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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别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明药

    她平时都穿高跟鞋。

    这些女人们,哪怕是寒冬腊月也是玻璃袜配单皮鞋,但她今天把鞋子塞到了包里,穿着棉鞋就跑。

    还没跑出弄堂,包里胡乱塞的鞋子就掉出来一只,她慌慌张张去捡。

    白贤上前,替她捡起了鞋:“要迟到了吗”

    “嗯。”顾纭很着急,“起晚了,起晚了,该死!”

    白贤一下子就拉住了她的胳膊:“喂,你镇定一点,迟到一次怕什么街上都是人和电车,你这么乱跑,是找死吗”

    顾纭抬头看向了他。

    他的个子是真高,这么近的距离,她需要非常用力抬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不是,昨天有条我新编译出来的新闻,今早要交的,我锁抽屉里了。我如果迟到,会耽误报纸下场印刷,晚报要出的。”顾纭道,急得眼睛有点红。

    白贤下意识松了手。

    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这让他内心涌起一阵阵卑怯。

    她是读书人, 从事的也是体面光鲜的职业,隔着她大衣拉住她的胳膊,他都感觉自己满手油污弄脏了人家。

    他下意识把掌心往裤子上擦了擦,眼睛四下里看:“你等着,我去叫辆黄包车。”

    他快步跑开了。

    顾纭也静下来,小跑着往电车站走去。

    不成想,才走了不过三分钟,白贤回来了,果然带了一辆黄包车。

    他凶神恶煞,自己抢过了车,车夫跟在他身后跑,敢怒不敢言。

    顾纭想要说点什么,白贤道:“快上车。”

    他一路跑得飞快。

    到了顾纭的报社时,他一身大汗,寒冬腊月都能感受到他在冒热气。

    顾纭还想要说点什么,可楼下都听到了他们主编的咆哮声:“怎么一个个都不负责,你们有没有责任心,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顾纭不敢再耽误,低声说了句感谢,疾步上楼去了。

    白贤等了五分钟,车夫才赶上了,非常的焦虑和恐惧。

    拿到了自己的车,车夫喜极,再三说:“谢谢。”

    白贤拿钱给他。

    车夫不敢要,拉着自己的车子,一溜烟跑了。

    白贤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正好在楼下的玻璃门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想自己真的长相骇人。

    他个子太高,打小在福利堂里,什么吃喝都要抢,他比其他孩子都能抢,吃得多、长得壮。

    后来越发不可收拾。

    他和皓雪十四岁就离开了福利堂,如果他跟别人说,他今年才十八岁,没人会相信。

    他和皓雪一样,常年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憎恨,面容上显老。

    他刚离开福利堂的时候,也做过黄包车车夫。

    刚做了半个月,有次一个阔太太上了他的车,他跑得太快,对方质疑他要绑票,吓得又哭又叫的。

    那阔太太的男人在目的地等,一见自己太太哭得面无人色,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的车子砸了。

    他跑了半个月的份子全被没收,老板损失了一辆黄包车,无可奈何把他赶走了。

    他求老板,让他再赚钱把黄包车还回来。

    老板说:“就你这样的,跟打劫的似的,我怕车队被你拆了。”

    他也去过其他的地方,甚至去码头卖过苦力。

    可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要被人提防,说他像个恶棍。

     




第1716章 白围巾
    白贤的眼睛里,全是那束玫瑰的红,红得胜似血。

    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又是寒冬腊月,这样新鲜的玫瑰花,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因为皓雪的关系,白贤知道风月场上的所有密辛。

    只有当红的歌星,才会得到贵客送的玫瑰。皓雪今年才十八岁,生得漂亮但性格泼辣,唱歌不算好,她收不到这样的玫瑰。

    她时常跟白贤发狠话:“真想把那玫瑰摔贱人脸上,拉出她一脸的血,让她得瑟!”

    她和白贤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恶毒的。如果挖开他们的皮肉,估计从血肉到骨头缝里,全是漆黑的、肮脏的。

    他对红玫瑰没有皓雪那样的恨意,每次看到贵客给台柱送,皓雪能把牙齿咬碎,他无动于衷。

    直到这一刻。

    他觉得那带刺的花,是抽在了他的心上,扎出了千疮百孔。

    那是个有钱有学问又有品位的男人,他才和顾纭是同一类的人。

    他觉得收到花的顾纭,肯定和大歌星一样,脸上充满了骄傲和得意,以及甜蜜的笑容。

    然而他估计错了。

    顾纭是呆如木鸡,神色惨白看着罗主笔递过来的花。

    办公室里静了两秒钟,然后就是爆发山呼海啸般的起哄声。

    声音很大,站在楼下对面街的白贤也听到了。

    他心尖上的刺又往肉里扎了两分。

    他下意识捂紧了围巾,深深埋下自己低贱的头颅,不再往那边看一眼。

    然后,他却听到了脚步声。

    顾纭冲了下来。

    她这次换了高跟鞋,皮鞋滴滴答答踩着街上的地砖。

    旋即,罗主笔也下楼了。

    白贤当即横跨街道,追上了顾纭:“顾小姐,有人欺负你了吗”

    顾纭一脸的泪,神色凄惶。

    她停下脚步,罗主笔也追到了跟前,跟她道歉:“对不起顾小姐,我不是有意让你难堪的。我爱慕你,想要公开求爱,表示我的诚意,绝不是戏弄你。”

    白贤脸上露出了狰狞。

    他用力一推罗主笔:“滚!”

    罗主笔没提防,一下子就被他推到了墙壁上,一声闷响,差点背过气去。

    白贤几乎能一只手把罗主笔扔到对街。

    顾纭看着这一幕,人呆了下。

    她如果是个八面玲珑的性格,此刻无论如何也要先给罗主笔道歉。且人家从未到尾没有半分不敬,哪怕是请她吃饭也是格外照顾她。

    是她自己被起哄吓到了。

    也是她自己以为自己昨晚没说清楚闯祸了。

    更加是跟着她的人摔伤了罗主笔。

    她应该道歉,应该骂白贤。

    白贤也后悔了。

    他觉得她不至于像皓雪那样打他的脸,也会骂他有毛病。

    不成想,顾纭却只是拉住了白贤的手,就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毫不负责的急急忙忙先逃开。

    罗主笔看着这一幕,心里差点碎成了一团渣。

    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又看着顾纭拉起那人跑远的背影,视线逐渐模糊。

    他哭了。

    不知是疼的,还是伤心的。

    他真有点绝望。

    顾纭跑过了两条街,确定罗主笔没追过来,这才停下来。

    她不停喘气,忘记了松开白贤的手。

    白贤没有提醒她。

    他像个牵线木偶,任由她拉着。

    顾纭喘气顺了,后知后觉把自己的手抽回了,掌心全是汗。

    她气喘吁吁的说:“我太糟糕了,太不像话了。”

    她今天做的事,件件都蠢得令人发指。稍微有点脑子,都办不出她这么缺德又缺心眼的事情。

    所以像她这样的性格,是上不了大台面的。

    白贤却没开口。

    他握紧了自己的掌心,好像要把那点温热和柔软都留住。

    她默默往前走。

    白贤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沉默着走过了三条街,白贤才好像攒足了开口的勇气:“你饿不饿”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顾纭摇摇头:“不饿,腿有点酸。”

    白贤道:“我背你走,你想去哪里”

    顾纭哪里都不想去,她现在就是不知如何是好而已。

    她道:“咱们寻个地方坐坐吧,哪怕不吃饭也歇歇脚。”

    正好前面有个咖啡店。

    她神思恍惚的,直接往里走。

    不成想,伙计却拦住了白贤:“不好意思,您得在外面等,今天客人多,这个点儿没空座了,不消费不能进来。”

    白贤的脸原本就黑,此刻更黑了。



第1717章 逛公园
    他们在外面逛了一整天。

    顾纭好几次鼓起勇气想要去面对,去跟罗主笔道歉,可她太怂了,心里先怯场了。

    她并不害怕孤独和困难,只害怕跟人打交道。

    她和白贤在公园里闲逛。

    正月还是冷,阳光又稀薄,几乎没什么暖意。他们坐下来片刻,顾纭就被冻成了人干。

    她看了眼身边的人,见他仍穿着薄薄的短褂,在楼下的石凳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从冬天坐到了开春,就很想问他:“你不冷吗”

    然而这话不太恰当。

    冷又能怎么办

    他只是个小人物,又不是他自己要来监视她的。难道因为冷,他就可以找个避风的地方吗

    他活在这个世上,怕是比顾纭更加身不由己。

    顾纭就站起身:“咱们走走吧。”

    走起来暖和。

    白贤却道:“你的脚不疼吗”

    “不疼,也不累,走走吧。”顾纭道。

    他已经监视了三个多月了,风雨无阻,也帮了她好多次。

    她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顾纭突然问。

    白贤顿了下。

    他很不想把自己这个充满讽刺的名字告诉顾纭,就道:“我叫石头。”

    顾纭笑了下:“石头你姓什么”

    白贤沉默了。

    顾纭道:“不好说吗那没事。我叫顾纭。顾盼生辉的顾,众说纷纭的纭。”

    白贤只觉得她说得很好听,很有文化的样子,却又在心里莫名一慌。

    不是白云的云吗

    那到底是哪一个字

    “怎么写”他问。

    顾纭正要说,突然又想起他说自己不认识字,下意识咬了唇,觉得自己又说了一句蠢话。

    她好像在故意卖弄似的,虽然她平时都是这样介绍自己。

    她用脚尖,在地面上画了下。

    白贤就记住了,原来多几笔。

    “很好听的名字,谁给你取的”他问。

    顾纭道:“我生父吧,不清楚。我妈以前给一个大户人家做姨太太,后来家道中落,我嫡姐给了遣散费,我们就回乡下了。她说是我生父取的,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

    白贤认真听着。

    她的每一个字,他都好像要刻在心里。

    顾纭也问他:“你父母还在世吗”

    白贤:“不知道。”

    顾纭看着他。

    白贤:“我从小被丢在福利堂里,不是父母养大的。”

    顾纭脸色有点惨白。

    她很尴尬笑了笑:“对不住。你看看我,我今天蠢得可怕,问得每句话都不对。”

    白贤则摇头:“这有什么可以隐瞒你没有冒犯我。这世道,被丢在福利堂还是很好的,至少能活下来,被丢在路边才叫惨。”

    顾纭只得不好意思笑了笑。

    她又随口问白贤:“你结婚了吗”

    白贤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把他从幻梦里拉回到了现实。他又沉默了几秒,才说:“没有结婚,但是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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