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被举家抄没的十位堡主,皆是当地大族。如何处理,事关重大。
阳翟令,托言需长公主决断,悉数槛车送往洛阳。交由右丞发落。
目送槛车出城,百姓、官吏皆长出一口气。足见豪强宗贼,恶名昭彰。百姓谈虎色变。
余下堡主,心有戚戚。如何还敢负隅顽抗。这便负荆请罪,自投门前。
阳翟令亲出松绑,好言宽慰。赠送南阳仿造农作机关器若干,已补人手缺失。放归奴仆、佃户,重新造册,分配田宅,授予耕牛、农作机关器。上计吏统计毕,阳翟计有三万户。其中黄巾众万五千余户。占据过半。还有大量临近郡县流民,未及入册。
里魁、亭长、邑宰(坞堡之长),多有空缺。
阳翟令六下敕令。选贤举能,“及选茂才、孝廉、贤良方正、朴、有道、明经、宽博、武猛、治剧,此皆‘名自命’而‘号自定’,(n 群)臣所当尽情竭虑,称君诏也。”
尤其是邑宰,乃乡邑之长。下设三老,有秩、啬夫,游徼。还有邑丞及尉。阳翟乃长公主汤邑,又是大县。故邑宰秩三百石,邑丞、邑尉,秩二百石。堪比一小县。三老,有秩、啬夫,游徼,皆得二百石。
政令一出,颍川士人,闻风而动。“颍川郡,秦置。洛阳东南五百里。十七城:阳翟、襄、襄城、昆阳、定陵、舞阳、郾、临颍、颍阳、颍阴、许、新汲、鄢陵、长社、阳城、父城、轮氏”。中州(指颍川、汝南、南阳三郡)乃今汉学术中心。可谓人才济济。
“关东出相,关西出将;三秦饶俊异,汝颖多奇士。”
乱世之中,苟活不易。
三百石俸,足够吸引。
君不见,名满天下陈太丘,亦不过三百石。
阳翟辛氏,乃是名门大族。黄巾乱时,辛毗、辛评二杰,领家人北上。入四方馆,登六层楼。后受领郎中令一职,为中山王、河间王分忧。今已是中山、河间二国相。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阳翟辛氏大量北上,定居蓟国。留下虽是旁枝,却也足用。又有颍川长社人,枣祗(zhi),来投。枣祗本姓棘,因先祖避难(一说避仇)改姓枣。辟为属吏,上疏献策“黄巾屯田”。
屯田之法,古而有之。前汉景帝时,晁错上《守边备塞疏》,主张“屯田自给”,光武中兴,伏波将军马亦曾在陇西屯田。然两汉屯田,只限于边塞,为确保军粮供应。
按照县令心中所想,安民之法,乃与蓟国等同:既将黄巾编为齐民,户户授以田宅,牛马、机关器,先行租赁,分期偿还。诸如此类。
换言之,非边关屯田制,而是蓟国圩田制。
见县令心有疑虑。枣祗解释道:与流民举族投奔蓟国不同。黄巾毕竟是流寇出身。关系杂乱,分户困难。强行分户,反易生乱。更何况,黄巾众来自天南海北,民籍早已无存,无同乡宗亲作保,又如何能取信。今战乱频出,更兼蝗旱泛滥,各地皆有荒田。单以豫州为例,战乱以来,百姓逃亡,十室九空,几无产出。万顷之地,无人耕种,遂被豪强大姓圈占。更加百万黄巾盘踞,四下抄掠,各郡流民无数,居无定所。身处绝境而走投无路。唯有避入豪强坞堡,自卖为奴。若将荒田、黄巾与流民,三者皆充分利用,改边关军屯为民屯,一举数得:既能令民饱食,亦足可补长公主食赋,更促黄巾与流民,二相融合。待各
1.96 不幸之幸
“何事喧哗。”车内宋奇出声,黄巾卫这才各自收敛。
便有队率近前通报:“乃一黄口孺子,车前拦路。自诩二千及冠,还差四年。故我等这才捧腹。”
“年方十六。”宋奇心中一动:“且引来一见。”
“喏。”
闻明庭要见,黄巾卫这便下马。搜身后,引少年至车下。
“郭嘉见过公子。”神态自若,不卑不亢。
宋奇见他眉清目秀,身着布衣却难掩英气。心中大喜,遂下车相见:“足下从何处来。”
“郭嘉便是阳翟本地人氏。”少年答曰。
“又为何来。”宋奇二问。
“欲投公子,平豫州黄巾祸乱。”少年再答。
“闻足下欲二千及冠。何不北上蓟国,登顶黄金阙,一鸣惊人,天下闻。返来投我。”宋奇三问。
“公子既来,郭嘉又何必舍近求远。”少年成竹在胸。
“哦”宋奇一愣,佯装不解:“此话何意”
郭嘉笑答:“公子配五县令印,为长公主取食。连下六道敕令,道道皆与蓟王同。短短月余,已令券钞,大行其道。公子莫不是为王上收拢黄巾否”
郭嘉此语,看似毫无关联。然句句,切中要害。身配五县令印,今汉前所未有。能为五位长公主取食,必受命于汉室。所出政令,所用钱财,皆来自蓟国。种种迹象累加,汉室宗亲,必是蓟王无疑。
“招降黄巾,乃我所为。与蓟王何干”宋奇反问。
“普天之下,能纳百川者,唯蓟王耳。”郭嘉一语中的。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论容人之量,蓟王首屈一指。少时纳顺阳卫,庇陈逸、胡辅。又广收天下流民,容白波、黑山、葛陂黄巾。一言蔽之:“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宋奇算是默认:“足下且与我同行。”
“敢不从命。”
登车对坐,二人重新见过。
“扶风宋奇,字元异。”同名同姓何其多也。大儒刘宠与陈王刘宠,皆出身宗室亦重名。足见一斑。且前朝旧事,早已随风散尽。郭嘉年幼,如何能知。故宋奇直言相告。
“阳翟郭嘉,字奉孝。”郭嘉亦未觉有异。
“此去长社,奉孝以为,当从何处着手。”
“先前火烧长社,百里一片焦土。民众多逃难。尤以避入陈国者居多。陈王宠,勇武善射。贼人不敢犯境。故四野乡民,蜂拥而至。传闻已聚十万众。料想,长社百姓亦多有避入。明廷此去,当从此处着手。”
“奉孝所言极是。”宋奇欣然点头。转而又问:“若陈王不愿放归,又当如何。”
郭嘉笑道:“游民过境,寸草不生。州县皆如临大敌,拒之门外,唯恐入境。陈国又岂会例外。”
“所谓事出必有因,反常则为妖。”宋奇心领神会。
陈国,前汉初年为淮阳国,后数次更改。东汉初,复置淮阳国。章帝建初七年(82年)分汝南郡八县,改封广平王刘羡为西平王,后改陈王。章和二年(88年),改淮阳国为陈国。下领九城,户十一万二千六百五十三,口百五十四万七千五百七十二。
坐拥九县之地,百五十万众。陈乃大国。
陈王刘宠,勇武善射。国相骆俊,素有威恩。豫州黄巾,聚众为患。郡县破败,唯陈独富强。陈王宠,乃宗王之翘楚。本以为当如光武故事,举兵三兴大汉。不料却惨死于刺客之手,身死国灭。如此强王,如此贤相,因何双双死于刺客之手。刺客张,乃黄巾余孽。先投陶谦,于泰山华、费间杀曹操父,曹嵩,取财物,奔淮南投袁术。后奉袁术之命,假装过路陈国,刺杀陈王宠及国相骆俊。
张先时截杀曹嵩,曹操怒而起兵,屠灭徐州数县。此事天下皆知。张二刺,陈王
1.97 钟鸣漏尽
自鸣钟,顾名思义,便是借助流水等外力,使其自行鸣响之大钟。
铸钟,并不稀奇。熹平六年,毕岚奉先帝命,铸铜人四列于仓龙、玄武阙,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又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又作翻车渴乌,旋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
然待车驾转往楼桑。遥见重楼高阁之中,有一望楼高耸。便是郑泰口中“自鸣钟楼”时,车内高人颇多意外。
此钟,圆面似鼓,封于白琉璃壁中。又待抵近,只见鼓面之上,还等分刻度。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以示十二时辰,每个时辰,又等分为“十刻”。形状颇似“日晷”。
日晷,又称“日规”。通常由铜制指针和石制圆盘组成。铜针唤做“晷针”,石盘唤做“晷面”。晷针垂直穿过晷面中心,起“立竿见影”之效。针影所在,便是此刻时辰。安放时,呈南高北低,使晷面平行于天赤道面,如此一来,晷针上端指向北天极,下端正好指向南天极。
然再细看,又有所不同。钟楼日晷,晷针并非垂直穿过晷面中心,反横卧其上。如此设置,怎能“立竿见影”。
再抵近。高人还发现,每个时辰内,每一刻,亦被细分成十二小格。莫非,将一日细分成“时、刻”,仍不足够。还需再将“刻分”不成
车内高士,不禁骇然。蓟人时刻之精准,已至此乎。
不及抵达。钟声再响。街上行人纷纷驻足仰望。摩肩接踵,车水马龙之十里长街,竟一时寂静无声。待钟声停歇,众人才有说有笑,各自忙碌。回归日常。
蓟国将作馆,鬼斧神工。自鸣钟楼,乃出王上手绘图板。右国令领将作馆能工巧匠,精心打造。虽不知有何用。然自公审后,王上画地为牢,将右国令禁锢琉璃暖阁。之所以迟迟不颁王命,只因右国令时日无多。王上乃长情之主。念旧日之功,不忍刀斧加身。更不忍心致右国令,死于非命。正应了那句,人各有命。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右国令之功过,见仁见智。然对国人,尤其是楼桑而言,右国令乃一代贤臣。故时人也将右国令倾尽毕生才学,打造自鸣钟楼一事,视做最后的记念。而右国令又何尝不是将此神机奇巧之物,当做最后的道别。
朗朗钟声,便是右国令振聋发聩之音也。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车驾停于楼下。怀揣疑问,车内高士乘天梯,直升顶阁。
阁楼内,齿轮连动,目不暇接。
居中老者,正是右国令。
高士趋步近前,墨礼参拜:“拜见钜子。”
“承彦来了。”右国令伸手虚扶:“路上可好”
“诸事顺利。”黄承彦答曰。
“可曾见过主公”右国令见他一路风尘,便又问道。
“未及觐见。”黄承彦如实作答。
“今是白身,尚且无妨。待为人臣,切莫如此。先公而后私。”右国令叮嘱道。
“谨遵钜子教诲。”黄承彦再拜。
“可是被钟声所引。”右国令笑问。同出墨门,焉能不知。
“然也。”黄承彦虚心求教:“敢问钜子,阁上日晷,因何大有不同”
“此非日晷,而是‘瑞轮冥荚’。”右国令随口道破。
“竟是瑞轮冥荚……”黄承彦惊问:“截然不同。”
“乃主公改良。‘木圣’所造冥荚,乃是‘日荚’,可示时期。然主公此荚,却集‘时荚’、‘刻荚’、‘分荚’于一体。非但能示十二时辰、还能示刻、分。”
“钟声又是何故”待领会原理,黄承彦又问。
“依主公所想,每到一个时辰,便敲钟报时。故此钟,又称‘时钟’。”
“原来如此。”黄承彦亦是墨门高人,略作思量,原理便融会贯通。至于如何施为,内藏机关,如何运作,还需日后细观。
“速去王都,觐见主公。”右国令言道:“来日方长。”
“喏。”黄承彦亦不敢耽搁。
“荆楚大鸟,抵王之庭。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目送天梯落下,右国
1.98 斯人已去
不久,王妃亦赶到。
少时楼桑祖宅,二人一个守中庭,一个伏后院。虽彼此心知,却素未谋面。后虽相见,身份已改。甯姐姐变换身份,时常登门,拜访窦氏琼英。与长姐有数面之缘,不过是点头之交。
时至今日,才算真正相识。
“请节哀。”长姐柔声宽慰。
“谢王妃。”张甯已止住悲痛。
三人并坐,直至天明。
王傅黄忠,二位国相,将作令苏伯等,国中重臣,皆已闻讯赶来。
将作令苏伯,含泪进言“右国令戴罪之身,主公当避嫌。”
“无妨。”刘备言道“既是君臣,亦是至亲。当执晚辈礼。请老族长出面,打理身后事宜。楼桑刘氏宗人,皆来吊唁。”
“遵命。”苏伯拭泪而去。
人死为大。刘备以晚辈之礼,为右国令披麻戴孝。楼桑刘氏宗人,亦如此般。百官皆同亲友吊唁。楼桑民众自发前来祭拜。刘备亲笔书墓志铭。国人方知,右国令并非八顾之夏馥。而是天师道二代天师,张道陵次子,张机,张安子天师道二嗣师,兼领墨门钜子。神机百变,世间奇士。与夏馥相交莫逆,引为知己。馥死后,借其身份,北上蓟国,拜右国令,领将作事宜。十年如一日,大利国民。今寿终正寝,驾鹤西去。
至于右国令的另一个身份,太平道神上宗师。先前公审时,认罪书中已详实记录。无需赘述。
遵右国令遗愿,柩车远赴林虑山,正阳亭。与院中老松下夏馥墓,并葬。
出殡时,刘备与王妃,十里相送。刘氏宗人,墨门子弟,陪同远行。夏馥弟,夏静亦同往。如刘备所言,身份是假,情意是真。
“小弟留步。”张甯言道“国事为重。”
“甯姐姐……”速去速回,终归未能出口。既为人子,又岂能不守孝三载。
“小弟珍重。”张甯轻身登车“宫中,且留间华室,待我归来。”
“一言为定。”刘备心头忽觉一轻,却总归难舍。身居高位,利益羁绊。尤显真情可贵。情义无价。
“王妃珍重。”扬鞭启程时,张甯又道。
“珍重。”公孙长姐与刘备并肩而立。目送柩车远去。
“斯人已去,小心风寒。”待柩车隐去,公孙长姐柔声劝道。
“嗯。”不忍长姐受冻,刘备亦轻轻点头“且回。”
回宫后,长姐亲为刘备沐。待热汤驱走寒意,洗漱更衣,相拥而眠。
翌日,蓟王下诏。蓟国再不置右国令一职。只称左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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