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凰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鱼九久
“祖母大可宽心,孙女已经决定自梳留宗,终身不嫁。只待寻个日子,在列祖列宗面前,让家中长辈做个见证,绾发立证即可。”
宁溪语轻话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这个看似娇弱的小女子,骨子里却有着难以驯服的刚烈和固执,这也是宁老夫人愈发不待见她的原因。
终身大事,皆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深宅大院里的小姐,又亡了双亲,最不需要有想法和主见。
宁老夫人没说话,柳妈妈倒先急了。“大小姐,您可不许说这种荒唐话。自梳留宗说来轻巧,可其中酸楚……”
柳妈妈没有再往下说,只道了最后一句:“总之,大小姐万万不可动这样的念头。”
“谢柳妈妈好意。”宁溪回以一笑,带着感激。“只是我意已决,日后再是煎熬,也因自己而获,怨不着旁人。”
宁轩懵懂的望着屋里的大人,扯了扯宁珠的衣袖。“姐姐,什么是自梳留宗”
“你别说话。”宁珠捂着他的嘴,有些紧张的看向宁老夫人。
皱纹横生的老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也说不上来生气还是不生气。好半晌,才听得她开口:“自梳留宗的事,日后再说。至于小姒的事,我会交给你二伯母去办。”
“谢过祖母。”宁溪福了福身。“那就由孙女去向二伯母说明吧,孙女先告退了。”
宁溪走后,暖阁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就连宁轩也察觉到不对劲,乖巧的依偎着姐姐,不笑也不闹。
“祖母,小五也先告退了。出来时间久了,恐母亲寻不着人,又该生气了。”宁珠拉着宁轩站起来,行礼告退。
屋内只剩下跟前侍奉的柳妈妈和婉儿。檀香袅袅,宁老夫人怒拍矮几,震得茶杯脆声一颤。
“这个祸苗子,真不该把她留下来。”
……
“你先回去,若是母亲问起,就说我闹肚子了。”出了齐寿堂,宁珠把宁轩推给丫鬟,一头扎进茂密的福禄考花丛。
“姐姐去那儿解手”宁轩一阵恶心,表示再也不到花丛里乱跑了。
齐寿堂所在的院子里栽着大片福禄考,从东出的满月门开始,围着佛堂屋舍绕一圈,最后连接着西进的垂花门。
宁珠表面上往东去了,实则沿着花丛绕到西边,从垂花门出去,追宁溪而去。
经常被宁四夫人追打,宁珠的速度倒是被练出来了。她跑得飞快,在安置二房的莞清苑门口及时叫住宁溪。
“小五你怎么来了还跑这么急……”宁溪拿出手绢,细细替她擦着额头的汗。
宁四夫人为人矜克,淡情重利,底下一双儿女却都是恭兄敬姊的好孩子。宁溪的丫鬟侍香又捏得一手好糖人,每每给宁姒做了,也
6 深宅大院
宁思将神识潜入宁三小姐的识海,一边让她接受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一边窥探她的记忆。
很多意外身死的人,在最开始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宁思要做的,是让她清楚认识自己的现状,放下执念,好入轮回。
得知自己死了,宁三小姐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问了一句:“既然我死了,你又是谁”
宁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解释起来费时费力,又毫无意义。思来想去,最后敷衍的回答:“我就是你!”
宁三小姐居然就不再问了。
宁思开始一段段浏览宁三小姐的记忆。
其实占据了这具身体,自然也就拥有了她的记忆。只是灵魂与躯体的融合需要时间,耗时长短因人而异。经由灵体探知过往,这是最直接的办法,只是会消耗灵力。
窥探灵体记忆是个自主反馈的过程,由深刻到粗浅。所以,宁思最先看到的,是宁三小姐脑海中最深刻的记忆。
挂满白布的厅堂,左右立着纸糊的假人,中间有个大大的奠字。两具漆黑棺木并排摆放,棺木前方摆着铜盆,盆里的纸钱烧得很旺。有个披麻戴孝的小孩子跪在那里,动作僵硬的撕着纸钱往里放。
风起,白布飘摇,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小孩身旁忽然出现两个灰白身影,可见是一男一女。蹲下身,摸了摸那个小孩的脸,再缓缓回头。毫无血色的脸庞污迹斑斑,却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想必是被吓得晕过去了。
画面一转,到了一处花团锦簇绿草成茵的小院子。明媚阳光下,缠着花藤的秋千前后摇晃着,座上却空无一人。
光线骤然增强,叫人睁不开眼。忽而有一个影子挡住了刺目的光线,因衍射而看不清五官。一个摄人心魄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小姒,你的腿断了。看,不能动了!”
灵力耗尽,宁思被迫退出。宁三小姐抱着双膝,脸靠在腿上,像是睡了,却在不安的微微颤抖着。
“居然是惑心咒,有意思。”
……
宁溪在长辈面前,永远是一副恭敬谦逊之态,哪怕在嚣张跋扈的宁瑜面前也不例外。
她越是礼数周到,宁瑜就越是讨厌这个侄女。
宁瑜是宁老夫人的三女,便是宁溪的姑母。她就是自梳女,独居自梳楼,年前刚过完三十大寿。
宁家人样貌都不差,宁瑜虽是女子,眉眼间却有几分英武。听说她年轻时喜着骑装,英姿飒飒,引得无数公子倾慕。
越是出众的人,眼光就越高。一番挑选,却始终遇不上心仪之人,又不愿将就,便自梳留宗。终生宁家女,不做他家妇。
宁溪之所以敢说出自梳留宗的话,便是因宁家已经开了先例。老夫人再是不喜,也不好直说。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宁瑜的心态却变了。说是自梳,身在凡尘,难免六根不净,向往男女情爱。而这个林璋,就是她的姘头。
林璋是外院的管家,正当壮年,却是个鳏夫。妻子早年病逝,也没留下个一男半女。来宁家有些年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跟三姑子搅和在一起的。
此人好色,还因调戏府中丫鬟挨过板子。三姑子虽然过了韶年,风韵却是未减,加之心房空虚,两人凑在一起倒也不足为奇。
此番不期而遇,宁溪对三姑子见了礼,却是正眼也没瞧林璋一眼。
三姑子善妒,只要有姑娘与林璋走得近了,无一例外都会受到她的刁难。宁溪一来是为避嫌,二来这种人也实在不堪入眼。
“你来这儿做什么”三姑子从林璋跟前过,隔着袖子狠狠的掐了他一把。
“屋里的凉席老旧了,听说二叔前
7 借题发挥
入春的天,黑得也早,齐寿堂早早的亮起了灯。明晃晃的烛光中,宁老夫人握着细嘴壶,亲自给佛前莲灯添上香油。
院前,小丫鬟匆匆跑来,与婉儿说了些什么。
婉儿迟疑了一会儿,才走进佛堂。宁老夫人正跪在蒲垫上,虔诚的诵念经文。
老夫人念经时不许任何人打扰,婉儿立在一旁,不敢贸然出声。
“什么事”
平时她们都候在佛堂外,若非有事,是不敢进来的。
“回老夫人,小菊刚刚来报,说三小姐犯了病,把落英伤了。”
“愈发没规矩了,伤了个丫头,也敢来搅我清静”宁老夫人动了怒,又知不该,在心里向菩萨告了罪,待心境平和后才继续拨动手上的念珠。
婉儿不再多言,悄声退至门外。
……
宁思万万没有想到,一时失手把落英砸出鼻血,居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她在里屋,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是听声儿,明显是给大小姐惹了麻烦。
一门之隔的外堂,宁溪望着正中主位上正襟危坐的两位老爷,深深吸了口气。
“小姒闹脾气,误伤了自己的丫鬟,没想到这点小事会惊动两位叔父,侄女实在惶恐。”
坐在左位的四老爷宁海听了这话,一拍桌子站起来,怒声斥道:“那是误伤吗你瞧瞧都砸成什么样了”
四老爷指着堂下抹眼泪的落英,那一脸护短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他四房的人。
“之前性格古怪一些,不亲近人也就罢了,如今居然已经到了出手伤人的地步。依我看,趁她疯病还不算严重,还没闯出更大的祸事,你赶紧把人送到广济院去。”
宁溪面色一沉,不卑不亢。“四叔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小姒好好的,不过是失手伤了个丫头,怎么就是患了疯病侄女竟不知,四叔何时习得了替人诊病的本事”
“你……”四老爷被问得哑口无言。
宁姒得了失心疯,是外面的人一直在传。传得久了,家里人也都当了真,只是从未搬上明面提过。他今天也是气着了,口不择言,话不过脑便出了口。
占了上风,宁溪还不肯罢休。“爹娘走得早,我们姐妹俩孤苦无依,全仗着家里长辈照料。四叔的恩情,侄女是万万不敢忘的。只是今日因为一个丫头,四叔竟说出要送小姒去广济院这样的话,着实让侄女寒心了。”
广济院是什么地方那是朝廷专为疯癫痴傻之人天花麻风病患设立的收容院。想把小姒送那儿去,这心可是忒歹毒了。
四老爷本来想训她一顿出口气,却不料反被教训,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都快冒烟了。
这丫头看似柔弱,说话软糯糯的,实际骨子里硬得很,一旦触到她的逆鳞,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宁姒,就是她的逆鳞。
四老爷尚不及而立,行事鲁莽冲动。偏偏不擅言辩,纵是又气又恼,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拍着桌子壮声势。“放肆,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一旁,落英朝他递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四老爷会意,打算再说点什么,却见右座的人站了起来。
那是宁家二老爷宁荣。长房衰落,宁家现在是二房掌家。二老爷主外,掌管宁家的生意往来;二夫人周氏主内,掌管家中大小事宜。
按道理讲,今天这事儿,该二夫人来才对。
“你瞧你说的这话,哪还有点长辈的样子”二老爷开口,先把四老爷训了一番。
担心二老爷借故克扣月银,四老爷就是心中有气,也只能憋着。
“鸡毛蒜皮的事儿,都别再提了。伤了自家和气不说,传出去叫外人笑话。”
二老爷又转向宁溪。“小姒昨日脑袋受了伤,恐怕还糊涂着,明日再叫朱大夫来仔细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二叔说的是。”宁溪点头。面对二老爷时,态度明显温和许多。
8 因祸得福
哪怕知道宁三小姐中了惑心咒,但宁思解不了。
若是活着倒可一试,却断然没有给阴灵解咒的说法,也没有那个必要。
宁三小姐缩在床角,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呆滞。
魂魄离体成为阴灵,属于人的各项感官和思考能力都会迅速减弱,记忆也会消散。
忘尽了前生种种,便是入轮回之期,重获新生。
吃光了桌上的糕点,恢复了体力,体内灵力也凝聚了些许。宁思重施定灵决,继续浏览宁三小姐的记忆。
出现在眼前的,是蜿蜒曲折的游廊。覆着青瓦,勾着飞檐,漆红的大柱子在首尾相接处两两对应。
有人在说话:“……城东赵家可不是普通的商贾富绅,那赵夫人是淮安王的妻妹。虽说隔了道门槛,但淮安王是什么人那是当今圣上最器重的兄弟。说得不好听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莫说是妻妹,就是赵家那些拐了十八道弯的亲戚,在外人面前都要借一借淮安王的威。”
没有人回应,那人又继续说:“咱们大小姐要是能嫁去赵家,莫说是做正妻,就是做妾,这辈子也是享不完的福。唉,就是可惜大小姐倔得很,一根筋,非要带着小姐你同嫁。你想想,那赵家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接受小姐你”
言语之间满是轻蔑鄙夷,哪像是跟小姐说话的样子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视线里只有一根漆红大柱子。
宁思一下就明白过来,说话的人是落英,那个丫鬟。
她还在喋喋不休。“小姐,要不你去劝劝大小姐她都这个岁数了,不可能再找到比赵家条件好的。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怎么劝”原主终于发声。
落英的音调陡然拔高,好像有些兴奋。“你就跟她说,叫她安心嫁去赵家,你不要再拖累她,让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拖累……
宁思突然感觉到双手紧了紧,手心是握着椅子扶手的触感。
落英语调一转,状似宽慰,话却凝成刀子。“小姐,我知道你委屈,也舍不得大小姐,可大小姐终究是要嫁人的呀!你也知道,大小姐为你推了多少好人家,如今都到了双十年纪,再受你拖累,难不成一辈子不嫁人当个老姑子”
拖累……这两个字在识海中放大,扩散,经久不去。
漆红柱子突然在眼前放大,两眼一黑。落英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尖锐刺耳,让人忍不住想把她的嘴给缝上。
灵力后续不足,宁思主动退出。
宁三小姐还是那样定定的望着她,但目光已不再空洞呆滞。
记忆被人窥视,当时的情景也会在原主眼前再现。宁思有些抱歉,又让她记起这些伤心往事。
“姐姐……”宁三小姐低低呢喃着,朝虚无的空气伸出手。
宁思鬼使神差的伸手握住。
她听到宁三小姐说:“小姒死了,姐姐肯定很伤心。但是小姒没有死,小姒在这里!”
宁三小姐往前挪了挪,抚上宁思的脸——准确来说,是她自己的脸。
是的,宁姒死了,可她又活着。好端端的在这里,手,脸,都是温热的。
“不想让姐姐伤心,一直……是小姒拖累了姐姐,不能再让姐姐伤心了。姐姐是好人,最好最好的人。是小姒不好,小姒是废人,是累赘……”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