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见冯士齐面色发沉,她不待他回答便又接着道:“莫非你与刘光裕达成了协议,你承诺不再提纪家命案以及为此送命的前任知州孔锡,让他放过纪家姐弟。而他答应放过纪家姐弟,前提是纪家姐弟这辈子不得迈出建宁一步,而你,更不许碰纪小姐一下。这就叫做,我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得到。只是,若是如此的话,去年冯将军部下熊豪犯事后,你冯家应是有求于赵王,刘光裕为何没有借此机会从你手中要走纪小姐呢”
冯士齐身子紧绷起来,他是武将之子,本身也是武人,一旦进入眼下这种戒备而敌对的状态,无形散发出来的气势还是蛮迫人的。
“安公子所言,在下听不太懂,尤其是熊将军,不知他犯了何事”此乃绝对不能外传之事,甚至军队里知晓此事之人都用各种借口处死了,断不可能让一个外人知晓,除非这个姓安的真的与刘光裕关系匪浅,此事乃是从刘光裕处获知。
若真是如此,他便先擒了此人,再去找赵王要个公道。毕竟此事一旦东窗事发,赵王也逃脱不了干系。
长安却似对自己目前的危险处境毫无所觉,还笑着对冯士齐道:“冯公子不必紧张,你紧张也没用。前任知州孔锡之死,还有去岁兖益边界起冲突的真相,这两桩欺君大罪都有你冯家掺和在里头,一旦风声传出去,且不说赵王会否把罪责全都推到你冯家头上,他平时为人跋扈,在外头树敌不少,无论哪个,都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冯将军是赵王的得力战将左膀右臂,就算赵王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旁人也会不遗余力地助他断了这条臂膀的。”
冯士齐听得此言,只差没吓出一身冷汗来,暗道:方才我还想着绑他去见赵王,倒是我糊涂了。以赵王多疑的性子,若是得知孔锡与熊豪之事让旁人知晓了,岂能不为自己想好退路正如此人所言,我冯家身份够高,又正好掺和在这两件事里头,岂非是最好的替罪羔羊将冯氏满门抄斩诛灭九族,足可平皇帝之怒,堵百官之口了。
念至此,他又猛然反应过来,这安一隅心思之通透,竟如能看穿旁人心中所想一般。他不过刚起了要对他不利的念头,他便立刻点出他如此做法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原本瞧他年纪甚轻,他难免有几分轻视之意,如今看来,面对此人,倒是半点也轻忽不得。
“还未请教安公子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冯士齐收敛气势,对长安拱手道。
长安笑了笑,道:“冯公子也并非是愚笨之人,看我将纪家的事打听得如此清楚,也不该猜不出我是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呀。”
冯士齐闻言
钟羡使坏
钟羡回了房中, 刚刚沐浴完毕,他下午派去打听那孩童消息的手下回来了, 对他如此这般地汇报了一番。
钟羡听闻果如长安所言,那男童的眼珠子是他父亲亲手挖出来的,一时又是愤怒于刘光裕的心狠手辣毫无人性, 一时又是痛恨自己虽身为知州却不能为治下百姓伸张正义。
屏退手下之后, 他内心痛苦地在房中独自静坐片刻, 想起此番自己自请来兖州的真正目的,心中蓦然又生出些力气来。
以皇帝如今的处境, 刘家在兖州的根基以及兖州与逆首毗邻的特殊位置这三点来看,要动刘家,必须有足够分量的理由,才能一击而中, 比如说, 通敌卖国的罪名。
而且即便如那孔锡之女所言,刘家真的通敌卖国, 真正处置起来,也需得慎之又慎。只因若是不能秉雷霆之势将其一举歼灭,难保他不会破罐破摔直接率兵去投靠赢烨, 如真到了那一步,那兖州数万百姓, 可就真正处于逆首赢烨的屠刀之下了。
兹事体大, 一时难有万全之策, 也非是他一人所能决定, 只能从长计议。但今日这男童之事,若非有长安从旁提点,此刻他怕是已处于骑虎难下之境,不知该如何收场了。是故,这一声谢,却是必须要去说的。
看看时辰还不算太晚,他将还未干透的长发束起,出门去寻长安。
长安也刚刚沐浴洗漱完毕,正穿着睡袍披着一头长发坐在灯下看那一堆碎玉。
想起自己今夜的收获,她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在刘光初身上的工作做得够足,这些鸡零狗碎的消息能被她整合利用至此,也不枉她陪喝酒陪聊天陪蹴鞠地做了一场三陪人员。
兖州这场仗若能漂亮打完,回去慕容泓敢不给她一个出人头地的位置,她就……
就能怎样凭她自忖伶俐,一时却也想不出个威胁的方法来,因为若是她想要,他人都肯给她,她还能怎样呢
说来也怪,自从离开了皇宫,这一路行来,每隔几天她总要梦见一回慕容泓。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不成她每隔几天潜意识里都会思念一回慕容泓不可能,她思念他个三妻四妾的有妇之夫做什么偶尔牵挂他,不过是念及还欠着他救命之恩罢了,又抑或是可怜他终身都得困在那座四四方方的宫苑之中,又抑或……总之绝不会是单纯地想念他。
察觉自己的大脑皮层过度兴奋,长安想起刘光初曾对她说过这枚玉佩于刘光裕意义特殊,料定明天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遂决定赶紧停止胡思乱想,躺到床上去准备入睡。
收拾完碎玉,她刚站起身,耳边倒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谁”她问。
“是我。”门外传来钟羡的声音。
长安过去开了门。
钟羡站在门外,借着外头的月光见长安穿着睡袍披散着长发,乌眸红唇容色秀逸,却偏偏还是男女不辨。若说他是男子吧,他比寻常男子多了几分秀气,若说他是女子吧,他又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英气。他原本见长安开门便想进去的,这么一闪神间倒又有些不自在起来,问:“方便进去说话吗”
长安让开一边,道:“当然方便,请进。”
钟羡进门后径直走到点着灯盏的桌旁,长安关上门跟着走过去,钟羡一回身,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了长安的胸上。
长安如今反正在假扮女子,自然不会一天到晚将自己绑得紧绷绷的,对于钟羡这厮对她胸部的紧密关注,她也习以为常了,当即老神在在道:“非常之地,非常之时,必须得时刻保持警惕,你我都一样。”
钟羡原本察觉自己又于无意间看了长安的胸,正尴尬,长安此言无疑给了他一个台阶,于是他忙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正是此理。”顿了顿,似觉气氛还有些尴尬,于是又画蛇添足般补充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长安:“……”
钟羡:“……”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瞬,长安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文和,你怎的如此可爱”
钟羡双颊绯红,虚拳掩唇咳嗽了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长安好容易止住笑,问:“何事”
钟羡想起那被挖了眼的男童,心情又沉重起来,颊上的艳色不知不觉褪了下去,道:“便是那刘光裕之事。”
长安不以为意,道:“如今我可是你的丫鬟,你是我的衣食父母,保住自己的衣食父母那是我的本分,不必言谢。”她给钟羡倒了杯水,眼一抬见钟羡面有郁色,忍不住劝慰道:“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只是,这世上,每天发生的生离死别生老病死之事何止万千若一径悲天悯人,那我们竟日什么都不用做了,哭都来不及。再者有些悲剧是无法避免的,战争如是,这孩童之事,也如是,责任不在你。”
钟羡叹气道:“道理我都懂,只是,当这些悲剧发生在弱小无辜之人身上,自己明明有能力去帮助他们,却不能帮助他们之时,心中难免格外窒闷。”
“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面面俱到,我们,也只要做好我们力所能及之事就足够了。对了,今日见你回来得甚早,赵王府之行可还顺利”长安一脸八卦地问。
提起此事钟羡便有些哭笑不得,临行之前他被长安一通煞有介事的胡言乱语说得心中忐忑,去了赵王府之后虽是面上不显,心中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自己一时不慎真的中了这等阴招,谁知到头来不过是虚惊一场。
“赵王父子对我均是以礼相待,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他瞪着长安,意有所指道。
“哦”长安却仿似完全不记得钟羡临行前自己都对他胡诌了些什么,只用捋胡须的动作摸着自己尖秀的下颌思索道“连刘光裕也没有作妖不可能啊。都说狗靠家凶,他都能跑到府衙来狂吠,没道理到了他自己家却成了锯嘴葫芦,这厮莫不是个父管严嗯,事出反常必有妖,文和,最近你定要当心。”
钟羡瞧她那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模样,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但转而想起赵王刘璋对他说的那些话,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了。
“长安,你还记得我们入兖州之后看到的那些田地吗”他问。
“记得啊,你还数次停下队伍去问附近的百姓这两年的收成,得知近年来收成一直很好。”长安道。
“今日在赵王府,我就此事问了赵王,明明兖州近年来收成一直不错,为何却还屡次向朝廷伸手要求赈济”
长安:“……”不是吧,人家设宴为你接风洗尘,你直接去质问人家这等事……做人要不要这么耿直
“他怎么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长安自然也没必要再就钟羡的做法发表什么意见,于是直接问结果。
“他说,兖州的田地早就被下面的将领们瓜分完了,他们年年来向他哭穷,他自然只能向朝廷哭穷。又因如今贼寇未灭,不管是为了这么多年他们的追随之情,还是为保大龑门户无虞,他都不好直接下手去整顿此事。如今我奉皇命来兖州推行军田制,可是给他解了燃眉之急了。”钟羡有些郁闷道。
长安笑道:“想不到这赵王一介武夫,这踢皮球的功夫倒也了得,明明是刁难你,话却说得仿佛自己也是迫不得已无能为力一般。既如此,此事你准备如何着手”
钟羡摇头道:“眼下我对兖州这边的情况还不了解,需得多花些时日将情况打探清楚了再说。”
“既然要打探情况,自然也就少不得最关键的一个要素——人了。这个时候,你最需要的便是此物。”长安去房中柜子的角落里摸出一沓纸,回到钟羡面前献宝一般道“《兖州攻略之人物篇》。”
钟羡两眼茫然:“……什么”
“通俗来讲,就是赵王手下都有哪些重要人物,他们在兖州的地位如何,彼此间的关系如何,防区在哪里等等这些资料。”
钟羡眼睛一亮,看着长安手中那沓纸问:“这上面均有记载”
“那是自然。”长安下巴一抬,自得之色溢于言表。
“此物你从何得来”钟羡脑中一转,欢喜之色微敛,问。
长安知道他是担心这纸上所记不知真假,遂道:“放心,你忘了刘光裕的弟弟刘光初在宫里住了大半年了么,在这大半年里,我在他身上可没少花功夫。”
钟羡闻言,果真放下心来,伸手欲来拿长安手中这叠资料。
长安手往背后一藏,鬼精鬼精地看着钟羡道:“钟大公子,我花了大代价得来的资料,你说拿去就想拿去啊没点表示”
钟羡收回手,无奈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纵容之意,问道:“你想如何”
“亲兄弟,明算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小本生意,概不赊欠。”长安伸出一只手做讨要状,眼巴巴地看着钟羡。
钟羡听着这熟悉的言辞,不由便想起了她今日面对刘光裕时那副市侩的模样,心中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一时又觉有些生气,未经思考便轻打了下她伸着的那只手。
长安:“……”
钟羡:“……”
两人都察觉了这个动作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无疑显得太过亲昵,为免钟羡这个不善转移话题的家伙让气氛变得更尴尬,长安忙道
碎玉
“月照不见了如何不见的”钟羡问。
耿全道:“属下不知, 是竹喧见她这个时辰了还未起来为您准备洗漱之物,去她房前唤她无人应答, 推门进去,才发现她不见了。”
“会否去了府衙别处”钟羡暗忖月照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侍婢而已,没有遭人暗算绑架的理由。
“回大人, 属下已经着人去前院找了, 不过, 应该希望不大,因为月照的鞋还在床沿下。”耿全道。
钟羡眉头微蹙, 一个人就算要出去,也断不可能不穿鞋。
“哎,文和,这月照是什么重要人物不知不知道什么机密”长安听到此处, 折回来问。
钟羡道:“她不过就是个伺候我起居的丫头, 能知道什么机密。”
“那就完了,这丫头八成是代我受过了。”长安叹气道。
钟羡与耿全闻言, 不约而同地看着她问:“此话怎讲”耿全发现自己逾矩,忙退开一旁。
长安对钟羡道:“昨日你离府后,曾有衙役搬了盆景花卉来内院, 说是府衙僚属孝敬你的。我当时便觉着奇怪,见过有送上司金银美女的, 这送盆栽还真是稀奇, 于是便让槐风他们晚上注意警戒, 昨晚他们果然抓获了两名小贼。当时我睡得稀里糊涂的, 只想着趁我们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派两个小贼前来窃取些情报这种蠢事刘光裕或许真做得出来,也就没再往深处想。今日听说月照不见了,再联想昨夜之事,我才知竟是小看了这个刘光裕。”
钟羡闻言,若有所思。
耿全见钟羡不语,这才开口问长安:“你的意思是,月照让刘光裕劫走了他劫走月照做什么”
长安摇摇手指,道:“他不是想劫月照,他想劫的是我。擦个鞋两千两银子,便是家里再有钱,也没这个败家法。”说到此处,她别有用意地瞟了钟羡一眼。
接触到她的目光,钟羡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望向别处。
耿全:“……”这安公公又不是在说少爷,少爷这般心虚的模样是为哪般
“昨天傍晚那些搬盆景花卉来后院的衙役,真正目的,便是来踩点的。只可惜,我没告诉刘光裕我的名字,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也不好找人打听。于是,刘光裕给他们下达的命令可能是‘将钟羡贴身丫鬟住在哪间屋查探清楚’。说来也是凑巧,昨晚我因是要出门,所以早早换了男装,而内院除了我与月照之外,便只剩了杏姑和几个粗使丫鬟,粗使丫鬟衣着与我们不同,而杏姑年龄又不符,所以,他们自然也就盯上了月照。这刘光裕倒是个有心计的,知道先派两个小贼来探探路,看我们戒备严不严。若我没猜错,昨晚你们抓获那两个小贼之时,月照定然还在她房中。但是抓了两个小贼之后,槐风见已经应了我日间交代他的话,必会放松警惕,于是,便中了人家的回马枪。”
钟羡听到此处,转身就要往院外走。
“你做什么去去审那两个小贼”长安一把扯住他。
“掳人掳到衙门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钟羡怒道。
“你乃事必躬亲勤勉好学之人,虽说府衙内有决曹掾史能帮你断罪决狱,但大龑的律法想必你早已看过。所以你应当清楚偷窃未成这种罪名,便是你往重了判,比起出卖得罪刘光裕的结果,又算得了什么你若能让那两名小贼招供出刘光裕来,我管你叫爷爷。”长安道,“当然了,剥皮挖眼之类的刑罚或许能让他们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中不管不顾招供出来,问题是,他们罪不至此,你能下得去那手么”
钟羡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掷,剑尖没入地面两三寸深,剑身嗡嗡直颤,可见他那一掷力道有多大,心中又有多恨。
“你也别太上火了,他们要将人悄没声息地劫走,必定得先将人迷昏了才成。若是赵王府离府衙不远,月照到了赵王府还未清醒,刘光裕一见劫错了人,为免事态扩大,造成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局面,多半会让人将月照扔回府衙附近的街道或巷子。耿队长不妨派人去附近找找看。若是找不到,那定是月照到赵王府时已经清醒,并且看到了刘光裕,被杀人灭口了。”长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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