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这些官二代们在政治和学术上的第一次发声,而不是跟在时下名声大起的主战派领袖身后发声。连叶庆良、叶庆高兄弟两人,也忍不住对王之荀小声说道“令香兄说的不错,这沈三郎虽然年轻,却是个真有主张,能做实事的,不是什么夸夸其谈之辈啊。”
王之荀望着众人围住的樟木盒子,双手轻轻拍击着,强自忍耐着心中情绪,低声说道“我是真没想到,他去年搞这个发音是为了这个目的。枉我还以为他不过只有一腔热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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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大宋的重心
史浚虽然觉得罗愿的主意不错,但他也不肯让对方再插手字典编撰的工作,认为罗愿等人应该先做好自己的本分再说。因为有着沈敏在,罗愿也不能同史浚继续纠缠下去,只好先保证了在报纸上分期刊登字音字意这个要求,为日后加入字典编撰留一个借口。
沈敏替两方理清了在报社内各自的职责、权利后,顺便连双方日常办公的区域都做了明确的划分。平息了报社内存在的分歧之后,他才有暇在罗愿、史浚的带领下,参观了整个报社,也包括了隔壁的印刷工坊。
负责印刷工坊的大匠黄十九才四十不到,原本是替明州胡家金银铺子研究银票印刷上使用的油墨的。沈敏在临安购下印刷工坊准备开办报纸时,胡家就把他给送了过来,为沈敏管理这间印刷工坊,顺便把活字印刷术同油墨的配合技术移植到此。
胡家虽然并不愿意这一独门技术传播开来,但这门技术也是沈敏委托他们找人研究的,只不过被胡家用在了银票上而已。胡家自然知道,他们阻扰沈敏不仅不能成功,还会恶了两家的交情,因此便派出了一个最不受重视的工匠。
只是这位黄十九从给老师打下手的地位一下提高到一座印刷工坊的管事,顿时爆发了极大的工作热情,加上沈崇安只要求成果并不做出任何限制,因此黄十九在这数月之内似乎突然就开窍了,一举解决了油墨印刷术中的诸多问题,将这一技术发展到了一个较为完善的程度。
沈敏拿着一张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报纸反复看着,觉得这已经差不多和后世偏远地区学校使用的自制考卷差不多了。想到这个,他顿时向黄十九询问道“如果我们先用一张蜡纸刻出图形,然后再用一个滚筒把油墨挤压到蜡纸下方的白纸上,这是不是也能行?”
黄十九想了一会后说道“小官人说的倒像是蜡板印刷的一个变种,只不过蜡板是用调制好的蜂蜡浇筑在木板上,小官人这是想用蜡纸来取代蜡板。小人觉得,这想法应当是可行的,不过要给小人一些时间去试验。”
沈敏顿时笑容满面的对他说道“当然,新技术总是要不断的试验才会成型,不过你也要用文字总结下来,这样就会少走不少弯路。我看你这里还有十来位孩童在帮手,他们都是工坊工人的子弟么?”
黄十九点了点头道“是的,这些孩童都是工匠家的,他们在工坊帮帮手,也顺便学几个字。干我们这一行的,要是不认字,就没法给文章排版啊。活字印刷和雕版印刷最大的区别就是,工匠们都必须认字才能不犯错。”
沈敏想了想,便对着身后的罗愿问道“报社里有这么多读书人,难道就不能找几人出来做一做他们的老师?这总比让这些孩童支零破碎的学习要好的多吧。”
罗愿正想着要如何同这位沈三郎拉近关系,免得让史浚这些人骑在自己的头上。毕竟在这些官二代们面前,无法暴露身份的他和他的朋友们,天然就处于下风。
听到沈敏这个问题,他立刻打着包票道“沈郎君说的是,我们还真是疏忽了,教导这些孩童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一会我就找间房子作为学堂,明日让他们都去上学。正好,有着你今日送来的字典素材,我们就用它来教授这些孩子们学习好了…”
一圈参观下来之后,沈敏又拉着众人坐下,对于报纸的未来发展进行了一次讨论,算是让众人对于报纸的未来有了一个稍微清晰的概念。
在此地盘桓了将近一天之后,沈敏方才准备离去。替他送行时,史浚方才记起了什么似的,将沈敏拉至一旁小声说道“三郎,你说的那个什么学习阿拉伯文的学校,家父甚感兴趣。他已经托人去泉州寻找熟悉汉文的大食商人,准备在明州设立一座学习外文的书院了。”
沈敏顿时大喜,向他追问道“不知令尊打算开办多大规模的学校,我以为至少不要少于五十人,要是钱粮不足的话,我可以让胡家金银铺先备下一万贯,到时你直接去取用就是了。”
沈敏的支持让史浚听了甚是开心,他也不推辞的说道“有了这笔钱,我倒是可以催促家父尽快着手办理书院建设的事了。不过,这样的话,过段时间我就要回明州去了,这里的事务恐怕就要交给王兄来主持了,不知三郎你…”
沈敏只是沉默了一阵,便若无其事的说道“既然史兄你觉得王兄可以信赖,那么就把报社的事交给他去办理好了。我就算不信他,还能不信你吗?”
史浚一时如释重负,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他顿感轻松了起来,同沈敏继续交谈了两句之后便结束了谈话。之后他带着沈正礼坐上小船,挥手同岸上的众人告别离开了。
当船只远离了码头之后,沈正礼终于忍不住向站在船头沈敏问道“三郎,在这些人身上花这么多钱,就是让他们写个小说、编个字典,真的值得吗?”
沈敏望着两岸石堤上长出的青青杂草,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你知道两人手搏时,为什么最重要的是首先破坏对手的重心吗?”
沈正礼不假思索的回道“手搏时破坏对手的重心,自然是为了让对手无法发力,从而赢得控制对方身体的机会。”
沈敏轻轻拍手说道“非常正确的回答。那么如果我们把大宋这个国家比作一个人的话,你觉得它的重心在哪?”
沈正礼赫然说道“这个答案不正是三郎你过去教导我们的么,我自己可想不出这样的答案来。至于大宋的重心在哪,我可真瞧不出来。这样大又这样繁华的一个国家,就算有重心的话,也不是我们能轻易撬动的吧。”
沈敏回头望着他微笑着问道“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给你们讲两国之争时,第一争取的是什么?”
沈正礼只是微微思考了片刻,就照着记忆复述道“第一争取的自然是众人之心,十人一心可胜百人;百人一心可胜千人;千人一心可胜万人。而敌虽有百万之众,却有百万之心者,虽众而无势也,必不敌我一心之万众…”
沈敏点了点头,随口就接过话头说道“凝固了一个国家或是一个团体的价值观,就是这个国家或团体的重心啊。
今日之大宋,不要看有主战和主和之争,但这两派的基础实际上是一致的,他们的基础就是为了保卫士大夫统治这个国家的法统。所以你看,不管主战派和主和派斗的多么凶狠,甚至连赵鼎这样的士大夫都被迫自杀了。
但是,这个国家依然牢牢的掌握在士大夫手中,不管是武臣还是其他社会阶层,都无法撼动士大夫们的统治。为了遏制武人在国家事务上的发言权,这些士大夫们不惜向金国称臣,也要先削弱那些武将的势力,如岳飞、韩世忠等。
所以,如果我们不能先动摇大宋的价值观,让大宋百姓知晓国事不能全部寄托于士大夫身上,我们就休想从内部改造这个国家。
古人说得好,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今日的大宋就是这样一个状况,士大夫自以为是这个国家的精英阶层,没有他们对于这个国家的统领,大宋就维持不下去了。而大宋的百姓对于这种愚蠢的言论深信不疑,他们宁可听从这些士大夫的命令任由外敌宰割自己,也不愿意试着用自己的意志去保卫自己的家园。
百姓服从于朝廷,朝廷服从于士大夫,这就是现在大宋上下所认同的价值观。而这也就是大宋这个国家的重心。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破坏这个社会共识,让大宋百姓知道,国家之事应当交由全体国民来决断,而不是交由一小撮士大夫来决定,还是由一群外残内忍的腐朽士大夫来决定。
一旦现在的社会共识被打破了,这个朝廷就失去了最后保护自己的一层屏障,那时也就是我们改造这个国家最好的时机。”
沈正礼思考良久,还是有些疑惑的问道“可是,这些人难道不也是属于士大夫中的一员吗?他们知道了我们的目的之后,还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吗?”
沈敏低头注视着河中浑浊的河水,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们要抓紧培养认同我们价值观的知识分子,然后不断淘汰掉那些不愿改变自身立场的读书人。这将会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当沈敏返回洪府南院时,倒是收到了一个意外的好消息,从台湾送来了一封信件。信中告诉他,大兄沈度已经同郑广的幺女正式结亲了。沈度还在信中通知他,八、九月间会来临安见见他。除此之外,信中还告诉他,黄信已经于四月间北上山东等地联络山东群豪,之后大约会南下临安同他见面商议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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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所以,官家准备重建归明渤海军,意图由你来担任这只禁军的都虞候,负责在海外招募成员。当然,考虑到今日大宋太平无事,这只禁军就不招募普通的军士和效用了,只招募保义郎、承节郎、承信郎三类武官以备将来之用。为此官家决定提升你为成忠郎,提升沈大将为忠翊郎,沈承节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成忠郎为武官49阶,忠翊郎为武官48阶,一军之都虞候更是位高而权重,实为诸军都指挥使的副手,军中的第二号人物。如今为了出售军中的空头武职,赵构一下许出了两个阶官和一个重要差遣,可谓是诚意十足了。
虽然这个归明渤海军是个空头架子,这一军之都虞候也是个空头职位。但作为一个官僚体制已经相当成熟的封建王朝,“有例不废,无例不兴”这个规矩,在大宋官场也还是存在的。有了担任归明渤海军都虞候的资历,也就意味着沈敏有了担任禁军一军都虞候的资格,这对于他日后的仕途还是有好处的。
只是沈敏根本没打算在大宋的军中发展,在大宋的军队体制下,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还要防备文官在他背后捅刀子。因此他装作没有看到张去为催促他谢恩的眼神,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后,便对着赵构屈身行礼推辞道。
“回陛下,小臣能被陛下看重,负责为归明渤海军招募海外义士,这就已经是陛下对于小臣的最大奖赏了。但是以小臣的军中资历和才能实不足以接受军都虞候一职,还请陛下任命一位沉稳而资历深厚的禁军老人担任此职,小臣只要能够为陛下在外奔走效力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赵构听了顿觉大奇,他当了皇帝这么久,身边形形色色的人什么没见过,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只有嫌自己官不够大,朝廷赏赐不够多的,还从没像沈敏这样把官职往外推的。嗯,某个姓岳的只在他脑子了浮现了片刻,就被他重新摁了回去。
对于一个研究钱粮如此着迷的人物,赵构是不大相信沈敏是那种廉洁奉公的直臣,把他视为能吏到更像一些。
于是他不由越过了正想要呵斥对方的张去为,直接开口向沈敏温和的问道“三郎如此推辞,莫不是嫌弃这一军之都虞候太小,而想要担任归明渤海军的都指挥使?如果三郎真的能把这事办好,朕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沈敏赶紧回道“小臣哪敢如此妄想,小臣实在是觉得自己才薄德浅,不足以担任归明渤海军都虞候一职,并不是想要向陛下要官啊。”
赵构顿时有些不快了,他身体向后重重一靠,冷冷的说道“卿之才能,这些天来的面见,朕岂会不知?这归明渤海军下既无人员也无军饷,区区一个空头军职,你如何担待不起了?还是说,三郎你是不打算为朕效力,方才不愿接受朕给你的差遣?”
张去为立刻收敛了神情,再不向沈敏使什么眼色了。这么不知进退的东西,实在不值得他继续维护下去了,他现在有些后悔听了张保的话,为这蠢货引路了。而康谞等几位内侍,则站在一边瞧着热闹,想要看看沈敏怎么收场。
不过沈敏倒没有如这些内侍所想的慌张了起来,他依旧是不慌不忙的向赵构回道“陛下息怒,小臣并不是不想替陛下效力才推辞都虞候这个官职的。
实是小臣有所担心,这海外固然有众多心向我大宋的忠臣义士,但也未必不会有奸滑之辈冒充我大宋的忠臣义士。小臣若是一时不察,把这归明渤海军的武职授予了这些人,一旦他们跑来临安城讨要一个说法,小臣不领受这个军职还好,若是小臣就在这个位置上,岂不是让朝廷难堪了吗…”
沈敏向赵构解释了一大通,表明了自己只愿意为宫内推销武官的告身,但绝不沾染售后服务,以避免自己和宫内都陷入被动。
赵构听完了沈敏的解释,又看了看站在自己左右的内侍们,这一刻心里真是生出了,都是一群废物的念头。这些内侍们只知道告诉他,出售官职能够带来多少万贯的收益,重建归明渤海军还能顺便安置个把忠心的武臣,却从来不谈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患。
钱,赵构自然是喜欢的,但为了十几二十万贯就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他自然是不干的。要不然他也就不会想着以重建归明渤海军的名义去出售武职告身了,这也是为了给他自己留点颜面,以表明他并不是完全想要空手套白狼。
事已至此,再想收手不干就太丢脸了。赵构想来想去,心中倒是坚定了要让沈敏完全负责这件事了,因为身边这些人根本干不了这事。而且沈敏作为大宋的臣子,为他背黑锅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身为一个外臣,真要弄的临安沸沸扬扬了,他倒也容易收尾了。
看着低头肃立不语的沈敏,赵构的语气又变得柔和了起来,“三郎的担忧,朕已经听明白了。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既然朕选了你来负责这件事,出了问题朕自然会为你担待起来。好了,其他话语就不必再说了,朕说了要提拔你做这个都虞候,自然就不会再改口。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额外的请求,现在到不妨提出来,朕给你一并解决了就是了。”
听到赵构这么坚持,沈敏倒也难以再推辞下去了,他思考了一会之后,便顺着赵构的话语说道“既然陛下坚持,小臣自然不敢不领受陛下的委任。
不过臣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陛下准许将归明渤海军的管理衙门挪出临安行在,这样就算有奸滑之辈想要扰乱视听,也无理由停留在临安闹事了。只要这些人不在临安闹事,小臣总有机会平息这些人的胡闹的。”
赵构原本有些打退堂鼓的心里,听到沈敏的建议顿时轻松了许多,他不由好奇的问道“这归明渤海军的驻地挪出临安到没什么,不过三郎你觉得什么地方适合渤海军衙门的驻地呢?”
沈敏眨了眨眼睛后回道“回陛下,小臣以为广南西路的琼崖是个不错的地方,那里不仅远离临安,同大陆之间还隔着一道海峡,就算那些奸滑之人想要闹事,也闹不出什么动静来,实在是渤海军衙门驻扎的好地方。”
赵构还在沉思之中,一旁的康谞已经不自然的插嘴道“琼崖是不是太远了些,虽说渤海军重建只是一个幌子,可管理渤海军的衙门还是要从殿前司抽调人手的。让他们去琼崖驻扎,这和充军发配有什么区别,这些被抽调的将士岂能愿意?”
沈敏低头看着脚下不语,张去为观察了下赵构的脸色,马上出声建议道“那就不如把渤海军衙门一分为二,都虞候司衙门迁移到琼崖去,公事司衙门依旧留在临安好了。就算有奸滑之辈想要闹事,我们也可以打发他们去琼崖同办事衙门交涉。”
康谞还在嘀咕着,这样做似乎没有先例,赵构原本皱起的眉头却已经舒展开了。不管是都虞候司衙门,还是公事司衙门,对于渤海军来说都是安置禁军亢官的机构,只要能够减少一部分人的反对,他是不反对移动一部分人员去琼崖的。
“唔,张阁长这个主意还是不错的,就这么办吧。告诉那些禁军将士,就算是移驻于琼崖,两个衙门之间也可采取一定年限交换任职的方式,让他们进行人员流动,不会让他们一辈子呆在琼崖的。”赵构一语定下,算是终结了这个问题的讨论。
以康谞为代表的几位内侍,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这渤海军复建后成立的衙门,里面的官职大多已经给他们卖的差不多了。就好比沈敏把渤海军都虞候当做了赵构给他增加的军中资历一样,渤海军复建后衙门里的大小官职,同样被不少禁军将士视为了终南捷径,想着要在这里镀一镀金,然后再调动到其他禁军去干个美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