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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高兴道:“十五,

    怎么这大半夜的来了路上可平安么”

    陈若霖笑答:“无事,时间不凑巧而已。”

    妇人原本只看到他怀中抱着一人,天黑也看不清男女,偶一侧目,发现那袍子下摆处露出一只细瘦白嫩的小脚,断不是男人的脚。

    “这位是……”

    “我媳妇。”面对妇人的疑问,

    陈若霖笑着瞥了眼怀中的长安,长安回以白眼。

    妇人益发高兴,

    高兴得甚至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责怪陈若霖道:“你怎不早些托人带个话来,

    这弟媳妇第一次过来,

    我这当姐姐的什么也没准备……”

    “你给她准备两身能穿的衣裳就行了,

    她这一路累了,我先带她回去休息,明日再为你们做介绍。”陈若霖道。

    妇人答应着,将手里的灯笼递给陈若霖,

    递出去了才想起陈若霖抱着人根本没手接。

    长安伸手接过灯笼,挑高照了照妇人的脸,对她笑了笑。

    时间太短,妇人只看到蓬松的乌发堆里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脸型小巧,眼眉却有些难辨男女的锋锐,脸颊上貌似还有一条疤

    乍然得见这样一张脸,妇人有些微愣。她原以为陈若霖拖到这一把年纪还不成亲,定是要寻个天上有地上无绝顶美貌的女子。绝没料到他会找个破了相的。

    陈若霖抱着长安往岛的深处走。夜黑,岛上植被茂盛,长安不辨方向,只感觉他似乎一直在往上走。

    过了大约一刻多钟时间,头顶终于不再被树冠遮挡,长安又瞧见了满天星月。与此同时,一座背靠山壁的小房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房子门并未锁,陈若霖抬腿一勾便开了。门内似乎还挂着什么帘子,在两人穿过时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陈若霖将长安放在屋子正中的小木桌上,然后点亮嵌在墙壁内的蜡烛。

    小小的斗室随着烛光的缓缓亮起逐渐在长安眼前展露它的全貌。

    这真的是间陋室,四壁由石块砌成,顶上是木结构,方方正正的也就不到十个平方的样子。一张窄床,一张方桌,外加靠墙的一座木架子就把它给塞满了。

    屋里很干净,桌上甚至还有一瓶看上去像是新摘来的野花,看起来就算陈若霖不在,也经常有人光顾他这间小小的陋室。

    长安坐在桌沿上拢着身上过于宽大的衣裳,环顾一周后点头道:“好了,我看到了。”她昨晚又喊又笑的,嗓子使用过度,声音有些沙哑。

    陈若霖被她说得摸不着头脑:“看到什么”

    “你华丽的外表之下,那颗荒芜破败的内心。”长安道。

    陈若霖微愣,随即笑着走过来,双手撑在桌沿,低头看着她问:“论富丽堂皇,普天之下还有哪里比得上帝阙紫阁你是从那里出来的,你告诉我,住在里面的人内心到底有多富裕充实”

    长安本来只是与他开玩笑,见他较真,倒有些无以对,遂移开眼看向墙壁那边的木架子。

    “说话。”陈若霖亲昵地用额头顶了下她的额头。

    长安往后一仰,忙伸手向后撑住桌子,一只玲珑有致的肩膀顿时从那宽大的衣领中滑了出来。

    她稳住了身形,伸手拉起衣领,一脚踢在陈若霖腿上,恼道:“你再给我动手动脚试试”

    陈若霖抬手捂住她额头。

    长安:“……”

    陈若霖低骂了句什么,长安没听清,没等她发作他便把手从她额上挪开了。

    “你发热了。”他看着她道,“看起来虚弱怕是也会传染的,所幸你已经离开了那病秧子。假以时日,我定然让你身子强健起来。”

    陈若霖这锅甩得有点太远,以至于长安连反驳他的兴致都提不起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手心也热额头也热,自然感觉不出什么热度来,但是浑身有些乏力倒是真的

    “你先躺一会儿,我下去叫大夫来给你看看。”陈若霖将长安抱到床上,转身出去了。

    这岛上还真有大夫,且看起来医术不差,听口音像是榕城那边的人,十有八-九是陈若霖带来岛上的。他细细地给长安诊了脉,说是风寒入体以致发热,开了药方,又派药童到下面去抓药上来熬,待到长安一碗药灌下去,天都快亮了。

    长安也不管这许多,喝了药便径自睡去。

    恍惚间似乎被喂了多次水和药,她烧得昏昏沉沉的,只由着人摆布。

    待到完全清醒时,外头天光正亮。她来时见过的那名妇人坐在床前一张矮凳上,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编着一张渔网。

    长安感觉自己躺得浑身骨头疼,就侧过身用手肘支着床铺准备坐起来。

    陈若霖这张破床稍有些动静便嘎吱直响,那妇人瞬间回头,见长安起到一半,忙放下渔网过来扶她,口中热切道:“弟妹,你醒了。”

    长安略尴尬,坐稳身子后便对那妇人道:“我不是陈三日的媳妇,你叫我长安便好。”

    妇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僵了那么一下,但很快便接受了。

    她转身从桌上给长安倒来一杯水,仍是笑盈盈道:“好吧,长安,你觉着好些了吗可还有哪里难受”

    长安喝了半杯水,看着妇人温厚和蔼的圆脸,点头道:“我好多了,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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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男寡女
    长安本就无意假装,

    被她看穿也不觉有什么不妥,

    泰然自若道:“你不必为你捡来的弟弟觉着不值,他虽对你说我是他媳妇,

    其实他对我的情意也有限得很。”

    青螺眉头微皱,

    问:“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想要名正顺地继承他爹的王位,

    我想要有个地方可让我不受管束。各取所需的合作而已。”长安道。

    “如果是这样,他没必要带你来这里。”

    “或许他就是想让我知道他的过去,

    又觉得自己开口有卖惨之嫌。”

    “图什么”

    “女子大多都有同情心。”

    “是吗我瞧着你就没什么同情心。既然我都瞧得出来,

    他又怎么可能会瞧不出来”青螺问。

    长安没心没肺地弯着唇角,“那你的意思是,他爱我入骨所以才带我来此吗”

    青螺没回她,转过身继续往不远处的石滩上走。

    长安跟在她身后。

    “我与你说他的过去,不是想让你同情他,而是想叫你知道,

    他有今天,靠得不是他的出身,

    是他自己的本事。一个出身好的男人不一定能让自己的女人一辈子顺心顺意,

    但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就一定可以。”青螺停下来,

    回身看着长安,

    神情严肃“我爹虽然只是这岛上一个普通的渔民,

    但他一辈子谨慎行不苟笑。十五,是唯一一个让他说过‘此子日后必成大器’的孩子,你道为何”

    长安没说话,只微微扬了扬眉尾,

    示意她在听。

    “十五当年被救上来时,整只左手被重度烧伤,最后长好了也是皮肉黏连手指僵直,根本没办法再用。有一次他独自外出,回来时整只左手鲜血淋漓。我爹给他包扎时发现他左手指间黏连的皮肉被尽数割开,整只手所有指关节处的疤痕都全部崩裂,血肉模糊。我爹以为他被岛上的孩子欺负,一再追问他才交代,说指间黏连的皮肉是他自己用刀划开的,关节处的裂伤是他自己用力握拳所致。我爹问他为何他说他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残废。你能想象吗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躲在无人的角落,咬着袖子,疼得满头大汗满脸是泪,也要一次次握紧舒张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只为了和其他人一样,有两只手可用。”

    青螺说到此处,似是想起当时惨状,眼眶微湿,停顿了一下,收拾好情绪后才继续道:“当时我爹并不知道他是福州陈家的儿子,所以他决定收养这个外貌与我们不同,但却有着大人也未必能比的毅力和血性的孩子。”她看着长安,眼神中带着点骄傲和不屑,“你说他想要你同情他,你错了,他从九岁开始就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他梦魇时会哭着叫娘,哀求告饶。但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他那满身的伤到底从何而来,他常常一夜喊到天亮的那个娘,又究竟去了哪里。孤幼无助时尚且不需要的东西,难道现在反而会需要”

    长安被鄙视了也不尴尬,只有些疑惑:“所以,他是在这岛上长大的”

    “不是。事实上,他在这里只住了十四个月。”青螺移开目光看向远处,“那年夏天,一伙在海上打劫为生的强盗误打误撞摸到了这里。全岛的男女老少都被他们驱赶到沙滩上。当他们把岛上所有的女人都捆起来并杀了第一个胆敢反抗的男人后,十岁的十五站了出来。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日的情形,他站在那群凶神恶煞的海盗面前,用稚嫩的声音对他们说,他爹是陈宝琛,福州陈氏的家主。海盗们只要将他带去榕城,随便跟陈家要点赎金都会比打劫我们这样的穷渔村要合算得多。如果海盗们不放了我们,他就自尽,这样海盗们就会损失大笔金银。海盗们半信半疑,派人去福州打听,果然探得陈家确实有这么个红发碧眸的庶子,且失踪了一年多。最后海盗们带着十五和岛上几位及笄不久的漂亮姑娘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我的四妹,也是被他们掳走的姑娘之一。过了整整七年,十七岁的十五第二次来到岛上,带来了当年打劫我们的海盗头子的头颅,还有我四妹的死讯。”

    想到伤心处,青螺应是不想让长安看到她的表情,于是便又回过身去往石滩上走,边走边道:“从那时起,十五每隔三四个月便会来一次,给岛上送粮食布匹,各种药材,甚至还送来了一位先生,在岛上办起一间私塾。我们以为他日子终于好过了,都为他高兴。直到后来,几个岛上的小伙子一时兴起,驾船到榕城去找他,结果看到他给人牵马执镫,被人像下人一般呼喝使唤。”

    两人终于走到石滩上,青螺放下手中的木桶,弯腰就从石头缝隙里检出一只招潮蟹扔进桶里。

    “你现在只看到他站在这里,你却没有看到他是如何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到这里的。如果你对他不是真心实意,那就请你千万不要嫁给他。或许在你心里,你高烧昏睡时还不忘念叨的那个什么慕容红才是最好的。但在我心里,十五是我最好的弟弟,他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他前面二十几年过得太苦,我不希望后面这几十年中,他的身边人,不是那个真正对他知冷知热的人。”捉了几只招潮蟹后,青螺直起腰来,看着身旁的长安正色道。

    长安:“……”她发烧的时候说梦话叫慕容泓了不可能,她并没有这么想他。

    “能答应吗”青螺见长安不语,追问。

    长安难得乖顺,点头道:“好的。”

    青螺见她答应得这般干脆,没有半分犹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默默转过身去,继续在石滩上捡拾蟹和贝壳。

    长安学着她的样子捉了两只招潮蟹,问她:“这么小的蟹怎么吃”

    “裹上鸡蛋油炸,或者捣碎了做酱。”青螺道。

    她毕竟是个心智成熟的妇人,所以虽然知道长安不是她一心期盼的十五媳妇,倒也没有因此就给她脸色瞧。

    长安扶着石头往前走的时候,发现石头缝里突出来一层像疣一样的东西,乍一看去有点恶心,细看才发现居然是挤得密密麻麻的螺。

    “诶这不是佛手螺吗”长安从石头缝里拔出一只螺拿在手里看。

    青螺回头瞧了瞧,道:“这东西我们这儿叫狗爪螺,没多少肉,就孩子爱嗑。你喜欢吃就弄点回去,十五做这种螺很拿手。”

    长安笑:“你是说他还会做菜吗”

    “他会的多了。”青螺一边麻利地摘着佛手螺一边道,“不过你既然不想嫁他,想必也没多少兴趣去了解他。”

    “这话我不认同。俗语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打胜仗,敌人都有必要去了解,又何况是身边的人呢”长安道。

    青螺抬头看她,刚想说话,目光却又越过她的肩看向她们方才来时的树林。

    陈若霖人高腿长,出了林子看到两人,几步便来到石滩之上。

    “离开一会儿人就不见了,你好了吗就到处乱跑”长安抓了两手的螺,刚转过身就被陈若霖给拦腰搂了过去,与此同时一只手贴上她额头。

    “还有点热度,便这般闲不住”陈若霖看着她笑得亲昵而无奈。

    “你冒着狂风巨浪带我来到这里,难不成我就躺在屋子里等你再带我回去”长安不答反问。

    陈若霖笑着一垂眸。长安没裹胸,这夏天的衣料轻薄,隐隐勾勒出她浑圆挺拔的胸部轮廓,看得男人眸色都深了好几分。

    “你看哪儿呢眼珠子不想要了起开!”长安可不是被男人占了便宜只会闷声忍耐的女人,察觉这色胚看她的胸,当即用手背抵着他的胸膛将他一把推开,回身将手里的螺丢进木桶。

    “别说,你穿这身还挺好看的,荆钗布裙,难掩风华。”陈若霖在她身后道。

    长安也不回头,只将下颌一抬,冷哼:“我穿什么不好看了”

    陈若霖又笑。

    长安走向石滩边缘。陈若霖欲跟着去。

    “十五,我有话对你说。”全程旁观了两人互动的青螺叫住他道。

    陈若霖停了下来。

    青螺看着长安走远了,这才回过头来对陈若霖道:“十五,这姑娘并不想嫁你。”

    “我知道”陈若霖直道。

    ”你知道那你为何还对我说她是你媳妇”青螺问。

    “她愿不愿嫁我,与我娶不娶她,这中间有什么因果关系么”陈若霖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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