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到了夜间,长安吃过饭沐浴完,正坐在房里一边用干棉布擦头发一边想着后面的路到底该怎么走,陈若霖来了。
“平白得了个儿子,就让你新鲜了两天啊”长安将棉布放在一旁,坐在镜前梳头。
陈若霖往她床上一躺,手抵额头,不说话。
“怎么了”长安回身看他。
“你想知道结果好啊,我告诉你,人被我杀了。”陈若霖道。
长安梳头发的手一顿,问:“你把那女子杀了”
“母子都杀了。”陈若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长安微微笑,“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长安盯着他看了半晌,问了句:“你疯了吗那孩子一看就是你的。”
“是我的,那又怎样”陈若霖反问。
“你杀了自己的儿子,还来问我‘那又怎样’是人吗”纵然知道他的为人,但这一刻,长安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被质疑不是人,陈若霖不怒反笑,神情甚至还有些好整以暇,站起身向长安走来,道:“同样的事情慕容泓也做过,过后你还是和他一样好。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不是人了,嗯”
“情况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陈若霖伸手撑在梳妆台上,将长安圈在双臂之间,俯身看她:“你是觉着他别无选择,而我可以选择,所以不一样可就本质而言,不都是父亲杀孩子吗哪里不一样”
“他没有直接杀了孩子,他只是杀了皇后,在皇后想要谋害他的情况之下。”
“你自己觉得这个借口有说服力吗慕容泓工于心计,他能看不出来皇后要谋害他非得把自己逼到不得不杀死孕妻的地步他完全可以等到皇后把孩子生下来再杀她。我看他根本就不想要那个孩子,所以才不惜以身试险以便名正言顺地杀掉他吧。”陈若霖目光沉沉地俯视着长安,“别自欺欺人了,你从来就没什么接受不了的。有的,不过是愿不愿意接受罢了。是你要的,哪怕罪大恶极,你也会找借口为他开脱。不是你要的,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罪不可赦。我没说错吧”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长安背过身去。
“为什么不想说,是无话可说还是懒得说”陈若霖伸手拨弄着她的长发,“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要别的女人给我生孩子。你在路上遇见一个,不说劝她们不要来找我,还把人带到我面前。你想试探些什么嗯我如今给你结果了,你却还没给我答案,你觉得我会走吗”
长安从镜中冷冰冰地看着他,道:“我就想看看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你给出的答案是没有。我知道了。”
“用两条人命来测试我有没有人性那你告诉我,这样做的你,又有没有人性呢”陈若霖也从镜中看着她。
“我想过你可能会不认他,你可能会杀了那女子,但我没想过你会连孩子也杀,毕竟虎毒不食子。”
“是吗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有这样善良的一面”陈若霖从她手里拿过梳子,慢条斯理地给她梳头“继续给自己开脱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头发没干,也睡不了觉。”
长安身子向前,双肘支在梳妆台上,双手撑着额头。
她不说话,陈若霖便也不说话,只一下一下慢慢地给她梳着头。
良久,长安放下手,从镜中看着陈若霖,问:“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那个孩子你厌憎你的父亲,但你这样做,岂不是连你父亲都不如”
“一个不被父亲期待的孩子活在这世上会遭遇些什么,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亲手结束他注定坎坷的一生,是我
我作为一个父亲,所能给他的最大的仁慈。”陈若霖道。
“他这一生是坎坷还是顺遂,还不是在你一念之间”
“在我一念之间呵,你想得太简单了。首先,这个孩子本来就不应该存在,我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来承担这个后果其次,比之于他,我定然更喜爱在我期待中降生的那个孩子。可他是我的血脉,纵然我不喜欢他,他也会肖想继承我的一切,就如我想继承我父亲的一切一样。我为什么要给我自己以及我喜爱的孩子留下这样一个隐患当然,他生得很可爱,很像我,所以我虽然杀了他,心情却很不美妙。在动手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与他,与他母亲有关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别想跑,统统都得去给他陪葬。”
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模样,长安再想到那个小名叫囝囝的孩子,心里难受到不行。
这件事与慕容泓那件事不同之处就在于,皇后的那个孩子还在她肚子里,她并没有亲眼见过他。而这个孩子却是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的,他吃过她递给他的东西,跟她说过话,对她笑过……
“这十多年来,你睡过那么多女人,这并不是唯一的一次意外,对吗”长安问他。古代的避子汤效果难道比现代的避孕药还好吃避孕药都不是百分百能避孕。
陈若霖弯起唇角,从镜中看她:“你刚想到吗”
长安发现自己
687、长安自省
;筵席结束后, 长安独自回到自己房里, 坐在桌旁看了会儿被她放在柜子上的那只铁盒子,就开始找工具折腾那把锁。
剪子, 刀,铁骨鸡毛掸子。
铁盒铜锁,又是御用之物,质量那叫一个好,长安汗都出了一身,也没能把那把铜锁给拆下来。
最后找来的那把刀都崩断了, 长安把刀柄往地上一扔, 摸着手背上被崩断的刀刃划出的细细血痕,心里忍不住生起气来:从来都是这样不会体谅人!
她生了气, 便不想去看那盒子里是什么了, 依然把盒子扔回柜子顶上,自己爬床上睡觉去。
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 她又睁开眼睛,双腿滑下床沿坐起身来, 侧过脸看向柜子上的那只盒子。
这时门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上面。
长安又看门。
“开门。”撞了一下之后, 陈若霖在外头敲门。
长安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奇怪, 她也不怕, 起身过去将门开了。
谁知门一开,他就跌了进来,正扑在长安身上。那一身的酒气, 根本不用人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醉了。”长安费力地撑住他。从相识至今,她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这么浓重的酒气,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陈若霖从来就没醉过,你不知道吗”陈若霖倒在长安身上,伸展双臂抱住她,呵呵低笑。
长安被他的体重压得连连后退,同时确定,这男人今天是真醉了。跟醉鬼没什么好说的,她费力地撑着他踉跄到床边,想将他放在床上,谁知这死男人抱住她不放,两人都倒在了床上。
“松手,我要去关门。”长安推他。
“他死了,小马还在呢。我要不要把马也杀了去陪他那是匹好马,我亲手挑的……”男人眼睛半睁半闭地咕哝着,并不放手。
“什么马”长安听他这话没头没尾的,问。
他却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长安双手抵住他胸膛用力往外推,想从他胳膊中挣脱出来。
“别动。”他闭着眼喃喃道。
长安只当他在说醉话,继续扭动身
身体往外挣扎。
“我叫你别动!”陈若霖忽然暴起,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了床上,双目通红地看着她,质问“怎么就那么喜欢挑衅我呢嗯习惯了慕容泓钟羡那样的男人,就以为所有男人只要对你上了心,就都会由得你为所欲为”
长安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就把藏在枕下的刀摸了出来。
陈若霖见她握了刀在手,唇角勾起讽刺笑容:“在我面前亮刀你以为你能用它对我怎样”他松开长安的脖子,就这么跪坐在床上,向她展开双臂,道“来啊,你试试看。”
长安捂着脖子咳嗽,也坐起身,与他面对面,蹙眉问道:“你发什么疯”
“发疯”陈若霖伸手捂额头,似乎有点头晕,“你是说我发酒疯吗或许吧,真的有点醉了。”
说着,他竟然又抱着长安躺下,也不管她手里还有把刀,兀自闭上眼道:“有些难受,陪我睡会儿。”
长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把刀扔了。
她也明白,就算他现在这副模样了,她执刀在手也没什么用。刚才蓦然被掐想拿刀反抗,不过是本能反应。
就目前的情况,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陈若霖听到刀掉在脚踏上的啪嗒声,倒是又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长安,可能因为饮酒过量,眼白还是红得骇人,表情却十分平静。
良久,他伸手抚上她的脸。
“我骗你了。”他道,“我没有用刀砍下他的头,他是被我掐死的。”
长安不说话,只看着他。
陈若霖摸她脸的是左手,隔着手套,又带着醉意,他感觉不出她肌肤的温度。
“你相信吗我原本是想如你所愿,不杀他的。但是那个女人,我容不下她。或许你又要说,她拼着受尽世俗冷眼为我生下这个孩子,是对我有情。对我有情就违背我的意愿生下我原本不想要的孩子这是成全我还是成全她自己的一厢情愿所以一回到府里我就杀了她。
“那个孩子,除了发色不像,他的眼睛,他的脸,真的很像我。我第一次看到我自己的孩子,活生生的,感觉……很新奇,也有些无措。我派人买了很多孩子喜欢的零嘴和
和小玩意儿哄他。我甚至还带他去马场挑了一匹小马给他。
“他一开始很开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他就想起了他娘,要去找他娘。他娘已经成了共天的腹中之餐,他又怎么可能再找得到他找不到他娘,就开始哭,一直哭一直哭。我已经很努力地哄他了,可他还是一直在哭,怎么都哄不好。然后……”
陈若霖停止了抚摸长安脸的动作,目光移向虚空,仿佛看着什么人一样。
“然后,我就想起了我小时候。发现我娘不见的时候,我也曾到处找她,我也曾整天整夜地哭。可是没人哄我。如果那时候有人像我哄他一样地哄我,我就不哭了。但他为什么还是哭呢”
他疑惑地皱着眉头,仿佛百思不得其解。
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目光聚焦,重新看向长安,问:“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吗是在我十岁,跟着那些海匪从海岛回到榕城的时候。我父亲虽然厌憎我,但他要在其他世家面前维持自己的颜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在海匪手里不管。所以他把我从海匪手里赎了回去。我离家一年多,我的奶娘已经被派去照顾十九弟,但因为我回来了,她又被调回来看顾我。她对此很不满,经常故意饿着我冻着我,竟日虐待我。我知道,她是想让我死,我死了没人在意,而她却能再去寻好差事了。
“我知道只要她想,她就能让我死,因为那时候没人会帮我,我只能自己帮自己。我开始去偷东西讨好她,起初只是一些酒菜吃食,渐渐的便是银子首饰。她见我能让她发财,对我又好了起来,于是我偷给她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贵重,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了。
“我在行窃时被人当场拿住,自然交代是我奶娘逼我这么做的,我身上的伤痕,她给儿子盖的新房都是证据。那时候我就知道,不管多大的事,只要闹到明面上去,我就不会死,因为我是陈氏的血脉,而且我还是个孩子,我爹要脸。我被打了,我奶娘也被打了,我没被打死,但她被打死了。当时她就离我两三丈远,我看着她趴在长凳上被打得血肉模糊无声无息,突然有些羡慕。因为她死了,没知觉了,自然也就感觉不到身上那些伤口的疼痛了,也感觉不到寒冷饥饿,寂寞孤独。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而我还活着,
,我的伤让我痛不欲生,余下的日子我还得继续忍受寒冷饥饿,寂寞孤独。
“我没这个胆量自杀,于是常常怨恨,怨恨我爹既如此讨厌我,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为何要让我活着来承受这一切是不是让我活着,其实就是他对我的惩罚”
他的眼里溢出泪水,继续道:“他的哭声让我陷入回忆无法自拔。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那么痛苦,那么无助,真的好像我,好像当年的我。想起当年我内心所愿,我试探地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他就笑了。我不知道当时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但我真的看到他笑了,很开心的模样。所以我越掐越紧,越掐越紧,直到最后他笑累了,睡着一样闭上眼睛。我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已经杀了他。”
他泪眼迷蒙地看着长安,问:“你告诉我,你真的没想过我会杀他吗一丁点都没想过”
长安眼眶湿热,伸手捂住了他的双眼:“对不起。”
陈若霖终究忍不住怆然:“你为何要对我如此残忍”
“因为……因为我总是震慑于你发病时的疯狂,却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你,其实只是个病患。”
不知何时睡去,次日长安一觉醒来,身边早已没人,酒气未散,被褥却已冷了。
昨夜是陈若霖第一次在她面前喝醉,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谈起自己悲惨的童年,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
诚然他醉得并不彻底,但她相信昨夜关于他的一切,都是真的。
在海岛时她就看出来了,
687、长安自省
;筵席结束后, 长安独自回到自己房里, 坐在桌旁看了会儿被她放在柜子上的那只铁盒子,就开始找工具折腾那把锁。
剪子, 刀,铁骨鸡毛掸子。
铁盒铜锁,又是御用之物,质量那叫一个好,长安汗都出了一身,也没能把那把铜锁给拆下来。
最后找来的那把刀都崩断了, 长安把刀柄往地上一扔, 摸着手背上被崩断的刀刃划出的细细血痕,心里忍不住生起气来:从来都是这样不会体谅人!
她生了气, 便不想去看那盒子里是什么了, 依然把盒子扔回柜子顶上,自己爬床上睡觉去。
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 她又睁开眼睛,双腿滑下床沿坐起身来, 侧过脸看向柜子上的那只盒子。
这时门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上面。
长安又看门。
“开门。”撞了一下之后, 陈若霖在外头敲门。
长安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奇怪, 她也不怕, 起身过去将门开了。
谁知门一开,他就跌了进来,正扑在长安身上。那一身的酒气, 根本不用人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醉了。”长安费力地撑住他。从相识至今,她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这么浓重的酒气,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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