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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而且造成这个局面也非沈哲子一人之功,皇帝的配合才发挥了最大作用。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皇帝确实愿意选他为婿,想想以前对这位老丈人诸多调侃腹诽,实在不当人子,以后不能那么做了。

    但既然皇帝敢这么做,则意味着最起码性命应该还能维持一段时间,沈哲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唯有一鼓作气,将那些阻碍他阖家团圆家庭和睦的第三者第四者统统扫出局外!

    听到老爹这么抱怨,沈哲子呵呵一笑:眼下局势日渐明朗,父亲再留都中已无必要。会稽夏税将要起运,儿迎娶公主后也要归乡全礼,父亲此时归乡,正合时宜。

    沈充听到沈哲子这话,心中虽有愁绪,但还是忍不住笑斥他一声,旋即又叹息道:时下这个局势,我怎么放心将你一人留于都中啊。

    向年入都,形势较此仍劣,儿亦能安然踏过,眼前些许纷扰,又算什么!

    沈哲子确是自信满满,此前他所担心的,是自家对于皇帝的想法只是猜测当中,并没有得到证实,因此事态会如何发展,一直在模棱两可之间。现在皇帝已经表态,他实在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眼下由于皇帝本身的处境便已经堪忧,他的表态并不能取一锤定音的效果。但这份支持,对沈哲子而言却极为珍贵,有了这份支持,他便有了坚持留到最后的理由和依据,不必再担心中途会被宗正筛取掉,亦或迫于物议非难而自己退下来。

    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剩下要做的,就是把琅琊王氏和丹阳张氏一一踢出局外。他甚至不能忍受这两家同样再留到最后,与他站在一起接受点评挑选。

    你们不屑跟老子并列,老子更不屑跟你们并列!我们翁婿一家亲,岂容你们这群杂鱼作祟!

    皇帝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对自己予以支持,这份信任不可谓不厚重,因此沈哲子心内对皇帝的好感也是激增。因为这不吝于在用最后的政治生命托了他一把,假使沈哲子最终还是不能娶到公主,可想而知皇帝所面对的会是怎样内外失和上下离心的局面!

    单凭这一份厚恩,他就要认真考虑以后要如何弄权,把几个小舅子从孤家寡人的宿命中解救出来,这未尝不是一种报恩。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0149 义士报恩
    时下人情交际的风气,沈哲子比较受不了就是送别。他能够接受的画面是道旁拱手,挥手而别,江湖虽远,后会有期。

    时下的风气却是太墨迹,一场送别宴从上午到傍晚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想想待会儿天黑不便上路,老爹再回城住上一晚,第二天出城继续送别一次,也是蛮尴尬。

    于是他索性自己先回城去,不再留在那里浪费时间。

    时下形势虽然渐趋明朗,但要再进一步却也尤为困难。沈哲子自有必娶公主的理由和依据,其他两家何尝不是如此?不说琅琊王氏,单单丹阳张氏对于成为帝戚的渴望和需要便比沈家还要热切得多。

    仔细算起来,沈哲子就算娶不到公主,其实沈家也足以自强自立,只是没有足够的政治资本而已。可是对于丹阳张氏而言,这个问题却关乎到整个家族的存亡断续。

    侨门南来,江东高门政治上失势是一个大势,丹阳张氏也不能免除。其家地处京畿要害之地,政治上的失势便直接影响到乡土实资的损失。朝廷于丹阳郡裂土侨置琅琊郡县,便不吝于在其家身上下刀子。

    相对于其他地处吴会的高门,丹阳张氏根本就没有退避的余地,只能深刻介入到变幻莫测的时局中,才能争取一片家业立足的空间。若能成为帝戚,不只政治和名望上的收获,整个家族的生存空间都将得到极大改善。

    所以,当皇帝表态帝婿属意沈家时,泰山羊氏亦因顾忌物议而退去,丹阳张氏却仍在坚持。

    同为南人世家,丹阳张氏的优势并不逊于沈家,甚至还犹有过之。门第清望上,张氏远非沈家能比,至今张闿仍担任丹阳郡中正,而沈家却从无人担任中正之职。

    在时下,中正官又名大宗师,一个家族有没有人担任过州郡中正官,简直就是区别高门与次等门户的硬性指标。这与当下势位完全无关,哪怕时下中枢政局实际掌控者庾亮,他若贸然出任一郡中正,都会被物议攻讦不止。

    沈哲子最乐观的估计是,如果能在他有生之年,为沈家争取一个中正官,那就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原本一场帝婿竞选,渐渐转为南北政治对冲,不独对沈家有利,对张家同样有利,甚至张家所获得的利益比沈家还要大得多。因为相对于新出的沈家,张家无疑更得南人民望,而且不乏高门支持,就连庾亮都不加掩饰的流露出对张家的支持。

    所以,要除掉张家这个竞争对手,反而要比琅琊王氏更为棘手一些。

    沈哲子回家之后不久,纪友便来拜访,进门后将一个尺余见方的木匣递给了沈哲子,神情颇多抑郁:你要的东西。

    沈哲子打开木匣,便看到里面装满纸轴卷宗,随手拿出一卷一览,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历年来丹阳张氏与乡民之间的冲突或是犯禁之举。譬如私设市门私修水埭违规荫庇等等,虽然没有什么大的罪状,但积毁销骨,如此大量的错失,一一交付有司去查证的话,这过程便足以将一个清望高门名声毁成渣滓。

    这些乡土罪状之实,若非经年比邻而居,旁人又去哪里搜罗。所以沈哲子明知张家底子不干净,却苦于无从下手,只能求助同居丹阳的纪家帮忙搜集一下。

    多谢文学,今次若能成事,文学当居首功!来日我夫妻必当奉酒以谢。

    有了这样一个有力工具,沈哲子心情不错,便笑着对纪友开个玩笑。

    纪友却无多少欣喜,坐在沈哲子对面神情寡欢道:我知维周你向来坐言起行,不容失败。但做这许多事,值得吗?皇女贵则贵矣,终究难攀,非小民良配。那位公主,你连见都不曾见过,既不知其相貌,又不闻其脾性,维周你心内难道就无彷徨?

    沈哲子听到这话,不免微微错愕,旋即便有感于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的失职。这种谴责古代盲婚哑嫁陋习的言语,居然由一个土著用来教育自己这个穿越者,真是不应该啊。

    不过话说回来,沈哲子从开始动念决定娶公主,一直就是将之当做一个政治目标予以挑战,公主的相貌脾性并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假使公主这两项都不出色,但沈哲子最起码政治意图达到了,这也是他应该承担的代价,又有什么可彷徨的?

    不过再看纪友郁郁寡欢的样子,沈哲子略加思忖,便明白这家伙为何如此。他老师纪瞻去世已经两年有余,再过月余,纪友服丧期便满了,人生将要开始新篇章。这家伙大概还未做好心理准备,因而心情有些忐忑。

    纪友今年已经十八岁,丧服一除,便意味着婚娶出仕这些人生大事将要接踵而至,这对年轻人的心态调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就算不考虑他老师纪瞻的因素,几年相处下来,沈哲子与纪友也算是私交甚笃,此时见纪友郁郁寡欢,便笑问道:文学心内可有何打算?

    纪友听到这话后,便忍不住长叹一声:我不愿效世家膏粱平流进取,虚窃名爵,又不知该仰何自立于世,担当家业。维周,你素有智计谋略,不知可有以教我?

    听到纪友这么说,沈哲子倒是颇有感触。他家在这年代,虽然也算勉强列入高门,但豪武之风却仍浓烈。严格说起来,他在这年代唯一真正接触过的清望高门子弟便是纪友了。纪友眼下这状态,倒可以称得上是这个时代士族子弟的一点特征。

    这一类人生来享有特权,衣食无忧,教育优越,也不欠缺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和激情,对于时弊有着自己的认知,不乏坚持和操守。但却并无超出这个时代的眼光和格局,没有革除时弊的勇气和能力,那一点无处寄托的坚持和操守无从依托,便渐渐消磨殆尽,最终与世道同流合污。

    纪友向沈哲子请教,沈哲子自己却还在摸索前行,并不知自己所坚持的道路是否正确,又能给他指点什么迷津。沉默半晌后,也只是说道:事从缓急,生而于世,总有不可推却之事要担当。先拣此一二事,做出些许成果,彷徨应去,格局自成。

    纪友听到这话后,神色更苦:眼下我最应担当之事便是婚配,族中长者近来多论此事,可我眼下委实没有这种兴致。唉,与你谈论这些,你也不明,我还是寻沈二郎一醉解愁去!

    原来这家伙还是为情所困,沈哲子对其背影竖起一个中指,旋即视线又落在那满满一匣子的丹阳张氏罪证上。

    第二天午后,沈哲子在家中接待了丹阳郡府长史张兰。

    张兰并不知沈家为何邀请他来,进门后便满脸虚假笑容,说道:郡府诸事忙碌,竟不知士居兄已经离都。不曾拨冗相送,真是愧对良友。

    长史勤于任事,心系国计,岂敢强邀以致因私废公。

    沈哲子亦是满脸虚假笑容,实在是时下的舆论和两家的关系,彼此之间便不容半点真诚存在。

    彼此落座,张兰便笑吟吟打量着沈哲子:士居兄此时离都,贤侄你独留京中,若有困惑难决之事,千万不要客气。我与士居兄旧谊深厚,绝不会袖手旁观。

    沈哲子心内一哂,嘴上还在客气:多谢长史回护,我家与都中亦颇多尊长故旧,倒也谈不上独留京中。今日邀请长史过府,所为还是一桩前事,冒昧相询,不知郡府对于早先突袭晚辈那人,追查可有眉目?

    听到这话,张兰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干笑两声旋即才说道:唉,说到此事,确为郡府失职,至今仍无头绪。既然贤侄你又言此事,我倒想请问,不知贤侄可有一二内情相告?

    这话说的有几分不客气,就差直斥沈哲子纵走凶徒如今又来问贼踪,简直不知所谓!

    沈哲子倒不以为意,闻言后只是笑道:郡府做事自有方略,小民岂敢置喙。不过长史既然言到内情,我这里确有一桩内情相告。

    说着,他于席上轻敲案几,过不多久,便有一名仆从将木匣子奉上,摆在张兰案头。张兰见状神色便是一奇,下意识望向沈哲子。

    这一方木匣,乃是今早凭空出现在我家偏庭之中,原本上方附以血书,言到偿谢旧日义释之恩。只是那血书实在有碍观瞻,已被家人焚之。至于这匣内之物,则更是触目惊心。家父已离都,我亦不敢专据独裁,因而请长史前来一观。

    沈哲子笑语道。

    张兰听到这里,神情更有几分凝重,小心将那木匣打开,取出一份纸轴一览,神色顿时一凛。他下意识抬头看看沈哲子,却见对方只是微笑,并不流露心内想法。

    此匣内卷宗极多,长史是要在此细览,还是归府详读?沈哲子适时问上一句。

    张兰嘴角微微一抽,旋即挤出一个生硬笑容:哈哈,这些卷宗一望可知便是伪造污蔑,何必细览。不过,贤侄所言此为凶徒送来,此事当真?

    沈哲子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血书留言确实如此,但我家人也不曾见过那人踪迹。究竟是否属实,还要靠郡府搜查。

    张兰心内暗恨,面上却不好流露什么不满,还要多谢沈哲子告知此事,又说道:此匣中物事涉那凶徒,我要带回郡府取证,不知尊府是否还有存留?

    沈哲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那人居心何在,名为报恩却为此等恶事!如今心内已是深悔前日将之纵走,惟愿郡府能及早将人缉拿归案。

    眼看满满一匣子自家罪状,张兰哪还能淡定居此为客,当即便起身告辞。沈哲子将之送出府门,眼见张兰上了车,突然又开口道:突然记起一事,我家尚有一礼赠与陆府二公,眼下却是无暇拜会。便请长史顺路转送,有劳了。

    张兰此时哪还有心思计较这些小事,眼见沈家人将一个锦盒塞进他车厢中,然后便疾令车夫驱车而去。



0150 竖子陷我
    建康城南长干里,因靠秦淮水道,贯通东西,连接南北,乃是建康城最繁华所在。丹阳张氏祖宅便位于此,因此地士庶杂居,人员杂芜,因而张家大宅颇有些超出规制的建筑规格,乃是先帝特旨允许,可见张氏在国朝所享之尊崇地位。

    张兰的牛车过门直趋中庭,待下车后他疾问几名侍立庭前的门生:我大兄可在家中?

    得到肯定回答后,张兰便捧着那个木匣急匆匆行向张闿所在院舍,行出几步后又吩咐一人道:车内尚有一锦盒,一并取来。

    张闿此时正在小厅中与几名宾客欣赏一幅画作,画中乃是一名方士持杖而行,神情恣意,姿态洒然,颇为传神。说到这一幅画作来历,亦为一桩趣事,乃是张闿近来颇为得意之事。

    近来他休沐在家,闲极而出门游逛,偶在小长干大市一肆中发现这一幅画作,由其笔触格调当即便觉不俗。待将这画作买来,与一众同好丹青之道的友人闲而欣赏观摩,渐渐推断出这一幅画作应为画圣卫协所作《高士图其中一幅,不知因何流传于外,竟被张闿慧眼所识,由一干杂货中挑选出来。

    张闿雅好丹青,虽无妙笔,却自负识鉴之能,于是这件事便成为他引以为傲的事迹,每每都要与人提及,不觉厌烦。

    卫公之画法,形准而意壮,笔巧而神清。诸位观此衣带,似有乘风而舞荡,气贯而形盈之感,这正是卫画的妙趣之所在啊!

    张闿指着画作赞叹不已,身边几名门客无论是否领略得到这画作妙处所在,都纷纷点头附和,再赞张闿几句识鉴之能,于是便宾主尽欢。

    或是近来听到此类赞赏太多,张闿倒也并不过于欣喜,只是笑语道:我又哪有什么慧眼,不过是识多而已。观此卫画之妙,更慕其师曹不兴该是怎样的绝妙之笔,只可惜曹氏真迹绝少,至今也无缘一观。

    江左善画者,卫协虽称画圣,然举世公认仍列于其师曹不兴之下。曹不兴之画号称吴中八绝,侨门南渡之初,王廙被北人举为江左书画第一,常遭吴人讥讽那是不曾见过曹不兴画作,妄自尊大而已。因而雅好书画者,皆以能观曹不兴画作为人生幸事。

    其中一名宾客下意识道:我倒曾有幸见过曹氏真迹,乃是一尊卧石之虎,观之遍体生寒,令人不敢细览,确为画中极致。

    听到这话,张闿兴致不禁大增,忙问道:不知何处可观得?

    便是曹氏故里,吴兴沈氏堂中。曹沈前代素有联姻,因而曹氏

    那宾客讲到这里,话音蓦地一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

    张闿闻言后呵呵一笑,不再多说什么,神情间难掩失望之。其他人见状忙又转移话题,只是先前轻快欢愉的气氛一时间却是不在了。

    正在这时候,张兰疾行步入厅中,到了张闿身前耳语几句,张闿脸蓦地便阴郁下来,对几名宾客摆摆手,说道:今日尽兴,诸位各自归去。

    待众人依次离开,张闿才打开张兰奉上的那个木匣,将其中卷宗草草翻看一遍,神情益发冷清,沉声道:那沈家子讲了什么?

    张兰便将先前在沈家彼此交谈内容再复述一遍,神忡忡道:大兄,你觉得这沈家子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重要吗?

    张闿将那些卷宗抛在了案上,半身靠着胡床,指了指张兰,一副欲言又止模样,最终还是忍不住叹息道:那沈家本就清望不著,你又何必故作聪明鼓动人去敲登闻鼓致污他家!

    张兰听到这话,神也是一苦。当时都中污蔑沈家已成风气,他恰好处理一桩讼案与沈氏有涉,随手为之哪想后来会有这么多波折?

    归途中张兰已经将那些卷宗细细览过一遍,更加觉得事态有些严重。百年传承的大世家,若说处处与人为善,绝少乡里纠纷,那怎么可能!

    这些卷宗所记录的都是小事,寻常时节根本不值一提,但最惊人之处在于详尽量大。其中有的罪状,就连张兰都不甚清楚。

    但亦有一些却是不耐深究,一查就会暴露大问题,比如他担任句容县令时,家人私营水埭,致使水淹田舍死伤二十余人。若顺着这一件事查下去,便能查到当时任晋陵内史的张闿借开新丰塘而私纳数百荫户。但开新丰塘又是一桩利国利民的善举,左近郡县因而得利,张闿因此功位居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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