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长安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笑盈盈地递给他,道:“不看会后悔哦!”
赵合耐着性子走过来,从她手中抽过纸去,展开,没看两行,面色就变了。因为这张纸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嘉言堕胎那次长安逼问出来的口供。
“若我只想从你手里要几两银子花花,何必费这功夫国丧期与宫女苟合致其有孕,有这样的把柄在手,我便光明正大地问你要,你敢不给么”长安捋着自己的袖子道。
赵合看完那份供词下意识地就想撕了,又恐会激怒长安。他定了定神,看着长安问:“那你此举究竟何意”
“何意帮你达成心愿啊。”长安走过来,从他手中拿过那份按着手印的供词,一边撕一边道“正如你所言,杂家虽然在陛下面前得宠,但终究不能靠着这份宠信过一辈子。所以在外头,如赵公子这般有前程的官家子弟,杂家自是能结交则结交,若能成为至交好友是最好,若不能,互通有无互惠互利这样的关系,于我们双方而言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弊。既然要结交,自然要投其所好,赵公子好美人,此乃人之常情,杂家理解。但杂家也不能为了满足赵公子的这一心愿,赔上杂家全部的身家性命不是”
“此话怎讲愿闻其详。”赵合见长安撕了那份供词,心中的怒火消了大半,也觉自己方才太过冲动了些,是以态度又软化下来。
“嘉容这件事,难办就难办在她性子倔,身份又特殊这两点上。性子倔,就注定你对付一般女人的方法对她不管用,而赢烨之妻的身份也让我们不能像对待一般宮婢那样对待她。就这两点上来说,你想要得偿所愿,没有长久的筹谋与周密的计划,决不能成。更别说宫中人多眼杂,既要筹谋此事,又要避人耳目,谈何容易所以我才想出这么一招移花接木的计策出来。”长安道。
“移花接木”赵合一脸不解。
长安点头,道:“相信你也看得出来,想要嘉容心甘情愿地跟你好,是不可能的。这段时间我也曾多番试探她,她对赢烨十分痴情,断不可能做出背叛赢烨之事。所以,我不妨现在就告诉你,即便将来你有了一亲芳泽的机会,也只有一次而已,再不能多。而在此之前,却还有许多准备工作需要去做。我哄你和嘉言通信,只是第一步而已。如今你双腿无恙可以进宫,通信便可停了,但你和她必须保持如信中一般黏黏糊糊的状态,当然,在旁人面前还是不能做得太明显。表面上与嘉言好,背地里伺机得到嘉容,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而一旦你真与嘉容成就好事,若我能安抚住她不令她闹起来最好,若是我镇不住她让她闹了起来,有嘉言为你作证,岂不比你空口白牙自证清白要好得多”
赵合仔细想了想,确实有理。虽然花费如此之多的心力财力最终只能换一夜风流让他有些不甘心。但,谁让嘉容美呢,他第一次见她就被她勾走的魂儿,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不与我言明,骗得我好苦不说,还差点令你我之间生了嫌隙。”赵合埋怨长安道。
长安往旁边树干上一靠,抱着双臂闲闲道
又一次下毒
长安和钟羡避着横斜的枝杈走在上山的石阶上。
长安不时侧过脸看一眼身旁的钟羡, 见他眉目舒朗神采奕奕,心中好不纳闷。自两人认识以来,她似乎从未见过他这般心无挂碍舒绅缓带的模样。
几眼之后, 钟羡也侧脸看来,问她:“怎么了”
长安直言道:“你如今,好似与以前有些不同了。”
钟羡低眉一笑, 道:“不过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
一直以来,让他如鲠在喉难以释怀的无非就那几件事。一是慕容宪的仇,以前他太执着于为他报仇的决心,却忘了自己根本不具备这个实力。有这个立场和能力对慕容宪下手的人,能是易与之辈么自己没有实力,凭什么给慕容宪报仇,难道靠他父亲的权势
可他父亲如今越来越大的权势本就是让他难以释怀的事情之一。同样的, 若事态的发展真如他最不想看到的那样,他能怎么做以血脉亲情去挟制父亲吗这样的事他做不出来。唯一的办法便是入朝为官, 以实际行动向众人、也向父亲表明自己的立场。相信到那时, 需要作出妥协的绝不会是他一个人。恰好今年恢复科举,他有这个机会。
再来……便是他对长安的感情了。在中毒事件发生之后,他曾彷徨迷惑了很久, 直到最近两个月能真正静下心来读书了,他才能静下心来重新评断这件事。其实自从他与长安相识以来,除了中毒那次他被药物迷了神智对她做出了那种事外, 他自问平时对她纵有异乎寻常的关心与牵挂, 却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所谓感情, 既然由心而生由心主导,自然是心里想让它单纯便单纯,想让它龌龊便龌龊。他自问并非那龌龊之人,何妨光明磊落呢
既然这份感情令他迷惑,却已然产生并且无法彻底忘却,那为何不将它转化为另一种更明确的、更容易让他接受的感情呢比如说,他确定这不是朋友之情,那就当做他从未体验过的手足之情如何他比长安年长几岁,若是将长安当成他义结金兰的幼弟,兄长牵挂关心幼弟,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当。
当然,这些他自己内心的转变,他自己明白就好,不足与外人道。
“想通了一些事情喂,文和,我观你今天一副六根清净超然世外的模样,该不会要去出家吧”长安道。
钟羡失笑,抬手拨开一根差点刮到长安脸的树枝,道:“是啊,红尘多纷扰,遁入空门一了百了,多好。你说我去哪座寺庙剃度好呢”
“等一下!我觉着你还可以在红尘里再多坚持几个月。待我筹到银子新建一座寺庙,你就做那庙里的住持。有你这样的俊美无俦的住持,咱的寺庙定然香客滚滚财源广进。到时候,去他的御前听差吧,我也当和尚去了!”长安摩拳擦掌道。
钟羡乐不可支,问:“这话你敢当着陛下说么”
长安塌着双肩垂头丧气道:“不敢。”钟羡正想取笑她,她却又补充道:“我怕他也死皮赖脸跟着去,那可是要人命的活菩萨,比庙里的泥塑金身难伺候多了。”
钟羡笑过之后,看着长安道:“或许我这样说有些不近人情,但是,我真的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内侍陪在他身边。”
“因为我能逗他一笑”长安问。
钟羡点头,道:“陛下幼时身子不是很好,故而先帝为了他能长命,一向都是把他当富贵闲人来养的。一个自小与世无争超然物外的人,一朝痛失至亲不说,还被强行拱上世间最危机四伏最任重道远的那个位置,设身处地,我都不知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大约是靠仇恨支撑着吧。长安心中默道。
“陛下对先帝十分爱戴和尊敬,即便是为了先帝留给他的这座江山,他也一定会撑下去的。对了文和,”长安不想与他继续谈论慕容泓的话题,从袖中取出孟槐序的画像道“此人我已经打听到他的身份了,他是丞相赵枢的幕僚,孟槐序。”
钟羡微微蹙眉,道:“丞相的人虽然丞相与我爹一向政见不合,但他手下的人这般公然对我下手,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长安摇头道:“他是丞相的幕僚,却未必真是丞相的人。我怀疑,他很可能是赢烨那边的人。”
“赢烨的人何以见得”钟羡问。
长安道:“我并没有什么证据,只是一种直觉。文和,此事我认为你可以与你父亲说一说,若能设法证明这个孟槐序真的是赢烨那边的人,岂非是个扳倒丞相的好机会”
钟羡知道若这怀疑只是一种直觉,他父亲怕是不会相信的,不过他手底下也有人,可以自行去调查。于是便点头道:“好。”
“还有一事我想拜托你。”长安觑着他神情,补充“别紧张,举手之劳而已,我保证。”
钟羡有些无可奈何道:“我何时紧张了”
“我怕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长安讪笑道。
钟羡知道她指的是上次帮越龙办户籍之事,遂道:“不会。什么事你说吧。”
长安道:“是这样,年前甘露殿死了个御前听差,骨灰一直存放在莲溪寺里。今日那御前听差的二哥来了,晨间我带他去领了骨灰,顺便给了他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让他回去好生活。但他这个二哥不识字,连银子都没见过,我恐他被人骗,所以想拜托你派个可靠的下人带他去钱庄取些银子,再找个客栈让他歇两晚,帮着他采买齐全回乡所需之物后,送他出城。”
钟羡问:“他现在人在何处”
长安道:“我让他在莲溪寺的客舍中等着。”
“待会儿下山后我便派人去办此事。”钟羡道。
“那就拜托啦。”长安笑眯眯地拱手作谢。
话说嘉容看了那
摊牌
长安和钟羡从山上下来, 去竹亭讨茶喝的时候不见嘉容,问晴岚,晴岚也不明就里, 只道嘉容上茶时摔了一跤,被送回长乐宫去了。
长安知道嘉容那傻白甜哪天不办砸一两件事都不叫正常的一天,是以也没放心上。
踏春结束后, 长安跟着慕容泓郭晴林等人回了长乐宫,又寻隙去了趟太医院。
太医院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闲,许晋一个人在值班。
“许大夫。”长安跨进太医院大堂。
许晋正在看书,见长安来了,便将书放到一旁,起身招呼长安。
长安自说自话地拖了张凳子到他的桌子旁边,坐下, 扫了眼他手边的书,赫然就是他曾经心心念念的《诸病起源论》。封面上除了书名之外还有个“四”字, 大约是第四册了。
“安公公突然造访, 可是有哪里不适”许晋还是一贯的温文尔雅,身为大夫,身上的书卷气却比文人更重。
“没什么事。就是今早去了趟莲溪寺, 发现寺里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尼好像脑子不太好,不是咬人就是自虐,觉得挺可怜的。许大夫, 像这种病, 这什么《诸病起源论》里有论述吗”长安开门便见山, 就想看许晋猝不及防下的反应。
他的反应无懈可击,只道:“就目前我所看完的三册里面,并无关于这方面的论述。”
可惜,回答得太快了,几乎不假思索。这样的回答放在性子急的人身上很正常,但放在许晋身上,不正常。
长安心中有了点底,表情便淡然起来,于是又扯东扯西地与他聊了点别的话题。许晋的表现愈发自然,但既然心中已有戒备,这份戒备便很难不表现在谈话之中。
聊着聊着,长安忽然又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许大夫,能冒昧问一下你的表字吗”
许晋看着她,眼神中带了点清冷疏离的味道:“安公公好似对许某的私事愈来愈感兴趣了。”
长安笑道:“许大夫别误会,绝没有的事。不过今天杂家跟着陛下去粹园踏春,见他们都有表字,也想附庸附庸风雅,给自己取个表字。听说这个表字要与自己的名字有点关系,在这宫里杂家也没有旁人可以讨教,想来想去,这不就来找了许大夫你么若你觉着冒昧,就当杂家什么都没说。”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悠悠叹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想来还真有这回事啊。只不过这与杂家倾盖如故的居然是个疯子,啧啧啧,杂家这都什么命啊!”
许晋眼神中已然混杂了一丝隐忍,但还是彬彬有礼地站起来准备送她出去。
两人走到门口,长安忽转身道:“诶许大夫,要不你说我表字叫秋君如何”
许晋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冷不防被砍出一道缺口,他看着长安的眼神几乎都凝固了。
秋君,秋君。如今这世上,会这样叫他的,上天入地也唯有那一人而已。原来长安并非是在诈他,她是确确实实地见过了那个人,并且与她有过交流。
只是,她是如何能让她说出“秋君”这两个字的就净莲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与人正常交流。再者纵然净莲真的说了秋君,长安又为何会联想到他身上呢
长安越想越得意的模样,也不管许晋已经僵在了门口,兀自道:“对,秋君。我听闻有些人家喜欢根据孩子出生的月份给孩子取小名,出生在冬天的就叫冬郎,出生在秋天的,就叫秋君,恰好我生日也在秋天。诶许大夫,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生辰,似乎也在秋天”
许晋看着笑眯了眼跟狐狸一般的长安,冷静道:“安公公,借一步说话。”
长安毫无异议地跟着他来到太医院以北空无一人的药王庙前,许晋一回身,发现长安离他五丈远。
“安公公这是何意”他站住身子,问。
“虽然许大夫说过医者仁心,只会救人不会杀人,不过这句话杂家是不敢苟同的。外头民间的大夫且不去说,这宫里头的御医,谁的手上能没几条人命啊,手上没人命的,早都被赶出太医院去了。就比如说许大夫这般冰清玉洁云中白鹤一般的人物,看着,就不像个真正的御医。”长安垂着手站在原地,说得云淡风轻,手中,却紧握着慕容泓给她的那把小刀。
她始终坚信人都有两面,正所谓兔子急了也咬人,又何况是人呢之所以还是冒险跟着许晋来到这无人之处,也不过是为了与许晋打开天窗说亮话而已。毕竟在人多眼杂之处,她的话,也不好说出口。
许晋知道她女子的身份,之前不说,或许是她目前对他来说没有价值,他没必要说。又或许他不愿多惹麻烦,所以他不愿说。但从今往后,对于她的秘密,他必须守口如瓶。
“我不知道安公公此言何意”许晋一派坦然,目中并无半点杀意。
“没什么意思,就是我这人吧,联想能力丰富了一点。今日去莲溪寺,那名叫净莲的女尼看到我手腕上的疤痕,就认定我是她的秋君哥哥,让我带她回家。我想起许大夫你手腕上与我差不多的位置似乎也有块紫色的瘢痕。再加上知道净莲原是前朝的嫔妃,我这脑子里想的就未免多了点。”长安笑了笑,慢慢地挪了下位置,让自己背对院子死角,将所有能进人的方向都纳入自己的视线范围。
许晋看着她的动作,就知道她起了警觉。一个女人聪明到她这种地步,能在宫中假扮太监并混得风生水起也就可以理解了。
“安公公,你的聪明似乎用错了地方,我与你非亲非故无冤无仇,生活中亦甚少有交集,根本就没有任何利益或立场上的冲突。如果说是因为我知道你一些秘密,然而我并未向外泄露半分,你实不该这般来探我的底。”许晋微微垂下眼睑,神情中带上了一丝惋惜。
“许大夫此言差矣,我并非来探你的底,而是来报你的恩的。”长安道。
“报恩”许晋抬起脸来,眉头微蹙。
“是啊,正如你所说,咱俩非亲非故的,你却甘冒包庇之罪为我保守那样大一个秘密,难道于我而言,这不算一种恩德吗所以,不管你是不是真正的许晋,只要你真的是秋君,我想,我就有报恩的机会了。”长安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的眼神愈发冷冽起来,却没说话。
“远的不说,就说这两年,这盛京几经易主局势动荡,不管是百姓还是宫人,都在覆巢之下自顾不暇。在此危局之中,以你的能力,去莲溪寺带走一名前朝的疯妃,应是轻而易举之事。可你为什么没有这样做是因为这御药房里有别处找不到的灵丹妙药,还是因为皇宫书阁里有你需要的医药典籍,致使你认为留在此地对你与她更好我认为都不是。我与那净莲虽然只见过一面,却因她将我误认作秋君之故,让我知道她与秋君在一起才是对她的病情最有好处的。但显而易见,现在的你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我推断出一种可能:不是你不想带她走,而是有人阻止了你带她走。并且,以净莲作为人质,让你替他办事对不对这个人是郭晴林吗”长安单刀直入。
许晋看着长安,依然是那副刀枪不入的模样,道:“守住这个秘密,你我两清。别再关注莲溪寺的任何事情,除非你想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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