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说白了,那年头所有人的眼里都盯着钱。为此,有极大一部分流氓专爱找大款的麻烦,而高鸣早被这些人盯上了。不过,自从洪衍武成了高鸣的门神,高鸣就再也不用担心被那些黑吃黑的流氓大哥们算计了。因为与洪衍武相识的老炮儿们,请顿酒彼此都给面儿。而那些不知道好歹的生混蛋,如还敢找事,不是折胳膊就是断腿。并且洪衍武还有个另外的能耐,就是在与同行争执甜买卖的时候,他可以用刀架脖子之类的招数,蛮横地硬抢过来。
洪衍武的暴力和高鸣的精明可说是天作之合,他们在房虫里也逐渐做出了名气。两年后,他们因此被“大人物”看中,开始创办正规的房地产公司,彻底完成了商界里小鱼变成大鳄的原始积累。
正规公司的管理经营方式,很快就让洪衍武脱胎换骨。尽管本质上,他只是个赶上了改革的东风,凭着投机天性和暴力手段起家的地痞流氓。但从他成为鑫景集团董事长的那天开始,他的穿戴举止就有了极大的变化。庄重,老练,一副大款神态,只是有点穷人乍富的飘飘然。当然,这种改变还远不只限于表面上,经过长时间一起共事的耳濡目染。逐渐的,洪衍武也从“大人物”和高鸣身上,还分别学习到了成功的种种诀窍。
原来狠毒和无耻才是聚敛金钱最有效的方法。多么上流的人,其本质也不过等同于用出卖自己的钱去他人面前炫耀,然后再去嘲笑他人的清贫。
这个世界本是人吃人的世界,要想活得好,就得咬别人。肉都是带着血的,要吃就别嫌腥,手慢了连屎都吃不上热的。
聪明的人,绝不要以对错良知作为置身社会的基点,而是心机最为重要。不怕你坏,只要你坏得让法律制裁不了你。
而在这些所有学到的诀窍中,洪衍武最欣赏的,也理解得最深的,无疑是流氓界盛行的一句话——玩儿的是腕儿,走的是面儿。
洪衍武一直觉得这句话是绝对的真理。表面上,“大人物”对他善待有加,高鸣也对他推崇备至,他们彼此看似合作无间,亲如一家。可实际上,他们之间只不过是利益使然,各取所需。相反的,如果为了利益,他们也可以随时翻脸,甚至彼此算计。至于什么仗义、道义,那全是瞎扯蛋。在需要时或许可以用一下,但那不过是做做样子,是为自我目的服务的。
洪衍武顿悟了,他吞噬他人血肉也愈发凶狠。发家之后,他也毫不吝惜地用金钱弥补自己,借以宽慰他那颗因丧失情感而支离破碎的心。
“穷”和“富”不过半个字的不同,但在现实中却有着天壤之别。
首先就体现在衣食住行上,洪衍武在购置了豪宅和豪车之后,把更多的金钱花费在衣着和饮食上。他开始鄙视非国际大牌的普通服饰,也再不屑于去光顾那些服务大众的家常饭馆。冰糖炖燕窝是每天必备的早点,鲍鱼和鱼翅成了饭桌上的家常菜。他在尽情吃喝间享受着财富的欢乐。
贫富的差距不仅表现在物质上,同时改变的还有社会地位。
洪衍武在出入星级饭店和免税商场时,门童的恭敬及服务人员的殷勤,使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度满足。别说进门就有人鞠躬行礼,上电梯还有人专人伺候,就连在盥洗间办点腌臜事儿,都有专人上赶着替他扫平衣服、按摩肩膀和递擦手纸巾。那种让人打心眼儿里由衷而生
第10章 孤寂的豪宅
洪衍武坐在客厅的小牛皮沙发上,一直在用右手抚摸身旁一件黑豹雕像脑袋。
过去的他常像这样子坐在这里。这只来自非洲,按照真实比例精雕细刻的黑豹木像,脑门早被他摸得滑溜溜的。
洪衍武的行李已经打好,脚下的提包里除了他的财宝,还塞进了一把菜刀。
他马上就要走了,现在就是想再看看这间客厅,和他的房子做最后的告别。
想当初买下这栋房子后,洪衍武是专门从香港请来了一位在国际设计界闻名遐迩的室内设计师,来做装修设计。
那个设计师曾为英国皇室服务过,客户也多是名流显贵和巨富商人。在得知他喜欢宫廷贵族式的华丽风格后,设计师耗费了一笔八位数的装修资金,使这所房子唤发出了堪比白金汉宫的光彩。
洪衍武还记得当初刚装修完工,他第一次走进这个客厅时的惊讶。
客厅里的水晶灯、落地灯、硬木家具、窗边的沙发……随便拎起那件,都价值数以万计的美金。所有的装修材料、家具、配饰、甚至连花草都是进口货。房子里的每一样,无不让他感受到“天壤之别”四个字在现实里的意义。
当他手扶白色与金色相间的扶手,沿楼梯缓缓盘旋而上时,他的心里荡漾着激动,由然升起一步登天的感慨。想当年他在福儒里观音院所居住的小屋,甚至还没客厅厕所的一半大,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拥有如此巨大的财富。他爱极了这所房子。
可现在,昔日的华丽被淹没在灰尘之下,屋里的一切都只显现出可怕的冷漠。没有灯光,没有声音,没有含苞欲放的鲜花,没有悠然自得的金鱼,没有一丝的温馨。曾经让他多么激动大宅子,现在剩下的却唯有伤感。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变化。
当然,这里被那些外**害得像被八国联军打了劫,可这并不是让他感觉憋闷和压抑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这座足以让人打着滚儿折腾的豪华住所,这个用暖白色和柔和金色构成的“华丽城堡”,正因为缺少了亲情、爱情和天伦之乐,才完全丧失了生命力。
洪衍武忽然感到房子里若隐若现出现了昔日孩子的欢笑。
是产生的幻觉吗房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孩子的欢笑了。
他在毫无意识下,脸上泛起了一丝温情的微笑。
他怀念起很久前被他赶出家门的那个女孩。他想念她在意大利贵妃椅上留下的淘气脚印,想念以前的客厅里总散落着她的玩具,想念她骑在他的脖子上去摘花园里的樱桃,想念她每天晚上都要爬到床上和他嬉戏……
她是个多么招人爱,招人疼的小家伙。
可她……却不是他的女儿,他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想到这点,他的心沉下了深渊。
洪衍武从椅子上站起来,提起提包走到大门口。手摸到门把手却又停下转过身来,面对宽阔又空洞的楼梯,最后凝视这间了无生气的房子。
他忽然有所感触:富人有富人的悲哀,穷人有穷人的幸福。
父善母慈、兄友弟恭、夫妻恩爱、儿孙绕膝,这是大多数国人对幸福最简单的追求。即使很多人家日子过得清贫,但也有亲人互相关爱的温馨。然而,这些普通人都可以拥有的平淡幸福,对于他来说却永远失去了。无论他付出多少钱财,他都无法再得到天伦之乐带来的幸福感。
自从只剩他一个人生活在这所房子里,夜幕降临后的大多光阴,对他就成了一种难以承受的负担。
在这栋价值千万美金的豪宅里,有书房、健身房、台球室、游泳池,甚至还有个小型的电影院。可他每次靠这些消磨时间,却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丧失了兴趣。而且家里静谧带来的孤独让他恐惧,他必须在喧闹热烈有别人陪伴的环境下才能放心入睡。他情绪上的这种变化,在这座房子里工作的任何一个工作人员,保姆,厨师,司机,几乎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
为了躲避孤独
第11章 如果再回到从前
漫天雪幕。
公路上全是车,但都开不快,车灯全亮,一串星星点点直至远方。
现在是晚上20时左右,洪衍武驾车,已经到了京通快速公路,坐在车里能看见那条笔直的通惠河岸。旁边就是地铁八通线高架桥,再往前就快到京城五环了。
他的计划是从京城一路奔北,直奔最近的边境。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离境,不管是外蒙,高丽,还是俄罗斯,只有出去了才能安全。
因为了解,所以他更畏惧即将追捕他的力量。只要还在国内,他脖子上就等于套着一条要命的绳索。一旦人家收紧,他毫无疑问就得隔儿屁着凉大海棠(谑指死亡)。
所以,按他早想好的,得先去找过去的那些“朋友”帮点“小忙”。比如,要他们把这辆“银奔”开到外地去,同时再给他换一辆无法追查的车来用。当然,任何事都无需告诉他们,彼此都会心领神会。这辆s350也足以作为让他们保守秘密的报酬。一旦他从京城离开,即便高鸣能找到他们,麻烦也早与他无关了。
洪衍武振奋了下精神,开始用车载电话拨打号码。
“喂,钉子……什么,急救呢……心肌梗塞”
“大老屁,你这老小子,有事找你……什么你现在是警察的爹……啊为儿子收手了”
“我找小钢蹦儿……什么死啦……不对呀,他才四张(黑话,张指十)多啊……俩月前飞机失事”……
洪衍武的脸色真比撞见了鬼还要难看,他直盯着前面那辆深蓝色“马三儿”的车尾灯发呆,一股英雄迟暮的悲情油然而生。
过了好一会,他才又战战兢兢拨了个座机号码。
“我,我找老晃儿,……什么和驴友一起去爬箭扣长城了……这不瞎掰吗这大雪的天,他又是个瘸子……啊都失踪三天啦……什么让我挂了别耽误警察来电话……唉,等等……”
放下电话时,洪衍武眼睛里一点神儿都没了。他嘴唇抖个不停,似乎在揣摩时间的威力。忧郁、愤懑、绝望的心情一股脑儿全涌了上来。
一不留神,老江湖都成“老浆糊”啦!
是啊,无论当年怎么样,他们这拨人早都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岁数。原来被时间当作垃圾扔下的人,不止他一个。
谁也指望不上了,只能靠自己,他如今只是一条风雪中独自踏上逃亡路的孤狼。
老半天才缓过神来,洪衍武抿着嘴,不得不马上盘算起全新的逃亡细节。
一切有摄像头的地方尽量不去,要带上口罩帽子伪装形象。一切公共交通都不能坐,连夜就得找辆能换牌子的黑车离开京城,等到了外面再喘口气。
嗯,等进了市区,不管别的,必须得先把这辆车“处理”了。
可把这辆车停在哪呢
嘿,偷偷开进护城河里保险。
对,这是个好主意。
能逃得掉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可不管怎样都该去试试,这就是一次赌博,一次可算得上惊心动魄的赌博。
一想到这儿,仿佛要去的是一场“死亡之旅”,洪衍武禁不住心脏狂跳起来。再看看黑洞洞的前面,他又神经质地笑了。
赌博人生不就是赌嘛社会就是一个大赌场,只不过他这把玩的大了点儿,筹码是他的命。
赢
能赢吗
输
也许会输。
赢了活,输了死。别无选择。他不想赌,可行吗
不过总算是顺利逃了出来,倒是天无绝人之路。
一想到这个,洪衍武又觉得自己运气其实还不坏。又乐观了些。
他开始自言自语宽慰自己,“逢凶化吉。老天饿不死瞎家雀。”
接着,为了镇定情绪,他又打开了收音机。
车里放的这首歌曲,是记忆中一首熟悉的旋律。一个糙老爷们的哑嗓儿极具特点,居然唱得舒缓顺畅,就跟流水似的。
“如果再回到从前,所有一切重演,我是否会明白生活重点,不怕挫折打击,没有空虚埋怨,让我看得更远……”
洪衍武听着,觉得这歌太好了,简直是为他播放的。
他使劲儿地想这首歌的名字,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又跟着哼哼起来,却也哼不成调。可真够呛。
他忽然冒出个念头,他这辈子活的是值了还是亏得慌
皱眉中,他忽然满心说不出道不出的别扭。
嘛呢有病吧你!
他骂了自己一句,不想找答案了,目光都是红的。
世上没后悔药儿。
刚过五环,路边一个广告牌从雪雾里冒了出来,上面是一个外国品牌的冰淇淋。在这样的天气里,广告牌上挂满了冰霜,使广告的内容格外生动。
这一幕立刻让洪衍武怀念起过去,他想起了以前常喝那种橘子汽水的味道。那时没人追捧爱啃达斯,更不知道什么是广岛咖啡。然而光阴荏苒,过去的一切都成了历史。
路边再也没有木头的电线杆,副食店也变成了连锁超市,澡堂子成了洗浴中心,自行车被电动车取代。如今整个京城都变了,改变的速度要远远超过人的变化。
这里是哪儿沪海东京纽约糊涂了。
他来过这里吗这还是他出生的地方吗
过去已经完全辨认不出,过了春天,过了秋天,过了一年又一年,时间将一切都带走了。一个现代化的京城叠加在过去那个传统的京城之上。世界上每一个人都知道现在的京城的样子,因为它看起来几乎可以是任何一个摩登都市的翻版。
一眼都望不到边的高楼大厦,各式建筑都让人找不着北。看,那么多富丽堂皇的高层建筑,一个比一个庞大高耸,气派非凡。一个赛一个流光溢彩,灯火通明。谁看着都觉着挺不错的,可又有多少人知道那里面藏着什么。
是满楼的阴谋诡计还是整层整层的男盗女娼到底有多少肮脏的交易正在那些窗明几净的房间里进行着又有多少寻求刺激男女正在办公室里苟且偷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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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惊醒
“起来,快起来……”
一个女人的催促,在嗡嗡的嘈杂声中越来越响亮。同时还有一只手在推他,即蛮横又无理,缺乏对人起码的尊重。
洪衍武皱起眉头,闭着眼推开扒拉他肩膀的那只手。
“说你呢,别睡了,起来嘿!”
不耐烦的声音却变得更焦躁,随即一个硬物粗暴地捅在他的腰眼上。
什么玩意
洪衍武猛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一双带着怒气的眼睛居高临下,正虎视眈眈瞪着他。
洪衍武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从座椅上一下蹦起来。他就像条活蹦乱跳的鲤鱼甩动尾巴翻了个身,“呱嗒”一声稳稳站落在地上。
瞪他的人似乎更出乎意料,倒像被他吓着了,“刺楞”一下,紧着后退几步。
“呦,蹦的还挺高。你以为你是呱嗒扁儿(土语,指尖头蚂蚱。学名中华剑角蝗,翅膀呱嗒作响得名)”
话是损人的话,可口音听来真是亲切,一口标准“京片子”,洪衍武已经久未听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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