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霸业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渤海郡公
这范德长相太过于粗野了,脑袋大,脖子粗,因为过度肥胖,身上的官袍甚至有些不合身。
吴伟业并不是很喜欢这位粗野的知府大人,但是当初这老兵面皮厚,跟在陛下手下共事的文人关系都算不错,既然见到了,也不好不打个招呼。
“好你个范德彪,大家说你彪,你真的彪啊。”吴伟业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道。
这范德外号范德彪,平日里已经很少有人提起,猝然有人提起这个名号,范德并没有恼怒,反而颇有几分惊喜的意味。
转头一看,来者站在马车边儿上,身边儿还跟着个牵着毛驴的老人。
刚想开口,就听吴伟业继续劝谏道:“你别跟我犯彪啊,我知道你是武人,皆因你我皆是陛下临沂之臣,我才劝你,收收你的彪气,陛下可是颁布过命令,各级官员禁止鸣锣开道,叨扰百姓,你这要是遇到巡察御史,我跟你说,够你喝好几壶的。”
别看这位大人的官牌威风凛凛,此时却没有丝毫大人物的样子。
卖他饭的小老板已经吓得开始打哆嗦。
我滴娘嘞,这个坐在马札上,穿着一身破旧对襟的,一口一口吸溜吸溜吃着板面,还蹭的满嘴是油,刚才还嫌弃过自己给的肉少的胖墩竟然是知府老爷
“哎呀呀,竟然是吴大人!”范德彪大大咧咧的放下手里的海碗说道:“来一碗,我跟你说,这板面加上辣子,那可是香的很。”
吴伟业看着那板面上的油腥,立刻说道:“不吃,太辣太油腻。我喜欢吃甜的。”
那小老板此时已经放下了当时的震惊,将他的伶俐劲儿拿出来,满脸笑容的说道:“喜欢吃甜的也成啊,我这里有包好的元宵,还有粽子,都是甜食。最近南来北往的南方士卒比较多,咱也准备了一些。”
“快过来,你们这些南方人就是不敞亮!”范德彪一脸嫌弃的说道。
“大人,不是南方人不敞亮,是他们读书人不敞亮。”旁边儿的家丁似得人物小声说道。
因为知晓范德彪的性格,吴伟业也不生气,当下肚子确实也饿了,索性便走过去,又觉得坐在马札上实在是太不雅观,只能站着,让小贩给他煮了一锅元宵。
咬在嘴里,甜腻腻的,顿时一股家乡的感觉萦绕心头。
正准备包开粽子,细细品味一番的时候,听着范德彪吸溜吸溜的喝的尽兴,终于忍不住放下了筷子。
“你去问问我的家人,看看他们要吃什么,便做给他们,一会儿一并会钞。”吴伟业对小老板说道。
小贩看着人头攒动,十多个人,喜出望外,道:“老爷,您真是胡菩萨。愿您世代公卿。”
范德彪用袖子擦了擦嘴边儿的油腥,摇摇头说道:“哎呀呀,大户人家讲究,这大人得跟下人分开进食,不跟我身边儿这群崽子似得,一个马勺里吃饭吃习惯了,分开了浑身别扭。”
“对,得大人用手搅拌搅拌,这汤才香呢。”那家丁们一脸幸福洋溢的表情。
吴伟业看了眼范德彪那脏乎乎的手,顿时感觉喉咙开始恶心。
范德彪撇着嘴说道:“别竟放屁,这油锅下去,我这手还有吗当初拿手搅拌,也是老子为了多沾几粒米罢了。还真当老子爱你们了。”
范德彪来自辽东,性格粗犷张扬,又是军人出身,没那么多讲究。
而来自南方的吴伟业则是南人出身,诗书传家极其重尊卑礼仪,所以不会让下人与主人一同饮食。
“说正事儿,你这官牌太招摇了。”吴伟业嘴上说,其实心里羡慕。
都是知府,他也好想拿出来晾凉啊,最近在库房里都要潮了。
“你不行!俺这是陛下特批的。”范德彪很是得意的说道。
“莫要胡言乱语,凭什么其他官员不许用,就单单许你自己使用你可别仗着你老兵的身份乱来,陛下现在是一国之君,处事以国家法度为主,到时候便是他也救不了你。”
“嘿嘿,消息闭塞了吧”范德彪一脸嘚瑟的表情说道:“你可知道我开封短短半月便已经大治你可知道皇明周刊、皇明通报、应天日报、临沂军报已经派人来我这里取过材料了过不了多久,全天下都会知道俺老范的名号了。”
“店家,上点儿酸菜。”范德彪吃的不尽兴,有点儿怀念家乡的味道了。
吴伟业听得一肚子懵,“你在开封府日夜杀人,竟然还能大张旗鼓的宣传”
“杀人怎么了老子在战场上杀的人更多!”范德彪一边儿吃着酸菜的替代品,一盘凉拌小青菜,一边儿说道:“俺在开封府杀的都是大逆不道之辈!跟你们似得磨磨叽叽的,黄瓜菜都凉了。老板,多放点儿醋啊!”
店家加了一大勺醋,范德彪这才满意,一边儿咯吱咯吱的嚼着,一边儿说道:“虽然现在开封府还有血腥气,但是满城的百姓安居乐业,你们谁做到了,这叫本事。”
“我在府治理抓几个罪犯,他们就敢猖狂的负隅顽抗,你开封府三十个县,十五天,你是怎么治的”吴伟业感觉这范德彪给辽东人丢人,天天吹嘘,三十个县走一遭十五日都不够。
“不懂了,这就跟打仗一样一样的,除了当初最艰难的日子,你什么时候见陛下提着刀上前线杀人了”范德彪站起身来,得瑟的说道:“我只需要派了手下的县令替我去做便好了。至于负隅顽抗之徒,嘿嘿,开封府文化人多,没有。”
“怎么可能!”吴伟业叫道:“就不曾有过地方豪族修筑寨堡的么!”
“哈哈哈,”范德彪大笑起来,“你说的不假,但是愚兄我还没到开封,他们就已经将寨墙都拆了。”
“不可能!”吴伟业皱眉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那些寨堡是他们家底所在,屯粮救命之所,只恐修得不够高不够厚,焉有拆了的道理”
这种寨堡的防御力和抵抗决心甚至比县城还要大。因为那都是豪族大户自家的命根子。他们不在乎给大明或是大顺下跪,但绝不可能允许官府、流寇、土贼动他们的命根子。
“我之前下了一份安民告示,”范德彪正色道,“告诉他们,大明官兵扫荡闯逆大功将成。日后开封又是中原腹心之地,有王师护卫百姓周全,绝无贼患之虞。所以嘛,凡是高过三尺的村寨外墙,只许用一层竹篱。胆敢用夯土墙的,一律视作闯逆余孽抵抗天师,全村老小就地捉拿,打入苦工营。”
“他们看了告示就拆墙了”吴伟业根本不信。
“怎么可能!”范德彪舔了圈嘴边,道:“不过嘛,军队是干嘛的军队就是开路的啊!”
以新军的战斗力去拔土寨村堡,无异于杀鸡用牛刀。基本都是远远开上一炮,人家就乖乖投降了。
连炮弹都不用真的放进去。
“那些无辜之人……”
范德彪脸色一沉:“大明到了今日田地,谁是无辜之人这些只顾自家的大户豪绅,全杀了的确会有无辜之人,但的。”
“我不与你争辩这个,”吴伟业又道,“你将村寨护墙拆了,那些土贼来了他们如何抵御”
“不用抵御。”范德彪道:“我都替他们报了仇。地方宿老还来开封府衙谢恩,呼我‘青天大老爷’。”
吴伟不再是当日单纯的书生,他已经能看清楚这种玩弄人心的小手段。
土匪抢了百姓家产,然后范德彪派人剿灭土匪,干干净净吃掉那些“赃物”,这是第一重利益。
对于百姓来说,官府帮他们报了仇,安了家。该遭千刀的土匪得到了严惩,知府老爷青天明镜,生民仰赖,这是第二重利益。
可谓一石二鸟。
唔,不对!
还有那些剿灭土匪的人马。
那些人马……吴伟业猜了个正着:正是那些被新军抓捕的村民。
这些村民只是不愿执行一道暴政,谈何罪过
却被官兵投入苦工营里做苦力,自然满心绝望、悲怆。这时候又是光芒四射的府尊老爷,将他们从火坑中解救出来,发给衣服食物。
当此再造之恩,府尊老爷让他们去剿灭土匪,为父老乡亲报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看似残虐粗暴的手法,细细分数却是环环相扣,即便谁都知道开封的“大治”其实是杀出来的,但是白骨入殓,开封府上下欢声载道,官民咸安,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至于罪魁祸首“破墙令”,谁能从大义、文字上嚼出一丝罪过么
“豫省何辜”吴伟业彻底黑了脸,也不理范德彪,转头往轿子走去。
范德彪仍旧端着碗,在他背后朗声道:“敢问吴大人,你看到一群疯癫痴愚之人将要跳崖。好言相劝却又不听,那是看着他们跳下去摔成肉饼,还是以雷霆手段将他们拦住呢
“最近为了应付考核,读了些书,”范德彪不等吴伟业回答,继续道:“忘了是哪里的故事,说郑国大夫子产病了……”
“《左传》,昭公二十年。”吴伟业脸色更黑了,直接将范德彪打入了不学无术之列。
“大约是吧。”范德彪没考据的癖好,随口道:“到底是读过书的,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到了为政上就不明白了呢”
《左传昭公二十年》: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
因为火的爆烈特性,百姓见了都会畏惧,所以玩火死的人少。水却是柔柔弱弱,清凉可人,百姓在水中嬉戏,不知畏惧,所以溺死的人就多。
子产身为郑国执政,被孔子认为是古代贤者一般的人物。他所治理的郑国疆域,也就是今日的河南开封府和怀庆府的小部分,正因此范德彪才会知道子产。
与吴伟业不同,范德彪从未接受过治民以宽的思想熏染,所以他觉得子产说得有道理,便以此行事,选择用烈火治民,而非怀柔。
吴伟业摇头道:“子产固然是古之仁人,可惜他生在孔圣之前,故而不知仁德教化,不明仁者爱人的道理,仍旧是偏于法术家歧途。”
范德彪这回真是被气笑了,道:“我倒不知孔子为政有何被称道处。多说无益,梅村兄且自思量。不过以我耳闻,似乎怀庆也并不是怀柔而治。”他一口气喝完了羊汤,掏出两张粮票压在碗下。也懒得让人打出官牌鸣锣开道,径自带着人往城里去了。
吴伟业回到轿子里,越想越气,连话都说不出了,还是奎伯让人先将轿子抬进城去。
进了城门,百姓脸上方才看得到些许笑容。虽然人流量还是不多。远不能与万历时候的盛世相比,但在河南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上,能有这般秩序已经极其不易了。
第七百零七章 会议
第七百零七章会议
黄集伟算是眼界比较开阔的官员,不然不会成为朝堂要员。他所管辖的归德府,是河南最东面的府,比吴伟业三人晚了些时日到达洛阳。
他其实早就想见见范德、吴伟业见见,若是彼此能够相互沟通,到时候在地方上相互呼应,施政上也方便许多。
谁知道,他一来就发现,素来以温润如玉而为人称道与平日里最没有架子的军伍出身的范德几乎翻脸,只是碍于同僚情面,才没有公然争吵。
若是只是与范德吵两句,黄集伟还有信心调和一二。
然而让人无法想象的是,这位吴大人就像是吃了火药一般,跟整个河南行省的所有知府多格格不入。
河南总共九个知府,然后这位吴大人竟然能连续得罪六七个,除去和他本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的黄集伟,几乎人人都得罪了。
“这可不是你吴俊公的风格,到底怎么回事儿”在大会前夕,终于找到机会与吴伟业两个人相谈小酌。
吴伟业心里万分郁闷,说道:“这些人即便是做到了知府的位置,也难改他们不学无术的本性,一个个都是恶吏!”
黄集伟倒是挺佩服吴伟业的文章和为人,不忍心看他被同僚排挤,劝说道:“俊公啊,所谓乱世用重点,如今我等臣子难道真的来得及润物无声,驯养百姓,能够做到靖安地方,就很不容易了。”
“哼!靖安地方,就只有杀人可以做到吗”吴伟业不服气的说道:“范德那个大老粗竟然还拿子产论政之宽猛来与我诡辩。他分明就是个酷吏!还非要装出一副文化人的样子。”
黄集伟无奈苦笑,耐下性子道:“杀人固然不合仁义之道,然而酷吏也有酷吏的用处。那些地方豪族,有时候真是让人气得牙痒。”
“你在归德也是杀出来的安靖”吴伟业不悦道。
“那倒没有。”黄集伟有些得意道:“我老师毕竟是内阁首辅,那些豪族就算不将我放在眼里,也绝不敢暗里动手脚。”
吴伟业颇为羡慕,叹声道:“何日我若能回苏州为政,定然不会用上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黄集伟也多少听说了吴伟业在怀庆的做法,这也是他被人诟病的一个原因。
在黄集伟看来,吴伟业真是不够聪明。羊肉都吃了,偏偏些不合时宜的怪话。就算你心底里真的过意不去,日后略略放宽一线也就是了,何必一定要行出于众呢
“手段姑且不论,”黄集伟道,“你说他们行商韩之事,这本身就很不妥。若是让言官们知道了,参你一本,你说得清么”
“我说得句句是实,参我什么”
“各府县官员用的都是陛下颁行的工作纲领,所作所为在文本上看绝无擅自妄行之处。你说他们是商韩之徒,置陛下于何地”黄集伟虽然没释褐,但一直跟在程贤身边,官场见识却是要比当惯了清贵的吴伟业老成许多。
吴伟业转念一想,倒的确如此,若是有人攀诬,还真是能套个诋毁陛下的罪过。
就算全天下都知道皇帝陛下不信奉儒教,也不能明说。一旦皇帝家都不信儒了,这对儒教的打击得有多大大明还是儒教的天下,即便卫道士们能接受非君之论,但绝不能容忍有人破坏儒教的声望地位。
终于,吴伟业垂下头,道:“多谢黄兄开导,我却是有些过了。”
“陛下继承的是皇明大统,自然要以儒立国,绝不会听商韩之辈邪说。”黄集伟索性更加点透道:“以我之见,陛下只是略偏于荀卿之说罢了。”
世人说到法家,一向是商韩并举,其实两者并不相同。
商鞅是秉承李悝一脉,讲究定名止分,用法律约束世人的生产活动。如同天道设定四季,万物各行其道,不越规矩。这其实是从道家中脱胎出来的思想。
韩非被后人称为法家的集大成者,却是大儒荀况的弟子。他的思想看似与商鞅相类,却是真正的儒家思想。他强调的是由“礼”而“法”,名实相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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