若早知小女不能长居闺中,这么小的年纪便要出嫁他乡,以前她为什么对公主那么严厉却少了关怀?
我家小女郎,原来已经生成了一个妙娘子。
皇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弯腰为公主整理略显凌乱的裙带:你夫家送进苑内的奁具都看了没有?当年母后出阁时,尚不及兴男华美,我家小女郎真是
她有心想安慰开解公主几句,但始终觉得公主嫁入沈家乃是委屈错配,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母后不用做这些事,宫人们会收拾好的。
公主小心翼翼将裙带自皇后手中抽出,她能够感受到母后对她的关怀,但其性格本来倔强,长期被严厉管教自有一点叛逆之心,并不适应母后突然间态度的转变,因而心内仍有几分疏远。
眼见公主转身让宫人们继续侍奉换衫,却对她颇多冷淡,皇后心内更是酸涩。她在房内站立片刻,而后便有些怅然的离开。
一直等到皇后走出房间,兴男公主才又让宫人们退开,自己则站在门内,看着母后渐行渐远的背影怔怔出神。
剩下那些,明天再看,我倦了。
良久后,公主收回了视线,略显意兴阑珊的走回榻上坐下,看着宫人们将各式衫裙仪服首饰装回箱中。片刻后,她视线一转望向侍立在角落里隐隐被其他宫人排斥的云脂,突然发问道:云脂,你是宫外长大的娘子,见得人事多,是不是女郎们嫁了夫家,就不算原来的一家人?
那云脂本是极为健谈女子,入宫后谨小慎微,唯恐出错,已经很久不曾有大发议论的机会。此时被公主提问,许多话在脑海里涌动,但看到宫人们若有若无飘来的眼神,却不敢多说,只是垂首道:婢子虽在宫外,但也只在王府长大,少闻外间婚嫁之事
兴男公主发问,只是意有所感,倒也并不怎么迫切想要一个答案。她斜卧在软榻上,脑海中却又泛起那夜在东海王别业召见沈哲子的情形,忐忑之余又有几分羞涩的欣慰。
那少年年纪不大,但却言出必践,果然做到了对自己的许诺,让她不至于嫁入一个并不中意的夫家,还往宫里送了许多礼货,肯定花费不少。等过几日再见到他,倒要再谢一次。她也知道自己的性情不算温婉,既然以后要与那个人长久相处,先保持一点礼数,以后起了争执不至于闹得太难堪。
心内正遐想之际,耳边突然又响起一个让人厌烦的稚气声音:哇,阿姊,你这里好多精美东西,都是貉子家送给你的?
公主蓦地拍在榻上站起来,指着刚刚行入房中望着房中诸多器具一脸诧异色的太子司马衍,大声斥道:甚么貉子!你以后都要唤姊夫,再让我听见你说貉子,看我怎么教训你!
阿姊你又吓我!我又不是不知,过几日你就要去貉别人家,我才不再怕你!
太子站在门口,有恃无恐的叫嚷道,视线却落在侧厅一个雕饰精美的投壶,他早就想要一个类似的玩物,可惜早前苑内进了一批都被母后收起不给他,公主这里却有父皇赐来的,让他很是羡慕。
咦,阿姊,你今日怎么没有受罚?
视线望着投壶,太子却凑到公主面前,谄着脸笑道。
我为何要受罚?
先前我从母后殿内过来,看到母后背着我在淌泪,难道不是阿姊你又惹恼了母后?
公主听到这话后却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太子拉到身前,肃容道:阿琉,你是不是男儿?
阿姊,我是你弟弟啊,我是男儿啊!
太子有些不满的叫嚷道,这个年纪自我认知和分别心最重,怎么能容许旁人混淆了他的性别:阿姊你是不是因为貉子哈,姊夫送了你好多礼物,欢喜的人都懵了?
你知道自己是男儿就好!
公主并不理会太子对她的嘲笑,继而又正色道:你既然是个男儿,别人欺侮了你的母后,让母后不开怀,你要怎么做?
谁敢欺侮我母后?
太子听到这话,神情顿时激动起来,可是要怎么做,一时间却想不到,继而又望着公主,颇有气虚道:阿姊,我该怎么做?
公主一手扶额,状似极为苦恼,不知该如何教育这个幼弟,沉吟少许,才对太子招招手:算了,你跟我来,稍后我做什么你要记住,以后谁再让母后不开怀,你就要这么做!
0187 冲宫
阿姊,你要带我去哪里?
太子司马衍疾步跟在兴男公主身后,肋下塞了一柄尺余长的仪刀,因为要用衫摆遮住,这让他本就略显矮胖的身躯看上去更加臃肿,就连动作都笨拙了几分。
不要问,跟上了我!稍后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兴男公主亦换下了衫裙礼服,穿了一件右衽锦袍,外罩白纱披风,用以遮挡腰间的仪刀,还有靴筒里藏着的另一柄。如今已是盛夏,虽然天空阴云密集没有艳阳高照,但也是闷热得很。
行出不多远,公主额头上便沁出细密汗珠,这让她颇为气闷,回头对太子低吼道:你快一些,怎么走得这么慢!
我下半日都在随大舅学《诗,到现在还没传膳
太子苦着脸说道,但见阿姊秀目狰狞,不敢再争辩,连忙迈着小短腿快步跟上去。
学《诗?学《诗能像父皇那样剿灭逆臣?能让我家鼎归江北?
公主略显忿忿嘀咕一句,太子听到这话眉梢也是一扬,颇为振奋道:阿姊说得对极啦!学《诗本来就无用,我实在不想再随大舅进学!阿姊,你能不能帮我
你休想!
想到大舅庾亮那不苟言笑的样子,兴男公主心内也感犯怵,一如对母后的敬畏。不过,大舅对她而言则更想敬而远之。看到太子略有失落的神情,公主也觉不忍,她虽然不敢顶撞大舅,但给太子打打气还是可以做的:你是储君,他是臣子,哪有君王畏惧臣子的道理!
可可是我若不听大舅教诲,母后又要训我
太子一脸苦色道,母后待他什么都好,唯独进学一桩非要让大舅亲自教导他。大舅秉性方正严厉,每每看到那副模样便让他心生凛然,稍有出错大舅便要去摸戒尺,则更让他心悸不已,又不敢向母后诉苦。
公主本身亦只是一个十岁女郎,听到这话后,心内纵有几分不满,但也实在无计可施。在她看来,太子虽然时常惹恼她,借母后之势来压她,但这终究是自家人的事情,因而有些不忿于大舅对太子太严厉的管教。
唉,你这小子,真是蠢得让人不能省心。我教你一法,以后若再不想听大舅讲《诗,就用热水敷了手脚脸颈扮病,母后见你烫得灼手,也不会让你再去听学。
闷头走了片刻,公主才停下来,示意几名宫人远一些,然后才低声对太子说道。
这法子可行?
太子听到这话,眼中便露出灼灼神采,继而恍悟道:难怪阿姊你每当做错事就时常要生病,原来是这么做!
公主略有得意道:我又不是时常做,偶尔为之。反正以后我都不在你家住,也用不到这法子。只是你要记住,不要让宫人尤其是蔡嫫她们几个母后身边人知道,也不要常做。若这法子泄露了,我也不再帮你!
太子闻言后连连点头:阿姊你放心,我一定守住这秘密!
快行吧,天都要黑了!
帮了幼弟一次,公主心情也开朗一些,看看天上阴云更浓,便又催促太子快行。
眼下苑中宫人不少都在公主宫内忙碌,因而苑内别处人迹便不多。至于入值的宿卫,则只能守在固定的位置,不能四处游弋以免冲撞了贵人。所以这姐弟二人并几名内侍宫人穿行过大半宫苑,遇到的人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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