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长安靠在身后的迎枕上,一双狭长的眸子神光内敛地看着她,不语。
她的目光明明看上去很是平和,春莺却不知为何突然心虚起来,结巴道:“安公公,你、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让你的家人来兖州与你团聚,意义何在”长安问。
春莺一时之间竟被她问住,嗫嚅道:“就是……团聚啊。”
“那你可曾想过,你这一句团聚,有可能为他们招致何等的后果”
“后果什么后果”春莺疑惑。
“若你腹中这一胎是男胎,那可是当今赵王的长子,自古庶长子就是嫡母的眼中钉肉中刺。小公子是赵王骨血,一般有点脑子的女人都不会直接从他身上下手,那么你这个出身不高的生母以及你娘家人,是否就成了最好的下手目标赵王为了坐稳这王位,所娶正妃必是兖州有权有势背景强大的世家女儿,如此对他方有裨益。你的家人来了,正好落入人家掌中,你是有这个自信能自己保护自己的家人,还是有这个自信在你和正妃产生矛盾时,赵王会选择帮你而不是帮着他的正妃”长安问。
春莺呆住了。
长安接着道:“若你这一胎是女儿,那么在你能够怀上第二胎之前,赵王必然已经娶了正妃。新妇进门,你猜她会不会让你有怀上二胎生下儿子的机会若是你不能生下儿子,那么只有一个女儿傍身、娘家又无靠山的你又能得宠多久你的家人来兖州投靠你,到底是跟着你享福的可能性大,还是跟着你受苦的可能性大”
春莺听长安这么一分析,彻底六神无主起来,欲哭不哭道:“那安公公,我到底该怎么办”
“你在这里,家人不是你的靠山,你也给不了他们照拂,所以,根本没必要将你的家人都接来兖州。若是你需要,我倒是可以做你的靠山。”
春莺泪光莹然地看着长安,又是惊讶又是疑虑,不知该如何接话。
“怎么,难道我做你的靠山,你还觉着亏了”看她那表情,长安开玩笑一般地问。
“不,不是。”春莺忙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痕,稳了稳心神,看着长安迟疑道:“若是安公公肯做我的靠山,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若是能得安公公眷顾,不知我又该如何回报安公公这份盛情呢”
长安弯起唇角,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好姑娘,识时务,也明白这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你放心,我呢,最多就让你做个耳报神,绝不会要你背夫弃子伤天害理的。”
次日上午,长安刚刚吃过早饭,钟羡居然来了。
“你怎么过来了不好好将养着”长安看他依然面色苍白,责怪道。
“我就过来看看你,待会儿就回去躺着。”钟羡在她床前坐下,屏退房中伺候的仆人。
“怎么,都到了这儿了,你还担心我会出事啊。”长安笑道。
“的确担心。”钟羡看了看门外,倾过身靠近长安低声道“赵王寿宴当日,殿中那么多人你都交由冯氏兄弟去处置,后建宁大乱,也不知有没有漏网之鱼。”
长安闻言,想了想道:“这一点确实难以确定,你有何打算”
钟羡沉眉,道:“我打算在赵王府安插一些人手,又恐太着痕迹。”
长安看着他,眸中笑意盈然。
钟羡大约也看出了她目光中的调侃之意,稍微有些不自在起来,问:“怎么这个主意很可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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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一梦
钟羡的侍卫下去后, 不多时竟领来一名乞丐模样的人。
长安盯着眼前这个头发乱如鸡窝,脸色枯黄, 身上穿着破布烂袄的男人看了半晌, 略有些惊讶道:“李展, 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长安不问还好, 一问那李展倒哭了起来, 他几步过来跪在长安榻前,辛酸道:“安公公,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呢,老天有眼,你总算是又回来了。”
钟羡见他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 实在是有碍观瞻,便着人下去打点水来给他整理一下仪容,又给他送了热茶来。
李展把手脸洗干净了, 喝下热茶身子也暖和了, 情绪才稳定了下来。
长安问他:“你和纪家姐弟到底发生了何事负责保护你们的二张兄弟呢”
“二张兄弟被人给杀了,纪家姐弟也被劫走了,当时我正好去一旁的林子里小解,不然我肯定也被杀了。”李展这几个月该是过得相当艰辛,说起话来没头没尾的, 人也萎得不像样。
“你从头说起,慢慢来, 不着急。”长安温声道。
李展闻言, 定了定神, 道:“那日我们出城后,二张兄弟按着安公公你的吩咐与周侍卫他们分头而行。周侍卫他们另找了几人沿着官道往盛京方向去,二张兄弟则带着我与纪家姐弟拐道进了凤凰郡下一个名叫庞家台的小村子找了户农家住了下来。
结果没过多久,出去打探消息的张大便回来告诉我们,说是建宁出事了,四个城门关了三个,还有一个城门许进不许出,他怕回不来,便没进城去。
又过了几天,又听到消息说建宁居然被赢烨给占了,而安公公你和钟公子又迟迟没有音讯,二张兄弟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带着我们一直住在庞家台等消息。
纪小姐貌美,虽未出去抛头露面,但住的时间长了,艳名还是传了出去,渐渐便有那轻浮浪子来农户门前滋事,所幸二张兄弟武艺高强,一时保得周全,但我们都知道庞家台已非久留之地,二张兄弟便商量着要带我和纪家姐弟换个地方住。
未等我们动身,又有那兵甲模样的人找上门来,说什么他们少爷想见见纪小姐,二张兄弟当然不同意,与那几人打了一架,那些人不敌,放下狠话退去。二张兄弟不敢再耽搁,当即带着我与纪家姐弟离开了那户农家,谁知刚刚走到村外的树林,便遭到对方伏击。二张兄弟被杀,纪家姐弟被劫,我无处可去,便……”
他到底曾是官宦之子,人上之人,提起自己这段做乞丐的经历,一时难免羞于启齿。
“我知道你这几个月受苦了,没事了。今日你可是听说了钟羡回来的消息,所以才过来碰碰运气”长安问。
李展点点头,伸手擦了擦眼泪道:“乞儿走街串巷,消息灵通,我昨晚就知道了,又怕是讹传,今天打听清楚之后,才过来的。”
长安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着人带李展下去休息。
钟羡起身,对长安道:“你也好生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你回去躺着,此事交给我来处理。”长安忽道。
钟羡本欲转身走了,闻言又回过头来看她。
“对不住,又让你折损了两名侍卫。”长安歉然道,“事情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解决,而且,应付这样的事,我比你擅长。”
“这怎么能怪你呢张大张二是我的手下,这个仇,理应由我来给他们报。你怕我做不好”钟羡问。
长安看着他,忽而一笑,道:“你去做也好,但我要彭家满门抄斩,你能做到吗”
钟羡愣住。
“你说真的”愣过之后,他问。
“我有什么不认真的理由吗”长安不答反问。
“为什么就因为他们杀了二张,抢了纪姑娘”
“还不够吗”
钟羡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顿了顿,又重新看着她道:“你是因为建宁陷落之时,彭耀祖作为戍卫将军,未来相救之故吧”
“若是这样想能让你心中觉得比较容易接受一些,也无不可。”长安道。
“长安,你为什么总是愿意让自己显得格外冷血,坦白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于你而言就那么难吗”钟羡微微蹙着眉,问她。
长安姿态放松地斜靠在身后的迎枕上,看向钟羡的目光褪去了片刻之前的那种明艳温情,澈亮中隐隐带了些刺人的锋芒,道:“怎么了相处得越久,你便越难面对真正的我了么我为什么要彭家满门抄斩,真正的原因你心里明白得跟明镜儿似的,你自己愿意找理由为我开脱,那就默默放在心里好了,又何必迫我承认呢若不是他们杀了二张抢了纪晴桐,我吃饱了撑的去管他们的闲事!”
钟羡不明白为何片刻之间她便与之前判若两人,但她的这种改变真的让他有些痛苦,让他觉着这十几日来两人春风化雨般的相处,如黄粱一梦般的不真实。
“一定要这么做吗”他问。
长安别开目光,道:“你若看不惯,可以试着阻止看看。”
钟羡没再说话,默默地转身出去了。
长安看着他略显落寞的背影。
为何片刻之间便判若两人,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她不可以停下来。
累了不可以,伤了不可以,没人保护她不可
一个人的征途
听了长安的话, 刘光初愣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道:“我与嘉容之间的事我与她有什么事”
长安道:“你固然知道自己与嘉容之间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传到赢烨耳朵里的话, 却并非如此。”
刘光初腾的一声站起身来, 道:“你的意思是, 因为有人在赢烨耳边搬弄是非, 让他以为我对嘉容做了什么不规矩之事,所以他才过来杀我父兄灭我满门”
长安点头:“据我这段时间的了解, 正是如此。”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我不过就与她说过两回话,送过两回东西罢了!”刘光初握紧了拳头, 额角青筋直跳。
“对于别有用心之人,别说你与嘉容说过两回话送过两回东西,哪怕你只看了她一眼, 也足够旁人用来借刀杀人了。”长安道。
“借刀杀人对了, 你方才说此事与赵合有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刘光初绷着脸急切地问道。
“你还记得赵合曾在含章宫的鞠场上故意寻衅打过你吗”
刘光初点头。
“你可知他为何打你”
刘光初摇头。
“因为他也喜欢嘉容,而当日,他亲眼看到你在树下对嘉容献殷勤,于是心生妒意, 才在鞠场上借故寻衅,以泄怨气。”长安道。
刘光初目瞪口呆, 道:“那你何不早点告知我, 让我也好有个防备”
长安叹气道:“王爷, 以你当时的处境,我若告知你真相,是你的外祖家能为你讨回公道,还是你远在兖州的家人能为你报仇雪恨都不能,岂不是让你徒增烦恼再者,我又怎么会想得到,丞相的幕僚,居然会是赢烨的亚父呢”
刘光初这回是真的惊呆了。
“什、什么丞相的幕僚是赢烨那边的人”
“如若不然,你以为你在宫中的区区举动,如何就会传到赢烨耳中赢烨大军未动,仅仅带了百来人来建宁杀你父兄,明摆着就是为报私仇,而这也是他留了我与钟羡做人质,却屠你刘家满门的原因。”长安有理有据道。
刘光初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
“居然、居然只为了这点小事便将我刘家连累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握起拳头在桌上捶了一下,又站起身道“我要回盛京,我要去告御状!让陛下还我刘家一个公道!”
“告御状,你有证据么”长安问他。
“安公公,你不能给我作证吗”刘光初道。
长安摇头,道:“赢烨灭你刘家的真正原因,除非他自己亲口说出来,否则谁又能为你刘家作证但是,有一件事,我倒是可以为你作证,不但我可以,钟羡也可以。”
刘光初反应过来,道:“你是说,丞相的幕僚是赢烨的亚父一事”
“没错,只要证实了这件事,丞相就算不死也得褪层皮。他若开始倒霉,你如今贵为藩王,还愁找不到收拾他的机会吗”长安道。
刘光初细细一想,觉得此事确实可行,遂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长安道:“此事急不得,我与钟羡这伤势,恐怕得过了年才得返京。你计算着时间,在我们快要抵京时用此事参丞相一本。记住,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你的奏折到了,我和钟羡却没到,就会给丞相以狡辩和斡旋此事的机会。晚了,丞相见我和钟羡活着回去,为了掩盖此事,肯定会设法陷害我们。我与钟羡的忠诚若是受到了陛下的质疑,我们所说的话,可信度也会大打折扣。所以,此事要成,关键就在于这个时机。”
刘光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对了,安公公,赢烨那狗贼怎会这么轻易就放了你和钟羡回来”
“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日后慢慢讲给你听。眼下我却有一要事要拜托王爷帮忙。”长安坐得久了,说话都有些气弱。
刘光初想起自家血仇能否得报还着落在长安身上,便道:“你有何事直言无妨。”
长安手捂着胸口伤处道:“此番赢烨因担心嘉容在宫中受苦而放我和钟羡回来,他那亚父孟槐序是极力反对的,我和钟羡的伤,就是他派人半途截杀所致。如今我和钟羡虽平安到了兖州,但孟槐序其人阴狠奸诈,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他若想杀我们,最便利的方法无非是利用冯得龙那边的余孽以当日王府寿宴上幸存之人的身份,将王爷寿宴上的血案推在我们身上,来个贼喊捉贼,借你的刀,来杀我们……”
“安公公,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如今我既已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又岂会再上这些奸贼的当!”不等长安把话说完,刘光初便愤然道。
“王爷,你不要把他们想得太好对付了。当日,冯家兄弟在寿宴上突然发难,我和钟羡都被他们控制住,提前带离了大殿,殿中那些人究竟死了多少,又有多少人是他们那边的人,我们都不得而知。如今冯得龙和冯氏兄弟虽然已经死了,但这些人,忠奸难辨,除非你有宁可错杀也不轻纵的决心,如若不然,总归是一大隐患。好在寿宴之前我从冯士齐手中救下一名女子,这名女子曾是冯府西席的女儿,在冯士齐身边也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对他们那边的人事有所了解。”
“这名女子现在何处”刘光初问。
“这名女子现被你手下的戍南将军之子劫去做了侍妾,我要拜托王爷之事,便是将她要回来。而今,关于冯士齐这个弑主求荣的奸贼,只怕没人会比她更了解了,我是要带她回京面圣,以佐证我对王爷您一家不幸遭遇的陈述的。”长安道。
刘光初略一思索,道:“这个好办,我即刻派人去将她带过来。”
“王爷切勿轻举妄动。”长安忙阻止他道,“你还是先以公事为名将戍南将军召进王府,然后再派人去他府上要纪家姐弟为好。”
刘光初微微蹙眉,问:“为何”
“在这种时候偏偏将纪姑娘劫去做了侍妾,王爷可能确定他们是无心还是有意今时不同往日,偌大的权柄如今都落在王爷一人的肩上,王爷年少孑然,每行一步,都需小心为上啊。”长安语重心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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