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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都尉可知,道人史子眇?”许凉反问。

    “此人颇有道术。曾代太后,抚养陛下多年。故陛下少称‘史侯’。”李肃答曰。

    “史子眇先前亦中仙术。乃至长睡不醒。据我所见,恐难转圜。若蓟王亦如此这般,为天下之大不幸。该当如何?”许凉又问。

    “这……”李肃无言以对。

    京中已有风传。言,蓟王恐难转圜。就此长睡不醒,直至撒手人寰。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欲补蓟王身后之空。所幸,蓟国国力蒸蒸日上。辅汉幕府并千里蓟国,上下戮力,君臣同心。坚若磐石。一时难以撼动。否则,九州崩坏,社稷无存。

    “那时,三宫折足易,二府共存难。不出数载,必见分晓。若能助一臂之力,待执掌天下权柄,何车骑必有重赏。”言及此处,许凉压低声音道:“后将军等人所奉党魁《衣带诏》,何车骑亦既往不咎也。”

    李肃眼中戾芒,一闪而逝。又急忙掩饰:“司马所言,某一概不知也。然已字字入耳。当分毫不差,传于后将军当面。”

    “如此,某改日再来。”说完,许凉取礼单奉上:“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这,如何使得。”李肃眼笑眉开。

    九江郡,合肥侯国。

    合肥古为淮夷地,商称虎方,周称夷虎。时庐子国,建都于此。始皇帝二十六年(前221年),废分封,立郡县,合肥属九江郡。

    知程中大夫归期,合肥侯并夫人袁氏,于都亭相迎。

    “妾,拜见君侯,拜见夫人。”程中大夫恪守本分,亦知尊卑。为人处世,无可指摘。

    “免礼。”合肥侯伸手搀扶:“一路辛苦。”

    “妾,无碍。”程中大夫柔声答曰。毕竟同床共枕,焉能无情。

    “且随我,入宫吧。”合肥侯言道。

    “妾,敢不从命。”

    安车入宫。洗去风尘,程中大夫更衣来见。

    “中大夫节哀。”袁夫人言道。

    “老父宦海沉浮,能得善终,妾已心满意足。”程中大夫收拢悲容,勉强一笑。

    “无需勉强。”丧父之痛,合肥侯感同身受。

    闻此言,程中大夫终是落泪。又急忙拭泪告罪:“妾,君前失仪。乞,恕罪。”

    “都说了,无妨。”合肥侯不以为意。说起宦海沉浮,废帝亦深有体会。

    “起来说话。”袁夫人亦好言宽慰。

    程中大夫起身后,悄声言道:“乞屏退左右。”

    袁夫人眸生异彩,转瞬即逝:“尔等退下。”

    “喏。”

    待宫人悉数出殿,程中大夫,这才以机密之事相告:“禀君侯。老父临终前,曾有密语相告……”

    “此话当真。”合肥侯气势骤起。

    “有书为证。”见废帝自归国以来,少有英姿勃发,程中大夫难掩欢喜。说完,便取程璜塌下所藏锦囊,呈于合肥侯当面。

    合肥侯吐气稳住心神。这便双手接过,徐徐解开绶带。将囊中之物取出。

    展开视之。正是阿阁兵乱时,窦太皇所颁《废帝诏书》。

    此诏,乃鞠城兵乱时,由蹇硕当场诵读。时,众怒难犯,又大势已去。故合肥侯并未追究。事实上,《废帝诏书》,究竟是不是“矫诏”,还真就出于窦太皇之手,唯窦太皇与长乐太仆程璜,心知肚明(注1)。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养女能有个好归宿,程璜临终前,终于道破隐秘。

    “此乃矫诏。”程中大夫,石破天惊。

    合肥侯细看之后,断然摇头:“此诏何来伪造。”毕竟曾兄终弟及,继位新帝。诏书有无错漏,只眼可辨。再者说来,此诏事后必然校验,焉能有假。

    “此诏不假。”程中大夫言道:“然却是矫诏无疑。”

    “何以见得。”袁夫人忙问。

    “君侯岂不知‘田窦相夺’乎。”程中大夫,答非所问。

    “前汉武帝时,外戚魏其侯窦婴与武安侯田蚡各自结党为奸,互相倾轧。时天下吏士见田蚡日渐得势,纷纷‘去婴归蚡’。唯有灌夫刚直不阿,守节不变,却好使酒。田蚡由是日益骄横。后因灌夫‘使酒骂座’,田蚡乃劾灌夫不敬之罪。田蚡想借治罪灌夫之机,连坐窦婴。窦婴则力保灌夫,共御田蚡。时称‘田窦相夺’。后以窦婴及灌夫,被诛而终。稍后,田蚡亦亡故。武帝一举除二戚之患。”身为宗室,焉能不知前朝旧事。

    程中大夫追问:“君侯可知,窦婴因何被戮。”

    合肥侯灵光一现:“乃矫先帝诏,坐罪弃市。”

    “然也!”程中大夫终于道破关窍:“此诏,与前汉时魏其侯所受遗诏。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便是袁夫人,亦幡然醒悟。




176 盗书续命
    啧啧,剧情已入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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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巳节后,三日。

    一辆宫廷车驾,驶入遗芳里,停在别馆后巷。

    深居简出,久未露面的长信太仆程璜。身着常服,被心腹小黄门,搀扶下车。

    角门已先行开启。便有馆中小黄门,趋步近前,笑脸相迎:“奴婢,拜见老大人。”

    “你(阿)父何在?”程璜笑问。

    “阿父已等候多时。”小黄门躬身引路:“老大人请。”

    “好。”程璜和颜悦色,人畜无害。

    穿后院,入中庭。

    曹节与程璜,廊下相见。

    “曹大人。”

    “程大人。”曹节阶下相迎:“请,堂内一叙。”

    “请。”

    宾主落座。小黄门奉上香茗果品,便自行告退。

    环视廊下价值不菲,一排水绿琉璃廊窗。程璜笑道:“曹大人,隐居闹市,不问政事,悠然自得。当真羡煞旁人。”

    “老而无用矣。”曹节有感而发:“若非华公神药续命,恐早已作古。能苟活至今,已是大幸。”

    “闻曹大人将《(华佗)再造丸》,转赠张让。不知可有此事。”程璜举杯相敬。

    “然也。”曹节落杯答曰:“神药治病。然阳寿已尽,非人力可为。”

    “老大人知命矣。”程璜亦有感。

    “三日前。蓟王无故离京。幕府稍后随行。函园只留函陵令及三千兵马。足见事大。”曹节叹道。

    “老朽亦有耳闻。一日上巳,情势突变。何董二戚,断难相容。今蓟王离京,再无掣肘也。”程璜亦人老而精。

    “张让本欲劫掠少帝,同车赴死。人至河边,却临时改意。放少帝归去,自投大河溺毙。”曹节言道:“只因,我等皆天家忠犬。死则死矣,岂能反咬主人一口。”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古往今来,莫不如是。”程璜笑叹:“张常侍先行,你我亦无例外。”

    “然也。”见机一到,曹节遂明心意:“你我人活到老,死不足惜。黄门式微,天命使然。然,为护汉室周全,你我二苍犬,或可一吠。”

    “老大人,意欲何为?”程璜平揖相问。此来必有因。程璜早有准备。

    “先前。大将军火烧二宫。乃小女安素,领二宫太皇,自密道逃出城外。”曹节以机密事相告。

    “我亦有耳闻。此密道,乃先秦遗留暗渠改建。可穿内城,直达外郭。却不知具体之所在。”程璜含糊其辞,乃有意为之。

    “然也。”曹节言道:“暗渠乃桓帝,命老朽修建。直通东郭马市,胡姬酒肆。”

    程璜深长一笑:“酒家安氏,乃安世高之妹。传闻与桓帝生有一女。”

    “正是安素。”曹节言道。

    “无怪老大人,对养女爱护有加。竟是大汉长公主也。”程璜肃容下拜:“程璜,代主叩谢。”

    曹节离席回拜:“你我撕斗一生,终归各为其主。人之将死,恩怨且了。今日,可否联手,为汉室续命。”

    “愿闻其详。”程璜肃容答曰。

    曹节遂将心中托付,悉数告知。见程璜沉默不语。曹节遂问:“不知程大人,以为如何?”

    程璜言道:“不瞒曹大人,老朽亦有三(养)女,恐身后为仇家所害。故,投鼠忌器也。”

    “闻程中大夫,已有身孕,却未得合肥侯诏封。”曹节早有准备:“若此物在手,程中大夫‘母凭子贵’,指日可待。”

    “何物?”程璜果然上心。

    曹节遂从袖中取一蜀锦书囊:“程大人且看。”

    程璜稳稳接过,解带视之。不由大惊:“莫非是《废帝诏书》!”

    “然也。”曹节笑道:“凡我朝诏命,皆抄录二书。一书授出,一书存尚书台。《废帝诏书》,因兹事体大,故未授予合肥侯本人。而是告庙后,存于灵台。”

    程璜心领神会:“此乃,尚书台存卷!”

    曹节高深一笑:“诚如程大人所言,《废帝诏书》,今一书存于灵台,另一书便握在程大人手中。”

    程璜倒吸一口凉气:“曹大人何不明言。”

    曹节附耳言道:“程大人可知前汉时,武帝杀田窦二戚乎?”

    程璜脱口而出:“传闻,魏其侯窦婴,曾受景帝遗诏。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bian yi)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武帝)。魏其(侯)乃使昆弟(之)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注1)。”

    “尚书台,当真无留存乎?”曹节手指程璜手指诏书言道:“窃以为,乃帝王心术也。”

    程璜轻轻颔首:“或许武帝命人先行将尚书台存书移除。”

    “此一时,彼一时也。”曹节言道:“武帝,‘除存书,杀二戚’。今日老朽,乃行‘盗书续命’也。”

    程璜忙问:“当如何施为。”

    “二戚相争,必有死伤。若三宫有折足鼎覆之危,或有人欲屠戮宗室以立威。程大人便将此诏先行毁去。并称《废帝诏书》乃是矫诏。”

    “一旦查无对证。《废帝诏书》坐实矫诏。合肥侯,便仍是天子。”曹节笑道:“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必鼎力辅佐合肥侯重登帝位。不瞒程大人。老朽此举,乃行嫁祸安国之计。当可保三宫帝后并少帝安危。”

    “合肥侯在关东称帝。”程璜心领神会:“那时,我儿母凭子贵。”

    曹节龇牙一笑:“虽不能为帝后,然贵人位,唾手可得也。”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见合肥侯重登大位。洛阳二戚必小心行事。或携手应对,亦未可知。如此,亦可保三宫帝后并少帝安危。”程璜终于想通一切。

    “如何,程大人?”曹节笑问。

    “于己于人,于国于家,皆有大利。程某焉能拒之门外。”程璜这便入伙:“你我时日无多,当如何行事,方万无一失。”

    曹节遂从袖中,取出一玉匣:“匣中有半片附蝉,充作信物。你我故后。小女安素,并程大人养女,当见机行事。”

    “一言为定。”程璜掷地有声。



1.177 青鸟传信
    起身相送程璜离去,曹节独立廊下,久久不语。

    “阿父”养女安素,自出屏后。

    “无妨。”曹节笑道“春深日暖。院中百花盛开,齐增春色。老父久卧榻上,难得驻足一观。我儿勿忧。”

    安素这便走到廊下,立于曹节身侧。谨防老父久站乏力。

    “无怪士大夫致仕后,总喜遁入山林,结庐而居,寄情于山水。”曹节睁开昏花老眼,无限留恋“世间至美,莫过如此。”

    陇右大震关首,云霞殿。

    墉宫七玉女,弹八琅之璈王子登,吹云和之笙董双成,击昆庭之金石公子,鼓震灵之簧许飞琼,拊五灵之石婉凌华,击湘阴之磬范成君,作九天之钧段安香。乘香车宝马,驶入殿前。

    云霞卫列队相迎。

    七女各披云锦天衣,宛如七色霓虹。虽素纱遮面,不见仙颜。然“嵯峨三角髻,馀发散垂腰”,“眉语两自笑,忽然随风飘”。螓首蛾眉,顾盼生辉。

    仙姿风流,惊世骇俗。

    饶是万里挑一,七尺云霞卫。亦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更何况,仙家必有房中术。

    “妾等,拜见慧妃,拜见诸美人。”七人入殿,盈盈下拜。

    “诸位免礼。”慧妃发自肺腑,笑容不减“墉宫玉女王子登何在”

    “妾,在此。”青衫玉女,自行答话。

    “先前,命你传语王母。不知可曾会意”

    “王母言,三足乌使,为王母取食。既收慧妃聘资,自当言而有信,无怨无悔。”

    “‘君子之言,信而有征’。‘七月七日,上(武帝)于承华殿斋,正中,忽有一青鸟从西方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来也。’有顷王母至(注1)。’”慧妃笑道“传信青鸟,可比青衫玉女也。”

    “慧妃多智,我等不及也。”王子登拜服。

    慧妃自帘后言道“且宣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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