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嘉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老老实实地小声道:“做了。”
“做了什么”
“……七、七双袜子。”
慕容泓:“……”
“为何只做袜子”
嘉容带着点小兴奋道:“袜子好做,半个月就能做好一双了。”
一双袜子做半个月……
慕容泓懒得与她废话了,直接道:“赢烨派了使臣过来,你可多做些东西让他带回去给赢烨,你还可以写封信给他。”
嘉容猛然抬起头来,一脸受宠若惊般的激动,双颊因而绯红,有些不可置信般向慕容泓确认:“真的吗”
“自然,君无戏言。”慕容泓面色温和道。
嘉容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落在赢烨手中的长安,遂看着慕容泓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写信让他放长安回来。”
“你让他放他便会照做么”慕容泓不答反问。
“也、也许。”嘉容原本可以很确定地回答,但想起姐姐是死在长安手中的,她便不那么确定了。她固然知道当时长安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反抗,所以她可以不恨他,但赢烨能吗
“不必了,信中只需写你想对他说的话即可,不必提及长安。”慕容泓道,“还有,做些别的物件吧,别让他觉着自己的女人一无是处。”
“赢烨早就知道我一无是处,那也不妨碍他喜欢我。他说了,娶妻又不是挑选部下,要那么智勇双全做什么没用的男人才会挑剔自己的女人呢。”嘉容气鼓鼓地说完,猛然想起这慕容泓可不是长安,随便她怎么放肆都不会生气,于是又一脸惊色地打住了话头,偷觑了慕容泓一眼。
慕容泓面色的确不太好看,那双形状狐媚气韵却冷情的丹凤眼里似藏着刀锋一般,这般看人的时候都能让人觉着疼。嘉容赶紧低下头去,避开与他对视。
慕容泓冷冷一笑,到底是没说什么刻薄之语,只命人将嘉容带下去。
兖州建宁,赵王府。
长安一觉醒来,毫不意外床的另一边已经没人了。
钟羡伤口发炎,被赢烨挪出地牢到上面来养伤,大概是因为她看起来比较弱鸡,所以就让她来照顾他。两个人一间房,为了不暴露身份,晚上也只能是睡一张床了。
一开始钟羡昏了好几天,并不知道晚上长安就睡在他身边。后来醒了之后,以他的性格自然是抗拒此事,结果被长安一句“睡一天和睡一年有什么区别反正都和你睡过了。难不成少睡几天你就能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纵然知道她是开玩笑,钟羡还是烧得满脸通红,害的长安以为他又发热,还急吼吼地又把大夫叫来给他诊视。
总之从那时起两人就睡一张床了,不过两个被窝,一人睡一头罢了。
自钟羡能起身开始,每天他都起得比长安早,并且离开后会把帐子放下来,这样长安就能安心在床上穿好衣服再下来。
这天自然也不例外,但长安起身时却出了意外,床单上有一滩血,她来例假了。
近两个月因为作息不规律,又或者是压力太大,她月事混乱,已经好久没来,若不是还没和人滚过床单,她都能怀疑自己是不是
我娶你
听说是亚父来信, 赢烨将香包放入怀中,那名将领主动上来替他拿着刀, 他拆开信封抽出信纸一看,浓眉微皱。
因怕被那名将领看见她在偷窥,长安已经缩进了墙角后面, 心中暗自琢磨:亚父这个亚父到底是谁能被赢烨叫做亚父, 恐怕不是什么善茬。
“陛下, 是否是亚父要回来了”那名将领问。
赢烨道:“信上说还需一段时间。”顿了顿,他道:“通知下去, 三天后,返回益州。”
是夜,长安披散着一头微湿的长发站在窗前沉思。
今天听了那将领与赢烨的对话,她突然有了个联想:赢烨口中的这个亚父, 该不会就是丞相府的那名幕僚孟槐序吧
她之所以做出这个推断主要基于两个原因, 一,那名将领问“亚父要回来了吗”证明这亚父现在不在他们的老家荆益二州, 那么肯定是在龑朝。二,孟槐序曾利用赵椿带栗子酥进宫差点害死嘉容,而据嘉容所言, 知道她对花生过敏的包括赢烨在内也没几个人。如果这个孟槐序是赢烨的亚父,知道此事就不足为奇了, 想杀嘉容也不足为奇。
可如果这个亚父真是孟槐序, 那她和钟羡就危险了。
慕容泓不可能用嘉容来交换钟羡, 孟槐序又不待见嘉容, 要在这中间做点手脚令赢烨对钟羡和她起杀意并不困难。而且,她虽然没有见过孟槐序其人,但见过他的画像,如果孟槐序情报工作做得够好,说不定也能认出她来,到时候当着赢烨点破她的身份,嘉容的香包还能保得住她的小命吗
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自救,趁着那个‘亚父’还没回来。
可若要自救,钟羡怎么办他如今虽然能起得来床,可肩上那么大一个伤口,外表愈合不代表可以执剑策马长途奔波,若是再开裂一次,后果不堪设想。她必须等他真正好得差不多了,才能有所行动。而且这个行动若没有慕容泓那边配合,还未必能成功,一切都只能看造化了。
“宴平,等赢烨下次派使者去盛京,你跟着回去吧。”钟羡坐在桌旁看了她的背影片刻,忽道。
长安回身看了看他,伸手关上窗,过来坐在他对面,问:“又怎么了”
“你……”钟羡见她长发披散,灯光下愈发衬得皮肤白皙美目晶莹,遂别开眼去,道“待我伤愈,赢烨定然会重新将我关入牢中去,你和我们在一起,终究是不太方便。”
长安知道,若是再回牢中与那么多大老爷们儿关一起,的确不方便。可是,兖州之行,她把建宁的局势搅成这样,还把钟羡丢在赢烨手中,即便她活着回去了,又能如何
慕容泓不承认她的能力,就不会放权给她。难道,她要一辈子做他身边卑躬屈膝的小太监么还是为了日子好过一点,地位更稳一点,趁着近水楼台半推半就地做了他的地下情人
不要,如果这辈子注定是这样的人生,她又何苦重活一次呢
“你想让我保住性命和身份把你丢在这里,我独自回去,就能保住性命和身份了么太尉若是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还不一刀劈了我”长安道。
“这件事不能全怪你,我自会为你安排……”
“你安排不了。”钟羡刚起了个头,长安便截断他的话道,“你都不在,怎么能够为我安排”
钟羡垂眸,沉默了片刻,握了握拳,道:“那好吧,就一起同生共死。但是,如果这次真能活着回去,你别再回宫了。”
长安挑眉。
钟羡接着道:“我知道你担心在宫外无依无靠无法生活,你放心,我会照顾你。”
“如何照顾”
钟羡抬起头来看着她,表情严肃字字认真:“若你愿意,我愿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他知道此事非是儿戏,所以毫无羞赧之色。
长安愣了一下,失笑,道:“所以,你是要为了我欺君犯上,忤逆父母了吗钟羡,你有那么喜欢我么”
钟羡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道:“我现在的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么喜欢你,我只知道,你的存在,已经是欺君之罪。你我相识已久,你该清楚,只要我钟羡说得出,就必然做得到。”
长安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是言出必行的君子,但是,婚姻是男女之间一辈子的承诺,能让人许下这种承诺的只能是由心而生难以自已的感情,而不应该是任重道远的责任心。我长安虽算不上什么人物,却也自有坚守。这辈子不嫁则已,要嫁也绝不会嫁给救命之恩,不会嫁给权宜之计,不会嫁给位高权重,更不会嫁给荣华富贵。要嫁,只嫁给爱情。”
“你懂什么是爱情”钟羡问。
长安抬起一手撑着下颌,看着桌角的蜡烛道:“不懂。所以这辈子嫁不嫁人,得看我懂了之后愿不愿意再说。”说着瞥一眼钟羡,一脸嫌弃道“你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娶了我门儿都没有!”
钟羡知道自己不该笑,但他忍不住。
“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话是你说不出口的。”他道。
“那是……”长安正待自夸,外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名士兵进来道“宴平出来,陛下召见。”
钟羡敛起笑意。
长安一边手忙脚乱地将头发挽起来在头顶绑成发髻一边安慰他道:“别紧张,没事。你先睡吧,我去去就来。”
话虽这么说,长安在去赢烨寝殿的时候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忐忑。别的不怕,就怕那个‘亚父’得知了赢烨这边的情况,在信中说了些对她不利的言辞。赢烨那个莽夫下手没轻重,上次那一脚是她侥幸,肋骨没断,疼了半个月就好了。这次如果再来一脚,就未见得还有这般幸运了。
长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在心中暗思对策。
不多时,到了殿中,长安一抬眼只见赢烨大马金刀地坐在窗下的几案旁,忙过去跪下行礼道:“奴才见过陛下。”
“你们都退下吧。”这句话是对长安身后的士兵说的。
两名士兵铿锵应了,很快退出殿去。
“抬起头来。”赢烨道。
长安战战兢兢地抬起脸看了赢烨一眼。
“前两日不是已经不怕朕了么为何今日又露出这副畏惧的模样,莫不是心中有鬼”赢烨瞪着她面色不善。
长安忙道:“陛下明鉴,奴才只是看陛下虎目沉沉,可能心情不大好,唯恐陛下又一脚踢过来,是故心生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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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象环生
秋月当空, 如水的月色在殿脊鸱吻上凝结成露,菊香氤氲的皇宫内院沉静在一片深夜独有的死寂中。
“陛下, 陛下。”
慕容泓三更后才睡,刚睡没多久又被人叫醒,困得眼皮子都掀不开, 遂翻个身面朝榻里, 不悦地咕哝道:“滚, 天塌下来也别叫朕。”
“陛下,奴才要走了。”那人还不消停。
慕容泓怒意渐生, 然而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后,他猛然睁开眼转过身,果然看到是长安站在他榻前,如霜的月色下, 她仍是那副眼神灵动笑意微微的模样。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缓缓坐起身,有些惊喜又有些怀疑地看着她道:“你回来了……如何回来的何时回来的”
长安道:“奴才没有回来, 奴才是特地来跟陛下告别的。”
慕容泓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眉头微蹙地重复:“告别”
“嗯,奴才与陛下好歹主仆一场, 今日一别,您在庙堂之高, 奴才在江湖之远, 恐再无见面之日了, 总归还是要来向陛下道个别的。”长安道。
“再无见面之日谁准许你走的朕准你走了吗愈发放肆了!”听她这么说, 慕容泓心中有些恐慌,外强中干地板着脸道。
“自然是陛下准许奴才走的,如若不然,奴才又怎会有出宫的机会呢”长安躬身行了一礼,道“陛下您继续睡吧,奴才告退。”说着,转身离开。
“你站住!长安!”
长安恍若未闻,直往内殿门口走去。
见叫不住她,慕容泓又气又急,想下床去追她,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如同没有知觉一般,用尽浑身力气也动弹不了分毫。
他急出一头的汗,抬头看着长安的背影道:“长安,今日你若敢踏出这道门,朕绝不原谅你。”
听得这句话,长安倒是停了下来。她转过身,隔着一殿清冷的月色看着榻上的他,缓缓道:“陛下的救命之恩,奴才也已经以命相抵了,陛下又凭什么不原谅奴才呢”言讫,她回身打开殿门,就这么走了出去。
慕容泓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一颗心顿时揪成一团。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忙下了榻追出殿去,殊不料一脚踏出内殿门槛,脚下竟是万丈深渊,他收势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慕容泓猛然睁开眼,冷汗涔涔呼吸急促。
发现这只是个梦,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侧过脸看了看静谧的殿中,长福睡在墙角,殿门也依旧关着,从月光透进窗格的角度来看,还远不到寅时中。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依旧疲惫着,然而想起方才梦境,却是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在榻上躺了片刻,他起身,就这么光着脚下了榻,来到书架的竖板处。
殿中灯光幽暗,让人看不清那板上的划痕。慕容泓自出生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那指腹的触感比之旁人是极为敏感的,所以不过是用指甲划出来的痕迹,他细细抚过,还是能摸得出来。
长安最后一次量的身高,如今只到他的嘴唇处了。抚摸着那条几不可觉的划痕,他眼前似乎还能看到长安量身高的样子。她脱下帽子,背靠着竖板,细细地比着头顶高度在板上划下划痕,然后灵活地回身拿起布尺,用脚尖抵住尺头,唰的一声将尺拉到划痕高度,看清刻度之后,喜形于色,手舞足蹈……
她总是这样,言行举止没有半分女子模样,她也不能有……
慕容泓闭上眼,将额头抵在竖板上,苍白的手指紧紧抠住了书架格子。
早知情之一字这般磨人,当初就不该生情。
他曾瞧不起为情所困的赢烨,却不曾想过自己比之于他又好在哪里好在更自私更心狠更懂得如何利用自己心爱的女人么
他曾对长安说他永远不可能成为赢烨那样的男人,他的确成不了,因为赢烨能够不顾一切地娶了他所爱的女人,即便这个女人一无是处。
而他却不能。
他不能。
九月下旬,征西将军陶望潜带着五万兵马与刘光初到了兖州。与此同时,尹衡作为大龑使者也到了益州的主城剑川。
他做此番去与赢烨交涉的大龑使者是王咎向慕容泓推荐的。自他科举高中之后,就一直在王咎手下做事,年纪虽轻,处事却甚是圆滑老练,既有官场老油子般的精明和机敏,又没有官场老油子的缩手缩脚唯利是图,加上尹家在朝中关系简单,他又算是慕容泓的小舅子,几方因素一综合,就选定了他。
此刻,他正站在大虞的朝廷上,表情镇定神态自若地看着龙座上的赢烨。
赢烨看完了陶夭的信,抬眸看着阶下的尹衡,问:“关于朕的提议,慕容泓他有何回复”
尹衡道:“目前大龑正忙着平叛,无暇他顾,所以关于贵国的提议,陛下是这样回复的,既然贵国盛情难却,兖州知州钟羡就暂请贵国代为看顾,余事待他有空了,再做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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