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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如今儿郎征讨于北,使我吴声不再以大江为限,广播诸夏,远及诸荒。胎生教养,成人不易,谁家儿郎是俯拾,岂忍逐之远乡死!父老白头难相见,妻儿长望北面号。然则大义倾颓落于尘埃,非我吴众肩扛臂举,放眼宇内,谁能负之?

    人皆有此一命,不以轻重分别。吴中壮声冲出江表播威华夏,古来罕有,倾世盛名及于眼前,唾手可得。若因区区乡土小厄强召子弟归乡,搁置大义趋于利争,古来乡贤不能饶我!我不敢以贤烈自居,但为乡声合于大义,一命又有何惜!只要我一息尚存,绝不容许乡众再受奸流丝毫迫害,言誓于此,绝无相悖!

    沈充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听在乡众们耳中更觉振聋发聩。他们之所以鼓噪希望大都督能够归来主持局面,其实主要也是因为对于目下紧张的局势实在欠缺了安全感,可是在沈充一番慷慨陈词后,也都不好再强执于此。

    而且沈充的这一番话,也的确是将他们心中的荣誉感给激发出来,如果没有吴人鼎力相助,那些晋祚余孽存活尚且不易,更不要谈什么中兴。

    尤其在对外战事上面,更是沈大都督率领江东子弟一刀一箭拼杀出来,江东父老一船一船的物货堆积起来。此前或许还是更多专注于当中的利益得舍,但在沈充的一番分析下更觉得眼下的江北局面,那是属于他们吴人的事业,实在不可轻弃。

    当然这也是因为今日沈充的强势表现,在大多数乡人尚懵懂之际,沈充便悍然威踏朝阕,争取到一个虽然跟他们理想仍有差距但也还能勉强接受的结果。

    所以在沈充强势表态之后,众人也都渐渐归于安稳,转而开始讨论集结自保同时保护乡人返乡的具体事宜。

    这一番讨论,从深夜一直到了清晨,众人才各自散去将此前所讨论的计划进行落实。这时候,沈恪才不乏忧虑道:阿兄,难道真不让维周回来?这一番动荡之后,咱们在近畿所控可将大受削弱啊。

    若只图威霸乡土,自然随时都可以回来。但若还想保全江北局面,仍是大义稍欠。

    沈充叹息一声,眨了眨布满血丝的双眼:眼下已经奋进如此,若再只求自缩于江东,怎么甘心!大义所图,岂能奢求全无凶险。纵使杀机已起,也只能冷面迎之。眼下我是不能轻动,一则台中不允,二则稳定乡情,你尽快安排家人分批离都。有人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以险搏大,眼下我与台内反而需要呼应维稳,但此态也很难维持太久。

    那以阿兄看来,都下平稳尚能维持多久?

    沈恪又皱眉问道。

    沈充看了旁边的钱凤一眼,钱凤也是微微颔首,继而低声道:春耕之前。

    听到钱凤如此笃定准确的回答,沈恪不免愣了一愣,不明白为何确定这样一个节点。




1083 失怙余孽
    早在沈充冲入州城之前数日,王允之便早已经率众返回了琅琊乡里,且从容的分批将掳掠而来的资货运回了乡中。

    诚如他此前对王愆期所言,他本身是不在意这些财货的,南渡以来王家便在势良久,且乡资未失,这些储蓄还是有的。

    之所以还要冒着道义上的指摘和打草惊蛇的风险这么做,一来是因为眼下王导还在,王云是也不能太过大量的动用族产;二来则是加固和庾翼之间的同盟关系,唯有共同为恶互执把柄,彼此才能养成默契;三来主要还是为了打击以沈氏为首的吴人。

    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其实真正掳掠所得并不多,尤其其中大部分都被王愆期带回了历阳,王允之所能分到的不过在七八百万钱之间。

    这一批资货,他也并没有尽数收入囊中,首先做的便是分赃。大凡涉于此内的乡众,无论是直接参与作战者还是提供补给掩护并情报支持的后勤人员,俱都雨露均占。

    单单这一项,便散出了多达五六百万钱,虽然均分到每一个人头上也并不多,但却在这群乡众们心目中彻底树立起王允之豪爽慷慨的形象。

    剩下的那些资财,他也并没有保留下来,趁着距离年关还有一段时间,将之拿出来作为本钱,组织乡勇们修筑堤埭等惠民水利。不义之财用之于义,不只是为了邀买乡声,更是为了洗刷那些涉事乡众的罪恶感。

    小人常戚戚,这并不是道德家标榜的空话。大凡人有些许是非观,一旦做了错事,要么加倍暴虐以凶残示人,要么心怀忧惧不能自安。可一旦给自己的恶疾找到法礼上的正当性,那么将会大大提升其执行力。

    这在战争上表现的最为明显,本质上双方都是在屠戮人命,可一旦某一方有了大义上的正当性,那么士气自然会高涨。

    王允之就是要告诉这些乡众们,他们不是在作恶,而是通过掳掠貉奴的不义之财来造福乡里。

    归乡之后没几天,诸葛甝便匆匆来见王允之,待到行入房内,脸色已经转为忧苦:深猷兄,大事不妙

    听到诸葛甝详细讲述一遍他归都被父亲诸葛恢厉斥一番的经历,王允之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事能够瞒过诸葛恢,这种在势的乡贤哪怕久不归乡,也自有乡众蜂拥追捧,对于乡事自能了如指掌。

    他之所以还要与诸葛甝杜撰那样一个污蔑沈充的说辞,其实只是为了敷衍诸葛甝,让他有胆量配合自己而已。

    我父厉斥此恶不可再为,并要即刻解散乡众部曲

    诸葛甝又苦着脸说道,对于父亲洞悉他们的鬼祟事迹,他倒还没有太大忧恐,但问题是:归都中我也深作思忖,觉得此事还是孟浪些了,实在难以瞒过一众时流,若真恶迹爆出,我担心

    伯言兄放心吧,你所担心之事不会发生。

    王允之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其底气,也是经过了充分的考虑。

    目下的局面虽然严峻,但却很清晰,就是台辅们联合与沈氏进行角力。除了这两方之外,一旦外界再有什么异动涌现,谁有这种动机和这种实力,其实都是明摆着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瞒得住时局中那些奸猾老鬼。

    而王允之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眼下的对峙正维持在一个极为脆弱的均衡状态,双方眼下都无打破平稳的勇气与决心,各自顾忌,无暇旁顾。

    比如说,诸葛恢不会主动爆出乡人为此恶事以免他所倚重的乡势动荡,褚翜不敢过分威逼庾翼,考量同样在此,庾家同样乡声不浅,一旦撕破脸,同样会造成乡众决裂。

    而沈充呢,他是不敢鼓噪此事,使得近畿所在吴人动荡奔逃归乡,同时反求他将沈维周召回江东。沈维周就算是手段通天,徐镇那么复杂的局面,也不可能在短短旬月之内便梳理清楚,一定要坐镇其间不能轻离。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与庾翼联合起来,本身势力已经不弱,哪一方都不能轻松的探出手来将他们捏死。而且随着沈维周正式掌握徐镇之后,他们双方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深层次的合作可能,哪一方分力过甚,必然会被另一方趁势扑杀!

    以小博大本身便凶险无比,王允之甚至连家声都置于赌台上,当中各种因素,他又怎么会不衡量清楚。诸葛甝所忧虑那种被人穷究围杀的局面,根本不可能发生,最起码短期之内不会,否则庾翼也不会选择这么做。

    将诸葛甝稍作安抚,王允之又从此前掳掠的收获中挑出一部分珍货送给了他,诸葛甝也渐渐恢复镇定,转而又笑道:相好以来,深猷兄惠我良多,我也别无相赠,便将早前于都下访得几名伶人赠予良友,深猷兄可千万不要拒绝啊!

    王允之闻言后先是愣了一愣,没想到今天诸葛甝变得这么客气知礼,待见其家人将几名伶人引入,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而笑语道:我虽然不好于此,但既然是伯言相赠,那我也就笑纳了。

    诸葛甝又看王允之几眼,见其神态并无异常才松一口气,继而又仔细叮嘱王允之一定要尽快解散乡众,然后才让家人将所得那些物货搬上了车,转回郡治金城去了。

    将这几名伶人引到后室,寻个偏僻院落圈养起来吧。

    待到送走诸葛甝,王允之转回来冷脸吩咐家人,诸葛甝那种伎俩,他又怎么会看不出。不过这件事也给他以提醒,片刻后又唤来一名心腹低声道:我近畔从人凡是出于乡籍的,俱都裁汰出去,挑选一些干练荆江旧人听用。

    他父亲转任荆江,在任上自然也多收揽力用,这一部分人才不会为乡情渗透。

    转眼又过一天,突然家中有人来传信,言是太傅召他归家相见。王允之本来不疑有他,正待要整装归家,那家人突然又说了一句:四郎若是庶务繁忙,倒也不必急归。

    王允之若有所思的返回内室换衣,突然神色一凝,继而额头上便有冷汗涌现出来。就连诸葛恢都能一眼看破他的劣迹,近在乡中的太傅即便缠绵病榻,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家人的阴晦提醒,王允之倒也并不感到意外,太傅老病垂危,王氏亲长已经渐无所存,在家人们看来,王允之最起码在庶务上能力是要超过一众少进族人,已经跟王家家业存续休戚相关,心里自然难免有所偏向。

    太傅召他,难道只是简单训斥几句?而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回还是不回?

    最终,王允之还是咬牙披上了氅衣,神色如常的行出登上车驾。最起码到目前为止,王导只需要一句话便能够完全抹杀他此前所有的努力与筹措!

    王氏大宅一切如常,王导所居暖阁药香浓郁,家人出入其间,看起来与寻常并无两样。可是在王允之看来,他一旦踏入,可就是真的要生死两论了。

    深猷来了?入席吧。

    王导怀拥衾被侧卧榻上,脸色是一种病态的潮红,眼神也有些混浊不清,待到王允之于近畔落座,才又斟酌问道:我听说深猷你近来多徜徉于外,不知在忙些什么?

    王允之垂首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眼眶已是湿红,泪水更是滚滚落下,悲声泣道:太傅你深卧病榻,尚要为不肖子弟劳心我我真是不知,若有一日太傅祥归,满庭生口该要如何依存?世道冰洁,凛冬酷寒,顷刻雪崩祸世,到时又有何人能为家人遮蔽风雪,使我庭门久存

    你你

    王导本就精力欠佳,即便召见王允之也是强打起精神,眼见王允之答非所问,且音容悲戚至极,一时间难免恍惚,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沙哑着声音说道:贤声久传,非止一世,我家我家不至于啊,深猷!

    太傅荣养庭中,难免怯言祸事。诸夏害于胡乱,蛮夷压倒正声,大臣自戕任上,这都是莫测之祸患啊!

    王允之讲到这里,语调更显悲怆:我这个失怙余孽,若不厉望人间,实在不知该要如何自安

    处明啊

    王导闻言后,脸色略显惨白,稍作默然而后涩声道:当年我不救你父,深猷你该是久来对我怀怨深重吧?

    父命岂敢无念,但长久自伤,纵然有什么怨念又岂能久执不放。旧年为恶,埋祸及后,若我久不释怀,三兄也要长笑望我。

    王允之又低头说道,满脸的无奈与自伤。

    王导听到这里,脸色更加惨淡,王允之所言三兄便是大将军王敦的嗣子王应,早年事败与其亲父王含投奔荆州,被王舒沉杀江底。王允之这么说,就等于是在承认他父亲的死是报应。

    王允之低头抹泪之际,眼角余光瞥向榻上的王导,见王导已经闭上了眼,鼻息渐趋沉重,似乎已经入眠,但他仍然不敢轻动,只是恭坐在席,默然啜泣。

    又过了好一会儿,一直侍立在榻侧的老家人才上前一步,凑到王允之耳边低声道:太傅已经睡下,四郎且先退出吧。

    听到这话,王允之才从席上站起来,悄无声息的步出暖阁,垂首行出好一段距离,然后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一阵冷风吹来,吹得他蓦地打了一个寒战,遍体汗水渐渐风干。

    太傅,四郎已经走了。

    目送王允之离开暖阁后,老家人才又缓步行入进来,恭声对王导说道。

    王导缓缓睁开眼,眸中充满了茫然和疲惫,望着阁内某一处出神良久,才叹息道:散了吧,由之由之长幼愧对,家声衰败,此等门户,还有什么可夸

    他终究是老了,已经很难再说出不可复使羌人东行这种话了。

    半梦半醒间,王导拉住那老家人的手,似梦呓般吩咐道:信告阿奴,老父安泰,不必念家反顾,国事为先并告逸少修龄,安守所任



1084 伐蜀可期
    不知不觉,咸和十二年又走到了尽头。

    年关在即,自然也多有时流热衷于去做总结。然而回首这一年,却实在乏甚可夸,尤其跟过去波澜壮阔的咸和十一年相比,则更是难免令人丧气。

    咸和十一年那整整一年,可以说是王业大振的一年,江北几场大胜,奠定了晋祚复兴的整体基调,收复天下将近四分之一的领土,几乎整个中原再归于王统之下。

    虽然在临近年关的时候,也发生合肥兵变这一稍显不和谐的事件,但总体上而言,则是国力蒸蒸日上,生民人心振奋的一年,南北民众俱都看到了胡祸终结的强烈希望。

    然而咸和十二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和谐,局势陡然一个转向,又返回了南渡以来便一直不曾消弭散去的党同伐异之中,波诡云谲的局势变动,越来越明显的争斗纷争,一切似乎又退回了原点,充斥着让人莫名熟悉的味道。

    虽然这一年边事上也是不乏创进,比如取得了第二次的邺城大捷,西进攻克潼关,甚至就连荆州军也深入汉中,叩望梁州。但这些成果,基本上都是建立在去年的大进基础上,几乎没有什么开创性的壮举。

    而这一年,主流便是权斗,尤其建康中枢之内,更是接连发生几次大的清洗,令得时局内人心惶惶,唯恐被牵连其中。

    如今年关将近,不乏有识之士赫然发现,当下的时局局面,竟然与早年苏祖作乱前夕不乏相似。虽然时局中各方的对峙与媾合关系大有不同,但却给人以非常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都下的寻常小民而言,他们虽然看不到太高层次的云雾翻腾,但也能感受到似有一股无形的压抑弥漫在头顶上。

    其中最明显的便是都中各种物价都在暴涨,往常繁华的街坊也渐渐归于寂静,尤其自长干里向南的都南区域,吴人开设的大量商铺货邸都在成片的关门歇业,以至于让人陷入到空有钱财却买不到货品的窘迫境地。

    京畿周边几个大型的水陆津口,往年是货船满仓比肩接踵的等待入都,可是今年尤其是腊月之后,商事氛围也降到了一个冰点,往往一整天的时间才不过有三五支商队抵达,物货种类也都稀少且单调,相对于整个建康城的庞大市场而言,不过只是杯水车薪。

    所有这些现象,似乎都在向人暗示着,在他们所看不到的某些地方,一定有一股汹涌且危险的暗潮已经酝酿成型,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肆虐人间。

    作为整个帝国最高的权力中心,台城的局势也分外紧张。原本早已归政还苑的皇太后,以一种极为突然但却又不突兀的方式再次返回临朝听政。这在台内甚至没有引起太大波澜,仿佛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后,这就是一个必然要发生的结果。

    此前司空沈充冲入州城,被不少时人视作一个信号,但是这件事又过去了许多天,后续却并没有什么更加激烈的事件衔接发生,一切似乎又退回了原点。

    沈充离开州城后返回都南,依然保持着长久旷工的旧姿态。台城仍然对其不闻不问,各种临近年关的典礼也都在有条不紊的筹备且上演着。

    但终究还是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原本门庭若市非常热闹的沈公坊渐渐变得冷清下来,人们在日常交际中,也越来越少看到沈家的族人。

    而在台内,许多台辅们出入的护卫也都得到了极大的加强,包括台苑之间的防护力量,更是暗中增加了倍余,甚至就连驻守于城北帝陵的陵卫们,也都分批转回了台苑,入宿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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