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双方见了面,不等钟夫人招呼, 长安上来便行了个大礼,道:“长安见过钟夫人。”
钟夫人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宫中来府上传旨的太监,碍于钟羡他爹的地位, 恭敬客气自是少不了的, 但行此大礼却绝不可能。当即忙让人上前将长安扶起来, 道:“安公公乃御前红人,对臣妇行此大礼,臣妇如何担受得起”
长安笑道:“于公于私,钟夫人都是受得起长安这一礼的。于公,您是一品夫人,杂家不过是个御前听差,尊卑有序,见了您自然应当行礼。于私,杂家与文和也算半个至交好友,您是文和之母,相当于是杂家的长辈,长辈在晚辈面前,又有何礼受不得呢”
钟夫人见她一张小嘴巴巴的,说出来的话也合情合理,自己若再谦让,反显得矫情了。于是便温和端方地笑了笑,一边命人给长安上茶一边与长安一同落座。
钟夫人大大方方地打量着长安,说实话她心中有些疑虑,不知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钟羡口中的那个长安。但同时也知,若不是那个长安,普通的宫中太监,是没道理知道钟羡的表字的。
钟羡虽对长安提及不多,但从他只言片语中她亦可看出钟羡的确是将对方当朋友看待的。然多年来,钟羡交往的朋友,她多少都有些了解,不是光明磊落持身守正的武将之子,便是高风峻节不磷不缁的文臣之后,总而言之都是人品性情都过得去的。而眼前这位安公公,看模样实在是与钟羡素日交往的朋友有些格格不入。
不是她对宫里内侍有什么偏见,而是这位安公公看着年纪小,可那双眼里精光太盛,顾盼间透出来的都是与其年纪不符的精明,或者说是狡狯,看着实在不像什么好人。知子莫如母,虽然今日她与这安公公才是第一次打照面,但她可以确保,钟羡与这安公公在一起相处时,大约只有落下风的份儿。
“杂家与文和初见面时,便惊叹世上怎会有如此聪颖绝伦品行俱佳的男儿,今日见了钟夫人,终是恍然大悟。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有钟夫人这样一位贤惠端庄福慧双修的母亲,文和想不好都不成啊。”长安坦然自若地受着钟夫人的打量,还不忘甜言蜜语地拍马屁。
话音甫落,钟夫人还未开口,她身后站着的一位俏丽丫鬟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察觉自己失礼,她忙以帕子掩住口唇,低声赔罪。
长安不以为意,还心情甚好地问道:“不知这位姐姐觉着杂家方才的话里有何可笑之处”
那丫鬟顾忌着钟夫人规矩大,不敢贸然开口。
“既然安公公见问,你答便是了。”钟夫人微微侧过脸对那丫鬟道。
那丫鬟得令,对长安行了一礼,低声道:“奴婢方才笑,是因为寻常人第一次见面,夸对方貌美会持家都是有的。可是安公公居然上来就夸夫人聪慧,奴婢是好奇,这聪慧莫非还能看出来不成”
长安笑道:“诶,这位姐姐已然将杂家为何上来就说夫人聪慧的原因说出,却还不自知哩。据杂家所知,文和还未娶亲,钟太尉亦无妾室,那这满府庶务定然是钟夫人一人在打理。杂家是从市井中来的,深知打理好一个三口之家已属不易,更何况这偌大的太尉府而今日入府,目之所见处处井井有条,丫鬟奴仆个个规矩懂礼,再观钟夫人娴静端庄仪态万方,毫无精疲力竭劳形苦心之态,若无十分智慧,安得如此是故这智慧,的确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钟夫人闻言,也笑道:“安公公果真是千伶百俐之人,难怪乎能得宠君前。只是不知,羡儿之事昨夜才刚发生,安公公如何这一早就来了”
长安刚抿了口茶,见钟夫人问,便笑笑道:“太尉国之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除了丞相,再无可与之比肩的了。有道是树大招风,这风声可是无孔不入,只消耳朵不聋,听见风声,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钟夫人察觉她话中有话,正待细思,长安却又道:“承蒙夫人招待,杂家就不多耽搁夫人时间了。烦请夫人派人带杂家去见一见文和,探望过他后,杂家也好回宫交差。”
钟夫人有些为难道:“这是应当的,只不过……文和他有伤在身又一夜未眠,刚睡下不久……”
“夫人一片慈母之心杂家自是能理解,夫人请放心,杂家等他醒来亦无妨。”长安甚是善解人意道。
钟夫人见她已将话说绝,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派了个仆从领她去钟羡的秋暝居。
秋暝居里遍植翠竹,时值深秋,别处已是落叶萧萧一片秋肃,他这院中倒还是青纱叠翠生机盎然。
来到正屋,两名丫鬟都守在主卧外头,送长安前来的仆役向两人说明了长安的身份及来意,两名丫鬟便上前行礼。
长安问:“钟公子呢你们怎的都守在外头”
其中一名丫鬟道:“少爷正在里头睡着。少爷规矩大,规定入夜后奴婢们不得进他卧房,白天他休息时奴婢们也不得在他卧房内停留,只能在房外头听候吩咐。”
长安:啧,居然还有这等规矩。这钟羡要不是个实打实的禁欲派,就是小时候被丫鬟非礼过。
“带杂家去瞧瞧你家少爷。”长安清了清嗓子道。
那丫鬟领了长安进房。
不及细看房内摆设,长安一眼便看到了卧在床上的钟羡。话说慕容泓那个小病鸡的睡相她都已经看腻了,但钟羡的睡相却是第一次见,自是新奇得很。
长安不动声色地来到床边,细细一瞧,床上枕头被推至一旁,钟羡一只胳膊枕在脸下,趴着睡得正香。许是梦中没有烦事相扰,他眉目俱都舒展开来,侧颜鼻高唇红线条利落,正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最美颜盛世的模样。
长安暗暗吸了吸口水,见他身上穿着中衣,又忍不住腹诽:受着伤睡觉还穿衣服,特么的这是有多怕旁人觊觎身材啊
不能趁他睡看他肉,这等待的日子便难熬起来。长安离开床榻环顾四周,房内摆设极尽简约,但大到书架橱柜,小到一笔一砚,无不透着股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味道,与钟羡素日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长安见南墙下的几案上竖着一座架子,架子上搁了把剑。她走过去想拿下来看看,一旁的丫鬟忙阻拦道:“安公公,此乃少爷爱物,便是素日里打扫屋子,此物也是决不许奴婢等碰的。”
“哦,是我唐突了。”长安收回手,一转身,却发现床上的钟羡已然睁开了眼睛。
习武之人本就比一般人要警醒些,固然是在自己家里要比别处更让人安心,但她与丫鬟这般说话,也足以让他醒来了。
长安毫无扰人清梦的负罪感,脚步轻快地凑到床前俯下-身,笑眯眯道:“文和,你醒了。”
“安公公,你为何在此”钟羡从床上坐起来,若不是动作稍显僵硬,长安还以为他的伤根本不疼呢。
“是陛下听说你受了伤,让我送点上好的伤药过来给你。”长安拿过放在桌上的伤药盒子。
“连宫里都知道了,那别处就更不用说了。”钟羡苦笑道。
“嗨,不就是儿子被老子打了一顿么,有什么稀奇的。俗语云棍棒底下出孝
幕僚
赵枢回到丞相府, 孤狼般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徘徊了片刻,招来金福山道:“去叫孟槐序来见我。”
过了片刻,一位年逾花甲, 体形干瘦精神却矍铄的老头来到赵枢的书房。他便是赵枢两个月前新聘的幕僚孟槐序,朱国祯一事便是他出的主意。
进了门,见赵枢面色沉郁地坐在书桌后头, 孟槐序自顾自地在一旁坐下,抬起头道:“观相爷面色,今日朝议,结果似乎不尽如人意。”
“何止不尽如人意,说难听点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赵枢自知事已至此发怒也无用,倒还不如平心静气地共谋对策。
“愿闻其详。”孟槐序道。
赵枢便将今日朝上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孟槐序听罢,道:“之所以造成今日之败局, 皆因相爷消息闭塞之故。”
赵枢不可思议道:“我消息闭塞你可知为了供养眼线,府中每月要花多少银子”
“花多少银子也无用, ”孟槐序从容自若道, “关键的一点你并未能让我知晓。那就是,慕容泓身边有一位作风强势,行事好剑走偏锋的谋士。”
赵枢蹙眉:“你的意思是, 分封诸王并非是慕容泓自己的主意,而是他身边谋士给他出的计策”
孟槐序颔首,道:“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不可能有这般强大的心志与魄力。若是他有, 他的帝位来自正统, 朝内朝外的文臣武将虽不乏心志不坚摇摆不定者,但忠于先帝的应当也不少,他早该拉起自己的一股势力。一年的时间不多不少,就算不能不为你们这三个顾命大臣所牵制,至少也该有实力与你们分庭抗礼了。”
赵枢思忖着道:“前几日的确听说他从天清寺请了个和尚回宫,还说那和尚是傅月樵。我正在调查此事的真伪,并未将那和尚放在心上。今日他在朝上说新聘了一位帝师,莫非就是指那和尚”
“事到如今,那和尚到底是谁都不重要,确定慕容泓身边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的谋士,就必须尽快将他拉拢过来。若不能拉拢,也需尽快将他除掉。”孟槐序道。
赵枢有些烦恼道:“这是后话,眼下真正让我忧心的是钟慕白。今日这场朝议,我固然是一败涂地,皇帝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唯独他倒成了真正的赢家。我必须先确定他到底是真的有独擅朝政的野心,还是已经和小皇帝连成一气,故意做戏而已。”
“有子息克乏这个弱点在,钟慕白再厉害也不足为虑。人都是希望富贵绵延子孙昌盛的,若是后继无人,纵然权势滔天,也不过一代而止,又有多少人会真心去投靠他呢至于要试他与皇帝是否已经合谋便更简单了,只要在他的独子钟羡身上做文章,一试便知。”孟槐序道。
赵枢忙道:“请先生赐教。”
“慕容泓分封七王,虽能解燃眉之急,却不利于长治久安。若所料不错,慕容泓说要安民,那么下一步就该推行之前已被提出的军田制了。既然要推行新制度,又怎么缺得了去推行的人呢所以,相爷是时候恢复科举,替慕容泓好好选拔一批人才了。”
赵枢也不是愚笨之人,自然一点就透,当即便眉舒目展起来。
孟槐序看他一眼,继续道:“相爷别高兴得太早,我早说过,钟慕白不足为虑,眼下真正棘手的,是云州。”
“先生是担心慕容泓的孤立政策云州靠海,慕容泓管得了陆地,管不了海面,通过海上贸易,云州便可以解决大部分物资需要。”赵枢不以为意道。
“据我所知,云州用以海上贸易的物品主要有茶、丝、木材、药材、桐油和果品之类。因为云州多山地丘陵,丘陵地带耕种困难,而平原地带土质贫瘠不利产粮,故而泰半的海上贸易目的都是用这些东西与别州交换粮食。另外,迄今为止,云州连一个铁矿都没有,这就意味,云州缺铁。兵器长时间不用,是会老化的。换句话说,铁矿,与军队的战力息息相关。云州出产的物资,对于别处来说都是可有可无,从别的州采买也是一样的。然而云州所欠缺的粮食和铁矿,却是致命的。所以封王不是慕容泓的杀招,对云州实行的禁止贸易禁止通行的孤立政策,才是真正的杀招。若相爷不能为云州解决这两大难题,云州必将脱离相爷你的掌控,这才是你的当务之急。”孟槐序道。
赵枢目瞪口呆,他对云州这些情况完全不了解。
“先生何以对云州的物资情况了解得这般清楚”他问。
孟槐序冷淡一笑,道:“不知天下,以何谋天下”
赵枢府里的幕僚不少,但论见识,的确无人能与这孟槐序相比。就方才这句话,府中众幕僚中,除他之外,就无人敢说。赵枢不由肃然起敬,拱手道:“此局如何能破,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两条路。一,救出陷在宫里的赢烨之妻陶夭,将其还给赢烨。赢烨自退守荆益二州后,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因为陶夭在慕容泓手里,令他投鼠忌器。只要陶夭回到赢烨身边,赢
以身涉险
慕容泓下朝回到甘露殿便睡了, 直到长安回宫他还未醒。
刘汾见长安回来,忙将她拉到殿外,问她关于越龙之事钟羡回去可有调查出什么结果。
长安道:“他自己都给钟太尉打了个半死, 能有什么结果”
刘汾不免失望。
长安宽慰他道:“现在且不管那么多,只管盯住越龙和寇蓉,只要能抓这两人一个现形, 还怕打不开整件事的缺口么”
刘汾叹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看着刘汾进了内殿,长安正想去广膳房看看慕容泓中午吃什么,长禄忽鬼鬼祟祟地凑上来,道:“安哥,借一步说话。”
长安跟着他来到殿后小花园,长禄环顾左右,见无人, 这才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递给长安道:“安哥, 这是我在郭晴林的房里发现的, 我不识字,你看看有没有用”
长安接过,翻开一看, 好像是本日记,记得很简单,某月某日, 奉命做了某事, 奉命给某人用了某物等等。粗粗一看, 像是某位嫔妃的奴才给主人办事的记录簿。虽然其中某些信息串联起来也能看出谋害了某些人的来龙去脉,但那些人好像都是东秦时候的嫔妃,了解这些对现下的局势并无意义。
“这东西你在哪儿找到的”长安问长禄。
长禄道:“无意中在郭晴林床柱上的暗格里发现的。我见他藏得如此严密,觉得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悄悄带回来了。”
长安闻言,不由又将册子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因为若只是寻常日记,郭晴林根本没必要藏得这么隐蔽。
但看来看去,也只看出当年东秦后宫妃嫔间的明争暗斗以及,这个记日记的人应该是个制毒高手,对药理及各种食物包括常见的花草间相生相克的关系极有研究。通篇看下来,如果日记中这个主人是指当今太后,那么这个记日记的人无疑是她当年的左膀右臂,按时间推算,应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郭晴林如今三十出头,十多年前,他大概也就十多岁。除非他和她一样是个穿越的,否则以当时他的年纪和阅历,这本日记不可能是他记的。
如果不是他记的,又会是谁记的他又为何要将这样一本记着陈年旧事的册子藏起来呢东秦都已经亡国了,按道理来说,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已不再有意义,更别说这册子上记着的不过是妃嫔间的勾心斗角。
长安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旁的长禄却期期艾艾地问:“安哥,这上面记着的东西重要吗够不够……够不够换你把萍儿调到长乐宫来当差”
长安抬头看他,十四岁的少年眼白湛蓝,机灵中透着一丝未泯的单纯和真实,小心翼翼而又满怀希冀地看着她。
到底是相处了快一年的人,这孩子的身世又足够可怜,长安不忍看他这样继续玩火下去,遂将册子还给他,道:“够,你尽快将这册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然后与郭晴林断了,我自会设法将萍儿调离广膳房。”
长禄大喜,忙不迭地向她作揖,道:“谢谢安哥,谢谢安哥!”他一连说了两遍。
长安又好气又好笑,斥道:“下不为例。”
“是!”长禄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打发了长禄,长安去到广膳房,自己动嘴让御厨动手,做了一份山药虾仁蘑菇浓汤并一份糯米烧麦,然后拎着食盒去了甘露殿。
是时慕容泓已经醒了,正靠坐在榻上由宫女伺候着净面,见长安进来,心不在焉地问了句:“刚回来”
长安嬉皮笑脸道:“怎么可能他钟羡又不是国宝,值得奴才看到现在奴才是给您做午膳去了。”她献宝一般从身后拎出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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