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竟是尔等。”见求官之人,竟是赵忠、张让。永乐太仆,颇多讶异“二位常侍,侥幸留得性命。不谨守先帝陵,了此残生。何故再生是非。”
“封常侍言之有理。然,住惯深宫大殿,习惯前呼后拥。如何能守先帝孤陵,就此终老一生。”张让直言相告“此来,为求重入宫门。若能如愿,愿奉一亿大钱。”
“嘶——”惊闻大钱一亿,饶是封谞,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俗谓“财帛动人心”。总归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人皆不能免俗。封谞又如何能例外。
“二位常侍,竟还有此等身家。”封谞将信将疑。
“呵呵!”张让耸肩一笑“承蒙先帝厚爱,西邸卖官得财,半数交由我手。城内窖藏铜钱,又岂是区区掖庭令能尽知也”
先前长信太仆程璜,严词逼问。掘来子钱无数,正大兴土木,修缮长信宫。此事宫人尽知。有漏网之鱼,亦是人之常情。心念至此,封谞遂言道“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少帝继位,多用新人。二位大人,根基尽失,此时入宫,又能如何。”
“不求权倾朝野,只求安身之所。”张让言道“大长秋并长信太仆,年岁已高。以十年期,当不久于人世。十年之后,你我三人,正值壮年,远未称老。三人联手,可保董太皇万事无忧,我等富贵荣华,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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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7 忍辱偷生
封谞车驾出宫,重回西郭平乐馆。
入堂与二人相见。遂将太皇董太后之言,如实相告。
“黄门署长,玉堂署长”张让并赵忠,脸上表情,可想而知。
玉堂署,宫署名。位于南宫玉堂殿。属少府,其主官称“玉堂署长”,掌玉堂署诸事。《后汉书百官志》:“黄门署长、画室署长、玉堂署长各一人。丙署长七人。皆四百石。本注曰:宦者。各主中宫别处。”
而黄门署长,犹在黄门令左丰之下。赵忠、张让乃中常侍,秩比二千石。永乐董太皇却授此稗官,极尽羞辱之能事。
然张让、赵忠,电光石火,已各自收拢表情,换作感激涕零,齐齐下拜:“老奴叩谢天恩。”举手投足,颇多忍辱偷生。
俯瞰二人如两只老狗跪在脚下,摇尾乞怜。封谞志得意满,皮笑肉不笑:“既已得偿所愿,二位署长,当兑现承诺。奉足十亿大钱。”
张让、赵忠,四目相对。遂各取一漆木钱匣,双手奉上:“请封常侍过目。”
封谞眼中,贪念横生:“莫非是……蓟国琉璃宝钞!”
“然也。”张让肉疼一笑。
如今宝钞,足已升值十倍。为入住函园三千栋九坂悬楼,洛阳勋贵,险挤破头。话说,京师权贵,多如过江之鲫。你争我夺,房价越炒越高。然市面上,琉璃宝钞本就稀少。又谓“物以稀为贵”。诸如太皇董太后等,倍加深藏惜售。“有市无价”,多重成因,助推宝钞市价,一路走高。
十枚千万面值琉璃宝钞,时下确可作价十亿。
赵忠、张让,言之凿凿,并未欺瞒。
此,亦是乱世将至,物价飞涨之端倪。一言蔽之。与性命攸关的一切,皆会扶摇直上九万里。令寻常人等,遥不可及。便是普通权贵,亦高不可攀。
与日渐衰败的洛阳城,风光迥异。
函园阳港,蓟国明轮船队,贩来本季新谷。九坂客堡,陇右商队,转运陇上小麦。更兼园中名产,汇聚东西。“舳舻相接,帆樯如林”,“车水马龙,日无暇晷”。
终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园内百姓,衣食无忧。凡迁入园中,皆可获蓟国民籍。坐享蓟人一切便利。即便园外没有良田,单凭祖传手艺,一身本领,亦或是应募工匠市卒,刀笔小吏,甚至巧言善辩,为人市侩,助人帮闲,足可饱食安居。
园中游人如织,无处不可营生。
有五位长公主珠玉在前。洛阳子钱家,宅前里道,车马如龙。封君列候,日日盈门。皆要以食邑举债,十年偿还。子钱家,笑脸相迎,命人书录成册,束之高阁。美其名曰,细细斟酌。实则右丞贾诩已由秦太仓传令,暂且搁置。
原因不复杂。接连放债,太过瞩目是其一。乡亭列候,食邑太过分散为其二。知陈王宠暗结七国联盟,大有可为,乃其三。
经营串联徐豫二州的七大王国,远比去开荒散落各地的乡邑,更易施为。右丞已命秦太仓并子钱家,详加梳理。非县侯不取。然对乡亭“小侯”,亦不可轻慢。当以五县七国为中心,先将与之毗邻的小侯封邑,纳入其中。如同增封,不断扩大面积。
今“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数十里”。又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若与大国毗邻,便是小国亦可善加利用。
终归是,家、国、天下。
彼此同气连枝。蓟王亦不忍坐视汉室宗亲,乱世之中,死于非命。
悉知洛阳诸事,蓟王六百里传语右丞等人。若九坂悬楼若售罄,宜当将园中留存宅院,授予小侯。至于洛阳百姓,若遇兵灾,当大开园门,放入避难。
1.108 礼不可废
如蓟王所言,盟约的实质,乃是“互相妥协,各取所需”。当各自“所需趋同”,并最大化时。联盟便会产生。
各方诉求,同质化越高,联盟越牢不可拔。
比如,为了生存。
冀州六国与蓟国,陈王宠与徐豫六国,皆如此。大难临头,抱团取暖。
说白了,联盟其实亦是一场交易。被交易的,必然是利益。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利益越大,人情越少。于是,处于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利益攸关者”,便会越发显得薄情寡义。久而久之,便成了“孤家寡人”。
尤其当饱受苦难者,一步登天。痛定思痛,追权逐利,无所不用其极。
先帝与董太皇母子,赵忠、张让等十常侍,皆如此。饥不择食,狼吞虎咽。吃相难看。
就蓟王而言。发家致富的法子,其实有很多。然正因“穷怕了”,先帝与董太皇母子,才想到了最易上手,来钱最快,最为暴利的卖官鬻爵。
单从交易来看。卖官鬻爵对先帝与董太皇母子而言,“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垄断经营,供不应求,没有成本,不用售后。着实有太多利好。
然而,当真没有成本么。
有。江山社稷,天下万民。皆是卖官鬻爵,不断消耗的成本。先帝与董太皇母子因一己之私欲,不惜将作恶成本,转嫁给全体国民。所谓“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注1)”。如此不断亏空,乃至百孔千疮。
大厦倾覆,社稷崩塌,不过是时间早晚。
事实上,蓟王号称当世明主,威信天下。赚得少么
王家与民家,自家与众家,皆要顾及。
一言蔽之,家国同构。既为人主,切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所谓明主,莫过如此。
此语当作何解很简单,如同高空抛物。从金字塔顶端(王者),即便是一颗小小的石子(小恶)投下来,也能令无辜百姓,死于非命。刘先主能有如此见地,当是明主。
更何况蓟王刘备。身为王者,为人处世,万勿不要随心所欲,起一个很坏的头。
上行而下效。先帝好驴,乃至驴同马价。
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疮瘢。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蓟王好……
咦,不说也罢。
先前不过一县之地,如今千里封国。天下高人,仁人志士,尽皆来投。“礼仪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彰,国乃灭亡。”国有四维,自当全面发育,不可有失偏颇。
于是,上庠令郑玄、门下祭酒司马徽、左国令黄承彦,联名上疏,《请祭上陵之礼》。
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
原先,祭祖皆去楼桑陆城侯祠。然,今时不同往日。上庠令郑玄、门下祭酒司马徽、左国令黄承彦,乃是请蓟王亲赴中山靖王陵,隆重祭祖。
其重要性,堪比告庙。
中山靖王,乃景帝之子,武帝异母兄。诸侯王庙,距天子太庙,一步之遥。远非亭侯祖庙可比。此举之大义,不言而喻。更无须避嫌。
今汉诸侯王,皆循此例。蓟王如此行事,自当无可厚非。
“光武帝建武二年正月,立高庙于洛阳。四时祫祀,高帝为太祖,文帝为太宗,武帝为世宗,如旧。余帝四时春以正月,夏以四月,秋以七月,冬以十月及腊,一岁五祀。”五祀为太常所职,帝王不必亲临。唯上陵祭,需陛下亲临。“百
1.109 多管齐下
约定时日,蓟王遂领九宾,赴靖陵,行“上陵礼”。
仪轨大同小异。先祭后宴。无需赘述。
靖王陵山,已重修毕。围绕陵山,靖陵县城,亦营造过半。原先北平城,改为北平关。与南关扼守东西国境。首任北平关长,为许家少主许定。葛陂黄巾渠帅彭脱,今为城尉,同守此城。与太行八径内黑山营寨,上下呼应。四郡亡胡,及并州南匈奴,多有部民翻山往来。靖陵令赵商,请开互市。蓟王欣然应允。
如此一来,并州各部,再无需穿越代郡、上谷二郡,前往蓟国。只需横穿太行山脉,便可在靖陵互市。靖陵县因此日渐繁华。
毕竟是蓟国西境,远离国都。蓟王领九宾,行上陵礼。对县中官民而言,乃开年头等大事。国主亲临,对安抚民心,提振士气,皆有奇效。时人对君王的敬畏,深入髓里。
“徐水出北平,东至高阳入于博(水),又东入是也。”“(水)又东北入于易(水)。”将作寺良匠,掘深井热泉注入,令徐水终年不冻。靖陵县亦并入蓟国黄金水道。蓟国因水而兴。漕运之便,毋需多言。
千里国土,一日可达。人员物资往来,何其便利。正因往来便利,亦不断有分户百姓,举家西迁。融合大势所趋。
随三韩盐户、扶余四加、高句丽等,东夷各部,接连迁入。蓟国东境,民已足够。北上流民,正经千里水道,运往西部诸县。据上计署估算,年内人口破千万,当指日可待。
不知为何,本已日渐稀少的流民,年后不降反增。各流民营地属吏,问过方知。逃难百姓,皆来自大河两岸,豪强坞堡。本是奴仆、佃户。然随蓟国农作机关器,大量贩卖。老农,日种一顷。豪强大姓囤积在坞堡内的海量人口,随之失去价值。空耗食粮,不如遣散。于是举家被驱赶出坞。从奴仆、佃户,沦落为失地流民。
为活命,唯有结伴北上,投奔蓟国。
此事,早在陇右时,便已发生。
可以预见。机关器的全面普及,正迅速改变封建时代。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生产关系必定要匹配生产力。机关器取代人力,成为农耕的主力。亦是时代之必然。流民对豪强无用,然对蓟国而言,却有大用。亦无须担心,饥民拥塞。
蓟国高度发达的城邑,足以吸纳多余人口。其中,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的工坊,取代营城筑路,成为吸纳劳力的大户。
以“机织工坊”为例。经将作寺不断改良升级的羊毛织机,被豪商成批买来。排列坊中,招募城内织女,大批量织造羊毛织物。赚取成倍利润。
少时,刘备与乌莲击掌为誓。约定羊毛价同桑麻。此举,令草原各部,欣喜若狂。乌莲更被草原妇人,顶礼膜拜。只因“割毛数载,再卖整羊”,取利多出数倍。据牧民估算,如今一只羊的价值,是先前五倍有余。换言之,养一只羊,等于原先养五只羊。养一群羊,等于原先养五群羊。
同样一只羊,因何身价倍涨正因能多割羊毛。
原先,草原户户喂羊,毛皮家家皆有。如何能卖与他人
然贩来蓟国,却大不相同。蓟国无绵
1.110 逐鹿之利
先招黄邵,再收何仪,何曼。
只叹洛阳贵公子,手眼通天。无人窃以为,与黄巾暗中勾连。
何仪,何曼各聚众数万,二部相加亦足有十余万众。其中宿贼三千,精壮万余,余下皆老弱妇孺。极利屯田。
“阳翟、长社、颍阴,三县毗邻,如‘品’字相依。今有黄邵、何仪、何曼三将驻守,典农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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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义高于律
“所谓‘郦寄卖友,见利忘义’。”郭嘉轻轻颔首“明庭之意,嘉已尽知。”
“荀彧想保今汉社稷,故欲寻一明主佐之。奈何逐鹿大利,又有几人能免俗。”宋奇叹了口气“举世皆浊,何人独清;众人皆醉,谁能独醒。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试想,便是身边鸡犬,亦不会令得道之人,将锦绣河山,拱手相让。”
“明廷有先见之明。”郭嘉拜服。
趁黄巾众入城恢复元气。宋奇命有司整理好田宅集簿,传命各坞堡宗贼,如期归还。若苦主全家流亡,则收归公田。至于所签卖地券书,凭春秋决狱,“乘人之危,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悉数判为无效。
城内苦主,喜极而泣。
城外堡主,苦不堪言。
洛阳贵公子佩五县令印,又身兼五县主家令。必出身权贵。论大义,不及。论权柄,更不及。论兵卒,远远不及。却又难舍坞外无数良田,左右为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券书引自汉律,然春秋决狱却出自大义。大义高于汉律。若执此律而有违大义,择皆可判负。
换言之,虽依照汉律,双方签订田宅买卖券书。然签订时,苦主并非自愿,或为情势所逼,或为人所胁迫,皆不成立。一言蔽之,法有所限,道义盖顶。此,便是我煌煌天汉,有道,有义。
三日后,何仪,何曼并黄邵所部,三路齐出,上下夹击。尽灭颍阴宗贼。槛车发往洛阳,交由右丞定夺。堡中屯粮、牛马、机关器,皆分与屯户。一时欢声雷动。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三县乃长公主食邑。明廷既为长公主取食,攻破坞壁,抄尽豪强,天经地义。至于堡中存粮积财,如何使用。全凭贵公子独断。便是悉数划归长公主所有,亦无可厚非。今却散于流民,如何能不令人感激涕零。
掐头去尾,不过月余。宋奇已尽收三县民心。长淮两岸,豫州大地,无数流民正拖家带口,齐奔三县而来。
宋奇纳郭嘉之言,将流民亦编为屯户。与黄巾屯户杂居。数万黄巾卒,就地军屯。除去数千精卒,守备县城,余下兵丁,皆散布于各处军堡,且耕且战。宋奇又表何仪,何曼,为左右屯田都尉,领三县屯田诸事。再表黄邵为“武猛都尉”,统帅三县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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