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普遍认可的描写方式,我国当是以“惊为天人,如遭雷击”为主,而西方人常用的则是“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之类,但无论哪一种,其实都是在表示男子处于一种毫无准备的突然状态下,极度惊艳的心情与感受。
而洪衍武此时就是如此,只不过瞄了那女孩几眼,他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甚至于他几乎所有的感官都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和致幻的麻醉中。
比方说,他就不确定当时在这个女孩的身上,是否存在着一种使他痴迷的馥郁香气。
可在他印象里是有的,总觉得有一种说不清的香气从她那个方向逸放出来,撩动着他的心弦,迫使他走近。
再比如说,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十分鲜艳、非常圣洁的,那犹如在大片大片的绿草中突然目睹到一簇洁白的鲜花,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但在很多年后,当他一点一滴地仔细回忆起来,却发现当时这种切肤之感根本靠不住,因为那个狐狸脸的女孩,本质上是属于那种爱招摇的个性,长得虽然挺艳,身条儿也挺顺,但恰恰与纯洁无缘。
甚至于他连她的服装也记错了,那女孩虽然不正经,但其实连一件时髦的女式军衣都不趁,只是那两把长及肩头的“刷子”,具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含义。
更何况她当时不好意思的姿态和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羞涩的样子一半真一半假,其中还颇带几分有意卖弄和搔首弄姿,就像后来的那些三流影视小明星在摄影棚常干的那样。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永远无法否认的事实却是,当年处于青春期的他,确实曾把这种肤浅和庸俗视为美,为这一种最拙劣的搔首弄姿倾倒,迷醉,失魂落魄!
就这样,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洪衍武已全然丧失了对外部世界的正常感知,他目光所至的范围有多大,她的身姿便有多大,他的渴望有多丰富,她的目光就有多少种回馈。
他完全忘记了一切,只是目不斜视地盯紧了眼中的那个她……
在场的可都是青年人,何况“院派”的生活原本就比小老百姓的世界丰富得多,于是在洪衍武这种不怕臊的执着下,没多久,所有的旁观者就都明白过来了。
既有许多自诩为英雄好汉的人捂着嘴儿偷乐,暗自笑话洪衍武的急色和没出息,也有不少同道中人心怀嫉妒,泛着酸味儿暗骂洪衍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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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错觉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说实在的,就这点破事儿,洪衍武起先一点不感兴趣,况且八竿子也打不着,但就因为方婷最后的这句话,他却难以拒绝地点了头。
不过他也确实没白应承,因为这豪气一诺换回来的,除了方婷颇具风情的展眉一笑,还有那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抬眸一瞟。
男人,最喜欢女人的美。
女人,爱的是男人的强。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特殊的年代,特殊的人群,同样如此。
所以别看才不过初次见面,桀骜不驯的洪衍武就在方婷的促使下,违背了自己的初衷,答应去以暴力手段相助高鸣,可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结果,却并非完全是由于他情窦初开,意难自控所致,若是深究,其中还包含着更多微妙的东西。
像这种东西虽然说不出,道不明,更不能言传。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参与其中的三个人,方婷、高鸣,包括洪衍武在内,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继而又该为之付出什么。
因而如果剥去含情脉脉的伪装,单从本质上出发,就会发现,他们彼此间其实是于一种无师自通的情况下取得了默契,并且以一种暗中讨价还价的交易方式来达成最终共识的。
不得不说,在这个年头,有许多人的少年阶段实在太短了,他们虽然小小年纪,但几乎都是只凭一步,就直接跨越到成年人阶段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儿,也和当今商场、官场中的某些情形如出一辙。
为了庆祝“合作关系”的建立,也为了更好地拉拢洪衍武和方婷,高鸣随后不惜破费,请当天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去白广路的“老正兴”暴撮了一顿。
席间,洪衍武不仅被方婷的美貌栓住了心,也被以高鸣、高放哥儿俩为首的这一群人,那别有用心的恭维和吹捧彻底温润了脾气。
而方婷在品尝着“烧划水”、“糖醋小排”、“腐乳肉”和“砂锅鱼头”这些泛着甜味的南方菜肴同时,一样因为高鸣的加意奉承,被忽悠得晕头转向,得意非常。
于是,当酒宴散去时,洪衍武便有了方婷的联系方式,方婷则得到了高鸣对其毕业去向的许诺,而高鸣也拥有了即将彻底“剿灭敌人”的坚定信心。
这一顿饭,让每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可谓“宾主尽欢”。
再之后没几天,洪衍武果然信守承诺替高鸣他们去压场子,而在这次比较正式的“碴架”中,他的出场效果也极其“惊艳”。
因为他才一露面,就直接把玄武体校摔跤队的那帮孩子给吓尿了,这帮吃过他苦头的小子们二话不说,撒丫子掉头就跑。
而紧跟着在与那些不知情的“黑冶院派”开打之后,同样没几下子,他就迅速地瓦解了对方阵营敢于抵抗的信心,一人竟然如狼入羊群般,把对方二十多人追撵着打。
其结果是洪衍武一战成名,而一贯以蛮横和凶悍在附近出名的“黑冶院派”,自此不得不对“总参三所”的老对手们,表示了彻底的臣服和源自胆寒的敬意。
总之,无论是作为主战双方的“总参三所”和“黑冶”,还是“水利部”、“八一大院宿舍”那些来助拳的参与者,只要参加过这一战的人,事后全都为洪衍武的强悍与威风惊叹不已。
因为在他们的主观意识里,从来都不相信,世界上竟然还真有宛如常山赵子龙一样的人物,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杀得曹兵个个愁”。
什么也不用说了,所有人都心明眼亮,就凭洪衍武这副身手,他在哪儿耍大也理所当然。
人,全都是势利眼。
于是很快,白广路几乎所有大院里,有头有脸的孩子就都知道了“红孩儿”的能耐,谁也不想再得罪洪衍武,谁都想巴结上这个靠山,自己好混。
特别是高鸣和高放两兄弟,当真正地见识过洪衍武的实力之后,他们几乎天天围着他团团转,就为了拢住他,甚至不惜痛下血本。
“总参三所”的全名是总参谋部第三招待所,高鸣、高放的父亲恰恰就是这里的副所长,且由于总参某部是大军区级别,所以其军职是正营级。
正因为有着这种便利,高鸣、高放不但把招待所的房间提供给洪衍武常年“刷夜”,而且还帮他在食堂领了饭票,像各式军服、军靴、军帽、军用水壶、武装带、压缩饼干、午餐肉罐头,乃至自行车,更是有什么给什么。
这么一来,洪衍武一个胡同出身的野小子,竟在“总参三所”过上了有吃有喝,穿着体面,理发免费,每天都能洗淋浴,不定期还能看场内部电影的滋润日子,而他所需付出的,也只不过是偶尔动用暴力手段,去帮高家哥儿解决一两个敢于和他们“叫板”的对手罢了。
为此,洪衍武更加确信只有强大的武力才能使他成为生活里的强者,于是争强斗狠、赶尽杀绝,也就越来越成为在别人眼中,他独具特色的个人标签。
他丝毫也不在意给予别人的痛楚,更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自己。能让他产生好感的人,除了漂亮得让他心痒难耐的方婷以外,也仅有能提供给他舒服享受的高鸣、高放哥儿俩了。
就这样,洪衍武成天和“总参三所”的“院派”们搅和在一起,不但成功地把方婷“拍”成了自己的“婆子”,也慢慢地学会了喝酒和抽烟。
他对自己的现状无比满足,心甘情愿地变成了高鸣、高放哥儿俩豢养的专职打手。
至于方婷,她的心气儿很高,天生就不是个安闲的主儿。
她小时候常接受的教导,是听她妈吹嘘从前那开过绸缎庄的娘家多有钱,也就是兵荒马乱的破落了,才嫁给了她那小业主成分的父亲。
她的妈妈还说,当初她的姥姥就是眼皮子浅,看上了她父亲家那几间房,其实与其凑和还不如不嫁,这也是从一个角度得到了教训——嫁人一定要谨慎,得考虑周详了,别脑子一热就糊了糊涂把自己嫁出去。
于是当年方婷尽管还不太懂男女之事,但她也打小就给自己设立了一个很高的目标,她
第一百九十二章辞世
陈力泉是亲眼看着玉爷,如何一天天衰微下去的。
自从洪衍武离去之后,玉爷的脾气就一天天焦躁起来,每日心急火燎,对陈力泉严上加严,甚至把他的日常功夫都给停了,只一心督促他专心苦练各项秘术、背各项秘术的口诀。
这不为别的,显而易见是在与时间抢跑,老爷子只希望在生前,把陈力泉练功中遇到的难题与误区,能解答的尽量都予以解答,能纠正的尽量都纠正过来罢了。
他自己最清楚,一旦他过了世,陈力泉要想靠自己摸索出来,那肯定是要绕一个大弯子的。
陈力泉也知道这是师父疼自己,心领神会下,也愈加用心照做。
他的练功安排是这样的,上午他要主要用插沙子、撕树皮、揉铁条的办法去练指力,下午则以练快步走桩、蒙眼走桩为主,而睡前也要再加练一个时辰的“通气三篇”,如此每日毫不间断,功夫自然飞快见长。
这样到了第二年春天,陈力泉总算是顺利地把“分筋搓骨手”和“沾衣十八跌”基本功给练通了,甚至连“火烧身”也有了小成。
若是以具体的成效来说,明劲、暗劲、化劲,三劲已经合于陈力泉手指之上,不管坚韧皮革,还是木板竹竿,他只需用力一撕,立刻一分为二,不夸张的说,其两手十指成了绝对的“钢钩”。
此外,他活步跤架也颇为得心应手,蒙眼绕桩更是游刃有余,一般不小于猫狗的物事,只要一动,他必能感应得到。
最后,他肢体的柔劲和韧性也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是杂技演员或体操演员能做出的肢体动作,无论多么夸张或扭曲,若是让他照做,也完全不在话下。
对此,玉爷给予的评价是,陈力泉的软硬功已然兼通,从此在群打中就可以指上打下,闪左避右,以一当十,得心应手。
正可谓“出手恍如蛇吃食,打人好似雷击地,运功一指拔千斤,气如火药拳如弹,灵机一动鸟难飞,金木水火土五行”,至此阶段,他这个徒弟基本算是到达了一个普通高手的境界,今后若能继续坚持不懈的练习,他日便很有“青出于蓝”的希望。
而最关键的,让玉爷感到由衷欣慰的是,这几门功夫最难的部分,陈力泉已经安然度过,今后在研习之路上所遇到的难题应该已然不多,可以说,这几门绝技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至于那“虎豹雷音”之功,则还要依赖自身的悟性和体验,练法就写在那里,只需照做即可,玉爷能帮上的并不多,他也只是去提醒陈力泉,平日要多去观察猫发怒时的状态,和感受打雷时的震动。
不过陈力泉也年岁还小,并不急于一时,玉爷说,哪怕他三十五岁之后再练起也犹未晚矣。
正因为如此,一旦解决了心中最挂念的事,玉爷的心也就跟着踏实了,他对何时死变得无所谓了,剩下的生命对于他来说是就像捡来的,多活一天就赚一天。
也是从这时起,老爷子性情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开始留恋身边的一切了,看什么都顺眼,态度也一下子温和起来。
只不过,或许同样因为绷着的这股劲儿泻了,老人家衰弱的速度也同样变快了。
往日的精气神都在以飞速离他而去,很快他就不是陈力泉记忆里那硬硬朗朗的样子,而变成了一个弯腰驼背,又瘦又弱,整日只会看着窗外数家雀儿、爱打盹、犯迷糊的老头儿了。
到这会儿,玉爷不光头发胡子是白的,就连眉毛也全白了。
陈力泉此时面对玉爷,无疑也预感到了不祥,他不禁为玉爷的即将离世而感到难过和伤心,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老爷子有生之年照料好他,尽好自己的本分,陪着师父走完最后的时光。
就这样,慢慢地,随着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树枝,当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时间也进入了五月份。
在月初的一天,玉爷一大早醒来,就觉得自己神清气明、精神头极为旺盛,食欲也突然大增。
老人练了一辈子的功夫,对自己身体的事儿再清楚不过,心里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他也不等陈力泉过来,就主动大声喊着张罗起来。
“泉子,泉子,上这儿来,拿钱,出去给我买炸糕,还有豆汁儿……”
结果当天早上,玉爷不仅惊人地吃了俩热乎乎的油炸糕,就着焦圈儿、咸菜丝儿把两大碗豆汁喝了个精光,就连陈力泉当早点的烤窝头也被他硬抢去吃了半拉,这让陈力泉高兴之余也有点犯懵,生怕把师父给撑坏了。
而玉爷根本没等这个憨直的徒弟从中琢磨过味来,便又指派他去找李尧臣的长子帮忙,去弄一辆三轮回来,他声称自己今天要出门转转。
陈力泉欣然允诺,于是一个小时后,他不但借回了一辆三轮车,就连李尧臣的长子也跟着来了。
不过这时,这二人的脸色可都不大好,陈力泉眼圈更是红红的,显然是李尧臣的长子已把其中的情由告诉给他,看样子多半路上都已经哭过一鼻子了。
但在这种情况,无论玉爷还是他们,谁也不会特意把此事点破。所以很快,他们二人便又强作笑颜地把玉爷收拾好扶上了车,就像普通出游一样,一起蹬车出了门。
李尧臣的长子和陈力泉轮流蹬着三轮,先是按玉爷的指派去了西四牌楼北边的真塔寺小庙转了转,跟着又去了隆福寺的一个卖刀剪的铺子看了看。
正当他们好奇玉爷为何非要来这么两个不起眼的地方时,玉爷却主动告诉了他们,说这两个地方,其实就是当年善扑营东西两营的旧址,也是他们老玉家十三代,几乎人人倾注过心血和汗水的地方。
终于,临到中午的时候,玉爷感到自己的精神头开始渐渐消退,于是他们一行人便又按着玉爷的意愿,来到了故宫的东华门外遥望紫禁城。
这里是玉爷想看的最后一个地方,因为据老爷子而言,这里正是他祖父当年进宫当值的必经之路。他的祖父在做大内侍卫的时候,就是通过东华门进入到皇城内部,去守卫当年全国最高等级的政治中心——太和殿的。
而就在玉爷说这话的时候,陈力泉看见他师父的眼里,已没有了寂寞,没有了孤独,没有了落魄。
有的,只是一座紫禁城,一座已经在当下京城全然消失,却依然在玉爷眼里存在的紫禁城。
这座紫禁城的意义也并非只代表着皇权,还代表着一个在京城定居了二百余年,曾经不惜用生命去保家卫国,抵抗外侮的八旗蒙古贵族家庭,所拥有过的荣耀与光芒。
玉爷,沉浸在他对祖先、对家族往事的回忆里……
玉爷果然没有再去其他地方,他是在家里去世的。
其实就在老人家冲着紫禁城发呆后不一会,便已经忍不住开始打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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