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返回石积城大本营后,杜洪便派人前往灞上原野邀请各家落难乡宗首领,共同商议该要如何迎战抵抗对面的晋军王师的进攻。
那些乡宗首领们收到讯息后也都各自小作权衡,他们虽然各自落难、乡资被夺,但人丁乡势却还未失,不是没有会被杜洪趁机兼并的担心,可是目下单凭他们自己的力量,也委实看不到挫败晋军、夺回家业的希望,还是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整个乡人势力。
所以除了少部分人之外,绝大多数乡宗首领们还是应约而来,一时间单单各家嫡系部曲便有两三千人众集结于石积城外。
杜洪并没有因为这些乡豪落难便作小觑,仍是礼数周全,亲自前往出迎,待到众人齐聚于此后便叹声道:“实在想不到,晋军诈以王师为名攻我乡境,暴虐
1225 咸阳乱斗
?
因为很早便做了出逃的准备,所以杜洪这一次撤离长安也谈不上有多仓促忙乱。
长安周边目下已成三辅流人汇聚所在,大量的难民不独聚集在灞上,长安故城废墟内同样聚集着众多的生口。
退回石积城后,杜洪首先摆出了一副死战守城的姿态,将灞桥等各处要地驻兵俱都撤回,凭着这些卒众在长安城东面层层布设,不让灞上陂塬的混乱蔓延到长安近边。
继而便又组织一部分兵众将孤城中的生民向西面驱赶,此一类的事情,早前也发生过数次,长安西境的郿城,本就是杜洪此前所准备的退路备选之一,长安周边役力又不缺乏,很是投入一番营建。
可是随着晋军前路精骑绕过灞上原野、冲入长安南郊后便没有了踪迹,杜洪已经意识到这一条退路已经不安全。并不主要是晋军精骑现身阻截的危险,更重要的是杜陵、鄠县等这些地域的乡豪们已经背叛或者说已经放弃了他。
要知道晋军这一路骑兵再怎么精悍迅猛,也是足有数千众的庞大骑军,穿乡过邑总会留下痕迹,那些乡豪耳目遍及郊野,不可能没有察觉。可是杜洪却完全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消息,如此一来这些地方乡户心迹如何便可想而知。
杜洪若再循照前路离开长安,非但不可能获得这些乡户的支持,反而有可能会被乡豪们掣肘拖延乃至于集众绞杀。
可是他又不舍得完全放弃郿城这一条退路,因为这条路线在地理上的优越性实在太好,郿城南接五丈原,本身便是长安西境门户之一,向西可以直上陇道,向南则可垮斜谷入汉中,向北涉过渭水便可直入岐山丘陵地带。
如果能够退入郿城,对杜洪而言可谓是逃离长安之后最好的选择,既能据地固守、以待各方变数,即便再向各方逃窜也都不乏选择。
可正因这个选择太好太明显,杜洪也料定晋军未必让他如愿。驱赶一批长安生口奔向郿城,一方面是为了迷惑视听,一方面也是为了试探途中凶险与否。
至于杜洪手中真正的主力,则在这一批民众离开长安半日之后才开始正式撤离。
首先上路的乃是他在长安这数年来所积攒、搜罗的财货物资之类,没有了长安这样一个关中核心大邑作为凝聚人心的所在,他更需要通过钱粮来维系住人心。
所以这一批钱粮物货乃是他的命脉所在,交付何人押运都不能让他放心,因此杜洪统率五千精卒、步骑各半并等量的役卒近万之众,押运着这批物资出长安沿故直道向西而行。
同时他这一行也负担着一定的诱敌之用,如果那一路晋军骑兵不为向郿城一行流民所惑,仍然捕捉到他主力所在,他便可以此批物货为诱饵暂作驻守,等待后路由其心腹张实统率、负责断后的三千骑兵追上,前后夹击晋军。
如是安排一番,到了深夜时分,灞上原野骚乱喧哗仍然没有停止的趋势,早已经演变成一场不分敌我的大乱斗。尤其许多原本还有克制的乡宗部曲,在察觉到自家主人不见之后,不免更加的惶恐骚乱。
塬上晋军纵然察觉到杜洪将要放弃长安的打算,这种时刻也不敢贸然冲过灞水加入乱斗之中。
夜中昏暗嘈杂,塬上混乱无比,再怎么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一旦冲入进来,也绝无可能达成有效的指挥。而一旦指挥系统不能发挥出作用,所谓精兵与那些乌合之众的乱卒们也无甚区别。
因此晋军仍是谨慎的沿灞水设防,不让骚乱蔓延过灞水东岸来。至于长安方向的杜洪贼军便没有了这种顾忌,在确定主将已经率部离开之后,负责镇后的这三千骑兵便直接举刀冲入塬上大杀一通,驱赶民众向东面逃窜,令得塬上局势更加糜烂,而后便抽身急退,在夜幕的掩护下沿着渭水直向西面而去。
杜洪之所以撤离长安如此顺利,也与此前的经营不无关系,自渭水上游设置堰坝阻截水流,加之关中之地本来就连年久旱,令得晋军水军没能如期溯游而上控制渭水干流。否则杜洪也不敢如此托大,还敢按部就班的撤离。
大军夜中撤离,这一夜暂时可以说是风平浪静,灞上晋军受困于那数十万混乱民众,暂时未能有突破追赶上来。
但杜洪也明白灞上民众虽然多,即便暴乱只是趁于一时血气激涌,喧哗过后一旦认清真实处境如何,很快就会虚态毕露,束手待缚。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白天里晋军就有可能突破那些乱民的阻碍进入长安,从而发现他已经弃城而逃的事情。
不过长安周边那一摊烂摊子也足够再将晋军主力拖延个三五日,即便要派出追击人马也必然不会太多。
但这并不意味着杜洪就彻底的安全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威望,尽管麾下这些兵卒已经是屡作甄选筛查,但毕竟只是一旅拼凑之军,没有一股长期稳定的凝聚力。
夜中离开长安未久,便有一部分统军的豪帅或者乡豪趁机发难,讨要钱粮物用,他们本身各拥部曲,与杜洪本就没有严格的上下统属关系。此前占据长安时还可暂作美梦,或是据守长安谋求大事,或是籍此获得天中行台的招降封赏。
可眼下摆明了已是仓皇出逃,旧日美梦尽数落空,未来如何还不知是何种模样,诚然凑在一起抱团取暖更加容易存活,但也因此目标更大,必然会遭到晋军的穷追猛逐。面对这种情况,是继续聚拢在一起更安全,还是各自逃散能活几率更好,还真的不好说。
面对这些部将的发难,杜洪也是气得五内俱焚,但目下也实在不好发作
1226 老羌东进
渭水继续向西溯流,于雍县延伸出一条非常重要的支流名为汧水,汧水发源于陇山,其水流经区域便是一条从古至今都极为重要的关中故道便是陇道,又名陇坂道又或陇关道,得名根本便是陇山并汉时于陇山所设陇关。
这一条陇道,便是关中连接陇上天水、陇西等各郡的重要通道,早年陇上豪强陈安便因占据这条通道势大一时,自号凉王。随着晋军西征、三辅震荡,凉州东进、陇上哗乱,这一条通道再次变得喧闹起来。
陇上多强梁,或是为了躲避凉州张氏兵迫、或是自恃悍勇想要冲入关中分一杯羹,多有踏足陇道,汹涌东来。而这其中力量最大的一股,便是以羌人姚弋仲为首领。
姚氏一族羌众,命途也是堪称坎坷,后汉时期内附归顺得以世居陇上南安郡。永嘉之乱爆发时,关中同样大受震荡,趁着这个机会,姚弋仲率众自陇上而下三辅,居于扶风郡下榆眉,即就是汧水北岸。
及后汉赵刘曜统治关中,又将姚弋仲部族迁回陇上,并将之安置在氐人势力强盛的略阳。
而姚弋仲运气较之另一个边夷首领蒲洪运气稍好就在于,略阳虽然氐人势大,但这些氐人也并非完全团结为一个整体,再加上略阳境内同样还有晋民并诸多杂胡共居,形势要更复杂得多,并没有什么单一的排外性。
所以姚氏定居略阳后,并没有如蒲氏遭到三辅晋人豪右联手驱逐的窘迫遭遇,加上姚弋仲其人同样机变不乏、英明勇武,颇积威信,势力反而得以增长许多。
陇上豪强东入三辅,本就不是一个短期形成的热潮,像是如今称豪北地的伪汉王刘昌明便是一名先发代表。
其后也都陆续不断有人效法,但远途迁徙谈何容易,若本身凝聚力不足,行途中天灾**不断,大概就要分崩离析,或为沿途豪右所兼并,即便侥幸抵达境域,也未必就会受到当地人的接纳,大概率沦落为流荡四方的流寇难民。
姚氏虽然在关中立足不久,但也毕竟曾经有过于三辅经营的经历,虽然回迁陇上经年但对三辅之地相对陇上要优越得多的生存环境仍然牵挂不已。只是姚弋仲本身便不乏远迁经验,深知当中凶险,因此才稍作按捺,于陇上继续积蓄实力,以等待更好的时机。
不同于其他胡酋一味的逞凶恃强,姚弋仲并不以欺凌弱小为乐,反而颇有仁义施惠风格,这一点风格既可以说是立足陇上乱世的一种求生手段,但也的确是秉性使然。
在众多视人命为草芥的陇上豪强之中,姚弋仲因此救济体恤之名而颇受拥戴,多有晋、胡生民依蔽求活,部族实力也因此激增。
随着凉州张氏进攻越来越猛烈,陇上谋生环境也越来越恶劣,姚弋仲也终于下定决心带领部族再次踏上东向三辅的路途。而这一动,除了其本部数万族众之外,周遭不乏大大小小势力也都携同共进,一时之间陇上竟有一二十万人众浩浩荡荡向关中而来。
当然,这些人不可能尽尊姚氏号令,但是因为姚氏力量的强大加之姚弋仲本人所具有的威望,也让姚氏在这一股东迁的浪潮中成为一个标杆存在。
如今的陇道上,早已经没有了秩序的存在,基本不存在人力上的阻挠。而且姚氏部族在物资上的准备也颇为充分,所以路途前半程倒也颇为顺利。尤其在行过陇关之后,姚弋仲更收到京兆豪强杜洪的示好,对方表示愿意帮助姚氏于扶风立足,当然军事上也要彼此呼应互助。
虽然远居陇上,对于三辅详细形势所知不多,但是姚弋仲对于关中大的形势变化也并非一无所知,尤其中州晋军西来、陈兵三辅,他也早有听闻。
不过这些事情对姚弋仲而言都太遥远,他仅仅只是一个小具实力、打算内迁三辅的边胡首领而已,摆在其面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带领部族返回早年曾经居住、经营过的汧阳地区并且能够成功立足,至于是否加入所谓的关中霸权争夺,暂还不在其人考虑范围之内。
但杜洪乃是京兆豪强中的代表,其人既然如此殷勤示好,姚弋仲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更顺势提出几个要求如割取京兆西境始平、扶风等郡县作为部族领地,杜洪也都表示会提供一定的帮助。
对于杜洪的许诺,姚弋仲自然不会当真,但由此却能看出关中目下势力划分的一个大概情况,那就是在京兆西境基本不存在大的势力,否则杜洪也不敢如此随意许诺。
这对姚弋仲而言,自然是一个非常利好的消息,所以在行途中便开始整合、集结麾下力量,加速前进打算以迅雷之势扫荡右扶风郡境,将这一片势力空白地带霸作本族休养生息的势力范围所在。
至于来自中州的晋军,还不在姚弋仲考虑范围之内,一方面他远居陇上,对于晋军强大与否本就没有一个确切概念,另一方面前方还有一个所谓盟友杜洪在抵抗晋军的压力。
至
1227 奋武无敌
作为被杜洪寄予厚望的西面强援,姚弋仲军力还是颇为可观,其大军于汧水近畔层层铺叠开来,前后铺开数里,各类旌旗号令更是漫及山野。
之所以能够摆设出如此浩大场面,也在于羌人今次东进本就是合族迁徙,前方排设诚然是众多步骑战卒,后方还有大量的部众随行。
姚弋仲虽然不曾亲眼见识过晋军之勇武,但对其威名也多有耳闻,今次对阵本就不乏事出无奈,所以心内难免也存了几分以大势屈人的想法,旗令广树以期能够先声夺人,最好让对面晋军不战而走。
说到底,姚弋仲内心里也不愿与晋军彻底交恶,毕竟对他而言首要任务还是立足关中,贸然招惹强敌实在有些不太明智。
所以在临战之前,他还在集结众将训告道:“今次为战,只为我部族父老争地求活,不以杀敌逞勇为先。而后为战,将晋军逐走郊野之后,各军先分守地要,不可轻追穷寇……”
相对于羌人所摆出军势的强盛,占据汧城的晋军则就显得寒酸太多。
汧城名为城池,其实不过是位于汧水近畔一座坞壁罢了,整座城池阔不盈里,奋武军三千人马聚集在此都显得颇为局促。
其实不独羌人在此发现晋军踪迹大感意外,奋武军也没想到会在陇道上遭遇这样一股势大的羌人军队。
原本奋武军是打算游荡到长安背面寻找机会向占据长安城的杜洪发动进攻,以腹背夹击之势攻克长安。
不过由于奋武军挺入太快,与中路大军之间产生了脱节,长久逗留在长安近畔,一旦踪迹走泄也难收奇兵之效。
再加上沈云初掌奋武军也需要几场功事来树立威信,索性暂且脱离长安战场,继续向西面的始平、扶风等地扫荡,肃清战场环境。
陇上民众向三辅迁移并不只有羌人一股力量,早前已经有几股流寇出现在扶风境内,一路顺势扫荡下来,这些流寇自然不可能是奋武军的对手,而奋武军也难免越来越向西直至行上陇道。
沈云虽然统率奋武军、自得假节,在战场上有极大的自主性,但也意识到离开长安战场数百里开外总是不妥。虽然他也身负西进陇道的任务,但明显不是这个阶段该要做的事情。
所以在遭遇羌人主力之前,沈云已经决定暂时撤回,回击长安。
但是很不巧临行前姚弋仲这一股军势庞大的羌胡出现在奋武军的查探范围内,若是没有察觉还倒罢了,可是现在已经遇见,而且这一股羌众很明显是有着干涉长安战事的能力,沈云自然不可能视而不见,因此一方面在此驻防,一方面快速派人向后方汇报这一变数。
“西进至此,总算小遇可作放手猎杀的敌卒!”
眼见城池外的原野上,敌军铺设结阵缓缓推进而来,沈云眉目间不乏振奋。早年中原大战时,他先被用于南阳,及后又被直接发配到了江夏,俱都远离第一线的作战区域。
今次好不容易被回调执掌奋武军,参与西征关中的战事,结果西进以来所遭遇的对手要么是三辅境内豪强部曲,要么就是浪荡郊野的流寇,也实在没有获得什么像样的战绩。
如果换了一个老成持重的将领在此,看到敌军如此浩大军势,难免要谨慎设防、小心试探,可是沈云所驻这一座狭城,本身就无坚守价值,而其本人也早已经是求战心切。
所以当敌军还在数里之外时,他便直接统率千数奋武军卒,打马冲出小城,直往对面敌阵策马迎上。
对面羌人眼见晋军胆大至斯,一时间也是微有错愕,但观敌军军势寡弱,装备却是非常的精良,不免自恃军势强盛,生出轻敌之心,同样吼叫着冲杀上来。
姚弋仲坐镇于中军,主力精锐毕陈于前后左右,对于晋军如此轻狂妄进同样冷笑不已,抬手唤来其子姚益吩咐道:“晋将狂妄,不知我边士悍勇。你率千名骑众并前路各部迎击,不能溃败其众,不许还师!”
姚益躬身受命,而后便于行帐前提枪上马,率领千名羌族精锐打马冲入前阵,所过之处,喝彩声不绝于耳,足见羌人军众们对此战必胜之信心。
双方对冲起来,距离很快便拉近。原本先一步冲出的奋武军将士们此刻已经在有意识的放缓马速,以调整马力进行临战之前的最后一波畜力冲锋,而羌人卒众们在察觉到晋军冲速放缓后,兴奋之情已是溢于言表,前阵更有许多步卒发足狂奔起来,希望能够缴获到一份晋军甲、马。
“提弓,射!”
奋武军队伍里一声令下,标志着正式进攻的开始,整支队伍陡然提速起来,先有一簇凝结成束的乌影漫过军阵直向敌阵冲去!
没有经历过与奋武军的作战,真不知世上还有如此迅猛快捷的冲锋,哪怕陇上也多游骑野战阵仗,但这对战初仗还是让这些羌卒们见识到一个新的天地。
奋武军陡然加速,十余丈距离倏忽而过,而在此之前,攒射而来的利箭已经先一步将敌阵凿出一个深邃的缺口!那些排列于前阵的羌卒们只觉得眼前光影斑驳,继而便喧声大躁,视听俱都混淆,待到视野略有恢复,眼前战阵上已经不见了敌军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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