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关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艮屾
短短的一里巷子,在他的忽停忽动中,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
当他正准备推开自家那扇木门,忽然听到一声底气十足的少年冷哼,“画虎不成反类犬,整天不务正业,成何体统!”
屋内开门的是位高大少年,瞧不出英俊,也看不到英气,平凡朴实中透着机灵,高大中不失七分强壮,低头挺胸,正眼盯着迟迟归来的李成蹊。
“星河,今天怎么没去学塾读晚课”李成蹊淡定地走过他身边,坐在宅子中间的石凳上,娴熟地给自己满上一杯热水,扭头问了个明知故问的事情,“莫不是进金那小财迷去给你通风报信”
“先前我当是小财迷开玩笑,特意去郑姨那边询问,这才知晓你竟然真敢去抓劳什子的桃花鱼。”高大少年指着李成蹊吹眉瞪眼。
李成蹊倒未辩解,轻轻呡了一小口吹凉的水,随手从袖口抖落二十文钱,认真递给正要开口的高大少年,“耿爷爷那么好的脾气,怎么就养了你这样的火爆脾气。”
“李成蹊,你知不知道。。。”
不等他把话说完,李成蹊一口气喝完一杯水,起身一把推走他,“劳驾您老免开尊口,我可不是你这种读书种子,择学塾就学可不适合我。”
“李成蹊,屋内有我三份手抄本,一份十文钱,可不算贵。”被关在门外的高大少年可不敢踹门,只好大声说道,“我刚刚数了下,还欠十文钱。”
“狄进金是小财迷,那你耿星河就是不折不扣的大财迷。”李成蹊气笑道。
“财迷心窍,少年没点兴趣,怎么来的写意风流你没看过邴易云曾经在学塾的那份。。。额。。。对,是放荡不羁。”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那时的他才名不显,竟也敢咆哮学堂,破门而出。”
“嗯。。。学塾的门是我和陆师傅修的。”李成蹊不应景地接道,“潇洒是挺潇洒的,可该赔的钱一分没少,而且回家过后的那一段荆条毒打可一分没落。”
三姓五家七小户,邴家学风百年治严。
“据说耿爷爷手中的荆条最少用了两百四十年,你要不也学一学【天命风流】”
“学啥【天命风流】,我做个【天命聚宝】就好。”耿星河打了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那根老荆条可不是寻常物,至少印象中爷爷上山打猎带回家的豺狼都是一荆条的事情。
不过,耿星河从未和李成蹊说过这件事。
“考你个说法,天光不显做何解”李成蹊突然想到这句话,随口问道。
“寻常巷陌,可解读为天色不够明亮,连路都看不清;经学,可解读为,天色不明,日月黯然;隐喻,可解读为治世无法,民不聊生。”本名为耿星河的高大少年在此时显得尤为意气风发,“这句话在天文人文经文,皆有一席之地。”
天光不显,再无日月递炤!
“星河真是学问远大,不可估量。”李成蹊不着痕迹地适时吹捧。
耿星河这才志得意满,扬长而去。
即使是取巧抓鱼,你李成蹊还是那个爱好私下读书的李成蹊!
抓鱼挣钱那是不需要的,我耿星河日后可是国之栋梁,金银珠宝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你李成蹊做好那个好学爱学的李成蹊即可。
耿星河想到故人今犹在,手心握紧的一文钱格外用力,忽而想起一句话,扭头跑回宅门外,用力抛出这一文钱,大声喊出,“勿以清浊殊,天光本无隔。”
李成蹊接下这一文钱,但未理解他的这句话,却又模模糊糊能够明白点意思。
桃花溪的桃花园。
少了两人的游学再次回归了平静,振师长讲学不舍昼夜,兴之所至即开讲。
十二位童生各有所好,习性各有不同,却都能耐着性子认真听讲。
“星光不显,明月不明,做何解”端坐闭目的振师长突然借景生情,抛下话题,任凭诸位童生解剖。
“回师长,星光不显,是乌云密布,是天象所致。”有童生当即回道。
振师长点头应允,命余绕梁记上一奖。
郝仁熊抓耳挠腮,心里暗骂混小子竟敢抢我的台词,乌云密布,天象所致,这不是如此明显的现象吗
可惜,我那苦苦没着落的游学奖。
“天象欲其显,必先抑其显。”有童生借题延展,再出精髓。
“善也!绕梁,再记一奖。”
郝仁熊听的清楚,气的是捶胸顿足,这群小王八羔子平时都挺闷的,咋今个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
“星光不显乃是天象常态,正如书中所言:列星随旋,日月递炤。”
“学以致用,孺子可教也!”振师长难得露出一丝微笑,正睛望向余绕梁,“可有何想法”
“久晴逢阴,必有雨象。”
“由因及果,妙也。”振师长颇为赞同这个说法,“千里之提,毁于蚁穴。日后行事,当恪守一言一行,不可娇纵故枉。”
“谨遵师长教诲。”
振师长目光微转,只听童生张口就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人之常情,管他做甚。”
“思路不错,可惜出发点有所偏颇,既不记过,也不记奖。”
童生忍不住吐了口气,谁知振师长见状,立马呵斥道,“投机取巧之嫌,此风不可长,记一过。”
童生顿时愁眉苦脸,不敢反驳,只是低头不语。
“易云,你且以他之观延伸一二。”
邴易云闻听师命,颔首沉思,不一会儿就细细说道,“星光不显是天道所在,雨象将至是天道所律,娘要嫁人是人道习语,本质上都是某种规矩所在。”
“规矩所在,既为星光不显的天象,也是娘要嫁人的习语,天象不可控,只可遵守;娘要嫁人是陋习或是良风,因地制宜,可酌情管辖。”
“敬天法地,治人情世故。”
邴易云一番话落地,洋洋得意。
振师长这才点名童生,语气严厉,“汝可知错”
“娘要嫁人,有法可依”童生犹不肯认错,犟着脑袋反问道。
振师长并未给予回答,易彤看了眼易云选择不说话。
邴易云听到这话,那真的是气炸了连肝肺,搓碎了口中牙,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混蛋,“规矩之外,尚有酌情你这榆木脑袋,读了书却不用,不如任我掰开敲碎了,丢进篝火全当添了柴薪。”
“清官难断家务事,好坏都是私家事,管不得兮管不得。”童生咬牙坚持。
啪!啪!啪!
清脆而又响亮的拍掌声在桃园中此起彼伏,两位英姿飒爽的少年联袂走近众人的视线中。
少年之间,不过两步。
易彤打量了言玉面少年,付之一笑。
笑中有轻蔑。
易云审视了英俊少年,那双眼睛生的确实够男子风范,瞅着岁数并不比自己年长多少,但是那股骨子里的英姿确实高了不少。
易云一笑置之。
笑中有期许。
“明月乡望春心见过上林书院振师长。”
“天镜山贺上窟见过上林书院振师长。”
两位少年一前一后,躬身拜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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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袁姓安生
慕名而来的诸多游客还未来得及欣赏满园桃花,一场措不及防的瓢盆大雨悄然而至。
洞溪里老杨家几百年不开张的破落客栈,破天荒地迎来一位位身价不菲的贵客,是那种一看就很有钱的贵客。
“小成蹊,根老我可有言在先,服侍一天算一天的钱,半途走了客人或者走了你都不算钱。”须发皆白的佝偻老人哪怕是低着头弯着腰,看起来也比李成蹊高出一截。
“根老,一天工钱怎么算”李成蹊没有去问要接多少人,一天究竟有多久诸如此类,而是直接了当地谈钱。
“客人入了客栈,你给领进房关了门,就算一天。”根老答非所问,“客人的多少看根老能接多少,每个人的端茶倒水另有其人,你只管给领进房关了门。”
李成蹊对此不骄不躁,认认真真听着根老唠叨,争取一字不差地记下来,至于能做到多少,完全是看天命听人事。
根老的糊涂,洞溪里无人不知。
可越是糊涂,他越是行事谨慎,谨慎到旁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好像他的每个动作都是先天所为,毫无矫揉造作。
糊涂根老,最不容错。
“就工期间,不许带着小财迷和小黑蛋。”根老格外提醒道,“见一个罚一天。。。额。。。改为罚三十文。”
“根老,我接待一人算几文”李成蹊再三追问道。
“一人算你三文钱。”
“根老,我们一言为定,拉勾。”李成蹊笑吟吟地说道。
“小木头脑袋,瞅瞅你这副不遮掩的表情,肯定是有啥坏心思。”根老见他笑的开心,连忙升了谨慎念头,“根老才不会和你拉勾。根老要击掌。”
说着,根老举起那只布满老茧的干枯手掌。
“击掌为盟。”
李成蹊满心欢喜,一掌轻轻印上去。
“顺便问一下,黄婆婆最近有没有回家”
李成蹊顿时变成了苦瓜脸,“半个月前,黄婆婆说要去办点事,就再没回来。”
根老失落地哦了声,拍拍他的小肩膀,柔声安慰道,“黄婆婆瞧着年轻的很,身体也很有干劲,多半是去了外地办事,哪里需要你在这胡思乱想。”
“根老,你是不是喜欢我家的黄婆婆”李成蹊突发奇想,冷不丁地问道。
“你这小木头,从哪里学来的俏皮话,看我不扣你好几天的工钱。”根老气笑不已,佯装要举手打他。
李成蹊一溜烟跑出屋外,留下那把好几处补丁的破布伞,“根老,雨天路滑,出门可要小心些。万一摔着了,黄婆婆肯定没精力来照顾你。”
根老听过后,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真怕雨滑摔着,非得追上去好好教训这小木瓜脑袋。
不知不觉间,那个小木瓜娃子也懂得了男欢女爱。
根老看着掌心浅浅的湿手印,隐约可见小木瓜娃子的手心掌纹,某些细纹在无意间长大。
如雨润万家,草长莺飞。
“呦,这不是整天跟在李成蹊屁股后面的小黑蛋郑逢集”身披蓑衣,头顶斗笠,被倾盆大雨砸的歪七扭八,还不忘出声嘲讽迎面走来的光头小黑孩。
对谁都爱张口就骂的郑逢集破天荒地没还口,在大雨中身如猫弓,猛地跳起,一巴掌打在斗笠上,连人带斗笠都给拍翻倒地。
“小财迷,知道我这一手叫什么不”郑逢集打翻小财迷后,一屁股骑在他的身上,“这叫老汉醉打落水狗,是伍和陌整天醉醺醺的酒鬼教我的。”
雨大风急,柒木巷的水位早早漫过了脚踝。
骑着小财迷的郑逢集犹然不觉身下的人已身陷囹圄。
年幼的小财迷呼吸急促,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更推不开背上的郑逢集,由最初的心怀怨怼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就变成了心怀绝望。
年幼的孩子又能憋多久的气不过是几十个眨眼的功夫!
开始的时候,小财迷还试着挣扎,但缺氧的那份窒息感让他昏昏欲睡。
“逢集,你在做什么”途径此地的李成蹊大声失色,忙不迭地冲上前来,一把拎起不明缘由的郑逢集,用力吊起小财迷,稍稍用力拍他的腹部。
咳!
每一刻在李成蹊的眼中都度日如年,直到小财迷发出轻微的咳嗽声,他紧绷的心弦才慢慢放下来。
“逢集,以后不准再欺负小财迷,不准再向他动手,听到没”李成蹊正言厉色,“你知不知道刚刚小财迷被你骑在身下,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平时都是这么打他的,也没见他有啥问题。”郑逢集仍不知错,可畏于他的神色严厉,只敢小声嘀咕。
“逢集,我希望你遇事三思而后行,做个顶天立地,有担当的男子汉,而不是毛手毛脚,处处惹事生非的惹祸精。”李成蹊确认郑逢集只是无心之失,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一边背着小财迷赶回家,一边回头说给郑逢集听。
“我已经很久没惹祸上身!!!”郑逢集自信笃定道。
李成蹊没有说话,只是鼻音嗯了三声。
郑逢集犹豫不决,也不再说话。
一路上,两个孩子都不再说话,默默无声。
不一会儿,李成蹊就回到家中,把小财迷平放在木床上,回头对郑逢集说,“你把他的蓑衣斗笠脱掉,用衣架上的布条擦干他的身子,再从衣柜里拿出干衣服,给他盖上。”
“那你去做什么”
“我去烧点热水,给他暖暖身子。”李成蹊从门后的布袋掏出点枯黄的草叶子,顶着大雨跑进厨房那边。
趁着李成蹊离去,郑逢集先是啪啪几巴掌呼在小财迷的臀部,骂骂咧咧道,“小王八羔子,害我被蹊哥臭骂一顿。”
似乎仍不觉得解气,又啪啪呼了几巴掌,确认小财迷没醒过来,他拿过布条擦干小财迷的身子,替他换上干衣服。
这才肯痛下决心,略带歉意,说给昏迷不醒的小财迷听,“抱歉,小财迷,先前是我的错,以后我会尽量不再下雨天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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