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位置比较特别,在墙角最里面,紧挨玻璃。坐在这儿,既能同时把屋里和屋外一览无余,又能利用同伴的遮挡,让别人不容易看到他。选择这种最隐蔽的方位,往往就是贼头的习惯。
此时的酒桌上,失了面子的黑脸已经有点急眼了,他起身抄起塑料的啤酒升,就去泼小油头和三角眼。
可那俩小子太鬼,他们见黑脸一动就知道没好事,滋溜一下全钻进了桌子底下去了。
黑脸未能得逞,站着拍桌子直骂娘,下面的俩人却嬉皮笑脸耍赖不肯出来。
那寸头还趁机犯坏打便宜拳,用脚去踢桌下的俩人。
就在这伙贼正没轻没重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谁也没注意,洪衍武已经走到他们的桌子前。
洪衍武有他自己打招呼的方式。他直接把右手放在黑脸的左肩,就是发力一按。
黑脸在全无防备下,只“啊”了一声,然后身子一歪,就跟根面条似的,被按得坐在了木凳上。
洪衍武也没容这小子回头,紧接着右手一弯,又搂住了黑脸的脖子。他的左手则顺手从旁边抄过来把凳子,贴着黑脸坦然坐下。
黑脸自然满心不爽,他丧着脸扭头一瞅,张嘴就要骂街。可没想到就这一眼,他就跟过了电似的打起了哆嗦。不用说,这小子认出来了。
桌面上其余几个人此时都止了声儿。每个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刚坐下的洪衍武,那脸色都好看极了,紧张、兴奋、惊慌、讶异、揣测、懵懂……甜酸咸辣苦,可谓五味俱全。
“哥几个喝着呢?”
洪衍武豪不客气,大咧咧打上了招呼。说完,他又露出白刺刺的牙冲在座各人一笑。可谁都看得出,他绝非好意。
仨成年贼用错综复杂的眼神相互打着眼色。贼头微微一抬下巴颏,坐最外面的寸头立刻收到,咋咋忽忽站起来打头炮。
“你丫谁啊”这小子冲洪衍武一横楞眼儿,口气又冲又硬。
洪衍武却没空搭理寸头,他只是单盯住那个发号施令的主儿。然后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强行搂过了黑脸。
“刚才就这小子撞的我”
一边说,洪衍武一边用左手食指给了黑脸一个脑蹦儿。
就这下,“当”得一声,黑脸的脑门上立刻多了个红点,眼泪差点没下来。
这是挑衅!
寸头被晾在一边,尴尬中满目怒色。可贼头却没发话。
洪衍武手又一指桌子,“还有底下那俩,他们仨一起下了我的货”
这是责问!
寸头已经摞起袖子,似乎想动手又有些犹豫,他转头去看贼头,却仍没得到指示。
洪衍武再没废话,抬腿一脚,从桌子底下立马踹出俩大活人来。
三角眼和小油头是连轱辘带滚钻出来的。他们从油腻腻的地上一爬起来,就叫着疼揉腰揉腿。
仨成年贼都没料到洪衍武说踹就踹,惊讶中神色各异。
寸头因为这一脚的力气咽了口吐沫。
大个儿则是脸上的横肉怂动。
而贼头的嘴唇这时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这时,脑门起了个大包的黑脸揉着脑门回过神来。趁洪衍武没注意,他上手就去扒脖子上的胳膊。
可他才刚一动,洪衍武就察觉了。而洪衍武根本没看他,仅仅是右臂肱二头肌一绷劲,结果就把这小子勒得像个吊死鬼似的伸出了舌头。
“咳,咳……”黑脸一阵吭哧,几乎是拼命去推洪衍武的臂膀,可洪衍武的胳膊依然纹丝不动。
这种角力其实根本无意义,因为黑脸虽然长得敦实,可洪衍武本身就有功夫。尤其在这个年纪,洪衍武不仅身体素质极好,又刚经过一年的强体力劳动。俩人完全不在一个级别,黑脸落在洪衍武手里又怎能抗拒的了只能是面团一个。
寸头已经干站了半晌,这时见苗头不对,一拍桌子大喝,“你丫放开!”
洪衍武只撇撇嘴,露出一副很遗憾的表情,胳膊反更加了把劲儿。
黑脸更受不了,脸顿时憋成了酱紫色,就像个紫皮圆茄子。这小子在洪衍武的胳膊里一通挣蹦,脚开始拼命蹬地。凳子在他的屁股下翻腾转挪,凳子腿最后竟然做起了高难度的摇摆动作,并发出“叮了咣当”的声响。
这是绝对的升级对抗!
寸头脸儿都气绿了,手一指洪衍武。“你丫叫板我废了你!”
随着寸头几乎变了调门儿的喊叫,“噌楞”一下,小油头、三角眼和另外那个大个儿都凑了过来。可他们的头儿仍然沉得住气,稳坐如山。
偏偏洪衍武还就单等贼头发话儿呢。因为一般这种盗窃团伙,贼头可是团伙里最心毒手狠的人。要么最能打,要么手艺最高,或者两者兼顾,能压得住才能让这帮人全听他的。如果出来练活或者团伙之间火拼,同伙都得看贼头的眼色,自己可没主心骨。
其实洪衍武觉得,贼头儿应该早明白这是仨小崽儿捅“炸”了,事主找上了门。这半天没反应,这小子肯定是琢磨什么呢。或许是怕他叫来了警察,在偷偷观察四周。或许是想抻抻他的斤两,在揣测他的来意。或许也只是担心在这动手,事闹大了不好收拾。不管这小子琢磨什么,反正他是故意要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就是让这伙人知道知道,他可不是好惹的,同时也想逼他们谈判。
于是,洪衍武嘴角一扭,又加了三分气力。心里暗想:行,你不是硬充大铆钉吗那就再加把劲儿,反正夹死了也不是我儿子。
随着洪衍武这次用力,黑脸“腾”的一下彻底挺直了腰,屁股下的凳子也倒在了地上。
这小子的脚丫子直接出溜到桌子下面了,他除了脖子被夹在洪衍武的胳膊里,身子现在也只有脚挨着地,其他部位全部腾空。而他那发白的手指,死死扒着脖子上的胳膊,额头的血管都快憋爆了。仅片刻,他就已经明显喘不上气儿,喉头发出既沙哑又艰难的喘息声儿,眼珠凸起,眼瞅着就快翻白眼了。
贼头终于变了颜色,他先一伸手,制止了几个围过来想动手的手下,接着他就要开口说话。可就在这当口,没想到饭馆里一个身穿白褂子的中年大姐倒先不干了,气哼哼走过来。
“干嘛呢你们想打外面去,砸坏了东西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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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翻车
洪衍武本以为马上就能解决问题了。可没料到尤三不但没慌,还满不在乎笑了。
“什么大得合还大嘚啵呢。”
这答复让洪衍武很意外,不免一愣。
尤三看在眼里更得意了,摇晃着脑袋,“你丫到底谁啊跟我这懵事儿呢吧”
这种反应让他那几个手下也都来了劲头,纷纷咋呼起来。
“怎么着懵我大哥”
“你丫找抽呢”
“跑这儿炸刺来了撂平你信吗”
要是前世,就凭现在这景儿,洪衍武绝对已经掀桌子开练了。至于后果如何,他绝不考虑。可现在的他,年轻只是外表,心性早不是毛头小伙了。所以,他并没有理睬这些鸟儿叫一样的挑衅,只沉默着在心里合计:看样子,大得合像是出事儿了……
京城的玩主和佛爷,历来都有捞不过界的规矩。在这个年代的京城,每条公共汽车线路每个火车站和长途站,都有明确的势力划分。无论哪儿的玩主和佛爷也只能在自己地盘上折腾,一旦过界就会引发争斗,导致伤亡。
永定门火车站虽说是京城最没油水的火车站,但仍然比公共汽车线要肥,这里绝对是玩儿闹佛爷们的必争之地。所以,能够取代大得合在这个地盘上立足的人,肯定有非常的手段或是过硬的靠山。
要是就眼前这几块料,洪衍武还真没放眼里,他担心的是这伙贼后面的“主儿”。可现在这地面上拜的是什么神仙,他还真是没把握。对他而言,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更何况,即便按这个年代的时间算,他也是一年多没回京城了。
唉
洪衍武忽然又想起了一些事儿。
他似乎有个印象,前世八三年严打之后他在京城又见过大得合,他们俩还在西四延吉冷面喝了酒。那时候……
对,大得合提到过。好像说他们俩在差不多的时间都被抓了劳教,只是地点不同。大得合没去茶淀,而是在天堂河儿(京城天堂河儿劳改农场)种庄稼。
大得合被抓是什么时间来着1975年底,好像比他被抓还要早些呢。
怎么把这茬忘了恩,这儿肯定是换了做主的人。
可大得合手底下都是谁来着能打的……好像有个叫弓子的,其他的……二蛋二得子不对……还真记不清了……
就在洪衍武沉思的同时,尤三也在不错眼珠地琢磨着他。洪衍武轻皱眉头的犹豫,完全被尤三看在眼里。不一会,他竟悄然笑了。
洪衍武对此全没注意,不多时思量好,试探着又提人。“弓子也认识我,找他来也行……”
“弓子还弹弦子呢。告诉你,这儿是程爷的地面儿。”尤三愈加嚣张,似乎已断定洪衍武是在装相,一句话就堵住了话头。
洪衍武可懵了,他还真不知道这位程爷是哪个孤坟钻出来的小鬼。
尤三得理不让人,又是一瞪眼,“再敢懵事我给你塞阴沟里去,趁我心情好,赶紧滚蛋。”
其实除了薛大爷的钱,洪衍武对其他的还真不在乎。他沉吟了下,又主动退了一步。“同道儿不同行,各让一步怎么样我就要我的五块钱,那张上面有电话的。”
可惜,心眼儿过于活泛,是大多流氓的通性。尤三偏偏自认为看穿了一切。“要回来老子的规矩,只进不出。”
几个手下们一听大哥的口气,也都撇着嘴牛烘烘的。尤其是被洪衍武修理过的那仨小崽儿,现在都巴不得借机报仇泄愤,闹腾得更是欢势。
“谁跟你同道找抽呢。”
“有你提条件的份儿吗”
“你丫什么东西吃错药了吧。”
洪衍武仍旧忍了,继续语重心长地劝说尤三。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斗转星移,神仙换位,对不上点儿(黑话,指没对上情况)正常。可凡事要留三分量,别因小失大给自己埋雷。”
这话很硬气,绝对是老江湖的口吻。尤三眼珠直转,他似乎又有点儿摸不透了。
不过那仨崽儿可纯是惹事的根苗,没事还想找事,这一听就正好有了生事的借口。
小油头首先指着洪衍武的鼻子,“哪儿就给你露出来了懂两句黑话,你装什么老炮儿(黑话,有资历的流氓)。”
三角眼坚决不让小油头一人独领风骚,“口儿犯(黑话,能瞎扯的骗子)。你丫吓唬谁呢是战士咱们外面,谁不去是蹲着的。”
黑脸最为激动,可能是他刚才受的罪最大,因此更想把火气全撒回去。他大咧咧嗤笑着,“告诉你,那五块钱别惦记了。桌上全是,已经下了肚了。哈哈……”
“噢!噢!……”仨小崽儿一起用筷子敲桌子敲碗。丁零当啷,鸡飞狗跳。
这就是小流氓的特点,专门喜欢欺软怕硬,遇上自以为好欺负的人,就会胡作非为,直至不可收拾。
洪衍武最敏感的神经被碰触了。他脑子一热,再无法保持平静。
不搭理他们,猫呀狗的全跳出来。要再给他们脸,连王八都能装潜艇了。
带着怒,洪衍武侧身右手一抓,一把薅过兴奋中的黑脸,眼睛一瞪,“小子,你敢再说一遍我的钱呢”
黑脸登时傻眼,现在谁要说他不怕那是扯淡。要说他也是真缺根弦,光顾跟另外俩崽儿一起取笑洪衍武了,可就是忘了洪衍武恰恰坐在他边上呢。结果一点儿没来得及躲,他就又落入洪衍武的手里。
尤三见黑脸浑身打着哆嗦成了个软蛋,赶紧给黑脸打了一个眼色。
黑脸收到后似乎有了主心骨,一咬牙,不仅不再躲避洪衍武眼里的凶光,嘴里还硬抗上了,“孙……孙子你……不服”
这举动自然让洪衍武觉得反常,奇怪中他抬眼一瞅,正看到尤三眼里鼓励黑脸的笑意。
这一明白过来,那心里的火就像拧大了燃气灶开关,一下大发了。
要说今天这事,他其实一直在不断游说,企图和平化解。可惜叫错了点儿(黑话,提错了人名),碰上的尤三又太自以为是,根本就听不进去,以至于闹到现在这种没法化解的地步。但这也让他重新温习了一个道理,对小流氓就不能给脸。
洪衍武手里一加劲,薅着衣服领子就把黑脸从椅子上扽了下来。黑脸的脑袋“咚”一声撞歪了圆桌。在杯盘碗碟的震动声中,黑脸被强按着单腿跪在了地上,就像条被拽着项圈的狗。
洪衍武死盯着黑脸满是惊愕的眼睛,“问你最后一遍。钱要真没了,我让你从窗户飞出去。”
黑脸被勒着又上不来气了,使劲扒着洪衍武的手指,可照旧没能动一动分毫。
就这样,僵持了没半分钟,黑脸对脱困就死了心,终于认怂了。“钱,钱……都在大哥那呢……”
洪衍武手一松,黑脸立刻杀猪样的大声求救,“大哥!大哥!……”
尤三又是一个眼色,寸头收到,过来拔冲。这小子照方抓药,一伸手也从背后按住了洪衍武左肩膀,嘴里还挺横,“活着腻味,我成全你。”
洪衍武正在火头上,右手仍抓着黑脸,腾出左手去扣寸头的手腕。他一把攥住后反手就是一拧。“咕咚”一下,寸头也单膝跪在了地上,照样喊着疼大叫,“哎呀呀,轻点。放手放手……”
别看寸头这么简单就被制服了,这可真不是他废物。关键是跤行里有三项基本功,而专为练捉腕功夫的拧棒子就是其中一项。洪衍武练跤以来每天必备的功课中,固定得拧俩小时的棒子。他练了多少天的跤,
第17章 跟踪
每次都是这样,一提抓分(黑话,指扒窃现金)的正事,仨小崽儿就像吃了松力散和泻力丸,个个垂头丧气。
尤三一见到他们这副德行就来气。他倒拿着筷子,在仨崽儿的脑袋上,挨个都狠狠给了一下。
“你们怎么就没一个勤奋好学的,想当佛爷也得琢磨技术啊,光会吃喝顶个蛋用。一天天就知道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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