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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形骸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轮到形骸领赏,圣莲蓦然握住形骸手掌,形骸微微一震,却感到体内所受咒法已被解开。圣莲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和你开个小玩笑罢了,你别生我的气。”她声音调皮可爱,仿佛刚刚恶作剧得逞的少女般恳请谅解,似乎并未怀恨。形骸心下一寒,忙低头道:“微臣不敢。”

    圣莲女皇左手拉着孟轻呓,右手拉着形骸,三人并肩站在露台前头,受万人瞩目,她道:“孟行海道法精湛,在擂台上战无不胜,表现可嘉,封青云侯,采邑千户。好女儿,你孟家后继有人了。”后一句是对孟轻呓说的。

    孟轻呓道:“母后,他不单单是我孟家子孙,也是你的臣子。”

    圣莲女皇摸了摸孟轻呓脸蛋,笑道:“我若将他抢走了,你舍得么”

    孟轻呓眉头一扬,正思索着该如何答话,圣莲女皇又拍了拍自己腹部,道:“算了,我有孕在身,就饶过他了。”形骸与孟轻呓皆感心头大石落地。

    台下喝彩声中,倏然响起另一洪亮嗓门,那人说道:“圣上,慢着!”

    形骸见此人苍老干枯,双目雪白,乃是纯火寺大师拜老爷子拜天华,也是孟轻呓的兄长,圣莲女皇之子,心想:“拜老爷子又有何话说”

    圣莲问道:“孩儿,有话请讲。”

    拜天华高声道:“先前比武之际,我瞧见这少年头顶有一妖魔钻入其脑,他以妖魔附体,心神岂能不受其惑这少年古怪难测,危险至极,不可放纵,当交给我纯火寺受审!”

    孟轻呓怒道:“哥哥!我等道术士奴役妖魔,造福世人,乃是正理常态。他对母后忠心耿耿,也已受了母后封赏,岂容尔等加害”

    拜天华喝道:“圣上,国法不可违,教义不可背,既有妖逆,必有祸乱。圣上虽封赏此人,乃是一时鬼迷心窍,但正该悬崖勒马,及时悔改才是。”

    他出言严厉,不像是臣子儿子,倒像圣莲女皇的上司一般。也是拜天华在纯火寺地位尊崇,武功高绝,只知教规佛法,刚正不阿,对邪魔外道绝不留情,故而对圣莲女皇也无所畏惧。

    圣莲女皇冷冷说道:“你让我悬崖勒马照此一说,你可是在责备我了你说我鬼迷心窍,是不是也以为我被妖逆附体,想要审我来着”

    形骸稍稍放心:“拜




五十六 驾鹤入夜去
    形骸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而返。袁蕴、裴若、孟轻呓、孟沮、息世镜在皇城皆有事要办,形骸于是向众人辞别,孤身赶回声形岛。

    他骑马乘船,一路顺利,到声形岛港口时恰是日暮时。他夺魁消息已然传回,岛上一派喜气洋洋,热闹欢庆的情形。形骸生怕被人缠上,施展幻灵塑世功,掩人耳目,走上山路,渐行至无人烟处。

    其时夕阳斜下,残阳似血,山石树木皆被笼罩在猩红之中,形骸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心想:“我为何心思不宁莫非真有噩耗么不,不,不可胡思乱想,喜事临门,反而心慌,此乃常有之事。”脚下又快了几分。

    他这心愿此时只怕也早已传遍龙国,被世人误会,引为笑谈,但形骸不在乎,只要他心中坦荡,只要他能挽回缘会的幸福,被人耻笑又算的了什么他向老天爷祈求保佑缘会平安,保佑雷府那小公子莫做出出格之举。

    如若不然,形骸非要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他心想:“我为何这般残忍我乃侠义人士,仁德君子,又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为人难免如此,何必用条条框框约束自己那样的人只能是伪君子、假道士。

    我不是伪君子,我不是假道士。是的,是的,我承认我关心缘会,想念缘会,我....我想照顾缘会,除了梦儿之外,她是我最关心的人。

    若她再长大些,若她再长大些....

    形骸心中一惊,急忙收摄心神,暗骂自己丧尽天良,猪狗不如:他怎能有这样的念头他对缘会唯有亲情而已。

    但谁能捉摸得透旁人

    谁又能掌控得了自己的心

    不要再多想了!去找缘会。我的心为何跳的这样快为何这夕阳这般鲜红、这般不祥、这般凶险为何这山路如此漫长,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冷不丁,他在山路转角处见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他登时认出她来,一颗心惊喜至极,似乎要跳出胸腔,他看清来人是缘会。她怎会来到这里这儿离镇上还有数十里地,天结时灵气作祟,十分不太平,缘会她怎会孤身在这深山老林中.....

    缘会一半身子被夕阳染红,一半身子则在山壁阴影中,形骸只觉她形影有些模糊,仿佛幽灵...

    他急道:“缘会!”

    缘会见到他,眼睛一亮,朝他飞奔过来,投入形骸怀抱,喜极而泣,道:“爹爹!你回来了!”

    形骸看着她小脸,看看她四肢身躯,她完好无损,她安然无恙,她安全了!形骸能够拯救她,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形骸即将从神道教中出山,成为青云侯,与梦儿,与缘会一起,过上舒适而光荣的生活。

    他问道:“孩子,你怎地跑来这儿了”

    缘会红着脸道:“我隐约觉得.....你会今天回来,所以我偷偷从爹爹家溜出...”

    形骸道:“他不是你爹爹了,我才是你爹爹。”

    缘会霎时容光焕发,喊道:“你....你赢了我不用再嫁到雷府了”

    形骸哈哈大笑,说道:“不用,不用,女皇圣谕一下,比祖仙姐姐说话还管用十倍!雷老爷那残忍的小子再害不了你,雷万良就算哭死也没用。”

    缘会很高兴,又显得很内疚,她叹道:“那...雷老爷会不会太可怜了”

    形骸抱住她,低声道:“你一直比谁都善良,顾虑重重,事事为旁人着想,但傻孩子,这世道不是这样的,这世上的人不是这样的。他们野蛮、愚昧、却又狡猾而疯狂,你需学的自私自利,才能保护自己。”

    缘会点头道:“那咱们快些回去,告诉雷老爷他们,我好早些收拾收拾。”

    形骸道:“正该如此。”

    他施展轻功,全力飞奔,来到镇上时天色已暗。

    镇上很安静,夜色淡紫,只听到风吹草动,树摇花飘之声。形骸微觉奇怪:“天结是最热闹的节庆,本该闹腾喧哗,吓走元灵妖魔,为何如此死气沉沉”

    缘会拉着他道:“爹爹,快走,快走,我等不及啦。”

    形骸笑道:“小丫头,这些年真委屈了你,看你急成这样。”

    他不再理会这诡异的静谧,不再理会这坟墓般的气氛,不再理会这不合理的征兆,他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心意:让缘会彻底回到自己身边。

    雷府中更静了,寂静似乎会传染,一切都沉浸在冷淡静默之中。偶然间,形骸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似乎是水滴一点点落地,滴入水池。

    血腥气味。

    形骸用左臂搂住缘会,全神贯注,小心警惕,他道:“缘会,闭上眼睛。我会护着你。”

    缘会身躯一颤,道:“爹爹,为什么”

    形骸终于察觉到了恶兆,他运龙火功,在雷府里头听不见一个呼吸声。他道:“你闭上眼!跟我走!”

    缘会照办,他踏入院子,当先就是雷老爷的尸首,他被吊在一棵树上,鲜血聚成池塘,仍在缓缓淌下。缘会睁开眼,惨叫了一声,形骸叹了口气,无力阻止。

    她早见过太多惨剧,并非胆小的姑娘,形骸也不必太过担心,她比形骸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他继续往里走,尸体越来越多,雷府上的人一个都没逃走。

    他惊觉这些尸首有奇特的、匪夷所思的美感,他们并非被随意杀死,鲜血也并非被洒的到处都是,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血泊中,或在血泊上方,血泊成了个完美的圆,让每具尸体相邻而独立,仿佛一块块私有的农田。

    是那雷小公子,他体内果然有妖魔。

    他应该已经走了,否则形骸当能听得到他。

    若他没有走,那他的功力可怖可畏,当是个不容小觑的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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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风雪夜归人
    形骸万念俱灰,恨不得永远安静,但莫名间,他仍有思考,仍能感受到痛苦与绝望。

    他的胸口很疼,脑袋很疼,心很疼,魂很疼,疼痛,但还活着。

    他不断问自己为什么。

    他不相信所见之事,不相信所听之言,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自己仍旧清醒。

    他一直以来善良体贴的小妹妹,竟是个凶残绝伦的魔头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不可能有这般转变,若有,那也是邪魔在作祟,是阴险的鬼怪占据了她的心。

    形骸想起归墟妖,想起骸骨神,或许缘会正是被类似的妖魔所害,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骸骨神笑道:“她本就是这样的人。我提醒过你许多次,记得么在麒麟海时,她杀了那侍卫,编造了蹩脚的谎话,我让你杀她,你偏偏不肯听我的。”

    谁能预料得到

    骸骨神预料到了。

    但谁又会相信这神秘莫测的魔头谁又会猜疑那清纯懂事的女孩

    骸骨神道:“当我除去截源之后,不也曾让你处置这丫头你很愚昧,不懂得魔神的智慧,因此你的善是虚伪的、可笑的、无力的、有害的。你明明见到了事实,瞧见了真相,可却读不出种种线索,连盲人都不如。盲人会听人劝,你却自以为聪明,自以为什么都看得清,你是凡人,幼稚可笑,狗屁不通。”

    形骸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的不安,他在缘会身上见到的种种征兆,他对雷府的偏见,他对缘会的拯救,他梦中的惊惧,他对未来的担忧,他的奔波,他的努力,他那不可思议,大违本性,不顾一切的固执。这段时日,他变得不像自己,在旁人眼中显得怪异出格,他自己浑若不觉,反而怪世人不理解他,不知道他心中的苦。

    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担心的不是缘会,而是雷府。

    是他将妖魔引入了这家人之间,让妖魔不动声色、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他们,折磨着他们,改变着他们,最终灭亡了他们。形骸见到缘会在黑暗之中,可其实是缘会散布出黑暗,笼罩了雷府。

    形骸想将缘会带走,或许并非是为了缘会,而是为了真正无辜的人。可形骸好糊涂,他将善人当做恶人,又将恶人当做善人。他对善人横眉冷对、诸般斥责,却对恶人呵护爱戴,珍爱有加。

    雷老爷来找他时,曾老泪纵横,他说的是自己儿子的罪孽,可也许他已受了缘会的迷惑,无法吐露真相他绝望的挣扎,奋力一搏,语无伦次的哀求形骸,希望形骸能够察觉出异样,在最后关头挽救他们。但形骸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去群英大会,成为了光宗耀祖的青云侯。

    他想的是缘会,想的是门派的声望,想的是与沉折的友谊,想的是与孟轻呓的爱情。

    你平步青云,他们却在地狱中受苦,凭什么凭什么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没有比这更不公的结局!

    他们的死该算在你头上,因为缘会原本要杀的是你,现在更殃及了更多凡人。

    形骸被愧疚的毒蛇由内而外撕咬,他质疑道:“你能掌控我心神,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不强行干预”

    骸骨神道:“你觉得都是我的错”

    形骸道:“我只是....只是....”

    骸骨神道:“你只是太软弱无能,不敢一个人承担这罪放心,放心,我的罪本就大的很,可以与你分担。你是我的化身,你是我的徒弟,你是我最后的希望。”

    形骸稍稍好过了些,他终于感受到这魔头的恩惠,感受到了些许温暖。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会信奉魔神的。因为正途被堵塞了,邪路为他们送来了篝火、温度、光辉与希望。

    骸骨神道:“人是麻木的,是愚昧的,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吃苦便不领教训,古往今来的先知,又有多少受人相信又有多少人会记得贤者的恩德他们好了伤疤忘了疼,记性差得很。我纵然抢先出手,制止了她,你又会怎样你会怨恨我,误解我,疏远我,不信奉我的教诲。我唯有让你自行体会,自行领悟,经历过最大的痛,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你才能变成我想要塑造的人。”

    形骸心想:“怎样的人”

    骸骨神道:“世上邪恶长存,但邪恶的种子很狡猾,很隐蔽。我需要一位从心到体皆如铁铸之人,心怀正义,手段无情,无论那邪恶藏得多深,伪装的多好,你都能将他们找出来,彻底的铲除掉。”

    形骸道:“那是纯火寺所作的事。”

    骸骨神道:“纯火寺是我所创,但他们已违背了我的初衷,沦为私欲牟利的走狗,权利政权的凶器。他们猎杀的是自己的同胞,甚至会将我也视作敌人,他们看不见真正的、远古的阴谋。”

    你创了纯火寺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人

    骸骨神答道:“不可说,不可说,我抹去了我存世的证据,一旦我的名字再为人所知,那我的那些对头也会想起我来,追踪过来。我创了骸骨神教,骸骨神教覆灭之后,我将我的信条传给了纯火寺,但他们扭曲了我的教义。我给的是智慧的黄金,他们却满足于疯狂的淤泥。”

    那为何不将他们重新导上正轨

    骸骨神道:“我无能为力,你若有心,可以替我去办这件事,但你更希望独来独往,不受约束,对不对你练得是放浪形骸功,不是念经的和尚,苦行的僧侣。“

    形骸回忆起昨天的自己,这几年来的自己,自从懂事后的自己,他不断想着自己的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与人为善、恭敬谦让,他渴望成为古道热肠、侠义仁德的英雄,该出手时就出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处处留有余地,处处给人台阶。除非迫不得已,除非被逼无奈,他不会杀人,更不会斩草除根。事实上,他每次铲奸除恶,心中都会经历极大的震动,经过思绪的纷争。

    他回顾过去,觉得无法忍受,无法想象:这样愚昧庸俗的人,怎能一直活到现在若不永绝后患,将会后患无穷,这样简单而正确的道理,形骸怎会一直不懂

    不会再有纷争了,过去的行海已经死了。如果我能活下去,如果我能醒过来,如果我能复原,如果我仍有神功,我不会再犹豫,不会再迟疑,不会再温和,不会再谦让,不会再退缩,不会再虚伪,不会再愚善。

    如果我心怀正义,那我所杀必为邪徒,这其中没有容让的余地,没有动摇的必要。死的邪徒也不会告密,不会带来多余的麻烦。

    如果....如果....我不被死亡淹没。

    他睁开眼,脑袋和胸口很麻木,身上黏糊糊的都是鲜血。

    为何我没死

    骸骨神说道:“就像亡人蒙一样,当冥火功练到一定境界,你会超越死亡。每一次死去会减弱活气,但却能挽回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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