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他自己真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每隔一个小时,要去附件的胡同里转转,防止失火,就真没什么事可干了。只能烤着炉火,翻来覆去摆弄那几张报纸。
可他偏偏没想到,就在他准备再一次出去巡视时。才刚走到派出所门口,迎面就撞上了一个急匆匆猛往院里走黑影。
俩人“碰”地一下就撞在了一起,不但都被吓了一跳,还差点都扔个大跟头。
可当邢正义再定睛一看,他又笑了。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振民。
这小子一边揉着脑袋,一边递上了一个被棉套包着的饭盒。
“哎呦,正义,你真行。我好心好意来陪你值班,你就给我开‘碰头会’啊。得了,你先回屋吃饭吧。免得凉了,我妈包的三鲜馅儿饺子,香着呢。瞧这事闹的,我给你送饺子,你送哥们儿一大包……”
虽然这小子碎嘴子似的喋喋不休在埋怨着,可打胸腔里升起的一股热流还是把邢正义浑身都暖热了。
让他突然从心里感到充实,从心里高兴起来。什么劳累、寂寞、低落,一切的负面情绪全都不见了……
最后,还有更远一些的京郊大兴县团河农场呢。
在那里,同样有着洪衍武的一些老熟人。
那就是已经在这里待了不短时间的“大得合”和“尤三”。
这一年,他们竟然同样混壮了,境况有了不小的改观。
“大得合”和“尤三”都已经不再担任班长和副班长的职务了。“大得合”已经升任了整个中队的值班员大组长。而抱着他的大腿,“尤三”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成了个专门负责防火防盗、夜班巡视的值班员。
真甭小看这点变化。
不是在“圈儿”里待过的人不知道。值班组长和夜班巡视的值班员,官儿听着不大,权力却着实不小,可是属于教养圈儿里数一数二的美差。
在团河农场,一个教养中队下辖三个小队,一共只有七个值班员。
一个拿总的大组长,负责带班儿,轮流替换休息。
两个统计出收工人数,分发报纸信件的。两个负责打扫院内卫生、下雨天代大家收收衣物的。另外就是夜里有两个人防火防盗、督促大家按时作息的。
至于护秋的值班员,那是季节性的,任务也不同,可以另外组织。
总之,表面上设立值班员是为大家更好地劳动、学习和生活服务的职务。但实质上他们根本不用下地干活,属于实质脱离改造的特殊人群。
而且由于值班员都是队部指定的,深受管教干部器重信任,可以时常“帮助”教养服从队长管理,能把队部的意图顺利地贯彻下去。
这就让他们掌握了一种可以对其他教养作威作福,为所欲为的权力。成了干部之下,教养之上的特权之人。
要说和以前当班长比,待遇上的变化。除了不用出工干活以外,夜里可以用伙房给的挂面和调料自己烧点儿吃的,过年过节能得到几瓶好酒作为赏赐。
接见的日子特许家属到值班员宿舍谈话并不限制时间,队长也不监督等等。至于平时多占多拿,臭吃臭喝,那更是瞒上不瞒下的事儿。
如果还要具体一点,只要再看看他们今天的值班室就知道了。
在教养队里,就寝以后从来不许熄灯,为的就是便于值班员来回巡视,避免不法分子利用黑夜为非作歹。
所以即使是深夜,整个中队的宿舍也都是亮着灯光。但区别在于宿舍里只有两盏十五瓦昏黄的灯泡。而值班室里的一百瓦大泡子却亮得耀眼。
如果再凑近,反差就更大了。
和死气沉沉、闷头傻睡的教养宿舍相比,值班室窗户上人影重重,屋里是大呼小叫的说笑和叮叮当当的锅勺撞击声,好不热闹。
如果要从蒙着一层水汽的窗户再往里一张望,恐怕就更要大大地意外了。
嗬,就看灯下,以“大得合”为首的四个人正围着两个铺着报纸的大木箱子在用扑克牌赌钱,每人叼着一支烟卷儿,弄得屋子里烟雾腾腾。
赢了钱的,咧着嘴嘻嘻地笑。输了钱的,尽管也笑,那笑声中却夹着骂老天爷、骂运气手气的脏字儿。
生着旺火的火炉子上,“尤三”却正在用一只大号铝饭盒在摊着鸡蛋。
他旁边的小桌上,除了酱油瓶、醋瓶、油盐罐儿之外,已经炖好了一锅炖肉、做好了一大盘“葱爆羊”,“烧带鱼”和“酸菜白肉”,还有好几瓶“二锅头”和十几只农场产的大苹果。
不用说,他们的年夜饭可比教养们的那点儿“猪肉炖粉条”和“胡萝卜馅儿饺子”强太多了。
当然,他们之所以能如此肆无忌惮,也和这一天的特殊性分不开。管教干部总要回去过年的,所以除夕夜的教养院儿也就成了值班组权力最大的一天。
“尤三”这小子又有鬼机灵儿,早靠着磨洋工的办法,已经偷偷私做了一把伙房的钥匙。
而当“尤三”最后把摊的鸡蛋熟练地翻了一个面儿后,终于发出了开饭的邀请。
“得爷,菜全得了。哥儿几个歇会儿吧,趁热,先喝!”
听闻此言,没等“大得合”应声,背向窗户的“机灵儿”便主动接了下茬。
“先喝就先喝!多承哥儿几个看得起,给我接风洗尘。这不是,今儿晚上从坐下来到这会见,还净我赢钱了。又吃又喝又拿的,很不好意思啊。这样,到目前为止,我赢了小二百,这钱就不要了,你们三位一人六十,咱们大过年的图个一顺百顺,这位做饭的兄弟也甭嫌弃,就拿零头好了。各位要还想玩儿,喝完酒兄弟我继续奉陪,大年初一咱们接着来。只是到时候,兄弟我要再赢了可就不让了……”
敢情这所有人里,就“机灵儿”不是值班员。他年前因为喝多了酒,撒酒疯砸了个饭馆被抓了现行,这才刚折了进圈儿没几天。
可他是“红叶”手下的老兄弟,和“大得合”不但认识,还一起吃过饭、同过席。自然就受照顾了。这不,年下就被请来一起过节了。
不过,圈儿里这几个值班员可都没想过“机灵儿”能这么大方。听他话说的倒是真漂亮,可那是二百呀。在外面也不是小钱。人又是“大得合”特意
第一百八十五章 动静
1979年京城的二月,堪称戏曲界的“早春二月”。
因为在这个月,大多数政策的颁布都是为国粹艺术松绑的。
2月3号,为纪念人民艺术家老舍诞辰八十周年,首都文艺界和各界人士一千多人,举行了老舍作品纪念演出活动。
同日,吴晗编写的历史剧《海瑞罢官》由京城京剧团重新公演。
2月11日,文化部决定将首都京剧团交由京城市政府来领导,与市京剧团合并,成立京城京剧院。
2月 14日,“运动”中逝去的原国家评剧院演员“小白玉霜”追悼会,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举行。
这一切的一切,都标志着戏曲界的工作方向逐渐开始回归正常。
戏曲艺术的春天来到了,名角能够重返舞台了,老戏、老剧目也能够重见天日了。
于是这月起,京城乃至全国的各类戏曲剧团都闻风而动,各自上报打算复演的剧目。
戏校,剧团里,也很块就传出了诸如《四郎探母》、《铡美案》、《空城计》这些为人所熟悉的唱段唱腔。
像早有准备的“北方昆曲剧团”一下上了《紫钗记》、《西厢记》和《十五贯》三部老戏。为此得到了上级充分的表扬和肯定。
可同时,却也把拿总的副团长王莜忙的不可开交,把主演霍小玉和红娘的俞宛妤累的够呛。
就连老苏的活计也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的工作骤然一下多了起来。每天晚上回家,都得点灯熬油地赶着缝制。
但对此,渴望能重新听到吹拉弹唱的老戏迷们却都是欢欣鼓舞,万分期待。不断有人来信来电打倒剧团,或是托认识剧团的熟人去询问,到底何时才能上戏。
就连洪禄承和王蕴琳也提前跟老苏垫了话,说好俞宛妤第一场复演老戏,让老苏一定得给他们留票。
可大部分人一点没想到,就在全国人民刚刚沉浸在这歌舞升平的气氛之中的时候,本月,共和国居然还对外宣战了。
2月 14 日最高上层突然下发通知,决定要对我们边境上那个南边的小国采取军事行动了。
这时通过广播、报纸的全方位宣传,我们的老百姓才惊觉,敢情过去和我们站在同一阵营的那个小兄弟是个白眼狼。
白吃我们的援助,白拿我们的物资不说,还迫害驱逐华侨,祸乱我们的边境安宁,残害勒着裤腰带给他们扶贫的老大哥。
这帮黑瘦干巴的兔崽子,一点不值得可怜,饿死活该!喂条狗还知道摇摇尾巴呢,说他们禽兽不如恰如其分!
于是众志成城,群情激愤下,2月17日,我们的子弟兵被迫自卫反击,迅猛发出了惩罚性的铁拳。
对这件重大事件,洪衍武身边的人除了气愤和抨击以外,也别无他途为国尽忠了。顶多背后问候一下黎笋和武元甲的女性亲属们。
闹腾动静最大的只有杨卫帆。这小子蔫有主意,还真是胆儿肥,来实在的。
他不声不响,竟突然呈递了转陆军作战部队的申请,主动要求上前线去杀敌。
他的打算,是自己是杨耀华的儿子,将门之子倍受关注。父母再能管制他,在报效祖国这件事上却不好反对,自然就得放行。否则跟基层部队怎么交代呢
还真别说,事情似乎跟杨卫帆筹谋的一样。尽管妈哭了一气儿,爸也发了火儿。哥哥姐姐们背地里都说他傻。可他还是顺利地接到上级批复的调令。
于是临走之前,他就请洪衍武和陈力泉一起吃了饭,告诉他们自己要上战场了。席间既有运筹帷幄的意气风发,又颇有些相见无期的感慨唏嘘。
说真的。作为洪衍武来讲,爱国是爱国,可自己哥们儿要真去面对枪林弹雨,他心里也别扭。也担心。
可吃了喝了之后,再一听说具体情况,他反倒踏实了,认定了杨卫帆去不成。
因为这小子的父母是反对的,小家雀又怎么可能斗得过“老家贼”明面上不成,能来暗的呀!
所以他当场就只有笑嘻嘻地预祝杨卫帆马到功成了,一通恭维和吹捧,把这小子夸得心花怒放的。
可实际上呢,还就是跟洪衍武想的一样。
杨卫帆去部队报道,还没几天就因“保管不利,丢失弹药”犯了错误。根本就没上战场,中途就被遣返回来了。
官儿降到了副连不说,还不得不带着一个排的士兵,被调到京郊去给“总后”一个干休所看大门去了。
这就是他家里对他的惩罚!
在这次报道临走之前,洪衍武和陈力泉自然反过来做东又给杨卫帆饯行。
他们在席间笑称,让他“安心养老”,说他们有空回去看望他的。
可没想到,郁闷之极的杨卫帆却没一点幽默感。那天,他把自己给灌高了……
想上战场的人去不了,不想去的人却又不得不去。
和杨卫帆的情况恰恰相反,这一次,历史原有轨迹发生了偏移。本应该通过家里门路调回来的高鸣,倒是开拔到前线去了。
这是因为经由上次洪衍武用照片胁迫他那件事,他的父亲看到了他懦弱的一面,因而拒绝再给予他帮助。
高作礼说了,要么回来的是一个有所担当的英雄儿子,要么他宁可没有这个儿子!高鸣必须经过一场真正的试炼证明了自己,才能重新回到这个家!
就这样,尽管高鸣心里吓得几乎要尿裤子,可失去家庭助力,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还是硬着头皮上了战场!
毕竟,当逃兵也是要枪毙的!这道选择题并不难做!
没辙,命运就是这么有意思,永远和人自己的设想不一样。兜个圈子,绕个弯路,全是为了逗你玩呢!这就叫做造化弄人!
“打花巴掌呔。正月正,老太太爱看耍龙灯。烧着香儿捻纸捻儿呀,茉莉茉莉花儿啊。缠枝莲儿呀,江西腊啊,蔼杭尖儿。
打花巴掌呔。二月二,老太太爱吃白糖罐。烧着香儿捻纸捻儿呀,茉莉茉莉花儿啊。缠枝莲儿呀,江西腊啊,蔼杭尖儿。
打花巴掌呔。三月三,老太太爱抽关东烟。烧着香儿捻纸捻儿呀,茉莉茉莉花儿啊。缠枝莲儿呀,江西腊啊,蔼杭尖儿……”
过了最初几天,热血贲张的全民激动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房子
说完了车再说房子。
早在去年的九月,京城市委就发出《关于迅速清退机关、企事业单位占用私人房屋问题的通知》。
现今上面更是明确了政策。要求“运动”中被挤占的房产也必须退还。
那么有了这两条命令,还不独洪家,京城里所有被占了私房的人家,出面索要自己的房产,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儿。
只是蹊跷的是,这两条政策尽管对每户人家真有实打实的好处。可实际上打听消息者多不胜数,但真出面去索要私房的人可是寥寥无几。
这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运动”才刚刚过去,“运动“带来的震荡还在人们心中起着作用。
有钱有产业的人心有余悸,他们就生怕自己再成了人人喊打的剥削房产主。
在他们看来,这一次浩劫余生已是万幸,他们就怕现今要房,得罪了革命群众,日后如果历史反复呢再来一次“运动”,那就死有余辜了。
所以说,这些人马上恢复坦然和自信是不可能的,瞻前顾后是必然的。
于是虽然很多人本身就急缺住房,特别迫切改变居住条件,甚至为那一大笔房产急得红了眼珠子,嘴角起大燎泡。
可也只有强自按捺焦急的心情,患得患失地等着情况明朗,希望身边能有其他人先一步行动,能够以身示范做个例子。
洪家也是这样,洪禄承和王蕴琳压根就没动这个念头。
政策是知道的,房契也在手里,可连提都没提,更不敢想。他们只求过个平稳日子,再不想追求外物,让家里有什么动荡了。
可对这件事,和别人完全不同,洪衍武当然是不怕什么“风水轮流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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