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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同时从情理上讲,父母的价值观和脾气性格,也必然会部分地、或是完整地、乃至是变本加厉地遗传给子女。

    所以等到她也成为一个母亲之后,这种早已潜移默化地融在了她血液中的教育理念,便使得她在对待孩子上,完全是有样学样地照做了。

    她对待孩子绝不娇惯,“子幼必待以严,子壮无薄其爱。”哪怕在洪家殷实的时候,她也很注意培养孩子顽强的忍耐力和吃苦精神,并没有在物质生活上给予孩子们过多的享受。

    像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出生后都穿过用洪家老年仆人的旧衣裤改制的儿衣,饮食上除了年节,也很少有额外的满足。一旦有了头痛脑热,除了吃药看病,其余的特殊照顾,不过是冲一碗藕粉。

    而孩子们喝下了藕粉也就知道他们自己的病该好了,再也没有躺下去的必要,否则如果再持娇耍赖,得到的将是严厉的责备与惩戒。

    就这样,她一直严格地尊守着像自己母亲一样严格的管教法子,认为对孩子越不放纵、越不看重,越能使他们结实长寿,品性无亏。

    只可惜这一套她却无法贯彻地坚持下去,根本无法使在她的三儿子洪衍武的身上。

    洪衍武打小就爱在外头胡闹,各种奇闻逸事不断传入家中,但是她却惟独对这个爱惹祸的老三偏袒得要命,简直把他视为心尖子一般。

    和对待前两个儿子不同,自幼以来,无论洪衍武闯了多大祸,她从来没有追究到底过。而到了最后,反而是充当保护神一样的说合者,使得丈夫也不得不迁就姑息。

    并且事后,她往往还会将洪衍武抱在怀里拍着、哄着,乖呀宝呀地亲热。这种过于亲昵的举止,与她相对洪衍争、洪衍文两个儿子对的严厉,实在是差之千里的另一个片面。

    为此,不但她那两个儿子心里多少存下了芥蒂,就是她的丈夫也曾疑惑地问她,“你怎么对待老三,就和其他两个儿子不一样呢”

    她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老三和他们两个哪儿一样呀我生他的时候是多么地悬,小人儿差点就没了性命,何况一落地就赶上了大灾之年的起始,孩子缺吃少喝的,我这当妈的怎么能不偏疼着点儿”

    是的,这就是她偏疼洪衍武的主要原因。

    在她看来,与老大老二相比较,这个老三落生的年月实在不好,也实在很倒霉。

    没出满月的时候,她的丈夫就常因为这个孩子夜里哭,抱怨老三脾性拧巴不好养活,可她自己心里明白,儿子哭闹完全是因为吃不饱。

    其实后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也都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她的老三是属于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孩子。

    都快一岁了,还不会爬,细脖儿大脑袋,两条小罗圈腿,抓着什么都往嘴里塞,一根儿白菜叶子都嘬得津津有味。跟他那两个个正常年月长大的哥哥相比,身板儿至少要小上一号,据说是由于缺钙的关系。

    所以,她只能堤内损失堤外补,格外疼爱这个瘦弱的小儿子。

    而除此之外,其实还有着更多的理由,但却是她哪怕在家人面前也不太方便诉之于口的。

    比如说,洪家的孩子们身上大多各有出挑儿的地方。

    老大酷爱学习,喜好钻研。老二天资聪慧,志向远大。女儿温柔体贴,心灵手巧。

    却唯独洪衍武不仅没什么优点,且生了一副老倭似的容貌,一说话五官挪位,上窜下跳没一刻安生。

    因此,他也就成了最不受父亲待见的孩子。

    她这个做母亲的看在眼里,难免为了把儿子生成这个样儿感到对不住他,也会更想在情感上多弥补一些。

    另外,还别看洪衍武行事无忌,但他也并非看不出眉眼高低,不珍惜骨肉至亲。小时候他为了保护妹妹,跟这条街里的野小子们打过多少次架就不提了。甚至在某一方面,他也是最明白人心、最会知疼着热的。

    这并不是她空口白话,有一次,赶上中午就她们娘仨吃饭。她下了面条,还把家里的三个鸡蛋全做了荷包蛋。

    面条出锅的时候,她特意给洪衍武的碗里放了一个鸡蛋,给洪衍茹的碗里放了两个鸡蛋,自己则因为要去忙其他的事儿,就暂时把一碗清汤挂面放在桌上晾着。

    而等她回来再吃面时,正遇到洪衍武紧扒拉完剩下的最后几口面条就出去玩了。结果她再端起碗,却发现碗底埋了个完整的荷包蛋。

    就在诧异间,闺女竟告诉她,说碗里的那个荷包蛋是洪衍武把他自己的放进去了……

    还有一次,赶上副食店卖处理韭菜,二儿子洪衍文替家里买回来好大一捆。所以大部分的家人就提议,说晚饭不如就做馅饼吧,否则韭菜都得烂了。

    可就在她正准备去和面烙馅饼的时候,唯独洪衍武却公然反对,非说




第二百零四章情分
    洪家的东厢房内。

    洪衍武低着头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现在他的眼前只能看见一双穿着黑皮鞋,还撬着二郎腿的脚。

    他面前坐在床上的那人,裤子是藏蓝色的,还带着大壳帽和红领章,他就是和邻居边大妈一起找上门来的警察。

    一开始,当边大妈带着这个警察进屋的时候,把洪家老少全都吓了一跳,洪衍武的母亲甚至从厨房抹着眼泪就追了过来。

    家里人都以为警察是因为洪衍武打了人来抓他的,所有人,包括父亲、大哥在内都在替洪衍武担心。

    可说真的,洪衍武自己当时却并不怕,因为他下手有准儿,知道无论是那个售货员还是邻居水师傅,应该都没受什么伤。

    至于毛远芳告他的状他也没什么可畏惧的,因为他今天骂那个“臭茅房”的话,全都只限于个人攻击,一点也扯不上跟政治挂钩。

    所以他觉得,即便是警察是替那几个人来报复的,硬扣个罪名要把他逮起来,顶多也就是把他送“号”里关上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甚至他都盘算好了,如果警察要打算这么办,他就敢用政治话题把警察给绕进去,让这小子也来个吃不了兜着走。凭着他对未来走向的了解,这应该不难办到。

    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警察非但不是来抓他的,反而还帮了他的忙。

    因为据边大妈说,她今天正在派出所开治保会的时候,那挨打的售货员的确是去找派出所做主去了,可这位民警同志过问之后,却出面做通了售货员的工作,把那不依不饶的小子成功劝了回去,现在来家里只是为了批评教育洪衍武一下。同时,也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作为片警,要对管片儿内新近回家的“两劳人员”做一下走访工作。

    所以紧接着,洪衍武就被警察给单独带到这间房里来了。

    洪衍武有挨批的觉悟,便自觉以犯人的标准坐姿规规矩矩地坐着。

    “你回来喝酒了”民警终于开始问话。

    “……没有。”

    “没喝酒,撒什么酒疯你自己说改购物本对吗不应该给人家道歉,让人家罚款吗你耍什么横!就是他真的做的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可以慢慢讲理嘛,你还打人狗改不了吃(屎)啊……”

    “是,您说的是,我错了,吸取教训,保证不再犯。”

    洪衍武顶烦警察打官腔,却又不想轻易得罪,便只有顺着话回答。

    “拉倒吧,信你才怪,看行动。水师傅那儿你想着去给人家道歉,售货员的事儿好说,回头你写份儿检查交我,这事儿就算了。也不用太复杂,知道你也没什么文化,把事儿写清楚就行了,多查查字典,少写点儿错别字。对了,副食店罚款我已经替你交了,一毛一二两麻酱钱,罚了三倍,三毛三。听说你还主动要罚十倍,就你们家这条件,你以后可别净充冤大头……”

    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这警察竟不跟讲大道理,话还说得挺实在。

    洪衍武不由抬头看警察的脸色,不像逗他玩儿,更不像开玩笑。

    带着费解,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裤兜,可也只摸出半包烟。当他把烟放到一边,又伸手进另一个裤兜去,这才摸出钱来。

    “罚款我给您……”

    “哟,一块整的,找不开。我还告诉你啊,今儿要不是我和边大妈一起替你跟人家说好话,十倍你也下不来。你小子不争气,刚出来就惹祸。你说你一年没着家,这才刚领几天假期回来看看,要真为这事儿再进去,多不值当!”

    “是,您说的是,我糊涂……”

    洪衍武现在更不明白警察什么意思了,但他不敢问,一边应着,一边还在掏兜,想凑上三毛三。

    “算了算了,你还有烟吗你要不甭拿钱了,这半包‘香山’就归我了,说起来你还赚了,有火儿吗……”

    洪衍武拿出火柴盒,可打开,里头只剩下一根,头还是坏的,怎么也擦不着。

    警察不得不浑身上下一通乱摸,最后才掏出一盒火柴,里头也没几根了。他叹口气,自己叼了一支,竟然也给洪衍武递来一支,然后擦着了火柴。

    “快着,一会灭了……我说,你抽的烟可比警察好呀”

    “澡堂子碰见熟人了,人家给的。”

    洪衍武现在觉得这个警察挺逗,有点絮叨,可一点儿也不让人烦。

    其实他长得也满不错,年轻,剑眉,仪表堂堂,皮鞋锃亮,裤子上既没油点子,指甲缝儿里也很干净,看来是个讲究人。可就是没有邢正义那样的男子气概,有点儿像京剧里的小生……

    嗯对了,邢正义,还有赵振民……

    这警察会不会是赵振民在送他出派出所时,曾提到的那个能关照自己的人呢那人姓什么来着

    洪衍武脑子里一蹦出这个念头,赶紧起身给警察倒了杯热水。

    “您贵姓”

    警察的眼神儿平平淡淡的。

    “免贵姓张,户口本上叫张宝成,别人都叫我小张,你呀……以后就叫我老张得了。”

    果然,洪衍武一下全想起来了。

    “我听说过您,是……赵……”

    “对喽。你也明白了吧,我干嘛管你的破事儿。你前脚刚走,赵振民和邢正义就挨个给我打电话了,都托我关照你。你挺可以呀,听说一人能打好几个,还帮他们抓了一个团伙儿。也是,我这俩老同学一般的人可看不上眼。不过我也没想到,还没等我下班呢,你就给我惹事了……”

    “唉,我可更没脸了……给您添麻烦了。”

    “行了,你以后别招灾惹祸的,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千万别辜负他们哥儿俩这份儿心意。福儒里和自新路都是我的管片儿,往后咱们少不了打交道。这关系你也别往外说,该关照的我自然会关照你,有事也尽管来找我,能帮上的我绝不溜肩膀。可你以后也得留点儿神,真不想做人,还想做鬼,我也是六亲不认……”

    说到这里,张宝成吸了一口烟,借机又缓和了一下语气。

    “你刚回来,领了几天假啊打算怎



第二百零五章好事成双
    片警张宝成把钱和粮票都亲手交给了王蕴琳。

    为了让王蕴琳能安心花用,他听从了洪衍武的意见,就说是东庄派出所又把洪衍武丢掉的钱找了回来。那么自然,有关洪衍武协助公安抓贼的事,他也在这个时候告诉了洪家人,并为此又当着洪家人的面褒奖了洪衍武一番。

    这个消息对洪家人来说,实在不亚于狗埋骨头刨出了金子,草鸡上房下了凤凰蛋一般的新鲜。

    洪禄承和洪衍争这对父子都不说话了,但看得出他们都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似乎开始觉得这个儿子,这个兄弟,也并非全然无药可救。

    洪衍茹的笑容更像花朵一样,她像看着一个真正的英雄一样地凝望着哥哥,那热切而崇拜的目光,让自以为脸皮已经修炼到家的洪衍武相当不好意思。

    不过最容光绽放的,还当属洪衍武的亲妈。

    在王蕴琳的心里,她这个母亲的眼泪没有白流,多年的期盼,多年的祈祷,也终究没有白费。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儿子,是真正地回来了!

    张宝成离开洪家以后,邻居老边媳妇因为许久没见着洪衍武,也刻意留下嘱咐了几句。

    这个老太太是个顶能张罗的热心人,她同样为洪衍武能学好而高兴,眉开眼笑地打量着他。

    “就知道你这月回来,可具体日子不清楚。我在派出所一听说你这臭小子回来了,就惦记着开完会回来看你呢……”

    “让您挂念了,大妈。节后才批下假来,觉着也没几天了就回来了,我就没往家寄信……”

    “恩,你和泉子都算是好孩子。地震救人,都弄了个政府奖励。特别是没想到你还能帮公安抓贼,真是长进了……”

    “地震救人是多亏泉子带着我。抓贼是纯属赶巧了,我也就那么回事吧……”

    “到底出息了,说话也不没边没沿的了,人实在了,好。”

    “边大爷怎么样身子骨好吗”

    “他还那样,比我还忙,成天介不是摆弄花儿草的,就是钓鱼,你说夏天钓,他冬天也钓,今儿个又出去了,还没回来呢,多让人揪心!我就怕他不定哪天脚一滑,再掉冰窟窿里。挺大岁数的人,也不知道深浅。我看政府最好颁布个法,禁止钓鱼,把老东西也给判个……”

    当着瘸子不说短,老边媳妇唠叨中一下意识到了什么,赶紧闭了嘴,而为了掩饰尴尬,她又故作姿态地摸了摸洪衍武的棉袄。

    “不算厚实,也就是你大小伙子火力壮,不过转天儿也就快暖和了……对了,还差点儿忘了。‘民委会’你就不用去了,省得再和那个‘臭茅房’锵锵,登记手续吾的(土语,什么的)回头我都替你办了。”

    “谢谢大妈。”

    “甭跟我客气了,我还不是冲着你妈。就这一年多,我是见天看着她掰着手指头,苦盼你回来。现在好了,我这老妹妹都合不上嘴了……”

    要说老边媳妇今年已经有六十多岁,头发虽然完全白了,但脸色却红润润的,透着利索、精神。

    相比较,王蕴琳还有好几年才到六十岁,精神头却显得很衰弱,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令人揪心的菜色,反而显得要老得多。虽然现在确实在笑,却也透出一种难言的苦涩。

    这种发现,立刻就让洪衍武平自生出许多伤感和自责,他也是上过岁数的人,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他边大妈的大女儿在陶然亭公园里卖汽水,二儿子在自新路的澡堂子里当服务员,小儿子目前还暂时在内蒙兵团当知青。

    虽说几个人的工作都不怎么样,却没有一个人有什么歪的邪的,所以老太太过得远比母亲要顺心得多。而因为自己,母亲根本没法跟人家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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