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南枝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沈半闲
他努力想要何婧英回到那个只属于他的时候。只属于他!
萧练这个人原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他回了他应该回的地方去,那么一切就应该复原了。
萧昭业在唇角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属于他的,就在眼前不是吗?他抬脚就向瑶华殿走去,下一秒手却僵在了瑶华殿的门上。
只听瑶华殿内传来岁莲十分气恼的抱怨:“娘娘,萱若阁里那些人真是蹬鼻子上脸了,今日奴婢去内务府领挑缎子,遇到了徐良娣身边的那个雪柳,那个雪柳竟然要先挑,还说什么让我先习惯习惯,娘娘,你说这不是……”
何婧英眉头微蹙,冷声道:“住口,我说过,要是你在编排主子,我就要掌你的嘴。”
岁莲委屈道:“娘娘,我也没有编排主子啊。那不是……娘娘,你真的一点也不着急吗?如果萱若阁那位真的……”
何婧英一个眼神扫过岁莲,岁莲立刻噤了声。只听何婧英淡淡的说道:“殿下自有殿下的考量,就算是殿下要立徐佩蓉为太孙妃,也是应该的。”
何婧英的声音淡淡的,毫无波澜,却让在门外的萧昭业如遭雷击。
应该的?她竟是这样认为的么?一点也没有生气?甚至……无所谓?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卡住了萧昭业的脖颈,让他一瞬间就连呼吸都忘了。
挫败,不甘,怀疑,这些不该出现的情绪通通出现在他的心里。自己在她心里是什么位置?就这么无所谓吗?就仅仅是东宫太孙?
萧昭业还记得,大婚当天,他揭开她的头盖,她的眼中闪着微光,笑的时候露出一颗犬牙。那个样开心的笑容,她已经给了另一个人是吗?
剧烈的头痛,山呼海啸地涌来,伴随着头痛,身上还有数不尽的麻痒。萧昭业牙关紧要,转身往重华殿跑去。
重华殿中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样冰冷的气息,让他在那片虚无之中经历的每一分痛苦。在那个世界,时间被无限拉长,他只能走,如果不走他就回被冻死在那里。他不停地走,走到脚下磨出水泡,皮肉部皲裂,血水顺着脚底被一步一步印在那冰冷的沙地上。
那个时候有谁帮他?
那个时候何婧英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倚偎在另一个人怀里笑?
那个时候这个世界还有谁记得他?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会记得他!只要有这身皮,任何人都可以是他!
萧昭业磨着后槽牙,半晌问道:“今天当值的是谁?为什么没有点灯?”
平平常常的一个问句,却似地狱里裹挟着阴风的厉鬼呼号。
徐龙驹惊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不等徐龙驹回答,萧昭业已经从牙关里吐出了另外两个字:“杀了。”
徐龙驹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可还来不及为那倒霉的小太监求情,萧昭业已经进了重华殿,将门重重地关上。
重华殿的冰冷从他的脚底传来,透过他的趾骨顺着胫骨蜿蜒而上,这冰冷似跗骨之蛆顺着股骨爬上脊椎。萧昭业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顺着重华殿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他双腿紧紧地蜷起,让自己弓起的背脊抵在墙上。
可这冰冷并没有打算放过他,沿着他的脊椎直直冲进大脑,让疼痛从太阳穴攀升到头顶。
“没有人喜欢你。”
“放弃挣扎吧,你永远不可能得到别人的赞赏。”
“你曾经被誉为神童,现在呢,却是个一事无成的草包。”
“你连你父亲都不如,你凭什么坐上太孙的位置?”
他清楚看到,那每一个面带微笑对他说着奉承话的人,心中暗藏的蔑视。
“你什么都做不好,文不能,武不行,除了能写好几个字,你连圣贤书都读不好。”
“幸好还有本宫,不用你站到大臣前去丢人现眼。”
先太子的斥骂犹在耳边。血丝爬上萧昭业的双眸,仿佛先太子的魂灵又站在了他面前一样。
“为父要你带兵前来,你为什么连个兵都调不到?你为什么那么没用!!!你去兵营调兵,没有一个兵卒跟着你走!你有什么用?你不紧败了,你还让人烧了你的王府,你就是到地狱里为父也不会原谅你!是你害死了为父!”
萧昭业紧紧地抱着头颅,蹲在墙角一前一后的摇晃。“没有!我没有!我去调了兵,我还差点死在兵营里,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没有害你!我没有!!!”
萧昭业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眸,看见那瓶放在架子上的安神药,他手脚并用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过去。他拿起那瓶安神药倒出一粒猩红的药丸放入嘴中。
四肢百骸忽然被另一种酥痒的感觉灌满。他从口中呼出炙热的一口气。这股热气让体内的冰冷逐渐消融。头脑中热与冷相互冲撞,他忍不住摇了摇脑袋,咧开嘴笑了起来。
仿佛在这一刻,他才得到了救赎。他的身上被力量灌满,那斥骂声被他身体里的这股力量赶走。他扶在桌上,将书桌上的宣纸紧紧地在手里揉成一团。
冰冷消弭,燥热却从灵魂的最深处传来。他似乎被人架在火上烤着,仿佛闻见被火烤后,皮肤传来的焦糊味,但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感觉无尽的力量在体内聚集。
正巧这时候,重华殿的门被一个太监轻轻推开了。他是来顶那个因为没有给重华殿点灯的太监的班的。他战战兢兢地走进重华殿,就只是为了在自己被杖毙之前,先将殿里的灯点上。没想到小太监刚刚走进门,就看见萧昭业布满血丝,形如鬼魅的双眸。
小太监一时没忍住,惊叫了出来,手中的火烛“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小太监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倒着向门外爬去。
可还没爬出门去,背后那道红漆的木门就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小太监一个激灵,身后一只手臂从脖颈后绕了过来,将他的下颌拧着,迫使他的脖颈向后弯曲,看着站在他身旁居高临下的那个人。
萧昭业鼻息炙热,混杂着难闻诡异地药味一下一下喷在小太监的脸上。萧昭业沙哑地问道:“你是属于本宫的吗?”
小太监头脑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哆哆嗦嗦地答道:“奴才……奴才……奴才是重华殿的……”
萧昭业钳住小太监下颌的手又紧了紧:“本宫问你,你是属于本宫的吗?”
小太监早就被萧昭业吓得魂不附体,只能机械地回答着:“是……是……奴才是重华殿的。”
小太监不过十一二岁,生的唇红齿白,正是男女莫辨的年纪。萧昭业粗糙的手指抚过小太监白皙的侧颈。
萧昭业那透着诡异殷红的嘴唇咧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本宫问你,你是不是本宫的。”
小太监一个激灵,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即将会发生什么。他一张脸刷地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太监跪在地上,用力地磕着头,隔着地毯都将自己的额头磕破,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小太监却不知道,面前这个形如鬼魅的人,早已没有了神智,只有体内升腾起的本能,和急欲突破躯体的炙热。
小太监的血并没有让萧昭业有丝毫的欣然,反而激起了埋藏在身体里的另一番兽性。他掐住小太监的脖颈,将他更用力地撞向地面,怒吼从萧昭业的胸腔中翻涌而出:“你不是说你是本宫的吗!那就把命给本宫啊!为什么要躲!为什么要躲着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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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前世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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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婧英走在泥泞的沼泽里,身旁是化不开的白雾。她追着前方一个模糊的人影飞快地跑去。“你等等!”何婧英高喊,她伸手向前,手却从那个人的身躯穿过。何婧英一惊,抽回手来,却见自己满手鲜血。
面前背对着何婧英的人,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上、脖颈、结实的手臂上布满了血痕。仿佛身体的皮肤上有一个凹槽,血顺着凹槽慢慢流动,在身体上画上诡异的符号。
高挺的鼻梁,眉毛浓黑,眼眶凹陷,眉宇间的疏离让他原本锋利的面相缓和了些。深棕色的瞳孔如玻璃珠一样。原本好看的双眸却满含悲戚。
这是杨珉之的样子。但何婧英却十分肯定面前这人是萧练。何婧英想说话,却发现脖颈仿佛被人卡住了一般,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阿英,快走,快离开。”萧练沙哑的声音仿佛是从沙漠的深处传来。
你在哪?
你还好吗?
何婧英想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焦急地摇着头。
萧练身上的诡异符号,从他的脖颈爬到了脸上。萧练痛苦地扭动着脖颈,他的手脚仿佛被这个诡异的符号束缚住了一般。“阿英,快走。”
何婧英摇着头。走?去哪?
仿佛从萧练体内伸出了一双手一般,想见他硬生生的撕成两半。
何婧英颤抖地伸出手,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碰不到萧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萧练的头顶正中央笔直地流下来。
“咚”地一声,仿佛有人在萧练身后打了他一拳,他的肋骨从正面凸出出来。
何婧英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咚”又是一声,又一条肋骨断裂开来。
“咚咚咚,咚咚咚”更加密集的声响响起,无数个血洞自萧练身前炸开。
何婧英一声尖叫,腾地一声坐了起来。
“娘娘。”岁莲赶紧走了过来。
何婧英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将中衣浸湿。瑶华殿的门外还有人在“咚咚咚”敲着门。
何婧英呼出一口气,扶额说道:“去看看是谁。”
不一会儿岁莲走了回来,神色慌张:“是徐公公,说重华殿出了事,让您过去一趟。”
重华殿?何婧英眉头渐渐皱起。
重华殿中,只点了几盏灯,显得整个大殿空旷冷清。风吹过火烛,灯火摇曳,更显得整个大殿里鬼影?幢。
萧昭业痛苦地抚着额头,背靠着床榻坐在地上。萧昭业衣衫不整,衣襟从肩膀一侧滑落,手臂上犹有几道血痕。
而在萧昭业身边,是一个身赤果的小太监,遍体鳞伤,背上满是被撕咬啃噬之后的伤痕,鲜血顺着大腿流下染红了他身下的那块地毯。他双目圆瞪,面色青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脖颈间有一道清晰的青紫,早已死透了。
何婧英只看了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什么。胃里一阵翻涌,酸苦的味道从喉头用了上来,何婧英强行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吐出来,但脑袋却被这一阵血气翻涌弄得一阵阵头晕。
徐龙驹一言不发地跟在何婧英身后,重华殿的太监丫鬟早就被徐龙驹清了出去,就等着何婧英拿主意。宫里死了一个小太监并不是什么打死,但是要是这个小太监的死状透露了出去,那就出大事了。
何婧英看着那小太监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心中悲凉,只不过是穷人家的孩子进宫讨碗饭吃,就遭到了这种横祸。何婧英从徐龙驹手中接过白布盖在小太监的身上:“徐公公,给这孩子找生衣服穿上,回头找个地方好好的埋了吧。对外就说疾病暴毙,给他家人些抚恤金。”
徐龙驹眼里闪过一抹叹息,说道:“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好好安葬。”
没人注意到徐龙驹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松弛了下来。虽然后宫里相互倾轧,就连下人们常常是各位其主斗得你死我活。但当这样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这样凄惨地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也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情。
像太监这一类的贱命,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张席子裹了扔去乱葬岗,或者直接扔进井里,没有人会多问一句。现在能好好安葬,也算是不亏待他了。
徐龙驹将那小太监身上的白布又裹紧了些,命人抬了下去。
何婧英一言不发地蹲在萧昭业面前,将他滑落的衣襟挂回他的肩上。“殿下累了,早些休息吧。”
萧昭业一把抓住何婧英的手腕,抬起头看着何婧英。他眼里布满了血丝,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沙哑地喊道:“阿英……”
何婧英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萧昭业更加慌张地拉住了何婧英,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阿英,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我……“
何婧英缓缓蹲下身,直视着萧昭业,从萧昭业的脚边拿起一瓶写着安神药三个字的瓷瓶,颤抖着问道:“殿下究竟吃了多少?”
萧昭业眼神躲闪:“这只是寻常的安神药而已。”
何婧英哑然失笑:“寻常的安神药?寻常的安神药会让你杀了那个小太监?”
萧昭业恼火道:“不过是个小太监而已!”
何婧英气极反笑:“不过是个小太监?那他做错了什么?”
萧昭业说不出话来,只能将头埋进自己的臂膀间,不停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大雨从天际尽头的乌云中落下,风席卷起被雨淋湿的焦土气息,掠过东宫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刻的萧昭业与数年前在破庙里哭泣的少年身影重合。仿佛这么多年,那个少年从未长大一般,他的罪孽没有得到佛祖的谅解,他的悲鸣也从未从破庙中离去。
何婧英的手轻轻抚着萧昭业的脸颊:“我们不要在吃这个药了好吗?”
萧昭业迷恋似地握住何婧英的手,将她温柔细腻的手掌贴在唇边。半晌只听他沙哑地说道:“阿英,没办法的,没人能戒得掉的。”
何婧英鼓励似地看着萧昭业:“法身,我可以帮你,只要能忍过难受的那一刻,就能戒掉他。法身你相信我。曾经萧练就成功过。”
萧昭业一听到这个名字,眼神煞时冷了下来,他“啪”地甩掉何婧英的手,戏谑地说道:“本宫不如他,你满意了吧?”
何婧英脸上空白了一瞬:“法身……”
“够了!”萧昭业丝毫不给她说话解释的机会:“你心里怎么想的本宫会不知道吗?”
萧昭业从何婧英的时候抢回小瓷瓶:“还有本宫怎么吃上这个药的?还不是你害的?或者……”萧昭业磨着后槽牙,阴森森地说道:“我该说你们?”
何婧英心中一寒,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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