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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王府护卫领命后往烟火冒起的地方冲去,却正遇到大批神色仓皇之人往此处奔来。如此纷乱场面,护卫们绝不敢再加阻拦,只能予以放行。于是便有大批的人冲向此处,一时间人满为患。

    庾条在人群内亦是惶恐,先前他正与人谈论谯王家与琅琊王氏血仇之事,陡见火光闪烁惊闻火起,便忙不迭冲来此处。远远看到小楼上的沈哲子,连忙摆手提醒道:哲子郎君快快下来往荷塘去,外间似是有歹人纵火,火势甚急,不久就要蔓延至此了!

    听到庾条这吼声,不独沈哲子下楼,就连其他建筑内也有人忙不迭冲了出来。那木塔中更是传来吼声:快快打开门户!

    早先因为要阻拦谯王,木塔入口已被从外掩起拦住。一俟听到火起,塔内人更是惊慌失措,哪还敢再呆在里面。

    一通手毛脚乱后,脸色灰败的王氏几人从塔内冲了出来。

    此时尚在园中的宾客大半赶来此处,人多眼杂之际,看到王氏几人现身,当即便有人好奇道:不是说谯王报仇,已经将王家子害了吗?

    谯王似勇实怯,虚张声势罢了。王门势大,他怎敢轻害王氏子弟,若不为此态,他又愧见世人

    谯王在木塔外闹腾的时候,此事已经在庄园外围扩散开,因为王府护卫阻拦不能入内,加之别有怀抱者推波助澜,已是众说纷纭,如今看到当事者一方,则更是议论纷纷。

    谯王亦被王府护卫带出门外,听到这些议论声,更是目眦尽裂难以自控,劈手夺过一名护卫腰刀冲向王家那几人:贼子纳命来!

    正在这时候,一道羽箭陡然从斜处射出,直向谯王而去!就在众人完全反应不过来的瞬间,谯王受箭倒地!

    有刺客!快护住大王!

    郎君小心!

    一时间,到处充斥着各种吼叫声,人人自危,更是惶恐到了极点。




0167 施恩不求报
    做戏要做全套,沈哲子亦被仆从扑倒,耳边只听到人语喧哗脚步践踏之声。

    过了好一会儿,混乱的场面才渐渐稳定下来,旋即谯王的一声暴喝又将人注意力吸引过去:王门贼子,昔害我父,今又害我!

    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吼声,沈哲子亦松一口气。他也担心射暗箭者一时手滑真把谯王射死,那可真就玩脱了。

    待人将沈哲子搀扶起来,他先拍拍身上灰尘,然后才望向谯王,只见其衣衫下摆已被血水浸透,看着鲜血淋漓很是恐怖,但其实那枝箭只擦过他右腿外侧,留下一道并不严重的血槽,甚至不足影响行动。

    但终归是见血了,场中不乏养尊处优平生未见凶事者,看到这一幕,脸色已经隐有煞白,再听到谯王这吼声,神色便越发精彩,下意识远离此处,视线却在王家诸子身上游弋不定。

    谯王休要血口喷人!我家怎会害你!

    王家几人亦是惊魂未定,听到这话,王彭之便下意识反驳道。

    一名年纪略显老迈者站在仆从身后,大声道:眼下首要先应擒住刺客,扑灭火情,余者稍后再言!

    东海王虽是主人,但也未曾历事,并没有处理这种纷乱局面的经验,闻言后忙不迭点头道:钟公所言正是,你们快去快!

    护卫们也不知东海王究竟要他们快去做什么,但护卫统领中自有经验丰富者,先传令各方搜查凶手,扑灭火源,然后才又对众人说道:请诸公各往楼内暂留片刻,火势业已变弱,不会蔓延此处。庭中清静下来,我等才好搜查刺客!

    连拉带劝,并之推搡,场中这数百人才渐渐转移到各栋建筑之中,只是到了王家那几人时却又生波折,王胡之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入房中,只是固执求去。

    今日之事实在事发突然,令他猝不及防,谯王喊打喊杀已经让他惊悸不定,那凶厉目光更是让他不寒而栗。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而已,此时哪还有别的思路,惟求赶紧离开这险地,回到家中才最安全。

    王府护卫统领耐心解释道:此时园内尚有刺客潜伏,若不清查,实在吉凶莫测

    不妨事,我家已派人于园外接应!只要护送我等出园与家人相聚,吉凶便与你等无关!

    王彭之也有些慌了神,当即便道出家中安排。

    众人听到这话,脸色则是变了一变,继而再望向王氏兄弟,神色便渐露古怪意味。场内尚有其他长者觉得王氏兄弟此时离园有些不妥,但见他们急于离园,眼下都不好出言阻拦。若将人给拦下再出意外的话,他们也觉纠缠难清。

    东海王早被园中乱象烦得头都大了,麻烦事能解决一桩便是一桩,闻言后便急忙摆手道:快将王氏昆仲护送出园去!

    王贼休走!

    谯王语调悲愤凄楚道,他跳墙离家崴了脚,又被暗箭伤了大腿,此时被人按在门廊下,徒自呼喊,当真血泪纵横,令人惨不忍睹。

    王府护卫们听到东海王下令,纵然觉得有些不妥,也不敢违抗命令,当即便分出近百人,簇拥着王家那几人并其随从快速离开园墅。

    此时园内乱象仍是频生,到处都有胡乱游走的人影,亦有一队队护卫往来穿梭,肃清排查可疑人等。至于火势则早被控制,起火地点不过是马厩厨下等地方,看似浓烟滚滚,实则并无太大火情。只因园内人多眼杂,局面一时失控,难以节制。

    王家几人归心如箭,几乎足不沾地冲向庄园门庭。此时门庭处早被护卫重重守住,内外通行不畅。庄园内有人急着要冲出去,庄园外则有各家随从部曲要往内冲去保护主公,人头攒动,乱成了一锅粥。

    尽管有近百名护卫跟随保护,王氏几人仍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出了庄园,而后便与原本随行的部曲家兵们汇合,各自上了牛车,便快速往建康方向冲。行出约莫数里,便到了族人传信告知接应之地。

    看到马上甲衣披身的王允之,王胡之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险些无命再见四兄

    王允之自马上翻身而下,将车驾引入自己所带来的部曲队伍中,才有暇询问庄园内发生的事情,那年纪最大的王彭之不乏庆幸道:幸亏深猷急智,派人潜入园中纵火制造混乱,我等才得以脱身。只是为何又要暗箭射伤谯王?如此一来,我家确是难以自辩。此事倒可稍后再分辨,眼下最要紧是将修龄送回府中,再不让谯王有机可乘!

    王允之听到这话,脸色便微微一沉,他率众前来接应,因恐招惹物议而不敢靠近园墅,只在这里等待。因为附在谯王身后而来,除了先前快马派人入园报信之外,再没派过人进入园中去,于是他便嗅到一丝阴谋气息。

    眼下自家近千人于此,已无危险,王允之并不急于离开,而是沉声道:请二兄将园中情形仔细道来。

    王彭之眼见自家大队于此,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略一罗织思路,便将园内他们得信后又发生的事情详细讲述一遍。

    王允之倾听片刻,神色便渐渐沉凝下来,心内有种要骂人的冲动。早先家人报信,他们几人有足够时间离开,即便迎面撞上谯王,谯王只孤身一人,又能有何危险?这几个蠢材居然还不赶紧离开是非之地,反去求助东海王,实在是让人无语!

    待听到火起暗箭之后,几人强要离开园墅,王允之更是气得脸色铁青,该走的时候不走,不该走的时候偏偏又这么决绝!

    我并未派人入园,纵火伤人皆非我家所为。

    王允之亦知堂兄弟们与他关系不睦,心内纵有不满,眼下却不好直接发言呵斥,只是沉声说道。

    不是四兄所为?那应是园中还有旁人暗助我家,待知是何人所为,倒要相谢一二。

    王彪之闻言后微笑说道,对于自家广结人脉,关键时刻便有人出手相助这种现象颇感自豪。

    哼,若真是相助,岂可为如此鬼祟之举!

    王允之冷哼一声,继而望向王胡之说道:此事非我家所为,纵火刺杀如此恶事,我家绝不能承此恶名!修龄,我即刻护你归园,人前辨清此事!

    王胡之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惨淡下来,两手扣住车壁连连摇头:我不能回!四兄,谯王要杀我我不能回,回家,快,快行!

    修龄他已受惊颇多,深猷你还是不要再迫他!此事于他亦是无妄之灾,就连我等亦不知大将军唉,既然已经离园,那便归家去吧。去而复返,自惹烦恼。既然此事非我家所为,稍后与人言明即是,何必急在此刻!况且园中已是乱起难宁,我们再去,不过只是再添乱象而已。

    王彭之见王胡之唇色发白,脸色更是凄楚,心内便有不忍,对王允之说道。

    王允之心内虽知轻重缓急,但见王胡之魂不附体模样,心知就算强让对方回去,意义也是不大,只能恨恨而罢,率众行往都中。

    ———————

    随着王氏兄弟离开,场面一时间倒是变得安静下来,沈哲子站在一处小楼廊下,看到刘猛在人群外对其打个手势,便微微颔首以示意,心情放松下来,他便站在那里听谯王有些凄楚的嚎哭声。

    庾条倒不知背后许多事,他行到沈哲子身边,低语道:哲子郎君,你觉得会是何人纵火行凶?在东海王园墅之中,诸多都中贵人都在园内,居然敢纵火烧园,行刺谯王,真是令人发指!若真王氏所为,未免太过骇人

    沈哲子摆手道:庾君慎言,此事自有东海王并诸位使君亲理,我等还是不要妄加置喙,免得惹咎于身。我倒是有些担心自己先前强出头,稍后或会被人攀咬。唉,终究太过气盛!

    郎君何必过虑,此事怎可归咎于你!若有人归罪于你,我倒要问一问郎君为此有何益处?谯王与你又无仇隙,郎君反而为其仗义而言,若说郎君行刺谯王,实在荒谬!

    庾条闻言后冷笑道。

    沈哲子听到这话亦微微颔首,他确实没有动机做此事,即便是与王家有争尚公主这种矛盾,挑破谯王与王氏仇怨尚在情理之中,而后刺杀谯王却完全没有理由。正要让谯王与王家纠缠不休,王家脸面越难看,沈氏得益才会更大。

    单凭这一点,沈哲子便完全没有嫌疑,甚至东海王嫌疑都要超过他,为了解决他府中尴尬之事,制造混乱趁机送走王氏诸人。于是沈哲子便做了,他要帮谯王谋求一个弱势地位,然后谯王才好继续理直气壮的与王家纠缠下去。

    若不然,今天谯王不只不会有收获,反而可能因此而引咎于身,稍后即被场中这些台省官员们弹劾参奏,即便因大义所在而不获罪,最起码也是外放边郡远离京畿,让王家得以脱身,摆脱这桩旧怨纠纷,大事化小。或许这是沈哲子小人之心,但他从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易地而处,如果他是王家人,肯定会如此解决麻烦,因而不得不防。

    现在,谯王虽有行凶谋杀的行迹,但其本身亦被刺杀,负伤在身,而且极有可能是王氏所为,可谓悲壮。在这样一个形势下,谁再出头归咎谯王,单单物议便足以让其羞愧而退。只要谯王留在都中,趁热打铁的继续闹腾,王氏就休想淡然处之!

    假使谯王真能报得血仇,单凭这一箭,就应该对沈哲子感恩戴德。但他深藏身与名,这一份恩情注定要埋没下去了。



0168 不如妇人
    原本一场好好的集会,却发生这等恶事,使得人人自危,自然再难尽兴畅意。

    因为危险尚未排除,众多宾客只能暂时逗留在庄园这中心位置,等待东海王府的护卫们搜查庄园,排除危险。

    虽然惊魂未定,但臧否议论乃是时下之风,这么多人凑在一起,人多口杂,自然便有许多说法酝酿出来。大部分的窃窃私语多与谯王被伤有关,众目睽睽下刺杀一位宗王,虽然谯王侥幸得免,但这事件仍是太过恶劣。

    哪怕没有谯王那一吼,王氏也成为主要怀疑对象,他家有这样的实力和前科,已经杀了一位老谯王,再杀一个小谯王于他家而言实在不算什么难事。虽然有人觉得王氏哪怕顾忌物议,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为此恶行,但眼下这气氛却不好为之张目辩解。

    尤其王氏那几个子弟急于离开的行迹过于可疑,虽然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眼下这个时机实在不好说走就走,制造混乱借以脱身,简直就是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的结论。

    或因旧谊,或因惮于王家名望,众人纵然嘴上不说,但心内对王家那几人却是有些看低,评价不高。连自家名声都不顾及,这等人又怎么能得人信重,托以任事?

    就连戴邈等那几个与王家颇有呼应的台省官员们,这会儿也是喑声不语,将旁人对于王家的非议充耳不闻。王家自己都不顾念此事,他们这些外人又何必要去多嘴?

    眼见仇人之子离开,谯王悲愤有加,更是噬臂而誓定要手刃仇人。原本因其不顾大局而喧闹,略有不满的一些人,这会儿看到谯王血泪纵横,亦实在不忍再归罪责备,甚至有人上前予以安慰。

    待情绪稍有平复,谯王才行至沈哲子面前,深揖而谢,哽咽道:沈郎今日为我仗义而言,不惜见恶于都中名流,此恩铭记于心,来日定有所报!

    这话让另一座小楼中的竺法深更加无地自容,他先被沈哲子斥为卑于禽兽之流,如今又受诸多怪异目光审视观望,被大难不死的谯王血泪控诉,心内实在不能淡然。可知半生清望尽毁于此,日后都中应无他立足之地!他倒不是不想与王氏几名子弟一同离去,但那样未免更加过于着痕,但留下来后更是如被针毡,羞于对人。

    听到谯王真挚相谢,沈哲子倒是处之泰然。暗箭伤人虽然略显无耻,但他终究是帮了谯王一把,否则凭其一个只余虚名的宗王,王家有太多手段可以将之打压下去。但这种暗室之谋终究小道,或可偶得其利,但若过于偏执沉迷,便会失了格局气量,得不偿失。

    谯王不必言此,我不过一时有感执于公义,若人皆喑声而处,又置人伦大义何地?只是一时奋起拙于谋身,谯王应以此诫,不可再为。

    沈哲子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倒让周遭一众侨人略有汗颜,甚至再难去斥责对方貉子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乱。

    王府护卫们虽然在园内穿梭不定,但众人皆知这番搜查终究不会有结果。此地宾客千数之众,各家又有仆役部曲随行,想要调查清楚谈何容易。

    于是在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后,众人已经没了耐心,纷纷提出告辞。东海王这会儿哪有心情留客,就连他自己都不想再留下来,于是便召集护卫,护送着他与各家宾客同返健康。

    沈哲子他们却没有随大队而行,因为庾翼尚在河对岸的猎场中围猎。随着庄园内人去楼空,沈家几百名部曲也得以进入庄园,分散去寻找庾翼并其一干游猎的同伴。

    沈哲子临河而立,看到庾条神色忡忡望向对岸,心内倒不禁感慨一声,烂船亦有三斤钉,庾条这家伙纵使无一可取,血脉之情倒是颇为看重。

    反观之庾亮,则就有些寡恩,别的不说,单单史上他激怒苏峻作乱,抵挡失败后拍拍屁股就走,却将小皇帝与太后统统丢在都中,致使太后受辱而亡。庾家之崛起,可以说大半系于这女子之身,然其自己却因其兄而没于乱贼之中,可谓悲怆。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庾翼等人才从对岸跃马而来,似因游猎被打断而略有不满,随即便被庾条训斥几句:园内发生这种大事,你们还有闲情游猎?哲子郎君肯与我留下来等待你们,已是冒了极大凶险,你还敢口出怨言!

    这些游猎者倒不知园中发生之事,待听庾条讲述一遍,皆是啧啧称奇,继而因错过这场好戏而惋惜不已。

    庾翼先是谢过沈哲子,然后才与众人说道:谯王不惧王门势大,为报血仇险遭杀身之祸,乃是都中少有壮节至孝之士,诸位可愿与我同往探访拜见?

    同去,同去!

    这群家伙来为东海王庆生,却四处游猎不见人影,可想而知是什么性情,闻此奇事岂有退避之理,当即便有数人大喊着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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