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城内氐人虽然顽强,但打到了现在,也已经几近油尽灯枯,所以除了负责进攻的部众之外,营内其他将士们各自休息,气氛比较松弛,未有几百游骑在城池周遭打马游弋,防备氐人突围溃逃,势要将之全歼在此。
此时咸阳城内废墟中,蒲洪有气无力的倚靠在一截断墙墙头,早已经劈砍卷刃的战刀随意抛在身侧。
至于战斗就发生在距离他几丈之外的地方,在他身边尚有五百余名族中壮士,这已经是他目下仅剩的兵力。五百多人分成两队,其中一队还在前方与敌人进行着惨烈的搏杀,另一队则各自席地而坐,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大凡稍稍养足一搏之力,便又都提刀上前,将同伴替换下来。
这样的战斗,实在谈不上有多壮阔。而若言及战斗的意义所在,则就更加可笑。谋生于乱世这么多年,蒲洪始终笃信一个道理,唯有兵强马壮,才是安身立命根本。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虚无。
他决意投靠晋军,帮助晋军将杜洪贼军阻挠在咸阳城,这用心不可谓错。可是所付出的代价之大,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尤其到了现在,他手中力量几乎已经被耗尽,就算能够侥幸活下来,有此确凿之功,能否获得预期中的回报以补充过去这段时间的损失,也已经开始存疑。
“难道今日真要命绝族灭于此”
蒲洪抬头看一眼湛蓝的天空、漂浮的云朵,然而不远处的厮杀声很快又将他拉回现实中来。值或不值,又或对或不对,眼下已经无暇细思,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欣慰或悔恨,而死人则无需在意这些。
“要杀蒲洪,还需再添人命!”
蒲洪强打起精神,再次抓起手边战刀,向不远处神态狰狞的敌卒们扑杀而去。
时间的流逝,并不因此间惨烈的厮杀而有所变缓,初升的朝阳很快达于中空,天地之间复又变得燥热起来,就连战场上的厮杀声都变得沙哑干涩。
关中连年久旱,哪怕是盛夏时节,渭水水量仍然算不上充沛,一道浊汤
1231 传捷行台
六月中,长安城周边业已秩序渐成。
聚集在长安城并灞上等周边陂塬的难民数目已经初步清点出来,合共有三十余万、将近四十万的晋、胡游食。
这个数目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关中精华大半集于三辅,而长安又是当之无愧的三辅核心,关中生民半集于此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关中久经动乱,生民受害良多,单单长安并其周边居然还聚集着数量如此庞大的民众,老实说就连许多老关中人都大感吃惊。
其实长安尤其是灞上聚集这些生民,其中将近半数都是王师西征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所造成的。尤其是京兆大量乡豪坞壁被击破,内中荫庇乡民成群出逃。而这些坞壁不乏经营几十年乃至数代人之久,原本赖以生存的环境被打破,生民大量暴露于野,有此数目也在意料之中。
桓宣作为当下长安王师最高统帅,在维稳方面其实也并没有太好的方法,最可靠还是兵威震慑,令人生惧,不敢作乱。
随着杜洪于咸阳授首伏诛,京兆西境战事了结,各路王师也陆续集中于长安周边,就连郭诵所率后军也有一部分业已抵达灞上。长安周边所驻王师兵力一时间也达于极盛,将近四万人马聚集于此。
虽然大的战事已经结束,但三辅全境仍未尽数平定。在行台另有指令下达之前,桓宣军政统管,位于长安的大本营保持一定兵力集结的同时,其他各路人马则拆以千人队伍,陆续派遣外出周边郡县扫荡匪寇,镇压动乱余波。
这其中比较重要的几项军事任务,分别是派遣庾曼之西进扶风郿城,整肃乡境的同时准备发兵西向征讨仇池国并其周边杂胡部落;另有应诞北上泥阳,作为北境弘武军的补充,防备仍然盘踞北地的伪汉国刘昌明;还有就是为奋武军筹措给养、军械,准备稍后发兵陇上。
除了王师大军的调度分遣之外,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就地征发民夫役力。
在这一点上,长安周边这将近四十万的难民提供了很大的便利,短短二十余天的时间里,单单长安周边便征集起足足八万丁壮役力。这其中一多半都是周边的杂胡部落,由此也可见胡人在关中所占比例之高。
关中晋、胡杂居良久,彼此之间虽然不乏仇杀残害,但是各种程度的融合也已经相当深刻。若仅仅只是以民族为标准,粗暴的将民众隔离分开,其实很难做到。
而且如果手段过于强硬的话,若是激起这些杂胡民众警惕自救,以王师当下兵力自然不会害怕,但若真的民乱爆发,那些普通的晋人生民是很难得于幸免的。
而桓宣之所以进行的这么顺利,关键还是在于茶叶的妙用。
胡人质秽,容易疫病横生,这虽然只是早前行台随口捏造的一桩谣言,但是在关中却风传极快。关乎到自身生命安全,无论晋、胡民众对此都不敢马虎。
所以当水军抵达,送来大量茶叶的时候,甚至无需王师再去主动筛别,分散于难民之中的众多杂胡民众都是主动蜂拥而出,希望能够求得茶汤保住性命。甚至出现一些与胡人杂居年久的晋人民众因为惊惧,而冒充杂胡免灾的现象。
晋军王师能够提供茶叶救治杂胡生民,这让王师的仁义形象在难民之中飞快树立起来。而且随着消息逐渐传播出去,许多还流窜在外的杂胡游食甚至主动投来,这更节省了王师的精力。
有鉴于此,桓宣甚至专奏表章,希望行台更加重视茶叶这一商品在战略上的作用。若是运用得宜,特别在处理杂胡各项事宜上,茶叶能够发挥出来的作用甚至还要远远超过大军。
至于这些被征发出来的民夫,也都大有用途,无论是长安城的清理与复建、各条水道的疏通修整、荒田的屯垦修复,还是辅助作战部队,都需要大量民力投入。
这一日,桓宣尚在处理军务,亲兵又来报言是氐酋蒲洪求见。
作为目下长安最高统帅,近日入营求告者也是络绎不绝,其中绝大多数,桓宣能推就推了,实在没有太多精力消耗于此。对于这个氐酋蒲洪,他倒是也有几分印象,除了围剿杜洪的功事之外,他印象中对方近来频频求见,似乎真有什么重要事情。
批复完手头几桩重要事务之后,桓宣略作休息,稍作沉吟后便让人将那氐酋召来。虽然王师西进以来,关中豪强以举义为名者不乏,但是真正能如这个蒲洪一样发挥出实际作用的却不多。单凭这一点,这个氐酋倒也值得他见上一见。
不多久,蒲洪便被引入进来,一俟入帐便深揖下拜,语调姿态都分外恭谨:“陇上边胡蒲某,拜见使君……”
“蒲君毋须多礼,戎中礼数简陋,从宜即可。”
桓宣抬手示意蒲洪入席,待见对方不乏拘谨的落座,才又笑语道:“今次王师西进,蒲君能感于王命忠义号召,自领部曲儿郎勇战杀贼,得使贼首杜
1232 相期大业
行台各项事务越上轨道,虽然内外各边诸事仍然繁多,但沈哲子却变得越来越闲暇起来。
如今的行台,可谓人才济济,各曹司职明确,诸多事务有条不紊,甚至就连西征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也根本无需沈哲子事必躬亲的操劳,只需坐镇行台,揆持全局即可。
每天清晨卯时,沈哲子便自大将军府抵达行台,早有校书将各曹事务纲列整理摆在案头。批阅这些事务纲列,可以说是沈哲子一天中最重要的事务之一,这样才能让他清晰掌握整个行台的日常运作。
辅佐此类事务的校书郎共有三十余人,由两名从事中郎分领。这一个小群体便是整个行台中最亲近大将军的属官,也是沈哲子处理整个行台事务的最直接助手。
这些校书的来源也颇为广泛,如馆院选送的优异学子、各曹长于庶事的吏员,一些亲近行台的世族子弟,还有就是一些大将军所发掘、打算着重培养的时流后进。
虽然这些人的主要任务就是抄写、整理行台各种文牍,但是由于接近大将军,自然也能分享到得以俯瞰大势全局的视野,对于个人能力的锻炼是有着非常显著效果的。
尽管行台创立、运作的时日尚短,这些人大多还在磨练当中,少有能够担任真正重要的职务,但是整个行台对这些年轻人们也都不敢小觑。而能够得列校书,追从于大将军身侧,也成了时流年轻人们奋力追求的一个目标。
批阅事程,时间有长有短,若是没有什么非常重要或是大将军特别关注的事务,往往一个多时辰就能结束。但这种情况非常少,毕竟行台的行政构架虽然运作起来,但是许多长久积弊的问题还需要实际去解决,而这样的问题就实在太多了。
所以往往沈哲子在批阅完毕之后,便开始分别召见各曹官长,询问具体的事务进程。如果事情牵连方面过多,往往还要召集各曹进行规模不等的商议集会。
一般会议如果能够在上午结束,下午的时候沈哲子还要召见宾客,或是四边郡县入洛述职的官员,或是各方前来拜谒的使者和代表。
所以这所谓的闲暇,也只是相对而言,相对于以往,沈哲子不必再深陷于具体某一桩事务中操劳,但如果具体到每一天,日程还是安排的满满的。寻常行台属官往往还有旬月定期的休沐,可是他真是一年从头到尾都少有能够真正闲暇无事的时光。
进入七月之后,行台最重要的事务自然便是关中战事连续报捷,进展喜人。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事情不得不加以重视。
随着行台西线用兵,河北方面近来也是躁动不已,枋头谢艾便遣使来报,言是周边所活跃的羯胡人马增加倍余,频频侵扰行台于河北所设置的屯戍据点。
谢艾的意思是,与其被动防守应对,不如集中河北兵力再予羯胡痛击。尤其目下南北对峙的前线邺城早已经残破不堪,今次出兵或有望直接撼动襄国。
对于谢艾的这个提议,行台商讨良久,最终还是予以驳回。诚然目下羯胡主力主要集中在幽、并地区,若果如谢艾所言奇兵陡出,的确是有很大可能直冲襄国。
可是目下的行台并没有做好巩固并扩大战果的准备,甚至就连河内骑兵都被调回一部分参与西征战事,目下行台在河北兵力并不算充足。
一旦河北发生大规模的战斗,单凭谢艾所部并不足以维持战事,届时甚至就连新经营的河东或许都要东向参战。可是河东军力一旦抽调出来,行台于关中北面的经营便会出现漏洞,就算能够守稳三辅,可是之后的出兵陇上甚至收复汉中都会受到影响,整个西线战事都将因此搁浅。
而且枋头地区还不是北患最严重的地方,黄河水军西向参战令得河道防线防卫不足,青州方向多有成建制的羯军突破防线南来作乱,沈牧、李闳等各军目下还在追堵围剿,肃清地方,短时间内也很难调集北上配合作战。
其实对于北上决战,如今的沈哲子也已经不再过于急切。虽然目下羯胡乃是王师最主要的对手,但他也很清楚,并不是说攻灭羯胡之后便天下太平、再无戈事。边胡次第而起,这一个势头并不会因羯国的消亡便停止下来。
与其一时要强负艰,将羯胡痛加诛灭,再疲于应对其他边境胡虏的崛起挑战,不如暂且将羯胡保留下来,让其与北面诸胡彼此互攻、消磨力量。行台则继续稳扎稳打,收复南面失土,深作经营休养,以最好的状态北上杀胡,将所有敢于窥望神州国器的胡虏扫荡一空。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行台于北事就是一味的被动容忍,各边招募河北义勇、并且向河北腹心之地潜入的事务一直在进行着。类似早年辛宾那种深入敌后,招引北面人士南来的行动一直不曾停止。
同时河北各郡县境域也都是王师小规模练兵所在,而王师在这方面人、物所得要远远胜过羯国所得,民间南投之风也日渐汹涌。在这种对峙的消耗中,羯国远远落在了下风。
最起码王师于河北已经有了枋头、河内等稳定的据点,而羯国在中原大战
1233 清河续嗣
沈哲子回到大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此时前庭中还有一场小的集会没有散去,集会的召集者是沈家几个少年子弟,最近馆院学子多参加关中官吏的各种考核,许多课业都已经停了下来,一些还不够资格参与此事的少年学子们便难得悠闲。
得知大将军归府,一众少年郎们忙不迭鱼贯迎出,列于道左礼见。沈玖等几个小兄弟倒是颇希望阿兄能入席小聚片刻,不过沈哲子跟这群半大小子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聊的,摆手示意他们自便,便直往中庭而去。
老爹沈充早在开春回暖后便返回了江东,虽然目下行台中枢已经转移到了洛阳,但是江东也总需要份量足够的人坐镇。沈充如今虽然不再担任具体台职,但有其人坐镇江东,便能避免许多无谓的喧扰。
不过眼下留在河洛的沈氏族人也众多,其中相当一部分都已经担任各种文武职事,剩下的如沈玖等少年们也都在求学广识。
在这方面,沈哲子倒是也颇为积极的给族人们提供各种机会条件。沈氏久来只是蜗居吴乡的一土豪门户,无论是胸怀、眼界还是见识、才力,都还有着大把提高的余地。沈哲子也不愿见族人们仍然居卧于乡土之间,一味的依仗家势而钻营门户私利。
在这方面,老爹沈充倒是与沈哲子保持高度的一致,为了敦促族人北上磨练,江东各种乡资产业大量的减持。如今沈家在江东还尚具规模的产业,便是位于老家武康县中的几处祖业,这些祖业保留下来,也只是为了留根祀祖并族中年老穷困者,并不以牟利当先。
当然就算是如此,沈家子弟也完全不必为生计忧愁。沈哲子也并不一味强求家人们能够清廉如水、安贫度日,哪怕在江东,也只是换了一种家业经营的方式,田亩、人丁这种实际的产业虽然放手,但是像商盟、舟市这些影响广泛、并不局限一时一地的产业,沈家都还牢牢占据着主导地位。
另外在河洛地区,沈哲子也规划了相当数量的族产。毕竟他无论权位再怎么高,具体到养家又或馈赠之类的人情交际,总不可能公库出入。像是洛阳北面的邙山,山水秀致,林野壮阔,沈哲子示意将之保留下来,也并未进行大规模的开垦,留待日后分酬功士。
除了沈哲子自己的私计经营之外,他家还有一位妆奁丰厚的娘子。因为沈家大量减持江东产业,兴男公主便也委托家人将她的那些嫁妆产业一并处理掉大半,收取大量浮财携带北上,并在洛阳周边尤其是伊阙附近购置大量山林土地。
售卖河洛周边一些不足大规模开垦的山林田野也是行台创收的一种方式,这些区域即便分授寻常小民,开垦难度也是非常的大,并不利于民众快速立足谋生,而若长久闲置,浪费资源不说,更有可能被一些权门私下侵占。
与其如此,不如官方主动去经营售卖,收取资货以充库实。当然沈哲子也不讳承认,虽然兴男公主购置那些田野在程序上是没有什么漏洞,但实际上总有一些徇私。
不过从旧年江东开始,沈家于何处置业已经成为一个标杆,会连带着周边价格都有一定上浮,也算是稍作补偿。
另有一点收获,那就是沈哲子也可以通过这些买卖细节,得以窥望到行台下属分曹在处理这些事务的弊病与投机之处,再通过制度加以修补、整肃。所以,这也算是一种钓鱼执法。
兴男公主这几天都不在府中,陪着仍然留在洛阳的婆婆魏氏往伊阙去巡望产业。随着家势越发高涨,魏氏便更觉得这么多年礼道有了回报,向道之心越发炽热。为了回报道宗,打算在伊阙择地修筑一座宏大道观,出行数日就是为了挑选地址。
这些宗教人士的思维逻辑,不可以常理喻之。眼见老娘如此热心,沈哲子都不忍心告诉母亲,如今江东天师道里那些一个个看起来高玄脱俗的师君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过是她儿子座下应声虫罢了。
不过对于母亲这一想法,沈哲子倒也不怎么反对。不可否认的是宗教对于民众的感召力的确极强,近年来许多自河北南投人士,便不乏人笃信佛说。这样一个思想高地,沈哲子就算不去占领,也总会有旁人恃之兴风作浪。
与其如此,不如将早已经被驯服整编的天师道扶植起来,使之昌盛于天中。当然在这方面,行台是绝不可能出面的,也不会给予钱粮、人丁的资助,不禁止天师道在天中传道,便已经是一种施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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