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至于刁远,他是皇帝亲自指派的公主府家相,乃是早先被王敦驱逐而亡的刁协族人,早在先帝镇藩琅琊郡时便在王府中任事,对皇室忠诚无虞。但是对于沈哲子,他却了解不多,此时看到少年一脸狠色,心内便是忡忡,忍不住开言道:今日良辰,乃是公主与郎主大喜之期,府中宾客诸多,宗王命妇,各家高门
所以我才让人隔绝此地,稍后发生何事,绝无可能外泄!家相勿需再劝,我虽年浅,亦是家中嫡长,恭而知礼之人,岂可受奴婢折辱!
沈哲子说这话时,脸上挂着些许做作的愤恨姿态,显得已是怒极不堪忍受。而后伸手指了指刘长,说道:随我来!
说罢,他便转身再行向公主所在房间门前,示意众人暂停片刻,让已经被集中起来的沈家婢女先行进入。
沈家诸多侍女鱼贯而入,在房中人诧异的眼神中对公主礼拜道:请公主安坐片刻,郎君稍后即入。
说罢,一众人便扯起布幔屏风,将房间中分开。房内宫人们正诧异之际,两名女史刚待起身训斥,却见几名魁梧甲士冲进房中来,顿时大惊失色。她们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手脚已被擒住,就连嘴巴都被捂住,发不出任何声响。
须臾之后,冲进房中的沈家家兵已经将那两名女史缚出,她们趴在地上奋力挣扎着,两眼则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刘长上前一步狞笑道:郎君,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且先禁在府中,稍后再做处置。家相与家令若好奇二人因何至此一步,稍后可自行盘问。
沈哲子看那两名惊恐女史一眼,旋即便移开视线,继而对刘长道:今日于此与事者,稍后尽数抄录名册,若有片言泄露,小心你的命!
刘长肃然领命,旋即便率领家兵将那两名女史押了下去,至于封锁内外的警戒却仍未撤离。
沈哲子又对家相刁远露齿一笑,说道:公主要传膳进餐,我对府内却还不算熟悉,还请家相予我几人指引。
刁远这会儿心中既惊且疑,他可是深知那两名女史来历,自恃与其主亲近,就连自己这个皇帝亲自指派的家相都颇为看轻。没想到这位郎主一出手便要对付这两人,简直让他难以置信,心中已经迫不及待要弄清楚缘由。若这位驸马乃是一位无端生咎迁怒于人的暴戾之主,他则要考虑自己该如何自处,才能立于善地了。
因而听到沈哲子的话之后,他随手指派两名脸色颇为惶恐的宫人,然后便对沈哲子拱手告退,随着刘长匆匆而去。
任球落后一步,眼带疑惑望向沈哲子,沈哲子这会儿神态又归于平和,笑着说道:一桩小事而已,稍后还要劳烦先生帮我仔细查查这两位女史境况。既是皇后宫人,总不好完全不留余地。
任球闻言后点点头,而后便也告辞离开。
做完这件事后,沈哲子才对身后宫人吩咐几句,让她们速去备餐送来。接着,他才迈步走入房中,吩咐自家这些侍女将屏风尽数撤走,然后便露出了公主与一众大惑不解的宫人。
沈哲子,你家人在
兴男公主已经饿了一整天,难免火气有点大,继而视线在房中一扫,脸上顿时露出诧异之色:咦,那两位女史去了哪里?
我对她们以礼相劝,她们也终认识到错误,惭然而退。餐食稍后便送来,公主可以安心进餐了。
沈哲子笑着走进来,公主听到这话后,脸上却露出浓浓疑色:你是谎言诈我,我都没有听到你和她们说话!
少了两个碍眼的家伙,沈哲子也不必再拘束,他坐在公主下首,笑语道:总之她们今夜都不会再来烦扰公主,公主可安心休息了。
听到沈哲子这话,兴男公主已是笑逐颜开,就连那浓浓的妆容都显出少女该有的生机活力,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刚待要开口,又看到室内众多宫人,便摆摆手说道:你们也各自退下歇息去吧。
宫人们虽然尚有迟疑,但既然是公主吩咐,也都如蒙大赦一般,施礼退下。
公主还要拉着沈哲子询问究竟,转首却看到又有宫人进房来,手中捧着餐盘,两眼顿时放出光来:雪胜烙饼!
不待宫人将餐盘放下,公主已经站起来,一手抓住一个蜂蜜酪炙色如堆雪松脆香甜的面饼,那涂着鲜红唇色的嘴巴已经叼住烙饼一角,视线才又看到坐在她对面的沈哲子,脸色不禁略有发烫,讪讪将另一只手里的烙饼往沈哲子面前举了举:你吃不吃?
沈哲子笑着接过那张饼,公主脸色却有些不自在,看了看餐盘里并不多的几张饼,又乜斜着沈哲子:你今天也没吃饭吗?
吃的不多。
沈哲子已经拿起烙饼吃起来,他哪里听不出公主言外之意,笑着说道:公主放心,稍后还有金乳酥炙鹿尾水晶糕粉鲊都会陆续送来,足够我们果腹。
都是我谁告知你的?
公主听到沈哲子的话,眸子越来越亮,继而便有些狐疑的望着沈哲子。
见公主这副模样,沈哲子便知他在苑中猜测皇帝的用意确是如此,心内不禁又有几分感触。他笑着将一份甜酪推到公主面前:既然已经是夫妻,彼此心意相通,我怎么会不知公主所喜。
骗人,我就不知你的喜好!公主嘴角瞥了瞥,继而低头专心进餐,不再纠结此事。
待几道餐品吃完,公主渐渐有了活力,有心情关心别的,便又问道:你是不是将那两女史着人拿下去了?
沈哲子笑着点点头:我家庭门之中,岂容仆役放肆!她们不许公主进餐,便是我的大敌!
哈,那我倒要谢谢你。
公主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继而脸色却蓦地一变:你这么说,是觉得我怕了她们?我才不会怕,不过她们是母后派来,母后待我很凶,但我知她心是疼惜我唉,这些事情,同你也说不明白。总之,你可不要害了她们,让母后气恼伤心!
0195 买椟送珠
沈哲子本来就没打算要害那两名女史,但她们自恃皇后宠信,居然敢给自己来个下马威,若不严惩一番,日后这公主府内还不知要酝酿出多少腌臜事情!
沈哲子娶公主的动机并不单纯,但有感于皇帝的临终遗愿和爱女之心,也想给公主营造一个简单快乐的生活环境。这对他而言并不困难,也是他应该要尽的责任。
听到公主这么说,沈哲子能感觉到其心内那股淡淡的纠结。他虽然并不清楚公主在苑中与皇后如何相处,但由他所观察感受到的迹象看来,皇后绝非一个慈母的形象,大概性情更类似于庾亮,方正刻板,严以待人。
沈哲子觉得有必要给公主上一堂思想教育课,这女郎既然嫁入自己家中,日后的际遇处境便休戚相关。在政治上他家与庾家必然会有冲突,而皇后作为庾家势力最大庇护者,若对公主还保持很强的影响力,则会让这小女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不是沈哲子乐意看到的事情。
略作沉吟之后,沈哲子看着低头专心进餐的公主,笑语道:父母对子女有舔犊之爱,子女对父母有孺慕之情,这都是人伦大道常情。公主敬爱皇后,不愿惹皇后恼怒伤心,确是孝心可嘉。
公主听到这话,神情显出一丝怅惘,突然叹息一声:我哪里有什么孝心,早先在苑内我性情急躁,总与阿琉争执,阿琉就是我弟弟。那时母后总是责难我,回护阿琉,我便觉得母后是爱护阿琉更多,却厌见我
只是在我将要离宫出嫁这几日,母后每天都要流泪,我才知她也爱护我,不想跟我分离。她派身边人来照顾我的起居,我虽然也不喜这些人,但这都是母后对我关怀,怎么能让她失望?沈哲子,那两位女史惹恼了你,她们也是一番善意,想要求全礼章
听公主这一番叙述她家人的相处,沈哲子也渐渐明白了皇后是个怎样的人,最起码在对待儿女上,应是有些重男轻女。而在做事方式上,确跟庾亮有些相似,刚愎固执,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自以为是。这样性格的人,确是极难和睦相处的。
她们或许真有善意,但是做事却让人不喜。托名于求全礼章,做的却是以下凌上的悖礼之事。既然公主发声,我虽然不会害了她们,责罚却是免不了。
沈哲子笑语道:其实不独这一件事,世上许多的事情,总有人怀揣善念却做了恶事。念头是善是恶,其心自知,旁人却分辨不清。但所做的恶事,却已经让人身受戕害。我从不惯揣摩旁人心迹善恶,却罔顾其已经做出实实在在的恶事。
公主皱着眉头思忖片刻,似是仍想不通这话意,只是片刻后却笑起来,指着沈哲子说道:你这神情口吻,真像极了我父皇,都惯言一些人听不懂的话。虽然听不明白,却又觉得极有道理。
这女郎不会有什么恋父情结吧?
沈哲子心内一突,再看公主神态,觉得极有这个可能。他外相虽然尚显稚嫩,但在心智上确与皇帝也相差无几。他笑着将餐盘往公主面前推了推,继而说道:听不懂,那就不必懂。公主既然到我家,下嫁小臣,夫妻便是同体,你不懂的,我代你懂。
公主听到这话后,俏脸便觉几分发烫,下意识垂下头,满脸敷粉,即便有羞红涩意,也都被那惨白掩盖下去。过半晌才喃喃道:你也没有比我年长多少,又能懂得多少?是了,那天你连深公都给驳倒,看来也是懂得极多。只是,谁要和你大家都不相熟
沈哲子闻言后不禁汗颜,不知怎么就歪楼了,再一转念,他才又说道:人心不同,各自思量,父母也难尽懂子女。公主有感皇后爱护之心,却也不必只有委屈了自己才算不悖离心中孝道。人伦亲爱,是要让人彼此相得,若只有损一才能全一,那是愚笨者等而下之的手段。
有人割肉奉亲,推为至孝。但那是耕樵渔猎俱无所出,饥寒交迫难以为继,困蹇到了极致才能做的事情。若在寻常时节只追逐这个皮相强为此事,反而是大大的不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不自爱,也是不孝。那两女史恃了皇后诏令,强要公主在这里忍饥耐渴,行为自残,这也是逼迫公主不孝啊!
兴男公主听到这里,眸子闪了闪,又思忖片刻,才若有所得状说道:你这么说,我倒懂了。母后不知我想什么,我也不知母后想什么,旁人又怎么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唉,你怎么不早点过来,要我明白这个道理,害我在这里捱了一天!
沈哲子正有感于公主的领悟力,旋即便又听她感慨道:沈哲子,我真是羡慕你有这本领,能正说歪理。我要早学到这一件本领,以前在苑中可以少抄多少《女诫啊!果然我要来你家是选对了,以后我再做错了事,可以让你帮我开脱!哈,难怪父皇也中意你,他是知道有你跟我在一起,旁人都不会再训责我!
见公主满脸喜孜孜的表情,沈哲子心内却有茫然,继而自疑起来,莫非公主说的是真的?自己能够得到皇帝青眼并非家世和个人素质出众,而是因为这信口雌黄的本领?
我吃饱了。
公主并不知自己一句话已让沈哲子生出浓浓挫败感,一推餐盘,乜斜着视线望向沈哲子:我倦了
沈哲子站起身来,用略带蔑视的眼神瞥了公主一眼,夏虫不可语于冰,这小女郎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别人买椟还珠,她是买椟送珠,也算傻人有傻福。
离开公主的房间后,沈哲子看到在廊下等候的刘长,便行上前去问道:那位刁远刁家相,可是已经审过两名女史?
刘长上前低笑道:那两贱妇口齿尚硬,竟言要上禀皇后将公主迎回宫中。一番威吓后,眼下都是消停了。刁家相与任先生现下都在那里恭候郎君。
沈哲子闻言后便冷笑一声,继而便让刘长带路去见那两人。
此时公主府一间偏僻侧室内,刁远和任球坐在房中。
相对于任球的淡定,刁远则有些坐立不安,早先盘问两名女史,加上询问其他室内宫人,对于事情的经过,他已经有所了解。那两名女史自恃皇后信重,言语确实有些冲,不够委婉。但那位郎主片刻委屈都不愿忍耐,居然挑在今夜大喜之日就发难,可想而知乃是多么倨傲气盛之人。
这对刁远而言,并非什么好消息。他家本非望族,否则也不会担任公主府家相这种卑职。
驸马如此脾性,若真与公主失和闹得太难看,这桩婚事会如何且不论,最起码他们这些公主府属官少不了责难。他自不会天真到如那两女史一般,认为有了苑中靠山,就能在府内横行无忌。
对于那两名女史的想法,刁远也能猜度一二,公主大封,妆奁丰厚,他们这一众府内属员自然也能雨露均沾。若能先一步占得话事权,自然也能谋取更多好处。但这两人蠢就蠢在尚不明白驸马是何等人家何等性情,就急于发声出手,继而引咎归身,也是自讨苦吃。
但这亦给刁远浓浓的警示,令他意识到自己这家相之职并不轻松。
门忽然被打开,沈哲子迈步行入房内,对两人笑语道:先陪公主进膳,现在才抽出身来,劳烦两位久候了。事情的缘由,想必两位已经清楚,要如何处置那两奴婢,我倒想听听两位看法。
刁远见沈哲子坐下来,心内便有几分忐忑,若能就此将两人踢出府去,他倒乐见其成。但他不得不考虑更多,皇后会如何反应?大婚第一日发生这种事情,他日后会不会步此后尘?
略加沉吟后,他才开口道:那两人冲撞郎主,以下凌上,确是当责。但她们亦有皇后诏命在身,言出有据,小惩即可。
沈哲子冷笑一声,继而沉吟道:人言我家,多称武宗。家相亦见我家人物风貌,不知你怎么看?
这问题可难倒了刁远,沈家这武宗风采,他今日是真正领教到了,一言不合便兵围内宅。但若照实去说,他又担心自己稍后会与那两女史一同为伴。对于这位郎主的忍耐极限在哪里,他真的不清楚,便求助望向任球。任球是沈家的人,这在府内并非秘密。
任球神态倒是轻松,笑语道:不过是外间不知者讹传而已,郎主得陛下信重钦点,清名流传都中,岂是狂悖不守礼之人。
终究年轻气盛,最初见这二人忤逆,我确有执而杀之之念。我家虽是守礼门户,亦不乏勇武之风,岂能受辱于奴婢之流!乱我家者,唯有剑耳!
听到沈哲子这恨恨话语,刁远心内便是一颤,垂首不敢多言。
不过先前公主多有宽慰劝解,眼下我也释然。大喜之日,操兵不祥,况且这二人也算尽忠尽责,只是言辞手段让我不喜。罚俸吧,罚俸一年,观其后迹,若有收敛再酌情轻处。
沈哲子虽然立威,但也并非要完全架空公主,他只是希望家风淳朴简单一些,不要在内宅还有许多勾心斗角的事情。他既然展示了一个强硬姿态,自然要公主扮个白脸。话说,公主那小脸今天也确实够白的。
上午在外不方便,两章连发,抱歉抱歉。。。
0196 有功当赏
刁远听到这话,神态益发拘谨起来。
所谓罚俸一年,郎主是打算让那二人在府中无立足之地啊。而且道出这个处置,也是将他这个家相最重要的人事权给篡夺过去。礼法而言,驸马在公主府内只是客居,对于府内的事情并无太大话语权。一应事务自有家相以降一众属员操持,安坐享受供养即可。
但这位郎主显然不满足于这种地位,不只在府中安插人手,第一天就手段强硬的干涉府中事务。他心内虽有忌惮,但更多的则是不满。须知他也是陛下钦点的公主府家相,虽然内外有别,不及女史与皇后的关系亲厚,但如此被无视,仍让他有些不忿。
但现在他却并不急于表态,驸马拿女史立威,这是在无视皇后的威严。等到皇后不满发声,他再站出来,自可轻松收回府内事权。
沈哲子并不费心猜度那位家相作何想,继而又问向任球:先前有劳家令之事,可有了结果?
任球躬身道:两位女史,其中苏女史乃是皇后母家所配,许于中书家人,有二子一女如今亦在庾府任事。周女史夫家河东徐氏,其夫已亡,一子徐良如今为少府曹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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