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张仁远捋一捋关系,便知说的是他的堂妹张竞华。
“差点也就是说,这门亲事已经黄了”张仁远问。
“若是没黄,漕运一案就不会演化至此了。退一步来讲,就算还没黄,钟太尉带头针对张郑两家挑起事端,这门亲事估计也难成了。”李茂年道。
张仁远想了想,觉着有理,但转念他又不理解起来,疑惑问道:“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与钟羡平素没什么交集,但因为张家和钟家在议亲,你才有这个机会去与他结交。只要他一句话,你与他是相熟的,那日你是去他府中做客,并非是去闹事,被京兆府抓去是误抓,你不就无事了吗”李茂年道。
张仁远呆了半晌,摇头道:“这行不通,那日我与那么多同窗在一起,这样的谎话如何能使人相信”
“你不需要让别人相信,只需要让京兆府尹相信就成了。户曹那边的名单是京兆府报过去的,只要京兆府尹派人去说一句是他们弄错了,户曹那边自然会把你的名字从被禁止科举的名单中剔除。至于你的同窗……你是张家的人,如果钟羡肯出这份证词而京兆府尹采信了,钟羡是太尉的儿子,京兆府归丞相管辖,也就是说,只要这件事成了,如有人去检举,将同时得罪安国公、太尉和丞相。你那些同窗没有父母家人么,为着检举你一个搭上全家前程这种事,除非傻子才干得出来。而傻子一般是当不成你的同窗的吧。”李茂年给他分析道。
张仁远一瞬间心乱如麻,既觉得这个办法可以一试,又觉得此事太难太险,万一事败,可能会招致祸端。
李茂年看出他的犹豫之色,也不催他,只在一旁静默不语。
张仁远乱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暗思:家道中落,素日里真的是只能靠打安国公府的秋风才能过活,若非母亲一再叮嘱他要力争上游出人头地,他在外头也不会这般争强好胜。事到如今,若不博上一博,他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他母亲又能有什么指望他不过是旁人一句话便可定终身命运的蝼蚁罢了,还怕失去什么呢
“可是钟羡又怎么会愿意给我作证呢我与他没有半分交情,还曾去他府前闹过事,据你所言,如今钟太尉与我伯祖父似又因漕运一事针锋相对,只怕他是越发不肯容情援手的。”张仁远道。
李茂年摇头道:“凡事无绝对,据我打听来的消息分析,这位钟羡钟公子与其父很不一样,他是个心怀仁慈的正人君子,且对天下士子抱有同情之心,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去建那座为进京赶考的寒门学子免费提供食宿的折桂楼了。你好生写封悔过书,再去请一位安国公府的公子为你出个面,钟羡不看僧面看佛面,此事便能成了。”
张仁远心想:别的都好说,但是请安国公府的公子出面……虽说他也算张家人,但他家这一支本就是庶出的,不受他们那些嫡出的待见,他那些趾高气昂的堂叔伯兄弟,又有哪个肯为他出头呢
李茂年觑他表情,问:“怎么张兄莫非有何为难之处”
张仁远强笑道:“有求于人,又怎能不为难”顿了顿,他对李茂年拱手道:“无论如何,李兄今日之建议不失为我的一条出路,我会尽力一试的。”
李茂年道:“张兄跟我又何须客气我还指着张兄他日飞黄腾达,能捞小弟一把呢。旁的就不多说了,若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张兄千万别见外,只管开口便是。”
两人小叙片刻,张仁远便先告辞了。他心中存了这侥幸的念头,也不去别处,只回家与他母亲商议此事。
张仁远的母亲孟氏是个精明圆滑能屈能伸的女人,原本见最有出息的儿子没了前途,只觉生活都失了盼头,如今听张仁远回来这么一说,她的心思当即就活泛起来,对张仁远道:“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你放心,娘明天就去安国公府求大夫人,便是跪死在那儿,娘也定要给你挣个活路回来!”
次日上午,张竞华在她母亲唐氏房里帮着整理账目,刚算到一半,下人来报说是龄二夫人来了,这龄二夫人就是指张仁远的母亲孟氏。
唐氏眉间轻皱了皱,对张竞华道:“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先回去。”
张竞华素来是个听话的,当即放下账册交由唐氏身边的贴身婢子收拾,自己向张氏行过礼便出去了。
走到院门口时正好遇见跟着丫鬟进来的孟氏,张竞华也行了晚辈礼,这才错身而过。
“哎呀,这往日龄二夫人仗着远少爷能读书,便是来咱们夫人这儿打秋风都
计成
“小姐, 奴婢觉得您还是不该写这封信。闹事学子不得参加科举是当今陛下下的旨,您写这求情信让钟公子为远少爷遮掩, 这一旦将来事发,钟公子不就犯了欺君之罪了么奴婢看您写了也是白写,钟公子定不会理会的。”张竞华房内, 裁云一边老大不情愿地磨墨一边撅着嘴道。
张竞华伸笔蘸墨的手微顿了顿, 垂下眼睫道:“写不写是我的事, 理不理会,是他的事。”
话虽这样说, 但她心里到底是期望钟羡会理会的,毕竟只因为一次犯错便断了终身仕途,这样的惩罚未免也太严苛了些。或许,他的想法与她一样, 只不过因为下旨的那人是皇帝, 所以他即便心中不赞同,也无可奈何罢了。
当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时, 多少会对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并于幻想中不自觉地按着自己的意愿来美化对方,并且在这个由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编织而成的美梦受到不留情面地打击和摧毁之前, 一般来说是很难自我醒悟的。
此刻的张竞华便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之中。
裁云倒似得了提点一般,兴奋道:“对呀小姐, 既然如此, 您就措辞激烈一些, 争取让钟公子看到就生气。这样, 我们既兑现了对龄二夫人的承诺,又不至于因此事惹下祸端。毕竟,您写过信了,是钟公子自己不理会,那我们就爱莫能助了呀!”
张竞华:“……”
第一次给自己心仪的男子写信,还要模仿她四哥张元翊的语气与笔迹,这封也就两百余字的信张竞华修修改改地足足用了一下午时间才写好,又趁去张元翊书房借书的机会偷盖了他的私章,这才命人将信悄悄送去张仁远府上。
张仁远收到这封盖着张元翊私章的信件,见安国公府真的有人愿意为他出头,他顿觉自己翻身有望,连夜写了封情真意切的悔过书,次日一早将自己穿戴体面,带着这两封信件准备去太尉府找钟羡,谁知出门没多远便遇上了李茂年。
“张兄,这一大早精神奕奕的是要往哪里去啊”李茂年笑着拱手道。
张仁远喜形于色,凑近李茂年低声道:“你出的主意果真有效,我已拿到安国公府我堂弟帮我出具的求情信,如今便是要去太尉府找钟羡。”
李茂年双眼一亮,道:“那可是好。说来也巧,刚才我打南市那头过来,正好看到钟羡往折桂楼去了,走,我陪你同去。”
当下两人便不赘言,结伴往折桂楼而去。
折桂楼已然建好,正在粉刷外墙。李茂年见浆水淋漓的,便对张仁远道:“你先别过去,我去问问情况,把你的名帖给我。”
张仁远也担心万一被弄脏了衣裳待会儿不好见人,便拿出名帖对李茂年道:“有劳李兄。”
李茂年从外墙的脚手架下进入楼内,过了片刻出来对张仁远道:“钟羡在楼上,不过这楼中闲人不让进,我托了位在里头做工的上去递帖子了,咱们先等一会儿。”
张仁远点点头。
不到片刻便有一位青衣小厮从楼中出来,来到两人面前,问:“请问哪位是张公子”
“在下唐突。”张仁远道。
青衣小厮对他行了一礼,道:“张公子,楼内脏乱,我家少爷说就不请您进去了,他现在也不便出来,所以着小的来问问,您找他有何事”
“既然钟公子不方便……”张仁远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李茂年拉到一旁。
“张兄,你想说什么”李茂年低声问。
“既然钟羡现在没空,那我就改日再去太尉府拜访他好了。”张仁远道。
“张兄,你糊涂啊,你去太尉府,万一碰上钟太尉怎么办得知你姓张,你猜他会不会提防今天能在折桂楼堵到钟羡,实乃天赐良机,还不一鼓作气把事给办了”李茂年道。
张仁远为难道:“可他没空见我,这样的信件,又怎能让下人转交”
李茂年道:“张兄莫非还怕那奴才偷看不成钟家这样的官宦人家,下人若这般不知好歹,早被打死或者发卖了,还能有命贴身伺候钟羡”
张仁远想想也是,于是便又折回那小厮面前,从怀中拿出那两封信来,对小厮道:“我这里有两封信,劳你替我转交给钟公子。”
李茂年眼明心亮地掏出一锭银子塞那小厮手里,道:“有劳了。”
小厮动作极快地将银子塞入怀里,表情却未有多少改变,只道:“二位公子请稍等,小的这就去回禀我家少爷。”
“李兄,又让你破费了。”张仁远身上虽带了银子,却没有那么大锭的可以还给李茂年,当下惭愧道。
李茂年道:“和你的事比起来,我这又算什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这回两人等的时间稍微长了些,约一盏茶后,那小厮才从楼里出来。
“张公子,我家少爷说他知道了,请您先回去。”小厮道。
张仁远愣住。
李茂年小心地问道:“请问钟少爷看那两封信了吗”
许是拿了银子的缘故,小厮对李茂年较为配合,道:“看了,看完之后就说他知道了,让张公子先回去。”
“那钟公子看了信之后,心情如何有没有表现出生气或者不高兴的样子”李茂年又问。
小厮想了想,道:“没有,少爷表情一直很平静。”
“如此,有劳了。”李茂年向小厮拱了拱手,拉着张仁远离开。
“钟羡他是什么意思拒绝了吗”转过一个街口,张仁远停下来问李茂年。
李茂年给他分析道:“这样的事对他来说肯定也是头一遭遇到,想留些时间给自己仔细考虑权衡利弊也无可厚非。那小厮说他看信时并未流露出不高兴的模样,照此看来此事还是有希望能成的。该做的我们俱已做了,剩下的唯有回去等消息而已。”
张仁远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回家等消息的张仁远自然不会知道,不过半个时辰后,那两封信便到了他的‘好朋友’李茂年手上。
当天夜里,睡梦正酣的京兆府尹蔡和被外头一阵喧闹声惊醒。他披衣起来,打开门一看,见护院们正提着灯笼四处搜寻,问:“怎么回事”
一个护院忙过来呈上一封信道:“老爷,方才有人闯入院中,小的们发现了这个。”
蔡和拿了信回到屋中,他新得的美人在床上娇滴滴地问:“大人,什么事啊”
“没事,你先睡吧。”蔡和亲自将桌上的灯盏点亮,拆开信封就着灯光看了起来,结果看不到两行,他便面露惊惧。
信上道:蔡大人,你是怎样当上这个京兆府尹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丞相知。张家的事你好好办,事成之前不许跟丞相透露半分,如若不然,能保你终身富贵,却也能在顷刻之间要你全家性命的那件事,就会变成天下皆知。
短短几句话,却如毒蛇一般准确无误地钻入了蔡和的心底,钻入了他最隐秘也最恐惧之处。他觉着不可思议,那件事,怎么可能还会有旁人知道若真有旁人知道,那朝廷又怎会如此平静除非知道的那人,也是丞相这边的
信上说张家,哪个张家最近有什么张家的人遇到麻烦落到他手里了吗这个人要他好好办张家的事,那他会不会是这个张家的人呢
他脑中乱糟糟地理不出个头绪,此时肩上却忽然缠来一双柔软白皙的玉臂,美人娇滴滴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老爷,大半夜的,您不睡觉到底在看什么呀”
蔡和立刻将信纸揉成一团,道:“没看什么,去,给我倒杯水来。”
水壶在床边上的暖笼里,那美人儿往里走的时候,蔡和悄无声息地站起身,从博古架上拿了一尊半尺多高的鎏金铜马,对着她的后脑勺便是狠狠一下。美人儿一声未吭便仆倒在地,蔡和犹不放心,上去又砸了两下,确定人死透了,这才直起身一边拿出帕子擦拭溅到脸上的血迹一边道:“叫你睡你不睡,多管什么闲事这也是你能知道的么”
擦完了脸上的血渍,他低头一看自己衣服上也有血,遂换了身衣服,又打开北面的窗户,这才对外头叫道:“快来人,有刺客!”
张仁远在患得患失的忧虑中一晚上都没睡好,是故次日一早当折桂楼前那名小厮找上门来时,他还有些发懵。
“张公子,这是我家少爷给您的信。我家
莫逆于心
长乐宫东寓所, 卫尉所的卫士们分成两队,一队在房里翻箱倒柜, 另一队在外头将太监们集中到一起问话。
为了不耽误伺候皇帝,御前当差的先问,长福长寿等人问完话就被放去甘露殿当差了。长安却被留了下来, 理由是事发当日她与刘光初接触甚为频繁。
郭晴林倒是没人不让他走, 但他自己没走, 身为长乐宫的首领太监,他也不能走。
长安被仔细盘问过后就凑到门边去看卫士们搜查房间。
“安公公, 请你退后。”守在门外的卫士伸手拦住她道。
长安道:“杂家不能退后,万一你们搜着搜着,发现搜不出什么东西来不好交差,自己拿出点东西来交差怎么办闫大人, 你说是吧”
一旁的闫旭川闻言看了长安一眼, 对那两名卫士道:“让安公公进去监督。”
“是!”侍卫们收回手站好。
“多谢闫大人。”长安昂首进入房内。
闫旭川侧过脸瞥了眼一旁的郭晴林,郭晴林手搭拂尘, 一贯的气定神闲。
钟慕白一回到太尉府便直奔钟羡的秋暝居,是时钟羡正在看书,见钟慕白忽然过来, 站起行礼。
“你认得张仁远么”钟慕白开门见山。
钟羡凝眉细思一番,摇头道:“孩儿对这个名字并无印象, 不知父亲因何问起”
“那被禁考的学子, 你也未曾为他们中的什么人写过什么证明”钟慕白再问。
钟羡益发迷惑了, 道:“不曾。”
钟慕白心中暗思:蔡和在朝上指证钟羡, 定不会是无中生有,这其中,怕是有什么猫腻了。
这时管家钟硕忽然来报,说是京兆府差人来请钟羡过府作证。
钟羡看钟慕白,钟慕白将朝上所闻关于张仁远之事与他简单说了一遍。
钟羡道:“原来如此,多谢父亲告知。”说着将书桌上收拾一番便准备更衣出门。
钟慕白还在房里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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