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鱼北上,归冥为鲲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懿儿
朝钟粹宫里头望去,陆士衡显然已经出落得很有皇长子模样了,着一身轻薄料子的赤红曳撒,胸背处皆有织金蟒纹纹样。他如今正腰板挺得笔直,握着笔煞有介事地不知在做甚么。
是在画画。
一只团着身子的奶猫窝在案几上,浑身雪白,无一丝杂毛,在阳光的照射下一根一根毛发晶莹地泛着透明——是只浪里白条。www
这是葛妈妈给她找的小猫崽子,是只小母猫,陆士衡很宝贝地养着,取名作云娘。钟粹宫里陆士衡若是头一号主子,这小猫崽子云娘就得排第二,没人敢怠慢了它去。只是陆士衡实在谦和有礼,事事喜欢亲力亲为,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所以,钟粹宫里最有主子样的,竟还是这猫崽子。
现下入画的也是它。
云娘在阳光底下很舒服地翻了个身,肚皮朝上,高兴地呼噜了两声,露出一截粉色的小舌头,舔舔鼻子。
陆士衡忍不住去捏了捏它足上软软的小肉垫,哑然失笑,道“你怎么就这么舒服啊。”
云娘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很鄙夷地看了陆士衡一眼。
陆士衡“……”
他摇摇头,继续手底下的画了。
没画两笔,就有人来通传,说他有客人。陆士衡还疑惑了一会儿,谁和他一样大中午的不午休,待听清来人后,忙不迭地说快请。
生的圆胖的乳母抱着个小娃娃进来了。
那小娃娃见了陆士衡就不要抱了,在乳母怀里闹得欢腾,那乳母抱不住,只好放下来。www
那娃娃头顶剃光了,只留两侧各一缕,用红绦绾作两个小发鬏,着了水绿的交领短衫,作遍地开花茉莉纹样,系着鸭卵青的挑线裙子。甫一下地,走得不大稳当,险些踩着裙子,踉踉跄跄朝着陆士衡扑过来。陆士衡赶忙一把将她接住,唤道“筠儿。”
来的小娃娃正是陆舒筠。
陆舒筠一被他揽住就咯咯咯笑起来,笑了半天。女孩儿说话早,陆舒筠笑了一会儿就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儿“大哥哥。”
陆士衡这几天正忙着给他主子云娘当奴才,听见这软糯的一声,受宠若惊,赶忙应了。
原先抱着陆舒筠的乳娘急忙又是行礼又是告罪“二皇子午睡睡下了,我们这位小祖宗闹着不愿意睡。要出去顽,见了钟粹宫的宫门,闹着就要往里走,奴婢这才来的,若是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陆士衡挥了挥手,笑道“不妨事。我也没有午睡的,筠妹妹来的正巧。”
言罢扬了扬下巴,逗着陆舒筠。陆舒筠很赏脸地又咯咯咯笑了好一阵,张开小手抱住陆士衡。
陆舒筠大约是皮猴子转世,十分坐不住,没一会儿又闹腾起来,从陆士衡的臂弯中两下扭了出去,手脚并用要往椅子上爬,奈何手短脚短,走路又没多稳当,折腾了半天都无甚作用。
&nbs
第二百二十三回:鞑靼
两个小朋友玩得正高兴,完全无视了在一旁暗自瑟缩的陆士衡。陆士衡捧着自己的脑袋,十二万分地伤脑筋。
乳母在一旁凑趣,想着待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便将陆舒筠抱回去。
陆舒筠转过头来,看了看自家大哥哥,指着他才画好的画,道“要。”陆士衡扁了扁嘴,他其实不太想给,正要开口道“我改日给妹妹再画一幅可好。”冷不丁地回头看了云娘一眼,小猫崽子胆大包天,瞪了我们尊贵的皇长子殿下一眼。
小孩子看东西和大人不一样,陆士衡真真切切地看着云娘瞪了他一眼。他扁扁嘴,又要说甚么,陆舒筠却扯着他的袖子,唤道“大哥哥。”这一声儿软糯得酥掉了陆士衡的魂儿,他赶忙将画从桌子上捡了起来,递在陆舒筠手里“给你给你,你想要甚么哥哥都给你。”他天生就是个做哥哥的样子,实在是对这种又乖顺又软糯的小家伙十分有保护欲。
云娘那种时常猛虎下山的除外。还不知道是谁要保护谁呢。
陆舒筠和云娘十分满意地对视了一眼。
陆士衡忽然觉得他是不是被这俩加起来还不到两岁的小玩意儿给骗得晕头转向了。
果真他们都是祖宗,而我是个劳碌命,陆士衡很痛苦地抱住头皱起了小鼻子。
忽的,外头进来个人,顶戴乌纱描金曲角帽,穿着胸背花盘领窄袖衫,饰以大朵牡丹花叶,勒着乌角带板革带,足上蹬着一双红扇面黑下桩的靴子。
陆士衡一看这人便知是他父皇身边的内侍陶凉,且这般打扮,恐是有要事,起码是在接待客人。
陶凉见了陆士衡先行礼道“殿下,万岁要见大皇女,既然在殿下这里,不如殿下一同跟了去。还请殿下更衣——着礼服。”
敏感的陆士衡嗅到了一丝紧张的味道,在被拎着去更衣前,赶忙开口问道“陶公公可知所谓何事”
陶凉这一波内侍宫人是在今年新入宫的,上挖了祖宗三代,身份清白,断不会使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以,陆士衡觉得在他口中还是能套出些真话来。
陶凉道“今晨漠北鞑靼来了使者,鸿胪寺接待过了,万岁正同他们一道儿用晚宴。”
在小朋友们还都在忙着玩的时候,漠北鞑靼的使节已经沐浴着晨光进了京城。
鞑靼的地盘离着京师实在不算太远,这般局势甚至可堪“天子守国门”,说起来也是颇有一番渊源。闪舞www
大越中期,曾一度被鞑靼逼迫南下,迁都南京——就是应天府,史称“南越之辱”,后来昭懿公主领神策军将鞑靼重新逼回蛮荒之地。自此大越还于旧都,鞑靼对大越纳贡称臣,已过百余年矣。期间,漠北鞑靼诸部或有分化,或是对大越俯首帖耳,或是总是纵着自己的子民上大越抢劫行凶,像薛廷璧、卢道升、李为梁那几个,都是因为收拾抢劫的鞑靼才年少扬名的。
可如今,鞑靼的宗主国轰然倒塌,吹灯拔蜡一般被大昭消灭殆尽,中原江山换了陆姓,这群人的心思便又开始不安分了,有些蠢蠢欲动的迹象。
也不知是这回鞑靼换了大汗还是怎样,竟是并未愣头愣脑地打下来,却是派了人先和大昭商谈。不知道是不是有个先礼后兵的打算。
小陆士衡不知道的是,这个“使节”,是他们的大汗和特勤亲自来了。
陆冥之昨
第二百二十四回:家宴
陆士衡见了墨尔根,微微一推敲,猜到了他大约是使节团中的一员,又从他衣着华贵程度,瞧出其身份非富即贵来。便上前,微微颔首,当做行礼,既礼貌,又不失了皇长子身份。
墨尔根莫名其妙,朝着陆士衡嚷了一串他听不懂的话,上手过来要抓他牵着的陆舒筠。陆舒筠没来由的害怕了一下,朝陆士衡身后缩去。陆士衡很有个兄长的样子,将陆舒筠往身后一挡,高声道“不打招呼却先来抓人,你们出使来我大昭就是这样做礼数做规矩的”
墨尔根语言不通,朝着陆士衡嗷嗷叫,也不知道要说点甚么。陆士衡满脸警惕,将陆舒筠护在身后
陆冥之远远瞧见了,心道,衡儿这孩子果真稳妥。
小孩子闹到这种地步,大人再不参合,只怕要打起来。一个特勤,一个皇子,要是在宫城里打起架来,实在是太有失颜面了。
贲步尔朝着墨尔根喊了一句话,那小子果真丢开陆士衡和陆舒筠朝着自家爹的方向去了。
父子二人不知道又说了些甚么,贲步尔笑了两声,扛起墨尔根,让他坐在自己的肩上,哈哈大笑起来。这姿势实在是有些引人侧目。贲步尔这才朝着陆冥之道“犬子顽劣,给皇帝添麻烦了。”
陆冥之憋着从早上就没好的起床气,硬生生扯出一个笑脸来,口中道“小孩子玩闹是常事,大汗不必太过在意——请入宴罢。”说到后面,竟森森然有些鸿门宴的架势了。
贲步尔毫不在意,就那么扛着他儿子,大笑两声朝前走去。
陆冥之忽然有些后悔,方才何必跟他说些“此次乃是家宴,大汗便只当是在自己家中,不必拘礼。”这种客套话了。
几人前呼后拥的进去了。
此次家宴,自然是陆冥之并他的皇后和贵妃娘娘,还有他两子一女三个崽子,连带着一个为了大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白头发都新长了好多根的燕王燕齐谐。
陆冥之端坐席首,顶戴翼善冠,冠饰金点翠二龙戏珠,穿大红交领云肩通袖龙襕直身袍,饰的是龙云相逢纹样,勒着玉片革带,蹬着皂靴。他生的好看,作这番打扮,看过去好一番赏心悦目
这种饭食之无味,不是说味道有多差,只是席间众人都心不在焉,实在是没啥好吃的。
贲步尔率先举了杯,道“大昭皇帝雄才大略,年纪轻轻便夺天下,实在是令人佩服佩服。”
陆冥之微微笑了笑“不敢当。大汗不也年纪轻轻就有了汗位。”
贲步尔“那不一样,我父亲就是大汗。”
陆冥之“……”所以,你理所应当坐了大汗之位是吗陆冥之心道。
他没噎几瞬,旋即答道“大汗说的有理。”
贲步尔对自己抖得这个机灵十分满意,开口又道“我们鞑靼虽说与中原常有些摩擦,但这百年来却是尊中原为主的,可没想到,中原竟然换了主子。”
陆冥之道“前越建平二十年,天现荧惑守心之象,不详。此示温越君主无德,朕也不过是顺应天时罢了。”
贲步尔举着杯子,勾起一边嘴角,笑道“我们漠北,不信你们这个天时的,只是长生天曾指示过我们,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夺来。”
陆冥之不置可否,只看着他。他不知
第二百二十五回:和亲
漠北鞑靼一向是个不太靠谱的臣子。
说话向来不算数。当初大越刚建国时,那位高祖爷将鞑靼打怕了,他们即刻俯首称臣,缩在漠北当了一百来年孙子。可到后来大越国力虚弱,内部斗争不断之时,又立即趁虚而入,撕毁条约翻脸不认人。简直堪称翻脸不翻书还快。那时候,逼得大越几乎要和漠北鞑靼划江而治了。他们没得意几年,昭懿公主打回去的时候,他们在中原还没嚣张个十年呢。
待到大越末年,重文轻武,兵力不足,果然又纵着子民南下抢劫。
所以,陆冥之说的那几句,绝对是大实话。
“既然你们漠北来的儿郎不拘小节,那朕说话也不妨直些。”陆冥之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晃着手中的酒杯,“我们大昭实在是不兴放虎归山养虎为患。”
“大汗要知道,有些事儿是命中注定的。譬如大汗的先祖在神策军手底下做了一回手下败将,那就一定还有第二回第三回。况且,如今在这儿的可不止神策军,朕的嫡系军队还未领教过大汗,大汗若不介意,大可一试。”这话说的已经是很难听了,倘若不是陆冥之和贲步尔脸上还笑着,那恐怕就是已经撕破脸皮了。
贲步尔脸上笑意不变“啊呀呀,听着我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呢。万岁才调了十万军去齐鲁清剿顺军,如今宁军又占了应天府,还不停地往你大招的西京去窜,那可是龙兴之地啊,万岁爷不可能不管不顾罢这一来,京师还能剩下多少兵。我倒是想领教昭军的厉害来着,只是……这般情形下,不会算乘人之危罢”贲步尔晃着脑袋,他那个叫墨尔根的小儿子也跟着很配合地晃着脑袋。
要是不听这群人在说些甚么,恐怕这面子上看去,还真是一场其乐融融的家宴呢。
还真是别开生面。
陆冥之算是知道了,这个贲步尔就是挑好了时机,专门趁着这种时候下手,好打他们一闷棍。
还真是吓唬不成反被揭了老底。
陆冥之神色不变,依旧是笑着,口中道“大汗以为,我大昭打了宁军,就对付不了你们了吗”
陆冥之伸出一双手来,手指修长,手掌上带着薄茧。人的体质各有不同,陆冥之的尤为奇怪,就是那种极不容易晒黑,也不容易起茧的,燕齐谐总结为皮厚。这么多年的滚打,很难得地没给他留下过多的岁月痕迹,打扮起来依旧是个富贵公子。他道,“朕十四岁就在军中过活了,胡人也杀过汉人也杀过这十年来,还没有谁能拦过朕。”
“你说的对,你父亲是大汗,你就也是大汗了。”陆冥之“哼”了两声,道,“可朕的父亲,是为人臣子的,朕却做了皇帝。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我敢,别人做不到的事,我能。”这两句话并未称“朕”,却是称“我”,不只是忘了,还是刻意为之,总在若有若无地提示着贲步尔,他这一身摄人心魄,震人心魂的气质,并不是因为身上的龙纹直身袍,“大汗大可以试试能在有幸守在京师的昭军中坚持多久。”
兵力自然是不够的。
陆冥之其实不算太有底气,只是没底气也要装作有底
第二百二十六回:早慧
燕齐谐头带乌纱翼善冠,着一身暗绿提花暗纹道袍,胸背两肩皆有妆花团龙纹,勒着玉革带,蹬一双皁皮靴。他作亲王打扮,着实是添了不止一分的正经,加着如今十分正色,连说出来的话都变得有分量了许多。
贲步尔心头一紧,可还是勉强将口中的话说了出去“我看大皇女也和墨尔根年纪相仿,不说甚么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的话,倘若这二人当真是青梅竹马耳鬓厮磨地长大了,互生情愫也不是不可能,谁知这不是天赐良缘呢”
陆冥之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道“筠儿年纪尚小,倘若离了父母,出些甚么事,那朕也是枉为人父了。”
陆舒筠还不到两岁,这么小的娃娃,岂不是给人做童养媳
谁知道贲步尔安的甚么心。
一直握着小拳头,手心汗湿的陆士衡忽然开了口,道“方才我看墨尔根特勤见了筠儿,也并没有露出甚么爱护之意,只是要上手去抓,一点儿都没有要交朋友的意思。恐怕只是大汗这样想,墨尔根特勤自己没有动心思罢。还有,若说年纪相仿,摩尔哥特勤与我年纪相仿是实话,可我筠妹妹实在是年纪还小,离不得母亲。大汗若当真想让他们做个青梅竹马,何不让墨尔根特勤养在我们宫中,到时由我大昭来加封爵位,也好全了一番大汗的拳拳父心。”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气得,陆士衡说话的的时候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哭腔
陆士衡说完这话,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几乎紧张地要喘不上气来,浑身都在发抖。他狠狠抓住了自己的袖缘,这番话在他心里过了飞速百八十遍才敢说出口来,陆士衡敢发誓,这绝对是他活在世上这六年多的时间里说出来的最周全的一句话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时候才感觉到,背后已经汗湿了。
这话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
陆士衡继承了母亲早慧的血统,虽说比她母亲显露得晚些,可这样年纪的孩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已经是世间少有了。
贲步尔看向自己只知道嘻嘻哈哈傻乐和吃东西的儿子,一时间陷入了深思。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