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所以就算他根本不想要这座江山,他也必须保住了它。就算他根本就很讨厌做皇帝,他也必须坐稳了这皇位。
只是……想到自己从前朝回来之后的清静时光也只剩下一年了,他就没来由地烦躁。
一年后,他就必须同时应付两个战场了,前朝,后宫。他还能去哪儿寻找一片能让自己喘一口气的净土呢脑子全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转,神经也始终紧绷着,他真怕,也许有一天他真的会忍无可忍,会承受不住,会……疯掉。
想叹气,思及殿中还有人。他睫毛颤了颤,眼睛睁开一条缝,目之所及,没人。估计长安那厮又溜出去偷懒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您有心事”头顶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了慕容泓一跳。
他猛然坐起身来,捂着胸口看着站在榻首的长安斥道:“作死,你站在榻首做什么”一边说一边心中暗自怀疑:竟然没察觉到这奴才的呼吸声,到底是我的警觉性变低了,还是这奴才的呼吸声对我而言太过熟悉,已经引不起我的警觉了
长安小声道:“躲在榻首偷懒您看不见么。”看一眼长发披散容颜似玉的慕容泓,她又涎着脸道:“陛下,如果您睡不着,起来为奴才题一幅字如何”
慕容泓想起上次她说他的字像名妓写的,心中一阵气恼,道:“想得美!朕的御宝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求到的”
“奴才该死,是奴才僭越了。”长安忙低眉顺目地赔罪道。
见她那样,慕容泓有些后悔方才说了“随便什么人”,转而又愤愤地躺下,心道:谁让这奴才嘴贱来着!这就叫自作自受,哼!
隔了约十天左右,这天慕容泓午憩起来,从窗口看到长安和长福两个人从远处走过,长安手里拿着一卷纸,神采飞扬的模样。
“长安手里拿的什么”慕容泓问在一旁伺候的长寿。
长寿道:“回陛下,听说是长安向钟羡钟公子求的一幅字,宝贝着呢,关系好的才让看一眼。”
慕容泓面上淡淡的,问:“什么字啊”
“东厂,旭日东升的东,厂是厂屋的那个厂。”长寿道。
慕容泓不语,一手手指在窗棂上悠闲地轻轻弹动,另一手却在袖中紧握成拳,心中恨道: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死奴才!不给她写就对了!
及至夜间,又是长安值夜。
慕容泓在书桌后看书,不理她。
长安过一会儿就摸一下怀中,也不知想到什么,笑得无声而灿烂,看得慕容泓一阵刺眼。
几次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放下书道:“长安,给朕磨墨,朕要写字。”
长安忙过来给他磨好墨。
慕容泓铺开纸,用铜尺压平,提笔蘸墨,为了避免又被说是名妓写的,他还特意换了种更为霸道强劲的字体。
一番挥毫泼墨后,他自觉将这两个字写得天下无敌了,遂表面矜持暗地得意地搁下笔。
长安:“……陛下,您为何写东厂这两个字啊”
慕容泓昂首挺胸地走到一旁去净手,活像一只骄傲的雄孔雀。
“朕喜欢这两个字的骨骼。”他道。
长安静静地看着他装十三,假装认真地研究那两个字片刻,忽惊道:“哎呀!原来上次奴才以为是名妓写的字,竟然是陛下您的笔墨,奴才该死……”
慕容泓擦手的动作一僵,接着就直接炸毛了。
“死奴才,朕看你真的该死!”他回身就直奔插放戒尺的花瓶处,提了戒尺就来追长安。
死奴才,竟敢当面对他说这样的话,让他颜面何存
“陛下,奴才真不是故意的,您息怒啊!”长安一边围着书桌跑一边求饶。
“还不站住!今日非把你手心打烂不可!”慕容泓怒道。
爱鱼趴在书桌之侧的猫爬架上,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这两人玩你追我赶的游戏,谁经过它面前它就动作迅捷地到那人头上去撩一爪子。
几圈下来,长安觉着要出汗了,遂停下脚步回身冲慕容泓喝道:“你站住!”
慕容泓被她喝得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长安又道:“陛下,您是君王,君子之王,就该是君子中的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您看您现在这样,与泼妇何异为了维持您的形象,奴才就算拼着一死,也要帮您改正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坏习惯!”
泼妇!
慕容泓简直要被这胆肥的奴才气死。不过气到极处却福至心灵,他神色一缓,将戒尺往桌上一丢,道:“不就动口不动手么,朕听你一回。”
长安狐疑地看着他:什么情况脑子坏掉了吃错药了怎会这么好说话,不会是一计吧
“那、那您离桌子远些。”长安道。
慕容泓直接走到榻边,坐下。
长安过去拿了戒尺在手中,一时真的有些摸不清慕容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一夜无话。
二月末的一天,广膳房给长安送来一盘喷香的烤羊排,说是陛下赏的。
长安:好端端的慕容泓赏她羊排做什么这两天貌似也没做什么让他高兴的事啊。管他的,既然是赏的,不吃白不吃。
当下她便叫上长福,两人躲到殿后花园凉亭中一阵大块朵颐。
吃完羊排手上袖子上嘴上都是肉香味,两人回到殿前,长安叫长福去打水来给她洗一下。
谁知这时慕容泓忽然从殿内出来,道:“长安,今日天气甚好,陪朕出去走走。”
“是。但是陛下,奴才满身都是肉味,怕熏了您,且让奴才先净下手好么”长安问。
“不必,走吧。”慕容泓往紫宸门走去。
长安:擦!连这么浓郁的羊排味也不排斥了转性了不成
三月三是上巳节,如今已经二月末,正是春回大地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长安与长福两个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跟着慕容泓徜徉在繁花初绽春和景明的宫苑里,倒也惬意快活得很。
不知不觉竟然逛到了粹园,慕容泓让随从都在粹园入口处等着,独带了长安和长福两个往里走。
长
东厂
次日, 天蒙蒙亮,长安来到安置那十八个人的房间。
推开门一看,一边铺上睡了两个人, 一边铺上睡了九个人,还有七个人不知所踪。
长安也没吭声,但她推门的声音已经吵醒了一部分人。被不闻不问一个月后, 这些人再次看到长安,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松果儿就在那九个人一个没少的房间内,见长安露了下脸,他忙穿衣起床来到门外,一脸巴结地跟长安套近乎。
长安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这厮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说话行事与长禄有那么一点儿像, 但比长禄多了些精明圆滑的市井味儿。
有了长禄的教训,长安对这些小太监已经完全关上了心门。自顾不暇的境地, 无谓再为别人的悲剧去难过。
“知道旁边少了的那七人干什么去了”长安负着双手, 问。
松果儿道:“他们跑圈儿去了。”
“哦那你怎么不去”
“奴才这体格奴才自己清楚,就算跑断腿也做不了拔尖的那几个。但是奴才反应快,到时好生练一下球技, 做个接球传球的散立大约还是可以的。”松果儿道。
“你倒是会为自己定位。”长安瞥他一眼。
松果儿讨好地笑道:“最后还不是要看安公公您如何安排嘛!”
长安没再应声。不多时,袁冬带着六个人跑步回来,见长安站在那儿, 忙上前行礼。
“跑了多远呐”长安问。
袁冬道:“回安公公, 绕净身房八圈。”
长安点点头。
此时房里那些睡懒觉没跑步的人自然也都出来了, 长安既未对袁冬等人予以夸奖,也未对偷懒之人予以惩戒,只道:“都去领早点吧,用完早点,杂家带你们去含章宫鞠室练球。”
都是苦出身的人,吃东西狼吞虎咽的,一张饼一碗粥几口就吃完了。
长安带着他们绕到鸿池边上的一座三层小楼前,这座小楼原名秀樾楼,原是皇帝赏荷之处。长安觉得此处用来做东厂的办公地点挺好的,一来此楼一面是水三面空旷,免去了被人窃听之忧。二来这楼有三层,楼上用来放卷宗资料什么的也比较方便。
她自己选好地方后,就去跟慕容泓说:“陛下,奴才把您的御宝挂在秀樾楼了。”
慕容泓听说最后挂的是他那副字,得意之下也就不在乎她将那副字挂哪儿了。于是长安顺理成章地霸占了秀樾楼。
当然,跟慕容泓通过气后,她就把秀樾楼的匾额给摘了,换上了东厂的匾额。
众人见长安将他们带到这座楼前,都有些莫名所以。
“认识这匾额上的字么”长安回身问他们。
众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若有钱读书,大约也就不会来宫里做太监了,如长寿那般的毕竟是个例。
“不认识也不打紧。杂家不过想告诉你们,虽然你们是被杂家挑过来的,但你们并非不可替代。若是你们之中有人表现不好,杂家会将他退回净身房去,重新挑人过来取代他的位置。除非,你们入了这座楼,那在杂家这里的位置,才算真正的不可取代。”长安道。
众人闻言,都仰头重新打量那座楼。宫里的楼,自然比外边的更精致华丽,但是进去这座楼地位才不可替代的话,显然赋予了这座楼另一重不可言喻的神秘色彩。
“蹴鞠队,是陛下让杂家负责组建的,但杂家平日里要在甘露殿当差,没工夫看着你们。袁冬,从今日起,这十七人都由你代替杂家督导管理。若有紧急事务,可去甘露殿前找杂家汇报,若无,每月的月半和月末,来此楼中向杂家做一次汇报。”长安道。
袁冬愣了一下,随即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奴才遵命。”
这下不曾跟着袁冬出去晨跑的人都有些心里没底起来。
松果儿眸光复杂地看了眼袁冬,终究没敢将不甘心的情绪表露出来。
这就是长安这几个月来观察郭晴林学到的用人之道的一点皮毛。她发现郭晴林对手下当差的管理完全就是放养模式,除非有不得不赏的大功劳抑或不得不罚的大过失,否则一般都是有功不赏有过不罚。
但是,只要有提拔的机会,他肯定会提拔手下表现最好的那个。得到提拔的人知道自己为何得到提拔,也就等于知道了郭晴林喜欢什么样的人,讨厌什么样的人。于是那些原本表现不好的人根本用不着郭晴林自己动手去罚,被提拔的那个人自会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因为被提拔后,独善其身已不是他表现好的方式,管理好受他管理的人,才能算是表现好,才能获得下一次的提拔机会。
以最省力的方式达到最和谐的管理效果,所以郭晴林才能身兼数职却整天一派悠然地优哉游哉。
长安觉得这是可取之处,于是便运用到了她的蹴鞠队上,且看效果如何。
离开鸿池,长安将人带到含章宫鞠室,交给慕容泓指派的蹴鞠教练俞文海,让袁冬负责在训练结束后带众人回长乐宫。
出了鞠室,她本想回甘露殿的,走
莲溪寺
上巳节, 慕容泓息朝一日。理由是为了赈灾,文武百官都度过了一个十分忙碌且艰难的冬季,是以不妨趁上巳节这天带家人出去好生游玩一番, 以作散心。
大早上,长安在房里裹胸。其实她的胸现在也不算大,可她骨架纤细, 个子抽高了,整个人便似一枝瘦弱细长的柳条,哪儿有点凸起醒目得很。
而且这裹胸必须裹得很紧才成,如若不然,原本的规模加上布条的厚度,只会显得更突兀。
裹好之后,长安坐在榻沿上大喘气, 暗暗祈祷这胸千万别再长大了,如若不然, 要裹得看不出来会死人的。
其实认真想来, 女人真的从心底里都喜欢大胸吗长安觉得至少有一半的女人是因为在意男人的眼光所以才喜欢大胸,至少她上辈子就是这样。上学跑步时她讨厌死自己发育得过早又过好的那对大胸了,长大后才发现原来操场上的确不是它的用武之地, 情场上才是。
但是这辈子,她应该不需要这件撩汉利器了。虽然一个女人一辈子都假扮男人生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算是一种失败。但如她这样的出身,在这个社会作为一个女人来生活, 其境遇只怕远比现在更糟。别的不说, 若是几个地痞无赖摁住了她, 她还能翻天不成。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即便遭遇了这种不幸,她也很可能没有机会、没有能力或者没有地方为自己讨回公道,这种彻底的绝望,还是真正致命的。
这样想来,这辈子能遇见慕容泓,还真是踩了狗屎一般的幸运。
她歇了一会儿后,伸手拿榻沿上的干净衣裳,却从衣裳里掉出一块帕子。她捡起一看,是慕容泓帮她包腕子的那块帕子。丝绸质地,又是纯白的,血渍干在上面后没能洗干净,不可能还给他了。留着也没什么用,还是待会儿带出去扔掉好了。
长安穿好衣服戴好帽子,衣襟袖子全都抚平了,确定自己仪表整齐,这才将那块帕子往袖子里一塞,准备开门出去。
手堪堪搭上门闩,她却又停了下来。
从袖中摸出那块帕子,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它。
真的是纯白的一块帕子,只在一角用金线绣了一条优美舒展的线条,没有爪子没有犄角,但依然看得出是龙的形状。
她摸了摸那条写意的小金龙,脑中忽闪过那日慕容泓在那片绿意泛滥成海的林间为她包扎伤口的模样。初春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星星点点地洒在他瓷白的脸上,那长长的低垂的睫毛在光斑中泛起五彩迷离的光泽,映得他整张脸镶金嵌玉般的华丽……
不知为何,一想起这一幕长安的心跳便会加快。她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回身走到立柜前拉开抽屉将手帕往里一丢,心道:有金线呢,蚊子腿再瘦也是肉啊!
关上抽屉,生怕方才那个理由还不够她说服自己一般,她又想:待将来后妃入宫,就说这块帕子是陛下包过伤口的帕子,说不定还能卖上一大笔钱。
这样想着,她心里总算舒坦了,开门出去,锁好门后一回身,看到不远处郭晴林也正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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