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沈家虽然不奉股资,但却以航渡入股,便是商盟最大股东。这么说也不准确,最大股东不应该是沈家,而是兴男公主,因为这些航渡产业如今都寄放在公主府名下。沈哲子觉得以后要对公主更好一些,虽然这女郎至今还不知自己背后许多小手段,但保不准哪天脑海里灵光一闪,就要跟自己闹别扭。
时下虽然没有绝对控股权这一概念,沈哲子也决不允许自己打造的商盟里面会有人对自己瞪眼,因而在商盟里又拆分出许多部门构架。具体经营的集货采购货品运输市场销售,乃至于监管部门和股权交易,虽然都是入股各家共享事权,可一旦集合起来,真正的核心事权,还是牢牢掌握在自家手中。
而且在商盟具体经营之上,还有一个考察调研组织,这是负责具体与京口接洽商定集货数额的部门,由沈哲子亲自掌管,参与者除了自家的核心成员,便是庾条等侨门。他是让自己成为南北交流的一个桥梁,只要这个事权不丧失,商盟往何方发展,他便有足够手段施加影响。
商盟一俟成立,便有大手段,庞大至将近六千万的本金,在吴中大肆采购,准备赶在夏运高峰结束之前将大量物资运抵京口。有了这些物资作为后盾,沈哲子才可以大刀阔斧的对隐爵系统进行改编。
多达三十余种物资的名单列举出来,每一种所需数量都庞大到令人咂舌。像是盐米布帛等大宗货品,简直就是吴中未闻之数额庞大的订单!
如果说各家早先还有迟疑,那么在见到这一份堪称骇人听闻的采购名单后,那么对商盟便陡然间信心爆棚。
数量如此庞大的物资,绝非一家一地能够满足。关于采购的优先次序,首先是货品产出集中地,余杭的盐武康的米乌程的酒长城的竹等等。而在这些货品产出地,则准许商盟人家优先认销订单,商盟不能满足的订单,才会发给其他人家。
至于商盟之外的其他人家在认领订单之后,还要缴纳货品价值十分之一的保证金,如果不能如期交货,或是货品品质参差不齐,则要酌情扣除保证金。而且这些人家想要获得商盟订单,还必须要出价竞标,由商盟选择发放订单。
之所以敢施行如此强硬的采购规定,也是沈哲子取巧。第一批采购的物资,都是没有太多技术含量的货品,吴中各地普遍都有产出,这无形中就加剧了供货商彼此间的竞争。
这样一方面可以增加商盟采购的话语权,另一方面可以给人形成一种惯性思维,认可商盟在吴中独一无二的采购权。这种观念树立起来之后,日后再采购各种技术和产地有限制的货品,则就能获得更大的主动。
沈哲子这明显包庇商盟的规定,因有整个商盟的成员做后盾,其他人家纵然想反对,却也势大难当。
因而这规定一颁布出来,商盟的股资便飙增数成。许多早先满足于自产自销而对加入商盟并不热心的人家,都纷纷筹集钱货来求到沈家,希望能够入股,以获得商盟的采购订单。时下运输条件又不便利,纵然两地货品差价极大,单单运费便是让人望而却步的庞大损耗。商盟门前集货,可谓是极大的便利。
资本较之人情更残酷,不是同盟就是对手。那些没有加入商盟的人家,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家要面对的是怎样庞大而不可战胜的对手。既然不能战胜,那么自然就要争取同盟。
但是对于这些后发者,沈哲子却没有多少温情,统统拒绝,哪怕吴郡顾家亲自来人问,同样没能入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彻底堵死这些人家加入的通道,虽然不再增发股份,但是却鼓励各家私下交易股份。
一方面可以用来增加印花税的收入,另一方面,也是要用外界资本的压力,来保证商盟的活力。而为了防止各家频频交易以哄抬股份价格牟利,则用增加印花税的方式来调节控制。商盟股份最大的意义还在于各家持股者能在盟中享受的福利,由此一项便可以杜绝私下的买卖。
完成这些事情后,沈哲子又在乌程送走了庾条。这第一批货品意义重大,不容有失,庾条需要早早返回去提前布置接应。随他而去的还有钱凤,王敦之乱渐渐过去,钱凤也不必一直藏匿起来。而且他那满脸狰狞的疤痕较之以往已是判若两人,并不担心会被人认出来。
如此大宗的交易,只有钱凤这种心腹至交而又能力卓著者坐镇,沈哲子才会放心。他虽然也要往京口去,但现在却还抽身不出,要等段时间才能成行。
前期的工作都做完之后,沈哲子才回了武康。这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实在累得不行。
龙溪老宅自家小院里,兴男公主躺在胡床上,翻看着刘长送来的前溪上庄名册,接过沈哲子捧过来的冰镇蔗汁饮一口,酣畅的哈一口气,才略感诧异的瞥了沈哲子一眼,沉吟道:我怎么觉得,这几日你待我尤其的殷勤?是不是自己往乌程玩耍大半月,却把我丢在家里,心里有了愧疚?
沈哲子闻言后干笑两声,搪塞道:公主尊贵之体下嫁小臣,已是感激不尽,哪敢不善待公主啊!
这小女郎才是商盟的最大股东,虽然到现在还不自知,但沈哲子还是决定要待她好一些。
我生来就是这个身份,难道是这几日才尊贵起来?
公主乜斜着沈哲子,对他的话充满怀疑:你肯定又有事瞒我!
沈哲子闻言后却不作答,看到左近无人,突然趴下来一口啄在公主那粉嫩脸颊上。小女郎脸颊上顿时堆满红霞,嗔望沈哲子一眼,继而捂着脸翻过身去,便也忘记了再做追问。
沈哲子呵呵一笑,继而又感叹起来,今次他是连色相都出卖了。
0209 大兴副业
回到武康后,沈哲子每天除了调戏一下小女郎之外,就是批复商盟里的各种文书,开具订单支付财货批准运输等种种事情。
眼下虽然尚未出仕,但沈哲子也结结实实体会到大权在握的感觉。在他笔下寥寥几笔便涉及数十成百万的财货物资,关乎许多人的衣食福祉。
而在他身边,也聚集起了数量堪称庞大的幕僚团,其中自有自家嫡系的子弟,也有入股各家派驻的代表,还有重金礼聘的各种人才。规模之大,几乎已经超过了老爹会稽郡府的幕僚团。
随着商盟的管理层构架起来,各项物资也都逐一收购起运。虽然吴郡水道问题还没有解决,但这已经不成问题。随着商盟运作起来,降低运输成本已经是一个必须要重视的问题,关乎吴中各家的利益。有了利益作为驱动,再将这问题推动解决起来,则就顺畅得多。最起码要比什么动机都没有的一张蓝图要更有说服力。
除了忙着做这些事情之外,闲暇之余,沈哲子还在运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艺术细胞,为商盟设计各种面额的纸币。当然这些纸币并不是要用于公开广泛的发行,而是只流通于与商盟有关的交易中。有商盟的交易量作为基准参照,每一张纸币都有对应其面额的交易量作为保障。
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将此事提上日程来,是因为沈哲子真的饱受时下货币混乱之苦。因为不同地区通行的铜钱分量购买力都不相同,不只大大增加了运算量,还让交易变得更为繁琐困难。以往尚可以因地制宜的将就一下,但如今商盟建立起来,所涉地域跨度大,交易量也频繁大额,若再没有一个统一货币标准,那对商盟发展的恶劣影响简直就太致命了。
要制造一种有公信力的纸币,防伪和保存上面自然要大费周章。正好长城县的造纸坊已经投入建设,沈哲子准备研发一种市面上不曾见过的高质量纸张用以印刷。至于自家的印刷坊,也不能再满足于眼下只是印刷一些年画神像等粗劣印刷品传播封建迷信,需要加大投入,改进工艺。
商盟建立起来之后,除了米粮盐绢等这些生活必需品的销售之外,要保持旺盛的竞争力,特色商品的独家售卖权也必须要重视起来。如今北地的各种特产眼下还鞭长莫及,至于江东的各种特产,早在乌程时,沈哲子便提出这个问题,派人去四方联络。
这些货品,有的是精于工艺难以量产,有的则是受限于产地等因素,因而奇货可居。对于握有这些货品的人家,沈哲子便打算用干股赠送的方式,将其拉入商盟中来,继而获得专卖权。早先留下的那二十股股份,主要是用作此途。
当然,一切都仰仗外界获取也不是沈哲子的风格。自家的产业涉猎极广,除了田亩根本之外尚有诸多副业,若能在其中培养出一些工艺专精的特色产品,也是意义极大的事情。像早先已经有了名气的吴兴玉板和醴泉真浆,还有丝织技术上的领先。稍加变通,这些货品在商盟中便能焕发新的活力,对于营造商盟这个品牌也是极有好处的。
所以,沈哲子忙里偷闲,将自家产业又做出一番调整。在不影响农本的前提下,各庄荫户中有一技之长者,统统抽离出来,作为脱产的匠人,围绕龙溪庄兴建一系列的手工工坊。这一批工坊则不再像此前那样追求产能的大批量生产,而是进行工艺的专精钻研。
这一天难得无事,沈哲子待在书房里,总结自己脑海里一些工艺技术相关的内容,为自家工坊工艺的研究提供一些帮助。如今他已经适应了毛笔书写的方式,倒也不必再凡事都要口述让别人记载,只是那字迹一如既往的有碍观瞻罢了。
书房内只有小侍女瓜儿一人,磨墨侍奉。较之以往相比,这小侍女清减了一些,前段时间归乡时因水土不服而害了一场病,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也卧床养病数日。最近才又回到沈哲子身边听用,较之以往却更沉默寡言。
一张纸书写完毕,沈哲子抬头伸个懒腰,看到小侍女清瘦脸上仍残留些许病容,便笑语道:瓜儿你病体初愈,也不必常在我身边,若是倦了就回房去休息。
听到这话,小侍女更显精致的俏脸上却显出一丝慌乱,忙不迭摇头道:瓜儿不累,瓜儿愿意在郎君身前听用。
见自己随口一句话,便引得这小侍女反应如此激烈,沈哲子内心不禁一叹。他每天诸多考量,身边之人事确是无暇关注太多。兴男公主进门,让家内诸多人事关系都发生变化,以往在他面前最得看重的小瓜儿自然也难免要受影响。
宅中妇人所观风物止于高墙四角,心思不免要敏锐得多,但凡家宅中有什么风吹草动,心内都会生出诸多权衡。今次瓜儿生病,虽有沈哲子疏忽的缘故,但若是以往,宅中仆妇肯定要告知自己。如今却要公主告知,沈哲子才知道,大概在其他人眼中,小瓜儿已经成了失宠的可怜婢女,因而才少了关注。
沈哲子并不否认,小瓜儿这相貌确实合了他的眼缘,因而留在身边,时时看到都觉赏心悦目。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这小侍女在宅内受到冷待乃至于排挤,因而前段时间听公主提起后专程去看了瓜儿一眼,就是要告诉府中人,瓜儿仍被他记在心里。
但有了公主的存在,彼此之间相处确是难像以前那么融洽。大概在这小侍女心里,也埋下了一个恐慌的念头,在自己面前较之以往更加拘谨起来。
对于兴男公主这个小妒妇,随着相处时间加长,沈哲子也渐渐了解其脾性。虽然这女郎嘴上叫嚣凶狠,但也不过是受府里一些妇人影响,将此当做两人相处打趣的一种方式,时时在嘴上提一提,至于实质性的行为,倒也没有,更近似于要在沈哲子面前刷刷存在感。
沈哲子本就不太执迷于女色,况且眼下能力都不具备,对公主都是朋友相处,不乏包容宠溺。对于瓜儿这个房内人,喜爱之外,也不乏怜意。
但若说到滥情博爱,他连正事都忙不过来,又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应付更多妇人。哪怕为了耳根清净,他也从未想过要在身边聚起成群的莺莺燕燕。
略加沉吟后,沈哲子才对瓜儿说道:瓜儿你也不必惶恐,你愿留在我身边,我也乐意留下你。前段时间府中确是多事,对你少了关注。至于公主,偶尔话语确是强硬,内里却还是一个心善的温婉娘子。你待她恭敬有礼,她也不会为难你。至于旁人闲语,那也都无关紧要,冷暖自知罢了。
瓜儿听到这话,眼眶顿时红了起来,眼角已有一丝泪水垂下。过去这段时间,她心内确是焦灼难受,她自然乐意跟随在郎君身边,不独是因为宠爱,更是喜欢郎君待她的态度和蔼又随意。可是公主入门后却让她处境发生变化,眼看着原本郎君身边诸多侍女都一一去了别处,更让她担心自己的去留问题。
瓜儿愿意服侍郎君,这一世愿意,下一世也愿意
沈哲子笑着伸手擦掉小侍女眼角的泪水,拍拍她肩膀笑语道:这一世我们才过了多少年岁,下一世太远。你的心意,我自心知。好了,回去休息吧。养好了身体,过几日同我一起去会稽。
小侍女刚一离开,兴男公主后脚便进了房间,板着小脸坐在沈哲子对面:我几时话语强硬?你又怎知我内里是个心善的温婉娘子?早先你可不是这么说!凭什么不要我为难你的娇美小侍女?
沈哲子却不知兴男公主居然将自己与瓜儿对话听去,闻言后便有几分尴尬,继而讪笑道:我自然知道公主心善宽厚,早先所说只是一时激愤的气话而已。早晚都要坦诚相见,同居一檐之下,我怎会不知公主内里底色如何。
沈维周,你真是鲜耻!
公主听到这话,脸色顿时羞红,跳起来关住房门,才又返回来恶狠狠道:你真偷看过我换衫?
夫妻间事,哪能言偷。你若是不忿,我让你看回来便是。
说着,沈哲子将衣襟一扯,却没听到公主呵斥声。再看去,只见这女郎正盯着书案上自己刚写的内容看。他顿时便有几分羞涩,连忙用衣袖遮挡住自己的墨宝。
哈,吴中玉郎是吧?
公主指着沈哲子哈哈一笑,满脸不屑状:大概你也不敢让外人看见你这墨迹吧?你是闭着眼不对,你是用脚涂抹出来的吗?
尺有所短!司马兴男,你不要太过分!
沈哲子也知自己这墨宝实在有碍观瞻,但被个小女郎如此羞辱,实在让他不能忍受。虽然字是丑了些,但仔细看也是能认清楚的!
兴男公主闻言后还待要讥讽几句,可是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沈牧的大叫声:青雀,青雀!开窑了,你快来看啊!
0210 沈窑精瓷
听到沈牧的叫嚷声,沈哲子起身来打开房间门,便听那家伙在庭中叫嚷:这么热的天,你关了房门咦,公公唉,真是失礼,我稍后再过来!
沈牧正叫嚷着,旋即便看到站在沈哲子后方的公主,再见沈哲子前襟有些凌乱,仿佛陡然被掐住脖子的公鹅,低头转身疾行而退。
见这家伙如此作态,房中两人哪还不知被误会,公主丢给沈哲子一个白眼,然后便行出来,顿足一喝:站住!
沈牧听到这话,原本脸上些许促狭笑意连忙收敛起来,他自知这两人在房中也不至于能做什么事,如此姿态还是有心要沈哲子尴尬。可是面对公主,心内却总有些犯怵,不独因为对方的身份,更因为沈哲子大婚后第二日自己便作女装绕庄行了几圈,再面对公主,便有几分羞赧,毫无大伯子该有的威严。
伯子既然来了,何必要急着走。我与夫郎只是闭门言些琐碎家事,倒不知伯子寻维周有什么事要谈?
在旁人面前,公主板起脸来倒也有几分威仪,全没有在沈哲子面前的刁蛮姿态,大概也算是女子天然而有的禀赋。
沈牧耷拉着脸转回来,待见沈哲子略有幸灾乐祸的眼神,更觉汗颜。他先对公主施一礼,瓮声瓮气道:我于家中向来无状惯了,倒让弟妇见笑。我来寻哲子,倒也没有什么急事,只是家里瓷窑开窑,打算邀他同往一观。
沈哲子听到这话,精神倒是一振,急忙发问道:可是马方马老丈守的那一窑?釉色如何?是青是白?
这哪能得知,我也是心里好奇,才来寻你去看一看。这一窑所耗财货十万巨,我倒要看看能烧出怎样不同寻常的器具!
沈牧早年被沈哲子安放在砖窑场,对于陶瓷行业也颇有涉猎,深知一窑瓷器的成本,十万钱简直匪夷所思,因而有此好奇。
二兄稍待片刻,我与你同去!
沈哲子也迫不及待想看到自家瓷器坊耗费大量人工物料烧制出的成品,回房后披了一件风裘,然后便往外疾行。
我也去!公主站在门后,低声说道。
同去,同去!
沈哲子摆摆手,示意公主去房内换衫,还不忘加上一句:以后你再讥笑我笔法,再不带你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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