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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得亏玉爷早有感应,在院门刚被拍响的时候,他的人已经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了。这才及时安抚了受了惊吓的洪衍武,没让这小子像只炸了毛儿的猫一样乱窜。

    只是另一方面,洪衍武却不知道,其实此刻,玉爷和他一样也是心有惴惴。

    因为要是平常的时候,玉爷但凡看见洪衍武敢露着站当院儿里撒尿,非得拫嘚(土语,源自满语,数落、责备之意)他几句,再饶一顿篾条不可。可今天玉爷却连搭理都没搭理洪衍武一句,反倒连声应着外面的人,赶紧去打开了院门。这其中的缘故,不外乎玉爷心里很清楚,这时候能有人找到家来,那绝对是出了大事。

    玉爷的想法无疑是对的,院门刚一被打开,外面的手电光便一下子照射进院里。不仅刺得洪衍武伸着胳膊挡着光,就连他眯缝起了眼睛。紧接着就听那拍门的人焦急地催促,“是玉爷吧我找泉子!快!您快叫他起来!”

    这人是个大粗嗓门,语气里透着急不可耐。不过玉爷却没失方寸,有些事他必须得先弄清楚。

    “找孩子黑天半夜的,您总得自报家门吧……”

    这话绝对有理,粗嗓门一听就赶紧解释,“玉爷,我是煤厂的赵丰年,也是孩子小学的工宣队长,以前和德元来过您这儿。今儿来不为别的,就刚才,煤厂出了事故,德元……人没了。”

    “啊”

    一听这话,玉爷顿时大惊失色,可还没等他从惊愕中反应过来,赵丰年便又开始催上了。

    “泉子妈现在在煤厂,还等着我把孩子带去呢,您看……”

    “唉!来吧!”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玉爷已经完全顾不上洪衍武了,他赶紧领着赵丰年进入泉子睡觉的房中。

    也就十几秒钟,还站在院里的洪衍武便看见他们睡觉的房里灯亮了。随后又听见陈力泉打着哈欠叫了一声“丰年叔”,接着便是一阵赵丰年着急忙慌的催促,和陈力泉紧着穿衣穿鞋的声音。

    说真的,洪衍武年纪太小,平时又只知道傻玩和瞎胡闹。他还不明白“人没了”的真正意义,这会儿他的感受也只是猜测他的陈叔出了什么特殊的状况,泉子妈才会派了赵丰年来接泉子。不过,出于一种情感上的本能,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他便有些畏缩的不敢进屋,偷偷趴在了屋门的玻璃上向里张望。

    可偏偏这时玉爷却一眼瞄见了他,马上带着几分气走出房来,一把就将正打算窥视的他薅进了屋去,随即老爷子又严声呵斥了一声“你也穿上衣服,跟我们一起去!”

    得,就这么着,洪衍武也不得不听话,进屋去穿衣了。

    其实,对于玉爷也要带洪衍武同去,心里正上火的赵丰年本是不乐意的。因为他只骑着一辆自行车,多带上一老一小,既不方便,也怕耽误工夫。所以他就劝玉爷还是先别去了,不如等明早再说。

    可玉爷是个认死理儿的人,他说自己受过陈德元的恩,人既然“走”了,若不去送一送便是无情无义。而洪衍武和陈力泉既是发小,又是师兄弟,并且还是受陈德元的引荐才归于其门下的,无论怎么样也得去给陈德元磕个头。

    结果玉爷这话一说,赵丰年也就没词儿了。不过,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等真上了路他才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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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力争
    陈德元就平躺在地上,身下什么铺垫都没有。他的衣服很脏,身体也很脏,手脚、脸面包括头发,到处都是煤灰,整个人像是从煤堆里给刨出来的一样。

    而更吓人的,是他大瞪着眼睛仰望夜幕,黑黝黝的脸颊扭歪着,张着的嘴巴流着一缕黑色的血迹,像是在呼喊什么……

    这可怕的情景顿时让两个孩子感到两腿发软,每个人都猛地扭开脸颊不敢再看下去。若要说他们之间还有些区别,那也就是陈力泉的眼泪是“哇”的一声喷薄而出。而洪衍武也头一次没敢放肆,是跟着呜咽落泪的。

    “爸!爸!”

    听到陈力泉一声声地哭喊着父亲,泉子妈终于发现了儿子的到来。她马上从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全身颤抖地站起来搂住了泉子。

    “可怜啊……你变成……没有爸爸的孩子……你爸爸以后也不会管咱们了!”

    刚说完这句话,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出眼角,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而直到这时,陈力泉似乎才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现状,似乎才理解了赵丰年和玉爷出门前所说的,父亲“走了”的真正意义。

    他的爸爸不会再打他了!

    也不会再故意拿胡子茬扎他了!

    更不会再骑着车,带他去陶然亭公园划船,去牛街吃奶油炸糕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脸颊就完全失去血色,墙壁一样白,连嘴唇都白了。接着,他便从妈妈的怀里扭巴出来,几步就冲到军代表的面前。

    “我爸该下班了!他下班就回家!你们让他醒过来!让他站起来!”

    这是陈力泉从未有过的冲动,他两眼通红,言语错乱。在这种凝视下,哪怕是这个革命军人,竟也破天荒地冒出了些许胆寒,不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就连回答都打了磕巴。

    “孩子,你……你别激动,人死不能复生。可这……这场意外谁也不愿意发生……”

    “胡说,我爸没死!你们还我爸爸!还我爸爸!”

    陈力泉的眼泪像泉水一样地涌出来,他只是全力不去相信现实,好像始终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死者家属!管好你自己儿子!你们这样是在影响我们工作!”

    突然,有人不耐烦地冲泉子妈呵斥了一声,口气相当粗暴。

    当陈力泉抹着泪眼扭脸望去,发现竟是警察中的一个。

    “哭什么哭!你爸爸是用公款大吃大喝,喝醉骑车撞上了等着卸煤的汽车,才被下滑的煤垛埋死的!整个一**分子!懂吗”

    “就是,大晚上把我们叫来,就为了这种破事!你们家属应该端正态度才是!要跟死者彻底划清界限,站到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一边来!”

    接着说话的是站一边抽烟的两个医生,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埋怨。

    陈力泉身子顿时僵直。他只觉得他们全是不通人情的冷血动物,态度如此冷漠不说,死了亲人竟不许人家流泪!况且还把他的父亲说得这么不堪!

    “闭嘴!你们胡说!胡说!”

    只愕然了片刻,陈力泉就脸红脖子粗的吼叫了起来。在他的心里,他的父亲一向是最正派的人,他绝不允许别人如此侮辱他的父亲。

    “就是!放屁!你们放屁!统统全是屁话!”

    洪衍武自然要站在陈力泉的一边,何况他心里又念着陈德元的好儿,于是也满脸痞气地跟着帮腔辱骂起来。

    一个医生立即被气得横眉立目。

    “嘿,你个小胡同串子!怎么骂人”

    另一个医生则瞄准了泉子妈开火,他以为洪衍武也是死者儿子。

    “我说,你这当妈的管不管!家教也太差了!”

    “行了,跟孩子叫什么劲儿!”

    玉爷此时刚挤进人群,马上替俩徒弟挡了一道,接着他又开始替陈德元的名誉分说。

    “你们也得积点口德,说话可不能空口无凭,要负责任。陈爷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空口无凭你让警察同志来说……”一个医生差点气得蹦起来。

    “等等,你又是干嘛地的咸吃萝卜淡操心哪!”另一个看玉爷不像煤厂的人,发出质疑。

    “我不是煤厂的人,可我是受过陈爷救命之恩的人。我倒要问问你们,一个人能自己花钱救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孤老头子,还能干出你们说的这些事儿来再说了,陈爷平日里的为人有目共睹啊,光明磊落,处事公正。你在这儿扫听扫听,厂子里有人说过他半个不字没有”

    玉爷一点没含糊,一番话说得有理有面儿。这不由引起了一些煤厂人的赞同,顿时让两个医生为之语塞。

    而这种声势也似乎同时感染了泉子妈。使这个向来只懂得居家过日子的女人,突然间就有了勇气,扭脸走向一旁的军代表,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我要求组织请有经验的公安来,重新检查这里和德元的尸体……这些人我信不过!”

    “这……他们可是玄武分局的同志,而且还是分局军代表特意派来的……”军代表颇感为难。

    “但这调查结果纯属胡说八道,德元绝不会……”

    泉子妈是一个从穷村刚到城市里生活的家庭妇女,从没见识过什么大场面,更是缺少跟人打交道的经验。她不懂得有些话是要委婉表达的,结果刚说到这里,立刻就招得警察们不乐意了。

    一个像是为首的主



第156章 屈从
    军代表把泉子妈就近带进了生产科办公室,然后耐心地展开了劝说工作。他的主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泉子妈对陈德元意外身死的原因别太较真了。

    军代表说他也听那两个司机说了事情经过,确实没什么破绽。何况严福海与老陈关系一向亲近,可以说是近如兄弟,又怎么会对公安撒谎呢要是泉子妈还坚持没完没了,真闹到了全厂人尽皆知的地步,万一最后再次证明事实真相就是如此,吃亏的还是她们母子。到时候别说老陈的名声没保住,抚恤待遇也没有了。所以说,既然人已经亡故了,还不如大事化小,把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这样他才好在其中帮忙,从优抚恤,为她们母子安排好今后的生活……

    军代表的确算是个讲良心的人,可他也是个糊涂透顶的人。按理说,陈德元进厂时是个活人,抬出来的却是一具尸体,泉子妈要求搞清其中疑点绝对无可厚非。可他却只凭自己的臆断和所谓的“权衡”,反而用他的“一片好心”为查明事实真相造成了最大的阻碍。

    要知道,泉子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而且还是个进城没几年的农村妇女。她从未外出工作过一天。在她的世界里,只知道为丈夫孩子张罗每日三餐和缝补衣物,只知道怎么节俭度日不浪费一点生活资源,只知道本本分分做个好人,规规矩矩听政府的话。

    而她今天之所以能为丈夫的名誉据理力争到这种地步,除了对陈德元的人品坚信不移以外,其余全因为心中对军代表的尊重与信服。她早把这位与丈夫共事多年的上级领导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相信这个代表政府的革命军人绝不会坐视不理丈夫的名誉遭人诋毁。

    可现在呢

    军代表竟然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没了军代表的支持,凭她一几之力又怎么可能支撑下去!

    难道不是吗

    这个年代的人谁都清楚,没有上级和领导的支持,就连针鼻大点儿的小事你也别想办到!

    更何况她也知道那警察说的没错,公、检、法确实早被砸烂了,他们这拨造反派说得出就做得出。甚至你要不说他们干得好,干得有理,他们就敢抓你!

    泉子妈顿时感到无比的气馁,她觉得恢复丈夫的名誉简直难如登天,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再加上又深怕真如军代表所说,会失去丈夫的优抚机会,她哪里还敢继续执拗下去于是,在这种别无选择的情形之下,她也只有点头屈从了。

    很快,泉子妈便带着深深的悲痛和巨大的失望,低头含泪随军代表一起返回了人群。这时,她反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丝毫不敢再与那些警察对视,对丈夫的死因也再无异议。

    就这样,一切质疑都消失了。在军代表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这次针锋相对的较量,以孤儿寡母全面败退告终,造反派阵营再一次取得伟大的胜利。

    对于这个结果,玉爷和赵丰年的反应都是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置信。

    而其余的人们也不禁大为吃惊。甚至有人因此犯了猜疑,在私下里开始小声地议论。

    “不会吧,陈主任老婆怎么不争啦难道这事查清了……”

    “没想到啊,难道老陈也是这种人……”

    “不奇怪,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我就不信,你小子要掌权了不来这个……”

    听到人群里传出各式各样风凉话,泉子妈简直如乱箭穿心,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委屈止不住地从心底泛了上来,她的眼泪便又顺着脸颊哗哗往下淌。

    可恰恰相反的是,警察头头却展现出非常得意的笑容。他大模大样把双手背在身后,环顾四周一圈儿后,又对泉子妈做了一番既蛮横残忍又冠冕堂皇的训话。

    “实话跟你说,这几年死人我们见多了。你丈夫这事要再算不上事实清楚,那其他的更是冤死鬼!你要永远记住,我们是不会搞错的!我现在要求你尽快收尸,好送去医院太平间,不要干扰工厂明日的工作!听明白没有!”

    泉子妈并没有开口作答,但她的身子却触电似的抖动了一下,显示出一种隐藏在沉默里的紧张和恐惧。

    应该说,目前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在哽咽着喊妈的陈力泉以外,也就是洪衍武还糊里糊涂,看不懂形式了。

    这小子现在的想法极其简单,他只知道警察的态度极度混蛋,而泉子妈落泪不止无疑是受了委屈。于是他顿时心头火起,骨子里的野性也就搂不住了。可偏偏他一踪鼻子,才刚骂出半句“他妈-的”,嘴就被身后之人给捂住了。

    不用说,捂他嘴的人正是玉爷。敢情老爷子早就从泉子妈态度的改变意识到这里边还有别的事,所以一直就提防着洪衍武呢。他当然清楚这小子是个喜欢惹事生非的主儿,就怕他跟着瞎搅和坏事。这不,果然抓了个正着。

    靠着先见之明,一个最有可能惹出麻烦的隐患被玉爷排除了。而到了这会儿,也就到了最后的阶段,该军代表出面来收场了。

    这个革命军人似乎已唱惯了红脸,对这种情形相当游刃有余。很快,他便作出一副怜悯表情安抚起泉子妈来,显得极为亲厚。

    而另一面,他对公安和医院那边也不得罪,才刚对泉子妈说完漂亮话,接着便以“多给家属一些收敛尸体的时间”为由,邀请警察和医生一起去办公室喝茶抽烟,态度同样平易近人。

    煤厂的头头们自然唯领导马首是瞻,一见领导表明了态度,没人不懂得要赶快来凑趣。结果一个拉一个,大伙儿与警察和医生寒暄着邀请着,没多久就都奔生产科办公室去了。哪怕连想留下来帮忙的赵丰年也未能脱身。

    因为军代表只一句“老陈的担子以后就交给你了,分局的同志你要负责照顾好”,就把他给彻底“绑架”了。在这个领导比天大的年代里,面对领导的赏识,他还能怎么样呢他也只有带着些许羞惭和抱歉,望了望泉子妈和陈力泉,紧着先去尽他“赵主任”的“职责”了。

    就这样,人群很快散去,煤厂的空场上就只剩下泉子妈、玉爷、两个孩子,和四仰八叉尚一身煤渣子的陈德元了。

    此时此刻,与热热闹闹人头攒动的生产科办公室里所发出的桔黄色灯光相比。偌大的空场上,也只剩下了一片能寒彻人心的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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