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原本是一句调侃之语,没想到却得到如此正经的回答,长安一时忍不住笑了起来,胸口一震动,又是一阵生不如死的感觉。
钟羡却还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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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伤
长安是被痛醒的, 因为她被一碗又苦又烫的药给呛着了,咳嗽起来, 震动了胸上的伤口。给她灌药的人显然很不善此道, 不但给她呛着了, 还有一部分甚至沿着她的嘴角流到了脖颈上。
这死而复生般的感觉并不太好, 至少疼痛还在持续, 而且失了寒冷的麻痹作用,这种痛显得更为尖锐和难以忍受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感到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知觉,因为她能感觉到温暖。
映入眼帘的是木梁砖墙,墙上还挂着一些腊肉干货, 看着像是民居。
耳边传来木门打开的吱呀声,长安侧过脸,只看到一个人出去的背影。屋里血腥味浓重, 隐隐还传来火盆里火焰燃烧的哔剥声。
长安循着声音调整一下脸的角度, 然后就看到罗泰正坐在炕头不远处的一个火盆旁,右手手腕上套着一个金属的圆筒状物体,圆筒顶端还铸着一把利刃。此刻,他正将那利刃伸在火焰上烤着。一年多未见,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现了风霜, 看着苍老不少。
他原本神情有些怔忪,后来大约察觉到长安的动静, 便抬眸朝她瞥来一眼。
长安给他一个微笑, 虚弱道:“师祖, 对不住了。还没等你为师父报仇,徒孙我就要死了。”
“死放心,你命这么大,且死不了。”罗泰冷笑。
“师祖此言何意”长安不解。
“这样的毒箭,若是让箭头停留在你体内,哪怕只片刻,这会儿你早就挺尸了。可你呢,被毒箭贯体而过不说,还没有立刻止血,伤口残留的毒被血冲得七七八八,真正进入你体内的毒素怕是连百分之一都不到,才让你捡了这条小命回来。”罗泰一边在火上翻转着他的利刃一边道。
长安怔了怔,心想:难道我咳血不是因为伤到了肺,而是因为中毒
“师祖,你这番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不过也无所谓了,将死之人,随你怎么折腾吧。”长安依旧十分虚弱,这番话倒也算得她的真心话。
“你就不问问钟羡的情况如此寒夜,脱下自己的棉袄裹住你,自己穿着亵衣抱着你在雪地里跑,不是一般关系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吧”罗泰目光诡谲道。
“钟羡呵……”长安无力地笑,“在别人眼里,他是金尊玉贵的太尉之子,可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毛头小子罢了。点滴交情便愿以命相抵,愚不可及。他在我心中的地位,连师父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师祖,您若想通过折磨他来折磨我,对不住,恐怕您会失望的。”
罗泰皮笑肉不笑地眯了眯眼,起身来到床沿上坐下,一边伸手扯开长安的衣襟一边道:“谁说我要通过折磨他来折磨你诛心固然有趣,但戮身,更加痛快。”
长安没有挣扎,以她现在的状况,挣扎也不过是让自己多受点痛苦罢了,无济于事。
“你知道,治疗你这样的贯穿伤,什么样的方法最有效吗”罗泰一边用利刃割开她伤口处的布带一边问,动作毫不温柔。
长安痛得浑身直冒冷汗,仍强笑道:“师祖既然决定以实际行动来教导徒孙,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说得也是。只不过,这人一上了点年纪,总会比年轻时显得啰嗦一些。”罗泰说着,将烤得隐隐发红的利刃横着按上长安的伤口。
尖锐至暴烈的疼痛随着皮肉被烤焦的糊味惊涛拍岸般席卷了长安的所有知觉,她大睁着双眼,只觉眼前一片魂魄离体般的白茫。这种痛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怪不得能成为酷刑的一种。
她痛得胃都在抽搐,喉头一哽,便将刚喝下去的药又吐了出来,弄得床上一片狼藉。
见她不叫反吐,罗泰愈发兴致昂然起来,道:“不愧是师徒,连这承受剧痛时的反应,都相差无几。”
“同样是师徒,师祖却与师父相差得太远了。”长安面色惨白,凌乱的鬓发被冷汗湿透了,黏腻地浸泡在她刚吐出来的药汁里面,整个人看上去虚弱狼狈不堪,“师父可从来也不舍得这样对我,就连最后,都是故意输给我的。”
罗泰神情略僵了僵,口中不咸不淡道:“是吗”他伸手粗暴地将无力动弹的长安翻过来,利刃狠狠按上她肩后的伤口,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中道:“那他可真是死有余辜!”
这次长安没能再接他的话,因为她痛晕过去了。
随后几天,长安昏迷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没能和罗泰做什么有效交流。而她这比死就多一口气的模样显然也激不起罗泰太大的凌虐兴趣,双方居然保持了一段时间的相安无事。
而长安在喝了几天的药之后,渐渐不再咳血,她这才相信,或许自己的伤势真如罗泰所言,吐血是因为中毒,而非伤了肺。是自己一开始太过悲观,太早把自己放弃了。若非钟羡坚持,或许自己根本都等不到罗泰,早就因为失血过多和寒冷失温死在冰天雪地里了。只是落在罗泰手中之后,再不曾见过钟羡,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情况如何
与此同时,在这间民宅的另一间房里,罗泰的侍卫甲坐在一旁烤火吃花生,侍卫乙扶起钟羡灌了碗药后,见他仍是昏昏沉沉的模样,放下他抱怨道:“隔壁那女的都醒了,这小子怎么还这副半死不活的死样子”
侍卫甲道:“隔壁那女的就胸口一道伤,你也不看看这小子身上有多少道伤,能活着就不错了,管他醒不醒的。
钟羡的表白
钟羡提刀开了门, 恰一人在院中撒尿,听到门响回头一看, 惊道:“嘿, 你怎么出来了”
钟羡不语, 提气几步冲上前去, 趁他尚未提好裤子一脚将他踹倒在院中一角的雪堆上。那雪堆被人一压, 上面覆着的积雪滑落下来,竟露出了下面的尸堆, 男女老少被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里面还有五六岁的孩童。
钟羡见状,对这帮人更是深恶痛绝, 一刀便割了那人的脖子。
似是听到外头动静不对,不远处的灶间又出来两人,一见院中情形, 当下便伸手去腰间拔刀。
钟羡手一扬, 长刀脱手掷出,同时一个旋身长腿在雪地上一划,雪沫如飞尘扑向那两人。其中一人被钟羡掷出的刀穿脑而过,另一人被雪沫迷了眼,不及反应, 钟羡已几步纵至他面前,一拳轰在他太阳穴上将他打倒在地, 同时抽出他腰间佩刀头也不回的往身后一插, 将门内正要出来偷袭他的第三人刺了个对穿, 回刀又将地上那人一刀毙命。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滞碍或是废招。
在遇见赢烨之后,钟羡曾一度失去信心,觉得自己练了十几年的武,到头来在别人手底下十招都过不了,简直是废物!前几天他们在山道遇袭,虽然手下侍卫死伤惨重他也身负重伤,可是此劫却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打不过赢烨,那是因为赢烨太强,而非因为他太弱。能让他没有还手之力的,也就赢烨而已,除他之外,如面前的这些人,即便他重伤未愈,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
他提着刀,将这间地处偏僻的民宅每个角落都搜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活人了,这才向最后那间掩着门的正房走去。
屋里,长安见罗泰着急忙慌地去墙上取了弩机下来,呵呵笑道:“师祖,你有我在手,何必这么紧张此情此景下,戮身,可就远远没有诛心来得有趣了。”
“你说得对。”罗泰来到床边,将她从床上拖起来抱在胸前,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在我手底下到底能扑腾出什么样的浪花来。”
钟羡用染血的长刀抵开门扇,一眼便看到罗泰坐在床沿上,长安被他挟持在怀里,他右手铁腕上的利刃就搁在长安的脖颈上,而左手则端着一架上了弦的弩机,正对着他。
钟羡并没有迟疑,就这么在那架弩机上利箭的瞄准下,一步步进了房间。
罗泰瞧他披头散发形销骨立,一身原本就因为布满血渍而看不清颜色的亵衣如今又被鲜血湿透,便知是因旧伤复裂之故,忍不住冷笑道:“想不到堂堂太尉之子,文武双全的新科状元,居然是个情种。这个女人,你想怎么救”他把右手铁腕上的利刃往长安脖颈上靠了靠,长安虚弱得连闪避的力气都没有,脖颈上一缕血丝蜿蜒而下。
“放了她,我放你走。”钟羡的嘴唇几乎和脸色一样苍白,若不是他刚在院中杀了四个人,罗泰根本不相信就他现在这样的状态还能杀人。他外头那些折在他手中的属下,估计也是因为这一点而放松了警惕,这才遭了毒手。
不过即便如此,他相信他也撑不了多久。
“伤得严重,所以连脑子也不清醒了么你自断一臂,我就饶她不死,否则,你们一起死!”罗泰威胁道。
钟羡与长安四目相对,迟疑着不动。
罗泰见状,右手利刃一横,钟羡忙道:“且慢!待我问过她的意见。”他看向长安,道:“你知道我如今的状况,若是再自断一臂,必死无疑。你是想一人独活,还是与我一起赴死”
长安勉强一笑,道:“你在他箭下,我在他刃下,死活岂由得我们来选”
“自然由得。”钟羡道,“他的弩上只有一支箭,如果这支箭不能取我性命,我就能杀了他。不过在此之前,他定然会先杀了你,待我为你报仇之后,我可来陪你。”
钟羡所言,正中罗泰的心思,他如今只有一只手可用,如果弩上这支箭杀不了钟羡,他绝对来不及装第二支弩-箭,而他右腕上的利刃那么短,与钟羡对战起来必然会处于劣势,这也是他迟迟不放箭的原因。
如果他右手完好,对付一个重伤的钟羡根本不在话下。虽然他一直未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但右手的残废,真的是给了他致命一击,让他伤愈心不愈,一直疼痛至今。而废了他右手的那小子,居然就那样一声不吭地死了,让他连向他报复的机会都没有,此事更是让他耿耿于心难以释怀,非得抓住长安为自己讨个公道不可。
“其实就我现在这情况,死了活着都没多大区别。只是我与师祖之间还有一段公案未了,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师父临死之际让我转告师祖的话,我倒也没必要带进棺材去。”长安道。
罗泰闻言皱眉,低眸看了眼长安,冷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师祖信不信,是师祖的事,我说不说,是我的事。若是师祖不想听,现在将我抹了脖子便是。”长安说到这里,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一副坐不稳的模样。
罗泰右臂紧紧夹住她,利刃紧贴着她的颈动脉,喝道:“不要乱动!”
“那天,是正月十八,陛下大婚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楚。那夜的雪下得特别大,师父来找我,说让我陪他出去走走,我问他去哪儿他说去绛雪轩。我和他走到于飞桥边,恰有巡逻的侍卫过来,师父便带着我避入了一旁的树林中。就在那片树林中……咳咳,他向我连射六箭,都不曾射中我,反被我一箭给放倒了。当时,我跪在他的背上,用他的腰带勒住他的脖子,问他为何要杀我,他说……”说到此处,长安一口气不来般难受地停下了话头。
“说下去!”罗泰用利刃逼着她,声音虽一如既往般阴冷,却掩不住其中的一丝颤抖。
“他说,多问无益。我又问他,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他、他说……”长安微微侧过脸,看向身后的罗泰,唇角一弯怜悯的笑弧,道“他说,如果将来我能见到你,让我告诉你,遇见你,是他这辈子最幸运之事,却也是他这辈子最不幸之事。”
“他不可能说这样的话!”罗泰怒道,长安的脖颈上顿时又添新伤。
钟羡握着刀柄的手指紧得发疼,可罗泰的利刃就贴在长安的脖颈上,他不敢轻举妄动。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或许他平时不会说,但是临死之际会不会说,你比我清楚。”长安痛苦地皱了皱眉,接着道:“他还说……”后面几个字她因为气弱,说得极为含糊,罗泰没听清。
心潮起伏之下,他也没顾得提防,利刃一斜,逼得长安仰起头来,却没发现这个姿势使得搁在长安脖颈上的利刃锋尖正对着他自己的脖子,追问:“他说什么”
长安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说,他在……”长安面上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手下却猛然发力,顾不得自己也有被抹脖子的风险,双手抱住罗泰的右臂狠狠往上一推,雪亮的利刃划过她的脖颈插入罗泰的脖子,滚烫的鲜血霎时溅了她一脸。
钟羡方才与长安四目相对之时虽是看懂了她的眼神,知道她另有安排,却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手,大惊之下唯恐罗泰这一下不死,将手中长刀狠狠向罗泰掷去。与此同时,罗泰也扣下了手中弩机机关,钟羡应声而倒。
一切都发生在交睫之间。
罗泰颈部被刺穿,头上又中了一刀,大睁着双眼仰面倒在了床上,死不瞑目。
长安捂着自己脖颈上的伤口,见没有血液喷溅之感,知道没伤到动脉,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推开罗泰的胳膊下床去看钟羡的状况。
弩-箭有没有射中要害另说,罗泰的弩-箭,上面能不喂毒吗
殊不料她虽休养了几天,但因失血过多而虚弱下去的身体根本不是这短短几天便能补回来的,更何况方才那一下已是用尽了她的全力,故而她这下床一站起来,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又摔倒在地,胸上伤口一时痛不可抑。
原本倒在地上的钟羡倒是又挣扎着爬起身来,踉跄过来扶起长安,问:“你怎样,脖颈上的伤……”
“我没事,你呢有没有中箭”长安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急切问道。
钟羡摇头道:“没有。”
“那你刚才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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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兖州
接下来这一路再未出什么事端, 十二月初,暂时率兵驻守兖益边界的陶望潜接到了从益州回来的钟羡长安及耿全等五人, 见五人伤势沉重, 当即派人将他们送往建宁治疗。
十二月中旬, 长安一行到达建宁, 住进了赵王府。
如今刘光初子承父业, 成了新一代赵王,宫女春莺作为他的侍妾也一并被放出了宫, 跟着他来到了建宁。长安住进赵王府的当夜,春莺便来探望了她。
“安公公,宫里都传言说你惹恼了陛下, 被罚去守陵,却不想你原来来了这里。观公公面色不佳,何不让大夫来仔细瞧瞧”春莺坐在床边的圆凳上, 一脸关切道。
长安靠坐在床上, 面色看起来苍白虚弱,但那双眼却是晶澈明亮炯炯有神,她道:“这些大夫就喜欢夸大其词,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喝些补血养元的药好好休息几天也就没事了。你这个, 几个月了”她看着春莺微微隆起的腹部,问。
春莺伸手覆在自己肚腹上, 含羞带怯道:“四个多月了。”
“他给你什么名分”
“侧妃。”
长安点头, 道:“仅次于正妃, 也算可以了。以后你就跟着他好好过日子吧,也不枉你在宫里受那一场苦。”
春莺笑了笑,回头屏退左右,然后对长安道:“安公公,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安公公肯否应允”
“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有话不妨直说。”长安道。
“当初刘公子带我离京之时,陛下以兖州局势未稳之名,未让我的家人随我同来兖州。如今刘公子继承了王位,兖州的局面也稳定下来了,安公公回去之后,可否代我向陛下进言,让我的家人来兖州与我团聚”春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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