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说来交手的过程非常短,远没有洪衍武所想的复杂。因为这帮小子手底下实在软得很,就没几个会打架的。别说像点样子的直拳、扫堂腿什么的了,他们大多数人擅长的终极进攻方式,竟然只是宛如儿戏的“王八拳”。
所谓“王八拳”,无论武术还是跤术压根没这一路。那拳不叫“打”而叫“抡”。要领是以肩为轴,两臂能伸多长尽量伸长,然后“抡”起来,左右画车轮。车轮转的越快越好,目的是要让一顿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对手身上。
像这种拳法每一个孩子都是打小就会使,毫无技巧可言,只凭傻力气挥舞。若是能做一个统计,恐怕还要属边哭边“抡”的方式,震慑效果才是最佳。
如此一来,洪衍武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一个个对脸绊子、掉脸绊子使得是如鱼得水,精彩绝伦。
 
第171章 野跤
俗话说“人在江湖飘,难免要挨刀”,这话的意思,那就是无论做什么事,总有还回去的一天,所以时刻也不能大意,否则就要吃亏。
像洪衍武的天坛之行就纯属乐极生悲、掉以轻心的典型。不过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小子吃点亏倒也是件好事。
因为通过这此小挫折,不仅使他在今后的对敌过程中更加谨慎小心,也让他把增长经验的焦点放在了除拳脚招式以外的地方。
总之,此后每周一次的“狩猎”活动,洪衍武仍然在不间断地进行。
而在他依次尝试过巷战、工地站、追逐战、围堵战、飞砖战、攘土战等种种不同的交战模式后,在他分别与形形色色的各方“诸侯”一较胜负之后,他不但从这些对手的手里,学到了不少玉爷绝不会教给他的下九流伎俩,也获得了许多难能可贵的对战经验。
比如他最早就先知道了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重要。因为在交战中除了要小心陷阱、石灰、飞砖头这些暗算以外,他还得地方着对方急眼了会用嘴咬。
随后他也明白了冷静、沉着和眼神凶恶的作用。因为像这种心理上给予对方的威慑,远比拳脚和咋咋呼呼的气势更重要。
此外,他还学会了与别人交手打架时要先抢三点。一抢高地势,二抢上风头,三抢背太阳光。因为只要抢了这三点,就打胜了一半。
同时他也体会到了对手没靠近时,用脚用拳施展绊子相对适合,而要是靠近贴身时,那还是用胳膊肘和膝盖比较方便。
最重要的是,他还懂得了在公众场合打人万万不能见血。因为还没怎么使劲,对方出血了,也会引起旁观者不满,往往会惹得看不过眼的人来管闲事。得打得对方不出血地叫唤,好象是假装喊疼一样才是上策。
如果想一下子废掉对手呢,最好就是一拳打在胸口檀中穴那个位置。因为横膈膜特别容易痉挛,只要挨一下重击直接就岔气了,会引发一连串不良反应,基本对方就丧失了攻击能力。
若要真下狠手,其实最绝妙的法子是去打人的肋骨。因为肋骨处疼感最强烈,而且打断了也看不出来伤。
对胃部和肝部则要特别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攻击这种部位,因为会有打出内脏出血的风险……
就这样,一段时间之后,对敌经验和打人技巧得到了全方位的增长的洪衍武,彻底成长为一个打人高手。他感到与同龄人乃至普通的成人过招已经不怎么“解渴”了,再旧戏重演也没多大意思。于是,他便再次抬高了标准,把“行猎”的目标瞄准在了会功夫的成年人身上。
不过从这时候起,由于合乎条件的对手已经没那么容易遇上了,他的出行范围便渐行渐远。
好在这个年头毕竟解放不过二十来年,社会中藏龙卧虎,得到祖传武技传承和喜欢练武的人并不在少数。
另外这个时代娱乐方式也实在匮乏得可怜。虽然前几年因为惧于“运动”的严峻,大伙不得不停止了一切有可能惹来麻烦的生活习惯,变得格外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地过活。
可这几年社会形势刚刚见暖趋缓,这些会练几手的人就奈不住寂寞了,便急急恢复了旧日习跤练武的习惯。平常没事就会约几个相熟的朋友,找个肃静的地儿切磋招式,竞技取乐。
像太平湖、官园、天桥、龙潭湖这几处较知名的私跤场是最早死灰复燃的,而像景山、日坛、月坛、宣武艺园、陶然亭这些大一点的公园,则成为了练武人演武晨练的所在。如果出了护城河的范围那就更方便了。许多村口的空地、打谷场,或是自家的院子都可以当作把式场。
所以说,只要多费些力气和时间,真想找总归还是能找到的。
洪衍武与真正练家子交手的第一战,就发生在玄武区青年湖的野跤场里。
老京城人都知道,原本京城有两个青年湖,最大的一个在安定门外,也就是现在湖水澄清,绿草茵茵的青年湖公园。而另一个原本湖面呈马蹄形,位于玄武区西南边的护城河外,基本上是与丰台区接壤的交汇处。
后来因为房地产业的繁荣发展,这个青年湖有一半的水面硬是被开发商填废,盖上了11栋久久未能完工的烂尾楼,由此才失去了“湖”的称谓。
实事求是的说,玄武区的青年湖虽然比安定门外的那个水面要小,但是却更有来历,因为它本是金中都的太液池遗址。不过由于当年这里无人管护,荒废已久,早成了一个谁都可以涉足的纯野湖。所以一般人都不上这儿来,游人很少。
或许也正因如此,少了闲杂人等的打搅,那时湖边西侧的树林子里的一块平坦的空场,也就成了一些掼跤爱好者的跤场。
这一天快到晌午天儿的时候,本打算奔丰台太平桥或是西局溜溜的洪衍武途经此地,就恰巧听见湖畔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吆五喝六的声儿。
接着他一遥望,又远远见到尘土飞扬,人影翻滚,于是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结果在树林里,他果然发现了有一对二十啷当岁儿的年青小伙,正在捉对开练。
此外,在旁边还立着三个观战的人。其中有一个看着二十七八岁,身穿蓝色褡裢的跤手,像是师父的样子,正指点那对练的两个人“挑勾子”的腿活儿。
他高喝着,不住嘴地叫着,“腿,往高了挑!嘿,怎么这么废物!你们当跳交谊舞呢!怎么茬韧带不行嘿,关那什么事儿呀!用根棒槌都能把人挑翻了,棒槌有韧带嘛!”
随着剩下围观俩人一声哄笑,两个对练者脸红着停了手。
那“蓝褡裢”又边说边比划地开始讲解。
“你们都听着,这挑勾子,明着用腿脚,但能摔人还得看脖子上的脑袋。注意看我的头。看!这叫什么回头望月!身有百条筋,百筋汇于头,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俩挑上了勾子,先回头的,那是漂亮的白鹤亮翅,站着!不回头的,您啊,四蹄儿落地,趴着!什么后回头我说您都撩平了,还回哪门子头啊!”
这下众人全乐了。除了“蓝褡裢”以外,其余四个都是边笑边点头,一副徒弟受教的样子。
而到这会儿洪衍武也看明白了。敢情这五个人里,也就“蓝褡裢”算是吃劲的,但跤技也属于杂拌货,讲得有点儿不到位。而剩下那四个就更得是半苍子(行话,经验不太丰富的跤手)。想也知道,“挑勾子”还没学会呢,摔起跤来还不都像生葱一样!
他一琢磨,觉着要是把“蓝褡裢”先给干趴下,就凭剩下那四个小徒弟,哪怕搭帮子一起上,应付起来也不费什么劲儿。那干嘛不拿他们开开方子呢(行话,练练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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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拦路虎
摔过这一跤之后,看清了跤路子。无论是“蓝褡裢”还是他的徒弟们,现在个个都对洪衍武刮目相看了,也没人再觉得这小子来砸场子是个笑话。
特别是“蓝褡裢”,这时再一仔细关注洪衍武,仅从其站立的姿势间就发现了许多刚才没太在意的细节。
因为虽然洪衍武看着年岁不大,可他猿背蜂腰,腰板笔直,两腿分开,稳稳站定了一个马桩步,这个站姿却不是那么简单的。实则上是把周遭所有的进攻路子都堵住了,任你从哪儿来,他都可以做出及时应对。
另外,内行人摔跤从不低头看对方的两脚,讲究的是要看对手的肩膀。因为肩膀是秤星,有什么举动肩膀先斜。而洪衍武到现在为止,表面上大大咧咧,可眼神却是一直在瞄着“蓝褡裢”和他那几个徒弟的肩膀呢。这就叫外松内紧,时刻准备着再动手。
所以说,就凭这小子这极为老道的架势,就透着股不同凡响,完全是一副真正会打的行家做派。
“蓝褡裢”心里这个无奈啊。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惹来洪衍武这么个东西。
你说这小子这貌相,行走坐卧一点没规矩,说话更没分寸,透着后脑瓢的反骨特殊,简直就是犄角旮旯里钻出的一个青皮生混蛋,怎么能找别扭他怎么来。
可反感归反感,却偏偏这小子的跤技过人,在场的人里包括他自己,根本就拿不住人家。这可怎么是好呢
就在“蓝褡裢”迟疑之间,洪衍武可等得不耐烦了,便又开始向“蓝褡裢”挑衅。
“我说,穿褡裢的,这下该看你的了吧像刚才这样的菜花蛇就别再来了,上阵也是白给。你要是再派饭桶来,小爷我可不伺候!”
这话也太可气了。顿时激怒了那几个徒弟,除了昆子捂着嘴没言语,其他人纷纷叫嚷起来,撺腾着“蓝褡裢”上场去报仇。
“头儿,这小子纯粹是找别扭,缺修理,犯轴!我看您还是费把子力气,给他开开翎子,拔拔毛儿得了!”
“是啊,您给他来个脆的,教教他怎么做人!”
“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您也给他点儿厉害瞧瞧!”
说白了,其实他们几个这通拱火也是有传统的,这在跤行里叫“撮合堆儿”。火一烧,大伙儿都往里填旺柴,连恭维带挑唆就给想罢手的人架上喽,这跤多半也就摔上了。
这可正合了洪衍武的心意,他把眼睛一瞥,不言语闷头等着了。
可相反,“蓝褡裢”却自知几斤几两,不由在暗自叫苦。
他心说了,你们这几个楞小子哪儿看得出人家的厉害呀也太高看我了!
就照这小子出手就见血的狠劲,我要上去也没个好。你们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倒帮人家把我往坑里推嘛!
可要是不摔,不但抹不开面子。恐怕几个徒弟也会对他失望,看他不起吧。
“蓝褡裢”这会儿还真是左右为难,不过接茬他就想起自己师父的话来了。
想当初,他的授艺师父曾千叮咛万嘱咐,说传他跤艺,是看他真心喜欢这个。只希望他今后能借此强身健体,多交跤行里的朋友。但强中更有强中手,也要他千万别为了面子争强好胜,为虚名与旁人结下跤仇。否则轻则要吃苦头毁名声,重则伤残肢体,到时恐怕追悔晚矣。
因此虽然迟疑了一下,“蓝褡裢”最后还是决定按照师父的话来,退一步海阔天空,干脆就此收兵不摔了。
“小老弟,恕我们不识真人。你跤艺的确高明,我恐怕也非你敌手。要不,就算我认输了吧。而且我的徒弟牙摔坏了,我现在还得带他上医院去。”
真是万万没想到,“蓝褡裢”冲洪衍武双手一个抱拳,竟开始说软话。
而他那几个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徒弟一听,各个大出意外,登时都垂头丧气,再不吹腾了。眼见着似乎还闹起了几分情绪,相当不理解他们的师父为何如此示弱。
一时间,就连师徒间的气氛都有点僵了。
按理说摔了人家的徒弟落一白摔,人家还客客气气直说软话,可谓里子、面子都有了。这就应当算完了吧任谁也不能在穷追猛打了吧
可偏偏洪衍武一贯以来,就是在用旁人的痛楚来弥补他自己内心失衡的。所以他根本不识好赖,不通情理,非要把人也往绝路上逼,将折辱进行到底。
“哟,怎么这么没出息呀!想认输是吧行!可有一样,你得把这‘横人皮’给我扒了,这不是给怂人穿的!是跤场的规矩!”
正所谓“话是拦路虎”,洪衍武接下来这一锄头,算是把人家八条路都给断了。
是,赌跤的输家按规矩要脱褡裢扒靴子,让赢家挑挂着耀武扬威。可这是旧社会的老规矩,也是打人脸面,往死了得罪人的狠招儿。
跤行里的人平日切磋技艺可不讲这个,这只能发生在过去摔跤艺人靠跤吃饭的年代,类似于“踢场子”这种以跤赌生死、赌饭碗、赌名望的重大时刻。因为一旦发生这种事,输家脱衣卸靴,就算是栽到家了。是会让跤行同人嘲笑一辈子的。如果今后再找不回场子,恐怕也就再难以收到徒弟了。
“蓝褡裢”也是小三十岁的人了,无论在单位还是在徒弟间,都有好人缘,一直颇受尊重。虽说他不是旧社会的跤手,但脱褡裢给人家也是等于把他的脸面彻底扔在了地上去踩。他又怎么能忍耐的住这种侮辱。
如此一来,他的气性也就彻底上来了。心里又一琢磨,这已经不是意气之争了,而是事关人格尊严。哪怕输定了也得上场,否则他自己也得瞧不起自己了。
再说了,他自己也有绝招呀,何况那小子又没成年,至少力气上他是占便宜的,或许一动上手,差距也并不像他想得那么大,真正摔上谁是公谁是母还不知道呢!
“来来,年青人。看来不跟你来几跤是不行了。那好,咱俩就撂几跤。你要真能把我摔得爬不起来,是我学艺不精,功夫不到。褡裢自然归你,今后我金盆洗手,跤不摔了。”
就这样,在退无可退之下,“蓝褡裢”终于阴了脸,沙哑着嗓子应了战。但语气中无疑充斥着一种悲愤的郁闷。
可洪衍武哪管别人的死活,他心说,我今儿要摔的就是你这个师父,扳倒大树有柴烧,今后想扬名立万就得摔你这样的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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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跤仇
这一跤摔得那绝对够狠的!
不说别的,固然“别子”是跤术中的大动作,一般使用必见胜负。可多数的情况下,标准动作也就是把对手摔个一米来高。
而像洪衍武这样,能把一个身板大过自己的对手摔飞两米开外,这不但要求出招变力要用得巧妙,腿力、臂力也得跟的上劲才行。
那么自然的,伤害力也就相应地呈几倍增长了。
要说也就是“蓝褡裢”是个老手,算是会“挨摔”的,懂得一些简单的防护办法。在臀部着地之前,他不但脖颈前探,双手双腿也尽力后撑,起到了一些减震的作用。这才避免吃了这一摔的全劲儿,也把要害部分给避让开了。
否则,要是换其他的生手,任凭后脊梁平拍落地。别说内脏大概率摔出内伤,赶巧了后脑勺着地,那都能把人给摔死。黄家驹不就是栽个后仰死的嘛!
但晓是如此,这一下子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蓝褡裢”躺在地上只觉得眼睛直冒金星,四肢内腹无处不疼,整个身子差不多都摔麻了,可缓了好一阵才爬起来。
但起来以后那也是两腿直拌蒜,身子直打晃。要不是在旁边看傻了的几个徒弟醒悟过来,赶紧过来架住了他,他还得栽在地上。
而和刚才只是旁观不同,亲自上阵交手之后,“蓝褡裢”对洪衍武也有了新的感受。
他只觉得洪衍武身上、腿上的一举一动都与他练过的南城跤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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