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孟槐序稍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钟羡,在他印象中,钟羡不过是个稍有些迂腐的谦和有礼的富家子弟而已,初次照面时,他远没有今天这般面目狰狞咄咄逼人。
考虑到他眼下的处境,孟槐序又释然了。毕竟做了这么久的阶下之囚,有些改变也不是不能被理解。
他刚想接话,赢烨忽吩咐一旁的內侍:“给亚父看座。”
赢烨不久之前将这殿内的东西都拆完了,內侍和侍卫们刚从别殿搬了些必要的家具过来,也好在搬了家具过来,所以此刻才能有座可看。
孟槐序不是笨人,见赢烨赐座,便知他的意思是要他坐下来等。他没再反驳钟羡,谢恩之后便坐了下来,令身边伺候的仆从回去给他取药。
又等了两刻,就在赢烨快要发怒的前夕,长安终是被带了过来。
钟羡见她人恹恹的跪都跪不好,但终究还活着,心中不由大松一口气。
“缘何这么久才来!”赢烨怒问侍卫。
侍卫忙跪下,惊吓道:“陛下息怒,天牢的人说这太监在外头吊了一两个时辰,人都被冻僵了,救了半天才救活,故而来得晚了,请陛下恕罪。”
赢烨闻言,只得暂时忍下一口气,挥退侍卫,看着地上的长安问:“所以,你不是晏平,而是长安”
长安有气无力道:“是。”
赢烨拳头握起,眼看又要一脚上来,长安却又接着道:“除了身份之外,还有一件事,奴才也欺瞒了陛下。”
“还有一件事你连身份都敢欺瞒于朕,你以为出自你口中之言,朕还会相信吗”赢烨愤怒道。
“您自然会相信,因为皇后还活着,您纵然暂时不信奴才,您亦可向她求证,最终,您还是会知道,奴才所言非虚。”长安道。
“陛下,不要听她巧舌如簧,此人深知皇后是您唯一的软肋,所以句句不离皇后,其心可诛。”孟槐序一边咳嗽一边还不忘向赢烨进言。
“既然亚父大人说奴才句句不离皇后,奴才自然也不能辜负了亚父大人的希望。陛下,您可知赵枢之子赵合曾买通宫中內侍,趁慕容泓在粹园举办赏花宴之时偷溜回宫,意图奸污皇后之事”长安一开口就是一枚重磅炸-弹。
在此之前,再苦再难她都不曾将这些事情告诉赢烨,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一张底牌,若是用不着,那证明一帆风顺自是最好,若是用得着了,也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完全无力自救的境地。
赢烨一听就炸毛了,他上前一把掐住长安的脖子,将她拎得站起身来,一夜未眠的双眸血丝密布凶光毕露,咬牙切齿道:“你若敢再对朕有一字虚言,朕就活剐了你!”
钟羡握拳,浑身肌肉都因为紧张而绷了起来,却又明白自己此刻若是出手,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遂强忍着。
长安被赢烨掐得呼吸困难,每说一个字都像从喉管缝隙中挤出来的一般,却毫无惧意:“陛下如此盛怒,看来是不知道的了。那您肯定也不知道,皇后的姐姐陶之曾经传信让皇后在慕容泓的茶水中下毒,若非皇后心中紧张,在奉茶的过程中摔了一跤没能成功,您应当可以想象皇后下毒成功后将要面临的后果吧”
赢烨震惊太过,以至于一时竟反应不过来,缓缓松开了她。
长安捂着脖子咳嗽着,断断续续道:“孟先生与奴才素未谋面,却能一眼就认出奴才便是长安,可见在盛京时情报工作做得是极好的。怎么,这些与皇后息息相关之事,他却没有告知陛下么”
孟槐序在一旁冷眼看着长安,心道: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小太监未来之时,放在他面前最大的威胁无非是他的真实身份以及由这个身份而带来的杀害陛下妻姐之仇。可他来了之后,没有如他预料一般正面辩解此事,而是用赵合欺辱皇后之事作为开场白,将陛下的注意力完全引到皇后身上,随后又趁势供出陶之曾布局欲加害皇后之事以减轻陛下对他杀害陶之一事的仇恨,最后再由此指责他欺上瞒下知而不报,试图让陛下在怀疑他的同时,也不信任自己。
今晚他们在出逃之时遇见自己应该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这小太监在外头冻了一个半时辰,刚被救醒便能如此机敏地为自己转圜,若不尽早除之,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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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之以情
侍卫奉命来到长安面前, 拔出腰间佩刀递给长安。
长安不接。
“连钟羡都不敢杀,你怎么让我们相信你有胆子背叛慕容泓”见她不接刀, 孟槐序在一旁冷笑道。
长安不理他, 只对赢烨道:“陛下要奴才杀钟羡, 可以。只不过, 您得先把栗子酥一事给调查清楚了。皇后娘娘说了, 她吃不得花生一事乃是绝密,别说大龑那边根本没人知道, 就算在您这边,知道的人也是寥寥无几。若此事真是您身边之人所为,今日我杀了钟羡, 来日他以此为要挟要我杀害皇后怎么办”长安说完,别有所指地看了孟槐序一眼。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长安, 你这是看皇后不在此地, 无人与你对质便信口开河。”孟槐序道。
“孟先生,奴才又未指名道姓,你又何必急着跳脚呢你纵然能保证自己对陛下忠心耿耿,难道你还能保证陛下身边所有人都能如你一般忠心皇后虽不在此地,但她还活着, 栗子酥一事奴才可将详细经过说与陛下听,与此同时, 陛下亦可写信去问皇后此事的来龙去脉, 看看她说的与奴才说的是否一致。奴才被陛下抓到乃是意料之外的事, 奴才总不见得提前与皇后串好口供来欺瞒陛下吧”长安道。
“就算你事先不会与皇后串好口供,只怕皇后身陷敌营身不由己,最终也不过是慕容泓的学舌鹦鹉罢了。从盛京寄来的信,即便是皇后的字迹,其中又能有几分是皇后的真实意思”孟槐序道。
“陛下对皇后知之甚深,是不是皇后的真实意思,难道陛下分辨不出来孟先生,我这个生死皆握于陛下之手的阶下之囚都不介意等时间来证明一切,你又担心什么”
长安话音方落,孟槐序之前派去给他取药的仆从回来了,除了药之外,他还带给孟槐序一个盒子。
孟槐序将盒子呈给赢烨,道:“陛下,这是老臣这两年中打听到的皇后在宫里的消息,只因未及整理,所以才未在回来之时就呈交陛下。但眼见这奴才奸计频出颠倒黑白,势要离间你我君臣的模样,老臣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您看完了这些,自然就明白老臣为何不愿相信他的话,也执意阻止您去相信他了。”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赢烨将信将疑地接过盒子,打开盒盖,发现里面都是小卷小卷的纸条,他让洪公公端着盒子,自己展开那些纸条来看,越看脸色越难看,看了四五个,额角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看到第六个时,他猛然一把打翻了盒子,上前一步就掐住了长安的脖子,面色铁青地质问道:“所以你愿意保护她,是因为你强迫她当了你的对食”
这一次他完全不遗余力,长安纤细的脖子在他手中就似一根不堪一折的花枝,只消他稍稍用力,立即就会被折断。
钟羡又惊又怒,欲相救又被侍卫押住,腕上铁链一阵乱响,他高声道:“赢烨,你保不住自己的女人也就算了,还要这样猜忌她,你算什么男人!”
赢烨闻言,更加怒不可遏,放开长安上前就是一拳揍向钟羡,钟羡两只胳膊被侍卫押着,硬生生受了他这一拳,人被打得摔了出去。
赢烨欺身上前,抓起他又要挥拳。钟羡双手得了自由,哪有不反抗的,腕上铁链一甩缠上赢烨的拳头用力往前一拽,赢烨竟被他拽得翻到在地,钟羡趁势翻身而起,照着他的脸便是一拳。两人竟就这样在地上厮打起来。
孟槐序气得发抖,对侍卫大叫:“你们都是死人呐还不护驾!”
长安捂着疼痛不已的脖子从地上爬起来,嘶哑着声音讽刺道:“栗子酥事件后,我也曾怀疑是否是你为了天下决定放弃皇后。皇后却说,你不会的,她就算不相信她自己,也绝不会不相信你。她若知道你居然听信谗言怀疑她的忠贞,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有这个勇气继续忍辱偷生地等你!”
钟羡已经被侍卫从地上扯了起来,押到一旁,赢烨却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没有起来。
“陛下,你不要听这太监狡辩,这些都是老臣在宫里的线人传出来的消息,断不会有错。皇后自是不愿背叛你的,可是她想留着命与你团圆,这太监八成就是抓准了这一点,强迫于她。如若不然,他保护皇后目的何在难不成他一早便料到会被你抓住,可以搬出皇后来保命么”孟槐序不欲让长安蒙混过关,虽知赢烨此刻心情极差,还是决定冒险而行。
“长乐宫里的太监就没有我不认得的,孟先生可敢说出你线人的名字别是和配合赵合引皇后去清凉殿后花园的太监是同一个人吧。”长安身体被折磨得虚弱,气势却是丝毫不弱。
“今时今日,任你再巧舌如簧,也难脱其罪。陛下,若不用刑,只怕难教这太监老实交代,时辰不早了,陛下也当早些休息,这两人,还是交由老臣带回天牢去审吧。”孟槐序道。
“陛下,栗子酥一事你若觉着直接写信问皇后会有人趁机作伪,还有一人可以证明奴才所言,那就是赵枢的长孙赵椿。栗子酥是他带进宫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栗子酥的来历。陛下可派亲信去盛京询问于他,如此,便不怕有人从中作伪,唯怕有人杀人灭口罢了。”长安道。
“既然提起赵椿,你为何不说他进宫是为何事你让赵合写情诗给皇后,利用赵椿代他送这些不堪入目的信件入宫并强迫皇后给他回信,说赵合的信一两银子一个字,皇后的回信要收二两银子一个字,你光从这些来往信件中就牟利几千两。若是陛下真的派人去找赵椿,恐怕真正想杀人灭口的是你吧,时候还能将罪名推在我身上,真正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孟先生,在做陛下的亚父之前,你是说书的出身吧这编的故事一出比一出精彩,简直让人叹为观止!赵椿进宫,是因为赵合在甘露殿代慕容泓受过中了毒,故而慕容泓时常招他进宫询问赵合的情况以示关切。说起赵合中毒,奴才这里还有个疑问,当时有一名宫女带着一枚核桃来找皇后,给了她一瓶药,说是陛下让她去给慕容泓下毒,等慕容泓一死宫中大乱,就能趁机带她逃离皇宫。而皇后娘娘因为陛下曾将自己与她比作核桃,居然就真的因为那枚核桃相信了那名宫女。若非她对我还有几分信任,在下手之前将此事告知了我,在慕容泓茶水中下毒这个罪名怕是就背定了。孟先生,你能否告诉我,那名宫女若不是你们这边的人,她又怎会知晓陛下与皇后的私密之事”
“皇后既然连欲对慕容泓下毒之事都能告诉你,可见对你已毫无隐瞒,当今世上,除了陛下之外,可还不曾有人能让她这般披肝沥胆。你能知道核桃之事从而编出这样的故事来,不足为奇!”
“都闭嘴!”
长安刚欲接话,躺在地上的赢烨猛然一声暴喝。
“陛下……”
“都出去,你们谁的话朕都不想听。”他从地上爬起身来,截断孟槐序的话道。
“陛下,这奴才嘴里没一句真话,你千万不能受他蒙蔽!”孟槐序痛心疾首道。
“报——!陛下,大龑有信使来。”此时,殿外忽奔来一名士兵道。
长安与孟槐序同时一愣。
赢烨回身,脸上一片脱力般的疲惫,谓左右道:“将这两人押入天牢,单独关押,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提审。”
长安闻言,与孟槐序对视一眼,眸中暗藏得意之色。孟槐序面色阴沉。
“将那信使带过来。”两人被押出去后,赢烨方对那来传信的士兵道。
钟羡和长安被押到天牢,关在一间空间狭小,但环境还算整洁的小牢房内。
长安不久之前刚被冻晕了救醒,换做上辈子,这状况早就该送医院了。刚才在赢烨面前生死一线,她不得不提着一口气与孟槐序斗智斗勇,如今到了牢房,这一口气一泄下来,当即便撑不住。
钟羡见她直往地上瘫,忙将她抱到牢房内木板搁就的简陋床榻上,用榻上的被子将她盖住,问她感觉如何长安说冷。
这牢里与牢外的温度相差无几,眼下的情况也无法为自己争取更好的待遇,钟羡别无它法,只得叫来狱卒向他讨一碗热水。
就这一碗热水,也等了好半天才送来,钟羡端到榻边想叫长安起来喝,长安没声音。钟羡以为她是太累了睡着了,可看看她的脸色又白得有些吓人。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居然比他的手凉。
“长安,长安”钟羡急了,轻推了推她,她也没反应。
钟羡把她的手从被中拿出来,发现她的手也冷,估计她此刻这般虚弱,还是跟她方才在外面被冻了太久有关系。
怎么办若是让狱卒去找大夫,就会暴露她的女子身份,若是不找大夫,要怎样才能让她好起来
……
春风过境,冰雪消融,阳光温暖地洒在松软的土地上,一只冻僵的虫子渐渐活了过来。
长安此刻的感觉,就像那只活过来的虫子,并且,她似乎还听到了大地母亲的脉动声。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似乎依偎在什么东西上面,便下意识地抬手扶了把那东西,手心传来的触感,却是一片光滑温暖的肌肤。
长安怔了怔,彻底清醒过来,感觉自己的头还靠在钟羡的颈窝处,整个人被他抱着就这么偎在他敞开的怀里,他还用被子裹住了两人以尽可能减少热量的流失,这才把她给焐活了。
她低笑,哑着嗓子道:“钟羡,这次你可被我占大便宜了。”
“只要你醒来就好。”钟羡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也有些低哑,于是咳嗽了两声。
长安腹中饥饿,可是周身暖洋洋的不想动弹,听钟羡咳嗽过后气息似乎有些凝滞,她问:“你的伤怎样了”
“什么伤”钟羡还想装傻。
“被赢烨打的那一拳。”长安说着,想坐直身子看看他的伤处。
“别动,一动热气就散了。我没事。”钟羡双臂搁在被子外面隔着被子抱住她,抱过之后才发现自己这样的举动有多不妥,双颊便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赢烨一拳连床柱都打得断,你骨头还能比檀木更硬别逞强了,有伤赶紧治。”长安道。
“我真的没事,他一拳过来的时候我往后躲了,如若不然,还要摔得更远些。”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钟羡干脆拿自己打趣起来。
长安当真笑了,笑过之后,她道:“钟羡,谢谢你啊。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人为了保护我而跟人打架呢。”
“不客气。事实上我也是第一次为了保护一个女人而跟人打架。”
“有何感想”
钟羡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技不如人,颜面尽失。业精于勤荒于嬉,日后还是要勤加练武才行。”
长安笑声欲哑,道:“好歹你也在他脸上揍了一拳,这天下能往赢烨脸上揍一拳的人大概不太多。”
钟羡道:“当时他的心绪乱了,否则我未必能得逞。”
想起当时情状,长安一时沉默下来。
想不到孟槐序居然会拿她和陶夭的日常相处来说事,陶夭曾说赢烨甚至不许她和别的男人说话,可见赢烨这厮爱她虽爱她,对她的独占欲那也是极强的。若是他真的相信了孟槐序,她处境不妙。
还有那个大龑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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