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之平手物语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落木寂无声
令金森长近前往商屋购置些文物礼品之后,信长率众臣在城中的宿屋中入夜。次日晨,一行人等又急匆匆地出发了。
绕过西宫,穿过大德寺,靠近紫野的地方,有一条羊肠小径,路口的碑上刻着繁复的汉文,四周杂草丛生。
“山科内藏头大人就是在这种……”金森长近忍不住嚷道。
“噤声!山科大人乃是朝廷石柱,怎能如此无礼!”信长厉声喝道,脸上的沉郁之色愈盛。
沿着小径向里,有一座类似宫殿样的建筑,墙上满是斑驳,残垣上甚至长出野穗。马厩的顶棚上破了个大洞,唯有屋宇还在勉力支撑。
成政走至门口,呼唤了几声,才见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仆颤巍巍地走出。
“此处是山科内藏头的府邸,不知贵殿……”标准的京都口音,混含着骄傲与自卑的表情——自从木曾义仲烧毁京都之后,朝廷在武家的面前,就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的威信,只变成了一尊日夜供奉神像。
佛像面对世人的时候,会是一种怎么的表情呢
“尾张的织田上总介,率随从八人前来拜望。”
织田信长欠了欠身,闻言道明来意。
“上总大人,真是有心了。”身处乱世,公卿的门房自然不敢对这些乡下人有丝毫不敬的表示,但是言语之中,却也没有丝毫惊喜的表情。
尾张的大名前来拜访,难道不是十分难得的事情吗
“米五郎(丹羽长秀),甚左(平手汎秀),五郎八(金森长近),吉兵卫(村井贞胜)随我进来,其他人照看好马匹。”信长随手念出四个通晓礼仪不至于失态的随从。
说完之后,信长就随着老仆踏上台阶。
走入玄关的时候,地板上突然发出吱吱的响声。
“请轻一些。”老仆回身低头道,“这些木板都是百年前的东西,稍稍重一点就会有踩断的危险。”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既没有讪笑也没有尴尬的表情。仿佛是在说着毫不相关的事情。
或许身为公卿门下,早已适应这种高贵而又低贱的身份了。客人是织田信长,抑或是
沉默许久的信长放慢了脚步,与走在前面的老仆拉开了距离,而后转身,环视众臣:“尔等可知山科大人家为何会状如此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幸好信长也并不要求他们作答:“昔日先父向朝廷进献金四千贯,皆经山科大人之手,然而朝廷的卷宗中,礼金的数目并不曾少一文。而山科大人的府邸……更胜往昔了。”
“啊……”汎秀喉中不禁响起一声低吟。按照此时的常识,织田信秀的献金,其实是包含了“朝廷成例”在其中的。倘若太平盛世的清廉只是值得赞赏的话,那么自顾不暇的时节亦能面对数千贯的财富不动声色,又该如何形容呢……
山科家乃是藤原氏的庶流,就家格而论属于“羽林”一级,其子孙与高仓氏一同世代担任内藏寮的长官内藏头,负责皇室财产的运营和收支。自织田信秀起,山科言继就与胜幡的织田弹正忠家关系密切。天文二年(1533年,即信长诞生前一年)七月,山科言继受邀与飞鸟井雅纲共赴尾张,教授和歌和蹴鞠之艺。十年之后,天文十二年五月,织田信秀遣平手政秀上京,向朝廷供奉献金四千贯,作为修缮宫墙之用,而担任武家传奏的,正是山科言继。次年冬,朝廷又派遣山科言继带着连歌师宗牧等至那古野城举行和歌会,并以公众典藏《古今集》《古事记》等书物相赐。
正因如此,信长上洛之后,第一个拜访的就是作为朝廷代理的山科言继。也因为这样一层关系,送给山科言继的礼物除了常例的文物和茶器之外,还有尾张土产的膳食,以及生鱼片和泡菜,还包括了布匹、灯油、味噌这些常用的事物。
“这真是要多谢了。”山科言继看着仆人接过沉重的包袱,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若不是上总前来的话,恐怕都无力拿出东西招待客人……”
“内藏头大人两袖清风,信长虽远在尾张,亦是时有耳闻。”信长恭敬地坐在山科前方,如同面对长辈一样,“如今朝廷陷入此等的境局,皆由乱党生事而起,归根溯源,都是我等武士尸位素餐所致。”
“向使人人忠心护国如上总,天下又岂有乱党容身之地呢”山科面露慨然之色。这也是乱世的悲哀,一切的过错都归于乱党,而朝廷自身却不敢界定究竟谁才是“乱党”,如今的京都早已
第二章 幕府
“诸位请稍安勿躁,公方大人即可便至。”细川藤孝躬身将信长迎入殿中。
“兵部大人太客气了。”信长也谦逊地应了一句,身后的几个随侍连忙低头跟上。出于不同的考虑,这次信长带出来的人选有了变化,佐佐成政取代了村井贞胜。
此时正是足利将军的御所之中。
根据山科言继的提示,信长依次拜访了菊亭大纳言晴季和飞鸟井权大纳言雅纲二位,又通过这二位殿下进一步得以觐见现任关白的近卫前久,就任尾张守。虽然仍不及斋藤义龙,但比起原先上总介的官位已是超出不少。
朝廷固然高贵,然而在武家心中,终究都是幕府更为重要。早已权柄尽失的足利义辉眼见尾张一隅的大名居然亲自上京,颇受感动,礼遇仅次于年初上洛的上杉谦信。在信长呈上辞状的当日,即派出身居从五位的兵部大辅细川藤孝赐下酒宴以示有待。
将军的御所并没有想象中的宏大,甚至远远不如清州城的规模。或许是受到六角氏的支援,尚不至于皇居和公卿的府邸那样受到损坏。长廊的右侧,还有一片完整的道场,更有数十名足轻精神抖擞,伫立其间。
静待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才有人宣布将军的到来,众人连忙走到预定的位置站好。
率先走进来的是将军的近臣,细川藤孝向信长等人介绍道,从前到后依次是一色淡路守、上野兵部少辅、高伊予守,都是在乱中失去祖领的大名。
接着是衣着最华丽的人大步踏入,身材消瘦但却干练,无需介绍,也知道是将军足利义辉了。尽管是初春的时节,但他的额头上却已经充满了汗水,似乎是刚刚经历过强度的运动。
“来者就是织田尾张守么”未等属下赘言,足利义辉直率地说道,看来虽然身为武家之首的将军,却并不是喜好繁文缛节的人。
“鄙人织田信长,承蒙公方大人接见,感激不尽,并祝公方大人武运昌隆,贵体安康。”信长慢条斯理出列施礼道,面上也表示出适当的恭谨。四个家臣也连忙跟上。
“尾张守果然雅量非凡,众家臣亦是英武过人。”义辉微微一笑,欠身回礼,似是对不卑不亢的信长充满好感,“我每日都有练习剑术的习惯,适才耽待,并非有意为之,请尾张切勿见怪。”
“岂敢。”
义辉点点头,不再发话,侧首瞟向左边下首的的一色藤长。
“尾张大人。”得到授意的藤长发话了,作为式部少辅的担当,他与信长的身份并无什么差距,自然要比义辉更加随意,“此次上洛前来,迢迢千里,途中也应是无碍吧。”
“多谢式部大人关心。此次前来一路虽然盗贼横行,但皆为宵小之辈,又岂能阻挡我辈朝见公方大人的决心呢”或许是看不上一色藤长这样的对手,信长却是信马由缰地说到。
一色藤长顿时语塞,身为幕臣中掌握实事的人,他并非不擅言辞,只是对方的回答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按照正常的思路,信长应该说托将军的洪福,一路顺利之类,接下来双方互相吹捧一番,然后再转到实质的内容,然而如今……
于是气氛突然令人尴尬地沉闷起来。
义辉有些惊讶地盯着信长,而信长也毫不避讳地回视。
这一年,将军只有虚岁二十五岁,对方也不过长他两年而已,正是斗志最旺盛的青年时刻。
虽然彼此保持这基本的礼仪,然而一方想著这是一个身在狭小御所长大的,死要面子的愚者,而另一方则认为对方只不过是尾张乡村一个不知天下大势土豪罢了。
“哈哈哈哈……”义辉突然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声音非常豪放,直冲屋顶,并没有丝毫愤懑不满的意思。
信长也随之笑起来,脸上有些僵硬。
将军似乎是比想象中更有气量的人。
“鼎鼎大名的尾张大人,当然不会怕盗贼了。”
“大名的确是有的,然而信长在家乡却是以不知礼仪的‘大傻瓜’来闻名的,公方大人想必也已经深有体会了。”
“尾张刚才对一色大人所说的话,正是与数年前来访的景虎公一样的,难道景虎公也是大傻瓜吗”
“景虎公公方说的是越后的长尾弹正大人吗”信长突然肃然。
织田信长心中排第一位的偶像,是中国的魏武帝曹操,而在同时代的大名中,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现在还叫长尾景虎)则是他最敬重的人。
“不错,不过当时我心有不服,一定要拉出景虎公的家臣与我的侍从比武才行……”义辉眼带深意地飘过信长身后的四人。
“难道公方的意思是,对信长也是一样吗”信长毫无勉强和尴尬的神色,反而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这个自然是要的,然而并不需要急切。”
“噢”
“尾张守啊,你与我是有着同样性情的人,所以想要什么就不用像别人那样假惺惺的暗示了,直接说出来吧!”
“这样的话,岂非在众多大人面前失礼了”
“无须担心,这里的人都于我一体同心。”
“如此的话,就请恕信长放肆了。”
“请说。”
“天下即将产生心得变故,原先的小豪族一转就会变成影响天下的诸侯,公方大人也需谨慎。”
“噢尾张这样的认识,似乎过于片面了吧”
“公方大人坐镇近畿,想必比信长更加清楚天下大势,莫非方才说‘不必假惺惺的’,难道这么快就不算数的吗”
“哈哈,尾张还真是坦率啊。”义辉饶有兴致地盯着信长,“尾张的意思,是想要夺取美浓的土地吗”
“公方大人目光如炬,一语中的。”信长亦毫无否认。
“这倒是颇为难办了……尾张大人固然英雄了得,然而美浓的治部(斋藤义龙)亦非常人……”
“公方大人只需安居禁中,十载之内,信长必然取得美浓,再来朝见公方大人。”
足利义辉轻轻一笑,不作置评,却把目光投向信长身后的四人。
“不知尾张会派出哪一位武士来比剑呢”
信长脸上也没有出现失望的眼神,而是顺着义辉的意思转变了话题。
“四者皆可。”
义辉扫过四人,点了点头。
“那么,就由那个玄色衣服的武士出列吧。”
居然点到我了
玄衣武士微一惊诧,随即出列施礼道:
“鄙人平手汎秀,拜见公方大人!”
………………
竹刀、道服、赤足。
“尾张,平手汎秀。”
“上野国,沼田佑光。”
施礼之后,两相站定,拔刀对峙,不再言语。
以尾浓一带的计量,十七岁的平手汎秀高达六尺二寸(173cm左右),玄色的武士服没有一丝杂尘,持刀伫立,仪表堂堂,如刃出鞘。相比之下,同样年轻的沼田佑光矮上不少,且已蓄起了胡须,垂手轻提剑柄,敛目沉身,更具高手风范,经验老到。
相持之下,面对陌生的对手,谁都不愿贸然出手让人看出破绽。另一方面,如同不知礼的野武士一般不明就里即上前砍杀,即使以蛮力获胜,也会被认为心性浮躁,缺乏气量。
剑道始于春秋,于隋唐传至日本,与其他武技不同,并非只是搏击的手段,而是被视作精神的修炼。擂台之上,胜负固然重要,然而观众更为
第三章 落魄名人的聚会
春日苦短,倦意绵绵,横卧酒肆之中,与一二知己对饮,真是惬意之至。
朝廷与幕府虽如今只是两快空空如也的牌子,然而繁文缛节,不亚于昔年,纵是信长不屑于此,亦不得不按部就班。
信长上洛所带的随从数十人人,除留下部分侍卫之外,其他闲暇人等,自然不能错过难得的入京机会。金森借机拜访了附近的茶人,村井前往幕府剑术师范吉冈宪法的道场参观,蜂屋则是在兼职商人的传教士那里挑选稀罕的舶来品,凡此种种。
看着在后世只能算作小镇的平安京,汎秀并无多少闲逛的心情。然而要做些正事,却也收效甚微。无人引荐,想要拜望附近的幕臣和知名人士,不得其门而入。
无所事事之时,听闻池田说起京都所酿造的酒大异尾张,才起了好奇的心思。外出寻一酒肆,却偶遇前日的对手沼田佑光,于是欣然同饮。
历史上的沼田佑光,是东北大名津轻为信的家臣,擅长谋略和军学,是津轻家的首席谋士。汎秀隐约知道他的事迹,于是心下就存了刻意结交的念头。而对方的言行之中,似乎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酒过三巡,斛觞交错,交谈甚宴,居然颇有知己之感。自幼随平手政秀长大的汎秀博览群书,自不待言,而沼田佑光亦是见多识广,诙谐风趣,每每论到妙处,会心一笑,各种乐趣,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方樽半空之时,已是坦诚相对,无话不谈,全无防范之意——并非不通人情世故,而是没有必要,这也算是身处低位的好处。沼田佑光在幕府之中,只有四十贯的俸禄,可谓人微言轻,平手汎秀在尾张倒是略有些名头,不过到了京都,也与其他的外来武士全无半点差别了。
洛北一带,比之皇居所在的洛中,相距虽不过数十里,然而民生安定,商户往来,却是全然不同。看来足利将军励精图治,并非虚言啊。
“京都的酒果然风味不同,却也格外昂贵。”汎秀举杯请呷,“在家乡的时候,我只知倾樽牛饮,如今也不得不学得风雅些了。”街边小店中,大约四五合的酒一壶居然要四百文,比得上尾张的数倍了。
“洛中米贵,居大不易。此间来往过客,多是上洛的诸侯,商家自然趁机牟利了。”沼田佑光笑道,“汎秀殿远来,是为客人,若不然今日的酒席,就算作是佑光……”
“这样的话,我倒应该再饮三壶。”汎秀也随口调笑了一句,“物价虽然贵了些,总胜过战火四起,荒野无人。”
“尾张大人(织田信长)统一邻国犹是年初,想必汎秀殿对此也是深有体会。”谈及战祸,佑光面色微微一黯。
“的确。”汎秀亦是慨然,“年幼之时,先殿万松院(织田信秀)身处四战之地,狼环虎伺,屡屡兴兵,商贾途经东海道,也往往避开河东二郡,记得我六岁时,家兄突患病症,城外却是兵荒马乱,拖延半月方才得以医治……”汎秀摇摇头,似是要把这些东西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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