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凡立国都,非於大山之下,必於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中规矩,道路不必中准绳。”
宋奇与郭嘉,六百里上报蓟王。蓟王问计群臣,遂定都义陵。再析镡成县北境,新置黔阳县。因县西北有沅水枝津“黔水”而得名。并义陵、无阳、黔阳,三县为辰阳属国。
六百里上表朝堂。少帝问计朝臣,无不应允。先开护南蛮都尉,再立五溪蛮属国,此与蓟王治政,一脉相承。
为安抚五溪蛮。蓟王遂在三县,水网密集,枝津纵横之处,另设三港。与南蛮互市。诸事皆由水衡都尉负责。
蓟王无难事。先帝托孤之臣。连扶二主,威赫天下。且为江山社稷,殚精极虑。处处未雨绸缪。想人所不能想,及人所不能及。当三宫勾心斗角,群臣互相攀咬,朝政日非之时。蓟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费吹灰之力,已平定荆南蛮乱。令天下有识之士,各自唏嘘。
海市舡舍,二楼精舍。
郭嘉轻轻叩门“公子在否”
“舍门虚掩,主簿自便。”融漓公子琴音未断。
“叨扰。”郭嘉这便推门而入。
堂内无人。细辨琴音,移步舷外平座,终见抚琴之人。乃一妙龄少女。
郭嘉急忙行礼“唐突佳人,嘉之过也。”
女子并未答话。待一曲终了,这才起身回礼“身逢大难,未敢以真面目示
1.146 大而化之
“这……”融漓略显慌乱:“蓟王之思,我岂能知。”
“俗谓‘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自秦汉以来,百越与汉人毗邻而居,渐成一家。今,竟有人欲趁天下大乱,山川阻断。吞并百越,图谋自立。世人皆知,我主在北。似远隔千山万水。然海市往来,楼船逆进。十万精兵,披星戴月,旦夕至矣。自持山高水险,怀不臣之心。何不见我主,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忤逆强汉者,虽远必诛也。”郭嘉再拜:“那时,兵锋所指,生灵涂炭。更加百万南蛮,已为我主所用。招为前驱,无往不利。西南夷如何能挡。”
“军国大事,想我一介女流之辈,如何可知。”融漓叹道。
郭嘉却笑:“漓公子,既能一口道破我之身份。聪慧异于常人。”
融漓这才醒悟。郭嘉只说“我主”,却并未言明。乃是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主簿足智多谋,融漓远不及也。”
郭嘉正色道:“漓公子既是‘火神后裔、‘大巫之女’。当心系万民,顾全大局。若百万族人,为人所用。成为野心家之手中刀,垫脚石,乃至岭南大地,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汉蛮从此形同陌路,再无共处之万一。管子曾曰:‘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敢问主簿,在汉人眼中,我辈究竟是‘豺狼’,还是‘诸夏’。”
“先贤曾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又曰:‘裔不谋夏,夷不乱华。’古往今来,无不‘内诸夏而外夷狄’。然自我大汉问鼎九州,内迁胡人、东迁羌人,外通西域,蛮夷逆进江淮。四夷各部,化外之民,无不纳入心腹要害之地。何也”郭嘉言道:“充而化之也。”
“孟子曰:‘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融漓柔声道:“‘有容乃大,大而化之’。”
“乃至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日月所照,皆我汉民。”郭嘉掷地有声:“再有四百年,无分华夷。四海升平,光融天下。郭嘉窃以为,若我大汉做不到,再无人能做到。”
“主簿之心,融漓已尽知。”融漓肃容下拜:“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漓公子何不手书一封,由我主转呈汉廷,上达天听。”郭嘉进言。
“好。”融漓轻轻颔首。
临乡城,蓟王宫。
苦短睡意浓。自侍寝以来,邹氏,杜氏,含苞待放。夫君浅尝辄止,未动分毫。
开年不过二八之华。蓟王天赋异禀,不忍摧折。
二人皆授美人位,领千石家俸。年末腊赐时,门下祭酒司马徽上疏,言,王家无秩比。于是蓟王除‘比石’。御姬六百石,美人千石,贵人及侧妃二千石。王妃独领万石,与太妃及义太妃等同。
四位义弟,领中二千石。
刘备为辅汉大将军,亦领万石俸。
帝王外戚,父凭女贵。
邹氏,杜氏,自领千石高俸。其父,授予民爵十三等之中更,岁俸六百五十石。授田八十顷,授地八十宅。岁俸折钱:十九万五千。八十顷稻田,每季所获新谷,可折大钱七百二十万。稻花鱼再翻倍。粗略算来,邹、杜二家,一年所得,约一千五百万钱。
深情辅以厚利。可想而知,蓟王后宫,是何等家和万事兴。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当真不如,生得好女儿,嫁入帝王家。
今日无朝。故蓟王足睡。待洗漱更衣,步入餐厅。一众妃嫔已恭候多时。诸如举案齐眉,齐声娇呼:“恭迎夫君。”大可不必。曾为披香博士的宋贵人,化繁为简,端坐注目即可。
厅内美妇,皆与蓟王坦诚相待,交颈而眠。彼此熟到髓里。情到浓时似反薄。无需刻意为之。心中所求,便是相处时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整日相敬如宾,谨小慎微,蓟王天下豪杰,如何能受得。
按
1.147 河汉无极
“用兵之名有四,两相攻曰‘攻’,以大加小曰‘伐’,有罪曰‘讨’,天子自往曰‘征’。”
先帝曾赐蓟王“加黄钺”。代主征伐。攻无道而伐不义。凡有不臣,则可传檄天下,出兵征伐。
蓟王行事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明以照奸,光融天下。暗行苟且之人,立刻飞灰湮灭。
檄文发出。越夷王子胁人父母,强娶为妻之恶行,即刻大白于天下。
“斧钺加身,族灭国除。”传檄天下,宇内皆知。
蕞尔小国,偏安一隅,本不为人知。如今却遭口诛笔伐,万众瞩目。
各地西南夷人,惊恐奔逃,生怕延祸上身。蓟王赫赫威名,言出必行。洛阳朝堂虽先得上表,百官亦肃然起敬。
彼时,楚霸王只手遮天,问鼎中原。杀义帝於江南,大逆无道。天下皆噤若寒蝉,无人应声。唯高祖亲为发丧,兵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淮以击楚。时人皆叹,汉王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那又如何。
胜负之外,大义当先。有些事,只需做,无需想。凭身三尺剑,布衣痞气生;广厦千万间,寒士俱欢颜。吉人天相,否极泰来。一战而胜之。克复中原,问鼎天下。
高祖血裔,自当嫉恶如仇。正如蓟王这般。更何况立四百年江山。环顾左右,还有何人敢逆我大汉。
益、荆、交,三州山水相连。顺郁水、温水河谷,可入郁林郡。正因如此,蛮夷往来,聚散无常。“散在溪谷,绝域荒外”。西南夷,种分:、滇、靡莫、劳浸、叟、、昆明、斯榆、桐师、唐、哀牢、夜郎、句町、漏卧、且兰、邛都、陡、都、摩沙、冉、白马等。来源相近,却各有所出。语言相通,亦互有腔调。不可等同视之。
种落组成,除去同宗同源。互结姻亲,缔结同盟,亦是常用手段。当然,一切需凭实力说话。又“俗征巫鬼,好诅盟,投石结草,官常以诅盟要之。”
首领只在本部族拥有特权。而大巫却受各部顶礼膜拜。俗语曰:“三水汇合,定有神社;三路汇合,定有神社”。
此乃部落文明之显著特征。一言蔽之,不问苍生,只问鬼神。
蓟王檄文,传檄天下。不日便至荆南。融漓身份,遂为人所知。
“祝融后裔”、“大巫之女”。身份如此尊贵,这还了得。即被水衡都尉,奉为上宾。迁入游麟号,蓟王所居华室安身。沙摩柯等人,自不放心其独往。亦搬入游麟号,毗邻而居,四时守备不提。蛮人少年,便是此等热血。
从武陵太守及五溪蛮王处,募得足量人手。水衡都尉治所,遂在黔中郡治故址,大肆开建。居高筑城,临水造港。因位于沅、酉二水交汇处,故港称“酉口”。周晖还与蛮王约定,凡客庸此地,筑城造港之五溪蛮人,皆可迁居城港之中。编户为民。当然,一笔不菲的赎金,是令蛮王大开方便之门之主因。
一个五溪青壮,赎金之便宜。令人咋舌。话说,一个健壮的域外奴隶,作价十金。还需送货上门。翻越葱岭,一路人吃马嚼,再加意外损耗,成本叠加,故作价十金。五溪蛮王开价,不过一缗。还赠全家。宋奇以三足擎波券钞,豪购五千户。五部各售千户,皆喜笑颜开。蛮人何时值这许多大钱!
蓟国良匠,及筑造机关器,皆随船运来。原址重造,得心应手。日起高楼,月建街衢。数日不见,旧貌已换新颜。蓟国营城术,冠绝宇内。饶是武陵太守曹寅,亦隔三差五,泛舟来观。直呼大开眼界。
 
1.148 大义灭亲
洛阳,南宫,玉堂前殿。
目送群臣散朝,又起身恭送窦太皇仪仗赴云台殿。少帝示意身后仪仗各自散班,独返后殿。
恭送百官下阶。玉堂署长张让一路小跑,奔后殿服侍。
“陛下因何不乐”见少帝枯坐无言,张让小心伺候。
“蓟王传檄,莫不服从。越嶲夷率,险杀子以谢天下。”略作停顿,少帝叹道“闻蓟王之名,竟惊怖如此乎。”
悉知圣意,张让浑身一颤。见四处无人,遂抵近耳语道“陛下所忧,可是夷率大义灭亲,竟欲‘杀子以谢天下’。”
少帝轻轻颔首“太后‘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今秋便见分晓。勃海王亦称贵子,与一众逐鬼童子,豢养在永乐宫中。若有一日……”少帝深吸一口气,徐徐睁开双目“朕当何处。”
“陛下乃群臣所立,告以太庙。依祖制,父死无子继,方可兄终弟及。陛下春秋盛茂。所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待元服立帝后,年后诞下皇子,自当坐稳帝位。再无后顾之忧。”张让劝道。
“尚有十载。”少帝又问“若有人等之不及,又当如何。”
“蓟王在北,无人敢逆。”张让脱口而出。
一声叹息,少帝又问“朕,当如何自处”
“戒之慎之,防之用之。”张让斟酌答道。
“张常侍真乃金玉良言。”少帝轻轻颔首。今又记下一条。
“陛下谬赞。老奴垂垂老矣,能守陛下到元服,虽死瞑目矣。”张让再拜。
“金市子钱家,可是永乐鹰犬。”少帝忽问。
“这……”张让心知肚明,却断不敢说破“老奴实不知也,不敢妄言。”
“先帝卖官鬻爵。车队输入西园。然一朝驾崩,尚未入土。传闻积满铜钱之销金窟,便被太后与董太皇平分。可有此事。”少帝再问。
“此事,宫人尽知。”张让再答。乃是默认。
“董太皇亦卖官求货,铜钱积满永乐宫室。假,子钱家之手,贳贷封君列候,大生子钱。亦是常理。”
“陛下,圣明。”想着被程璜抄走的窖藏子钱,张让忽起锥心之痛。
“朕,不求财货,不慕富贵。只虑宗室贵胄,皆身负巨债。若为永乐所控,甘为党羽,共谋立勃海王为帝。朕,危矣。”少帝终于言及心中所虑。
“老奴料想,当不至于此。”张让急忙暗中转圜。然却心似明镜《子钱集簿》当有大用!奈何陛下年少,蓟王如日中天。唯有隐忍不报。只需等陛下元服,羽翼渐丰,再寻机告之以详情。助陛下,痛下决心。一举铲除跋扈四将军。自可东山再起,重掌大权。重拾泼天富贵。
历代内官封爵者,莫不如是。
煌煌天汉,非功不侯,非刘不王。助陛下铲除外戚、宗王。一举肃清朝堂,还政于天子之手。自是大功一件。
总归是,富贵险中求。
此,亦是黄门宦官,梦寐以求之进身之阶。
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助桓帝杀大将军梁冀,或封“五侯”。王甫、曹节,诛大将军窦武,权倾朝野。若能除大将军何进、骠骑将军董重、车骑将军何苗,还政少帝。与赵忠、宋典、毕岚,并称“四侯”可乎
那时,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便不得不除之。
只因,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四大将军,三人皆死,蓟王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一切,皆需等少帝元服。
“不过十载,老夫等得……”将出玉堂前殿,张让忽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人事不知。
待悠悠转醒,人已在偏殿玉堂署内。
榻前为其诊脉之人,正是养子张奉。
“我儿……儿,因何,在此。”张让忽觉两腮抽搐,乃至口齿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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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9 半壁江山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或便是张让此时心境。亦未可知。
右丞贾诩,事后将鞠城兵乱始末,详加收集整理,六百里上报蓟王。
无论大将军何进,还是张让、赵忠,甚至不过是裹挟其中,被各方所利用之程中大夫。蓟王亦不得不承认凡能“久活于南北深宫,周旋于朝堂之上”者,皆有异于常人之求生之能。
何进趁乱行刺,反被削耳,大难不死,忝居朝堂,又遣死士欲杀废帝灭口。张让起兵挟持不成,身陷囹圄,生死关头,趁身受五刑时,暗中耳语黄门令左丰,用先帝《子钱集簿》换来活命,又盗掘先帝殉葬明器,罚铜抵罪,重回禁中,而后再书朱雀阙,暗行苦肉计,换来少帝信任。
为求乱世偷生,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行事狠绝,心计百出,谨小慎微又胆大包天。万物皆可弃,无有不能舍。“揆其奸心,无所不为”。
刘备扪心自问。若换作自己,能否如,何进、张让这般,跌跌撞撞,苟活于世。
史家惜墨如金。寥寥数笔,道尽生平。然设身处地,活在当下。方知,宦官、外戚,之所以能傍树而生,屹立不倒。皆有异于常人之处。绝非泛泛之辈。
切莫小觑天下奸雄。
毋论忠奸,摒弃好恶。每个人都拼尽全力的活着。奔走浪迹于天地烘炉之中。为己、为家、为苍生,为天下。倾其所有,拼尽全力。无数人生悲喜,汇聚成世间百态。栩栩如生之鲜活,皆湮没于历史长河,消失于后人记忆。可惜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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