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1136 全城搜捕
廷尉于台城内大肆抓捕台臣的消息很快便也传入诸葛氏都内家宅中,诸葛恢次子诸葛虪得讯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惶恐无比:沈氏凶横竟至于斯,今次我父危矣!
诸葛衡对此却有不同看法:恰恰相反,正因沈氏骄狂凌辱及众,我父或将得以归安,脱困未远!早前畿内动荡难安,生民厌乱,沈氏归国,因是方有众望所归姿态。然其归来之后,却自恃骄众率施稗政,群情大失,必受反扑!阿兄请着家人速备餐食,稍后我家必有宾客云集。
诸葛虪虽然不似诸葛衡那样乐观,但是对于这个幼弟聪慧还是比较信服,闻言后便点头应了下来,不过很快便又念起一事,又发问道:王氏昆仲已被缉入台内,是否要派人稍作勾应?
不必多此一举,我父身陷囹圄半因王氏所累,他们性命如今与我家安危已为一体,若想得全,必仰我家!沈氏那诈得王氏血书,也必将因此得以证伪!
诸葛衡一脸笃定分析道,旋即又紧皱起眉头:目下台省已受沈氏虐乱深重,褚氏也必不能再闭门自安。稍后请阿兄留在家中待客,我自往司徒府上拜会,借由司徒稍探荆江动态。眼下唯一所患,还是要提防沈氏情急穷争,私刑暗杀我父。这一点,还是要请淮南王出面,为我争一拱卫之职,居近保护父亲安全
桩桩种种,诸葛衡俱都深作分析,不可谓不尽心尽力。
果然不久之后,随着台城内发生的事情在畿内传开,陆陆续续便有时人向诸葛氏家门聚集而来。而诸葛衡也是极尽煽动之能,将众人本就不甚平静的情绪挑拨得更加燥烈。
眼见着家门内时流越聚越多,诸葛衡便也开始下一步的动作,派出家人前往褚翜府上投递名帖,告知稍后将要前往拜会。
可是这件事便遭到了阻滞,很快诸葛氏家人便匆匆返回,神色不乏灰败,言是根本没能进入褚氏家门,在门外便被直接拒见。
诸葛衡听完家人汇报,已是怒不可遏,愤声道:事已至此,几近不能挽回,褚氏虚居重位,竟还敢存以侥幸独善之想,实在愚不可及!难怪早前其人执于台事却昏聩无能,坐望沈氏独大至斯!
此时诸葛家门庭内已经聚集了相当一部分的时流,听到诸葛衡这忿声,一时间对褚翜也都大生不齿,咒骂连连。
请诸位暂居府上,共论明日入台该要如何面争。我自向褚氏家门求见,他若还不见我,便请诸位随我同往施压!
说完这话,诸葛衡便离席而起,召集几十名家人,浩浩荡荡往褚翜府邸而去。
这时候天色已经近于傍晚,日昏之色洒满都城,但街坊之间仍然不乏喧闹。诸葛衡倒也没有因此喧闹而更加心烦,街上人来人往的繁茂景象反而让他更加踏实几分。
他也知单纯势力而言,他家就算努力再多,也难免以卵击石,眼下之所以还有努力余地,还在于沈氏虽然看似骄狂跋扈,但仍存几分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大开杀戒。但这一点收势还能维持多久,诸葛衡自己也不清楚。
褚翜府邸距离诸葛家也没有太远,穿过两条街道便已经在望,可是当诸葛衡到达的时候,却发现褚氏府邸门旁供宾客停放车驾牛马的围栏都已经落锁,表示着主人闭门谢客的意思。
可是诸葛衡既然亲自到来,又怎么会这么简单就退去,他也深知想要将父亲从台城内解救出来,单凭他们兄弟并府中那些青徐乡徒是远远不足,唯有集于众力,才能增加几分可能。
所以他对褚氏闭门谢客的意思视而不见,直接拾阶而上踏入褚氏家门。
郎君留步,郎君请
褚氏门子问询赶来,忙不迭上前阻止,却被诸葛衡一把推开。
恶奴安敢阻我!我见司徒是要
诸葛衡暴躁吼道,可是喊到一半,身后却传来急促脚步并惶急吼声:阿郎,大事不妙!淮南卒已经围堵家门,捉拿府中老少
听到家人这惶恐报信声,诸葛衡如遭雷殛,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淮南武卒已经杀上家门,而褚翜又是一副明显不愿配合的模样,再要强见已经无甚意义。
褚公良计自得,高卧家门,未必能得适意太久,来日此门也必将血流成河!
眼望着褚家空空前庭,诸葛衡顿足厉吼一声,而后便匆匆离开褚氏家门,率领家人直返自家府邸,可是在行至半途后,心意又是一转。
看看身后这几十名各有惶恐姿态的家人,又想起早前江北王师过江盛态,情知即便返回也于事无补,不过自投罗网而已。
去淮南王府,请淮南王仗义施救!
很快,诸葛衡便做出了决定,选择向眼下看起来最靠谱的人求救。
这十几人奔行起来看似声势不小,但在偌大建康城中也不过是大江中一朵微浪而已。诸葛衡特意选择坊市之间的小路,很快便抵达了淮南王府侧门,可是当他派人上前叩门的时候,王府围墙上下顿时涌出数百甲众。
眼见这一幕,诸葛衡几近丧胆,下意识想要转身遁逃。可是他又能逃到哪里?眼下家门已经被江北军卒围捕,乡土也因早前动荡而残破不堪,更不要说京畿内外门户都为沈氏所控,淮南王已经是当下唯一生机所系。
我乃淮南王内弟,谁敢阻我叩见大王?
诸葛衡大吼一声,同时抬手示意家人拼命嚎叫哗噪,以期声音能够传入府内为淮南王所闻。
负责守卫淮南王府的乃是早前归都的田景,对于诸葛衡叫嚷声只作充耳不闻,只是沉声下令道:大都督有令,淮南王宗亲贵重,若有逆乱党徒胆敢惊扰大王,杀无赦!
军令未落,扣弦声频频响起,继而便是箭雨倾盆,很快淮南王府邸侧门这一处街巷中便伏尸满地,包括诸葛衡在内,一众诸葛氏家人俱都身死当场。
速速清理战场,不许任何人等入此府中!
田景久经江北杀阵,此一类的小场面自然不会放在眼中,吩咐人将战场稍作打扫,而后又命令卒众退入王府之内。大都督给他的命令就是凡有敢于靠近淮南王府将淮南王牵扯入逆案者,直杀勿论!
原本仅仅只是限于台城一隅的骚乱,在这一夜中已是漫及全城。廷尉包括石头城的奋武军,这一夜俱都倾巢而出,全城抓捕诸葛氏逆案所涉时流人家。
同时丹阳郡府并几处近畿县署也都次第收到扬州刺史府手令,随时待命配合廷尉搜捕逃窜余党并控制那些涉案人家于乡中家门。
这一场抓捕,声势虽然浩大,但在整个建康城所引起的骚乱却并不甚大。
一则行动本就部署良久,军士出动俱能做到有的放矢,避免涉及其余,二则相当一部分主要目标人物眼下正于诸葛氏家门中集会,很大程度上节省了人力投用,第三则就是今次抓捕主要还是世族并台职官员,这些目标本来就很少与庶民混居。
这一夜,对都内普通民众而言,仅仅只是听到了一些军士出动的骚乱声,但起居饮食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可是对于整个时局而言,却不啻于一场雷霆惊变,许多人哪怕并没有身涉其中,可是许多年后再回忆起这一夜所发生的事情,仍觉不寒而栗。
廷尉并淮南军漫及全城的抓捕,沈哲子也几乎是一夜未眠,整晚都在台城内被甲拱卫,主持大局,以防有人狗急跳墙,惊吓苑中。
而这一夜整个沈家,其实也是如临大敌,族人们大部分退入都南别业中。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复,都南这座别业仍可称作坚堡,再加上乡人守望以助,可保安全无忧。就连处丧独居乌衣坊的兴男公主,也在傍晚时分被紧急送入了苑中。
事实证明这样的如临大敌并不是多此一举,这一夜无论是沈公坊家宅还是乌衣坊的公主府都有被侵入的迹象。人至绝境,不乏搏命勇气。
黎明时分,各路人马次第返回,随队押送着大量或哭号乞饶或破口咒骂之众。很快,宿卫监室便已经是人满为患,于是便只能将这些案犯并其眷属再作筛选拣取,重要的监押于台城廷尉监室,一些不甚重要的则就转移到了州城并郡城。
如此气势汹汹的抓捕,令得原本不乏骚乱的台城也变得肃然,台臣们无论是否有涉其中,一时间俱都凛然收声,心中也充满了忐忑。
一直到了上午时分,忙碌了一整晚的山遐才将整场抓捕梳理出一个大概的情况上交来:昨日至今,所捕逆徒主从协隐亲属等罪众合共两千七百余数,郡县察捕并法外余罪,仍待细审!
这一个数字虽然看起来极为庞大,但沈哲子却明白其实还远远不足,因为这一数字是将那些罪犯人家家属并门生仆僮距都算入,而所涉的绝大多数又都是世族人家,他们各自荫庇生民何止此数,真正定案时再翻十几倍也不算夸张。
至于眼下所统计的,还仅仅只是畿内抓捕人数而已。随着他强势南来,绝大多数人家其实已经不敢明目张胆将部曲大量放置在都中。因此罪案真正下及郡县乡野层面,收获才会变得巨大起来。
1137 大审宿卫
相对于台城内的审查,宿卫方面其实要更麻烦一些。
这些宿卫将士们虽然称不上是什么精兵,但也都拥有着起码的组织观念,但也都拥有着起码的组织观念。上阵杀敌或是无力,但若讲到互相隐瞒包庇罪过,较之那些台臣官员们反而要更靠谱一些。
对宿卫的审查主要还是集中在胁从逆事并石头城哗变杀害主官周谟并其他台臣等乱事。而主持这一事务的表面上虽然是武陵王司马晞,但主要负责人还是今次跟随入都的毛宝。
武陵王虽然身份尊贵,但能力和威望方面都有欠缺。毛宝暂领镇军,但却久为边用,也少为畿内将士所知,兼之宿卫本身又是一个颇为排外的群体,所以这方面进展不算顺利。
在那些宿卫将领们各自陈述当中,他们一个个简直清白无暇,有的甚至干脆连都中发生逆乱这种事情都直接否认,只道自己即便有什么行为,也都是受命于主官上将,根本就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
面对这样的情况,毛宝也颇感束手无策,他的才能本来就不在审断曲直,又加上宿卫的特殊性不适合用强逼问,所以也就暂时保持着现状,将兵将分别拘押在营中,将审查暂时放在一边,等待其他方面出现突破口,眼下主要还是做的对基层士卒的整编。
可是大都督下令要在朔日朝期前完成对宿卫逆乱的梳理审断,时间就变得紧迫起来。不过这也并非不可完成的任务,因为随这手令同来的还有一些援手。由于台事方面有了突破进展,所以李充被暂时指派协助处理宿卫事务。
都内时流对于李充或许只知一个与山遐并列的鹰犬之名,但是在江北尤其是都督府下,却是都知山遐凶恶,李充阴狠,面对宿卫这种盘结局面,李充较之山遐要更加的有办法。
山遐那股凶威只要能顶得住,其实也不算可怕。可是李充却诸多阴策,令人防不胜防,正是处理当下这种局面最好的人选。
李充抵达宿卫营地后,首先便将武陵王并毛宝近来审理的有关卷宗取来细阅一番,却发现事情几乎没有进展,完全就是停滞状态。
这些宿卫兵长多数奸猾,互作遮蔽,如麻絮杂缠,实在很难理开。
毛宝也知道这样一个进度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因是不乏尴尬。
毛侯所长,在于谋胜定邦,少略污秽奸恶,让你处理此类事务,本就是高才浅用啊。
李充为人并不似山遐那样的不近人情,尤其不会让人过分的难为情,也正因此,明明许多人都因他的追查而受到责罚,但却反而没有积攒下太多的仇隙。
这些无用卷宗,都被李充抛在了一侧,而后便请毛宝帮忙准备新一轮的审理。按照他的要求,在整个宿卫营垒校场上架设起一个个竹棚,这些竹棚各以布幔隔开,内中只留下一人坐席,至于负责笔录的那些刀笔小吏们,则联排露天而坐。
这些事务都很简单,吩咐那些已经接受整编的宿卫卒众们去做即可。用不了一个时辰,整个审理会场便布置完毕,其后便是那些在监的宿卫兵长们被引入提审。
宿卫六军本身也是一个庞大的武装组织,将士多达数万之众,单纯从军力上而言,甚至都不逊于那些畿外强藩方镇。但是由于太近于中枢,多受权斗浸染,少了很多军队不可缺失的纯粹,兼之旗令并构架混乱,因此在战斗力上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这一次审查逆乱,包括兵尉在内的低级兵长其实都没有涉及,但就算是这样,需要接受审查的将领仍有数百人之多。
一部一曲中数将兼领,又或者只有一个将军号,甚至不知道自己所统属的部众营在何处,由此也可见宿卫本身的管理混乱,以及中枢对于这种武卫事务的忽视与不庄重。
尽管由于北伐的高奏凯歌令得民间武风大炽,但这种风潮还没有形成上下贯彻统一的意识。由此也可见此前台辅们存念制衡江北武装,也只停留在理论上是否可行的浅表。当然这其中有没有沈氏并其党徒的由中掣肘,便不得而知了。
宿卫之中关于地域的划分是最严重的,单单从将领们便可以看得出,几乎整军整营的宿卫将领们都是同乡党徒。当然真要细究下去,在操练配给俱都不足的情况下,乡党集聚也是维持一定战斗力水准的方式之一,但却决不可称为良态。
这些宿卫将领们入场之后,眼见校场上这样一种布置,一时间也是不明所以。很快毛宝便行上前,让人抬来两大筐的竹牌,这些竹牌各自涂作赤乌青三种颜色,分别发放到每一名宿卫将领的手中,而后便宣布今次审理的规则。
这规则也很简单,那就是将领们各依手中竹牌眼色分别进入相对应的竹棚里,并且严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旦发现作密语交谈,无论听者还是言者即刻抓捕入罪!
这条令公布之后,在场内又引起一连串的哗噪声,可是很快校场上便响起了鼓号声,同时毛宝身立所在后方也树立起了摆设刀剑杖鞭等凶器的刑台,甚至包括用于枭首示众的军法柱。
眼见这一幕,众将心内难免凛然,他们此前虽然态度上不乏顽抗,但其实也只是一种耍赖的态度,但其实部众尽为所夺,也实在难作要强姿态。
随着鼓号声急促交鸣,将领们也都各自辨认颜色标识,匆匆行入相对应的竹棚中。可是当鼓号停止后,仍有几人步调稍慢,直接被巡场兵卒拦下,提押到刑台附近,各受鞭刑,而后才被放入。
这种用刑,本该是极能挑动人心中愤懑的,可是因为受刑者不过寥寥数人,因此多数人还是选择了沉默。毕竟那几人也是咎由自取,旁人都能在鼓令停止前找到自己的位置,偏偏他们不能,也只能怪自己手慢脚慢。
若是触犯群忌的责罚,这些已经达成一定默契的宿卫将领们大概还要发声抵制,但却不会为了如此明显旁人的拙劣与错误而声援。
桓温自然也在这一群宿卫将领之列,且很早便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入监以来他一直保持着低调,凡事既不出头,也不落后,既然这些宿卫将领们俱都用这种方式而求自保,他便也不作标新立异,抢着认罪。
此刻坐在这个新架设的审讯场地中,桓温心内也是略有猜测设想,他尚在转首打量着这个新环境,却发现坐在他对面的吏员已经提笔开始载录起来。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对方也什么都没问!
心内惊诧同时,桓温再抬眼向外望去,才发现其他一些方位的吏员也相继开始提笔载录起来。而从他这个视角,只能看到那些低头伏案运笔如飞的吏员们,却根本看不到坐在布幔中的其余宿卫将领们是何情形,也就无从判断是不是遇上了与他类似的情况。
很快,桓温心内便渐有明悟生出,如此一番布设,就是要放大人各自心底的互相猜疑与不信任。否则就算是换了一个新环境,也不至于突然发生这么大批的招供。
有了这一点发现,桓温嘴角不免勾起一丝讥笑,觉得设计此策的人有些可笑,也实在太凉薄,真正稍具理智的人大概都不会受此迷惑。
旁人是何心情,桓温无从猜度,但就他自己而言,无论其余人招或不招,其实与他都没有太大关系,因为他的罪迹与那些人都不相同,就算那些人招供了,也不会牵连涉及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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