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慕容瑛忙起身,亲自过来扶起他道:“陛下,你还在病中,何必亲自过来,还行此大礼,可不叫哀家心疼么。瞧瞧,这一番奔波劳累,汗都出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拿帕子将慕容泓额上些微汗珠摁了去。
慕容泓笑道:“身子再不好,礼数也不可废。何况正因为泓儿这身子不争气,日后要劳烦姑母之处恐怕还多了去了,自是要提前孝敬好姑母才是。”
“瞧陛下这话说的,好似你不来祝寿,哀家便要撂手不管了一般。”慕容瑛与慕容泓说笑两句,目光转向他身后的钟羡,慈爱道:“钟羡也来了。”
钟羡行礼道:“草民祝太后凤体安康万寿无疆。”
慕容瑛示意他不必多礼。
慕容泓道:“这殿中全是女客,泓儿本不该带钟羡同来。但姑母您也知道,朕与钟羡自幼一起长大,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想着既然要给姑母拜寿,断少不得他一份,于是便带他同来了。望姑母恕罪。”
慕容瑛心中警惕起来,面上却不得不笑道:“这叫什么话钟羡的人品哀家最是清楚不过,你瞧他进殿至今,恪守礼仪目不斜视,是顶顶有君子之风的。说句不怕你着恼的话,哀家对他,比对你还要放心几分呢。”
慕容泓笑道:“姑母说得是。”说完咳嗽了几声,歉然道:“泓儿体力不支,这就不耽误姑母宴客了。”
“赶紧回去好生歇着吧,哀家晚些再来瞧你。”慕容瑛一派慈母的模样。
慕容泓闻言,便又带着钟羡等人离了千禧殿。
慕容瑛目送慕容泓一行消失在殿门外,侧过头对近前的钟夫人道:“钟夫人好福气,能得钟羡这般一表人才文武双全的儿子,真是羡煞旁人呐。你们说是不是”她环顾众贵妇道。
钟家权势正盛,又只得钟羡这一个儿子,今日一见,其人又是那般出类拔萃人中龙凤。凡是家中有女的,谁不想与他家结亲,当即便是一派附和赞誉之声。
钟夫人忙自谦道:“太后过誉了,有陛下珠玉在前,犬子哪堪相看”
慕容瑛叹气道:“陛下的确什么都好,唯独这身子不好。唉,真真是愁煞哀家。”
辅国公夫人李氏见状,出言安慰道:“太后不必过虑,陛下正当年少,只消好生将养着,没有不好的。”
慕容瑛冲她微微一笑,道:“承张夫人吉言了。”
慕容泓回到甘露殿,确实有些体虚力乏,便对钟羡道:“前几日赵合曾派他侄儿来探望朕,朕还未得空派人去探望他。正好今日你来了,待会儿便替朕捎几件东西给他,也省得朕特地派人走一趟。”
钟羡领命:“是。”
“朕乏了,想小憩片刻,你若无他事,便先回去吧。”慕容泓道。
钟羡出了甘露殿,站在阶前回身看了看那幽深的殿堂,心中有些闷堵。
他今日进宫本来就想弄清楚自己与长安之间到底是不是单纯的友情然而此番见面,话没说着,心中却似更乱了一般。
转念想想,是或不是,又有什么要紧反正越往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应该会越少,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如是想着,他努力摒弃心中杂念,如以往一般昂首阔步地向紫宸门走去。
“文和。”刚出了紫宸门,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脚步一顿,连心都跟着顿了一顿,转过身。
“我送你。”阳光下,那俊俏的小太监一如既往笑眯眯地向他跑来。
钟羡看着她跑到自己面前,怔怔地不说话。
长安直觉他今天有些不正常,遂问:“文和,你怎么了”
“……没什么。”钟羡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心中天人交战:她送他,正是最好的机会,他要不要验证一下
长安想着要请他帮忙,也无暇计较这些细节,便如往常一般和他一边走一边说些趣事。
换做以前,钟羡定会为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事笑上一笑,而今天,他却一直在自省。
其实他向来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这也是他秉承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即便是朋友,见面太过频繁,相谈太过频繁,他也会觉着有些承受不来。他知道这也许是他身为独子的弊病之一。
可每次与长安见面,她的话都很多,为何,他以往只觉着有趣,却从未嫌过她烦甚至于,当她一路聒噪到丽正门,不得不中止的时候,他偶尔还会出现些许意犹未尽的感觉
这样一想,就愈发觉得自己对她果然是与众不同的了。为何会这样他为何会对一个宫中内侍与众不同
“……喂!”他兀自胡思乱想,袖子却被人扯了一下。
他回神,抬眸一瞧,长安正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见他抬头,长安狭长而晶亮的眸子探究般一眯,问:“文和,你心中有事”
事自然是有的,只是此事,却羞于为外人道。
“抱歉,方才我走神了,你说什么”钟羡不答反问。
长安见他心不在焉,也懒得继续套近乎增加好感度了,直接扯着钟羡的袖子将他拉到道旁的树荫下,道:“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煮熟的鸭子
昏暗破败的小巷, 玉貌绮年的贵公子与俊俏乖顺的小太监,两人表面上沉默内心里却暗流涌动的气氛让整幅场景如静物画一般呈现出一种浓墨重彩的生动与鲜明,给人以无限遐思的可能。
然而, 随着贵公子犹豫着向小太监俯下脸去的动作,这种遐思便定格在了最令人遐思的那一种可能之上。
钟羡心中其实清楚自己这样做不对,可他已经钻入了牛角尖, 一心只想验证自己是否真的好男风这个问题今天如果不分辨个清楚明白,他笃定自己以后每天都会沉浸在自我怀疑之中。
而自我怀疑于他而言是种太过严重的情绪,先太子死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因为不能为挚友报仇而陷入自我怀疑中不能自拔,以至于面对慕容泓时倨傲无礼言行失度,直到后来荷风宴那天被长安骂了,才清醒过来。
还有这次被他父亲施家法,关于自己到底是对是错, 他也一直在自我怀疑。处于自我怀疑中的他,根本无法正常思考和做事, 低落的情绪无孔不入地影响着他的一切, 而且想要彻底调整过来,却又是太过艰难的一件事。
所以,他才不想因为一件明明可以通过行动去验证的事情再度让自己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他信念坚定, 却又无可否认现在的他正如履薄冰一般的紧张着。因为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动作,真的太亲密了, 离经叛道地亲密。此时只要长安稍微露出一点抗拒的表情或者动作, 甚至连这些都不需要, 只要长安看他一眼,或许都能让他退却。
但她偏偏不,她垂着眼睑,脸上表情安静而柔和,前所未有的乖顺,不给他一丝可以阻止他继续下去的外力影响。
长安自然不会看他,因为担心吓跑了他这只惊颤颤的蝴蝶,她甚至连呼吸都放轻放缓了呢。虽然她曾想过为了不得罪太尉要和钟羡保持有底线的距离,可若是钟羡主动的话,她何乐不为呢反正若是被太尉发现,钟羡肯定也会主动去承担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的。
更何况,男人有劣根性,她长安也有劣根性啊。她的劣根性就包括但不仅限于,看钟羡这般正经传统的正人君子,为了她一时神魂颠倒意乱情迷,从而做出让他自己都难以想象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当然,不拒绝也不代表她就会主动去迎合。钟羡现在不知道被什么样的情绪控制着做出这样的举动犹不自知,待他一旦回过神来,以他的性格定然会羞愧得无地自容。她才不要让自己表现得对他心怀不轨从而减轻他的负罪感呢。
伴随着他略显急促而紊乱的呼吸,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长安垂着的眼都已经可以看到他清隽的下颌和那血色红润棱角分明、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唇了。
长安料定他此刻不敢睁着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故而悄悄抬起眼睑来看了他一眼。
他果然垂着双眼。他的眼弧度不似慕容泓一般妖孽勾人,却自有一副温润优美的形状。睫毛虽长,也不似慕容泓的睫毛自然上卷,而是微微下垂。这般垂着眼的时候,那又黑又密的睫毛根根分明,配上那两道名刀般的俊眉,男人的硬朗与男孩的柔和兼而有之,实在是令人难以抗拒。
钟羡的确不敢去看长安的表情,单是看着那双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柔唇,他已经紧张得心跳如擂鼓,呼吸间灼热得几乎要喷出火星子来了。
可怜他情窦初开,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否则他就该知道,他无需继续下去了,眼下这失控的心跳已然证明了一切。
随着他的慢慢靠近,两人近得呼吸相闻,唇与唇之间的距离绝不超过一寸。
长安感受着他灼热失序的气息,心中为眼下这恰到好处的姿势雀跃不已。天知道她有多喜欢得手之前那若即若离的诱惑与吸引。距离太远,调动不起她的兴致,真正吻上了,却又失去了那份品尝美食之前肖想滋味的心情。唯独现在这样命悬一线般的性感张力,才仿佛能让她所有的血液都涌入那双即将被宠爱的唇瓣中一般,使其在期待中变得无与伦比的鲜艳与滚烫。
这才是男女亲吻的正确打开方式,之前她与慕容泓的那些,都不过是以戏弄为目的的恶作剧罢了。
然而,就是这么近的距离,两人的唇却像磁铁的同极一般,毫厘之差,却怎么也无法真正地贴合上去。
长安心中叹息:钟羡做人到底是有底线的,纵然一时鬼迷心窍,最后关头,他还是具备悬崖勒马的能力。
此时,耳边忽然传来轻而快的脚步声。
钟羡呼吸停顿了一刹,仿佛被惊醒一般,忽然直起身放开长安,后退了半步。
长安循声扭头看去,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人出现在巷道尽头的拐弯处,而且那人长安认识,御药房的小太监,甘松。
甘松显然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熟人,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人,转出拐角抬头的刹那,那惊讶中微带一丝慌乱的表情怎么克制也没克制得住。
长安看着他不说话,钟羡此时自然也不会出声。甘松就这样迎着两人沉默的目光不太自然地走过来,难掩尴尬地跟两人打了招呼,一溜烟地走了。
待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耳畔,钟羡才转过头来看了长安一眼,然而这一眼却立时让他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正如长安原先预料的一般,他立时便面红过耳无地自容了。人在极度羞愧与尴尬之时第一反应自然是落荒而逃,是以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长安也不拦他。
钟羡走了没几步,被他自己深入骨髓的礼仪与教养拦了下来。他停住步子,但终究没有勇气回头来看长安,背对着她有些艰难道:“抱歉,方才我失态了。”
“为何要道歉”长安问。
钟羡本欲离开的身形一顿,大约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长安不答反问:“方才,你为何不推开我”
“我为何要推开你”长安靠在那砖缝间生着薄薄青苔的墙壁上,一张俊俏的小脸被暗色的背景衬得珠玉也似。
迎着钟羡疑惑而纠结的目光,她微微笑了起来,三分真心三分狡狯:“你这么好,我能与你相交已是三生有幸。所以,不管你是把我当朋友还是当成其他什么人,我都甘之如饴啊。”
钟羡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待她与众不同了,因为她本身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她说的话,她做的事,乃至她的想法和观念,都与他平生接触过的其他人大相径庭。
她的这句话让他无以为继,纵然失礼,他也只能沉默地转过身,独自离开。
长安看着他消失在巷道口,微笑的表情一收,转过身对着墙面拳打脚踢:“该死的太监!该死的封建礼教!还我煮熟的鸭子!”
发泄完愤懑情绪,长安扶正头上的帽子,又整理一下仪表,恢复了道貌岸然的模样。正待循着来路出去,脑中闪过方才甘松那惊讶慌张的模样,她脚步一顿,转身向巷道深处投去狐疑的一瞥。
这条巷道到底通往何处此处离太医院并不近,也非通往太医院的必经之路,甘松为何会从里头出来
她素来是个胆大包天又好奇心旺盛的,当即从小臂内侧抽出慕容泓送她的那把刀握在手中,放轻脚步向巷道深处走去。
却说钟羡出了小巷,心中一片空白而茫然的麻木,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忽然想起,方才长安好像说有事情要请他帮忙来着,有了那段插曲之后,两人好像都忘了这回事了。
如何是好要不要回去找她
钟羡思虑片刻,最后决定就在巷口等着她。
教导徒弟
长安在许晋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心事重重地走在回长乐宫的路上。
虽然她根本没指望通过今天这件偶然发现的小事就掘出许晋的老底,但许晋那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态度还是让她有种狗啃王八无处下口般的不爽。
呸呸呸!什么狗啃王八,是老虎啃王八!
她心底暗自发狠:许晋啊许晋, 既然你与郭晴林他们有来往,证明你也不是那么无欲无求干净通透嘛。只要你长着狐狸尾巴,我长安迟早给你揪出来!
回到长乐宫甘露殿前, 长福老远就兴冲冲地迎上来。抬头看见长安勃颈上缠了一圈布条,他笑容一收,关切地问:“安哥,你脖子怎么了受伤了”
长安道:“没什么大事。你这儿什么事啊,笑得见眉不见眼的。”
长福道:“方才卫尉所的人送来一百二十二两银子,说是长禄留下来的。可是我记得长禄总共就留下来五十三两银子并两串铜钱啊。”
长安叹气,道:“这你都想不明白在他们和我们都没有办法证明长禄究竟留下来多少银子的情况下, 你说陛下是倾向于相信他们还是我们当然是我问他们要多少他们就得还多少回来。”
长福恍然大悟:“原来是安哥你当着陛下的面问他们要的啊。”
长安见他一副单蠢的模样,明知这孺子即便可教, 教起来也会十分困难。奈何眼下无人可用, 长福这厮还算老实听话,也只得勉强教一教了,遂对他道:“你跟我过来。”
两人一起来到刚入宫那会儿吃午饭的后花园凉亭, 想起当时三人如今只剩了两人,两人即便嘴上不说,心中也难免唏嘘。
长安大马金刀地在亭栏上坐下, 问他:“我问你, 昨晚太后派人来通知陛下, 说他身子不好,今天可以不必亲自去长信宫拜寿,陛下当时是如何回复的”
长福想了想,道:“陛下说‘知道了’。”
“以你的理解,这个‘知道了’是什么意思陛下到底是会去还是不去”长安问。
长福面露难色,显然这个问题就已经属于让他伤脑筋的范畴了。他思量片刻,看着长安试探道:“意思是不是陛下可能去,也可能不去”
长安对他招招手,长福赶紧凑到她身边,不料长安抬手就在他额上弹了个脑瓜崩儿,骂道:“我说你长着这玩意儿别只为了增加身高好不好这样简单的问题你都想不明白,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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