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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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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就在石勒一行继续上路前往己吾的同时,裴家大门被一脚踹开,随即数条大汉便一拥而入——很明显门外面还有。这时候裴该和张宾都已各自离席,后退了数步,裴熊原本在旁伺候,赶紧侧身挡在主人前面——张宾带来的老兵同然。不过那老兵瞧上去不象是能打的,而裴熊即便再勇,终究是空手,对面那些家伙却不但手执利刃,而且分明刀尖上还滴着血——大概是杀门外那几名守卫的胡兵时沾染上的,尚未来得及拭净吧。

    裴该和张宾都注目于领头的一人,就见此人身得极其雄壮,四十上下年纪,两道浓眉,一部虬须,相貌也颇为英武——就与苟晞有三分相似。他才进门,便即吩咐道:速速带上裴先生与东海王妃走话音未落就瞧见张宾了,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禁话也停住了,脚步也顿住了,双眼一瞪,颇显愕然之态。

    张宾苦笑着拱一拱手:苟将军。

    裴该没见过此人,当即把脑袋一偏,凑近张宾,低声问道:苟纯?张宾点点头。

    裴该当即两袖在胸前一笼,朝苟纯深深一揖:多谢苟将军。

    苟纯眉头一拧,双眼微微一眯:裴先生知道我等会来接卿?

    裴该直起身来,摇一摇头:我如何得知?但见苟将军到此,想必那小人曲彬已然身首异处了吧?彼与我有深怨,今苟将军为我报之,自须致谢。

    苟纯一咧嘴:曲彬确已杀了。随即摆手:裴先生速请王妃出来,我等便好上路。

    裴该假装茫然地问道:往哪里去?

    苟纯简单地解释说:王公正长前与裴先生所言之事,不当淡忘。因有曲彬为间,裴先生不敢应允,今我等已杀曲彬,内外安排妥当,正好接裴先生与王妃脱此桎梏,去和家兄王公会合。

    裴该点头说好——请将军稍待,我这便入内去禀明姑母。

    苟纯说没时间了,你就跟这儿叫唤一声吧,王妃肯定能够听得见的。裴该笑道:何必如此急切?尚有四车典籍也须整理,而后才好携以离去他这些天又各处搜集了不少公私藏书,比张宾送他的还多出来半车。

    苟纯眉毛一拧,心说这人是真白痴啊还是装傻啊,都到这会儿了哪还有给你收拾行李的时间?身外之物,不带也罢。

    裴该把脸一板,正色说道:将军此言差矣。图书典籍圣人言教,为我中国之根本,岂可轻弃乎?彼刘曜火烧洛阳,无数珍藏一副就想要长篇大论的架势。苟纯根本不耐烦听他说那么多话,当即朝侧面使一个眼色,本来他几名部下就已经对张宾裴该裴熊老军他们呈半包围态势啦,当即一拧腰,便待挺刃而上。

    裴该见状,赶紧把说到一半儿的话给咽了,突然间侧过身去,一伸手,当啷一声便即抽出了张宾手中的长剑。

    ——当时即便士人也常带剑,以示身份尊贵,裴该本人没这习惯,再加上是在自己家里,故此未佩,张宾可是佩着剑过来的。不过此时主要流行的还是璏式佩剑法,也即通过玉璏将剑鞘插在腰带上,跪坐之时颇不方便,故而久坐前往往会先脱解下来,横在膝前。张宾跟裴该又是喝酒,又是下棋,这也老半天了,佩剑自然已解,刚才站起来的时候,就顺便抄在了手里

    裴该长剑在手,当即往颈侧一横,厉声喝道:谁敢妄动,我即死于此处!

    他这一下动作干脆利落,就好象习惯了要自杀似的,倒不禁把在场众人全都吓了一大跳。苟纯首先反应过来,急忙摆手道:裴先生何必如此?快把剑放下来,虽然文士所佩的未见得有多锋利,但也足够拉破你那细皮嫩肉啦。

    裴该怒目而视,喝道:图书在则我生,图书亡则我死!若不允裴某带上图书典籍,宁死于此,不忍见劫后余灰再罹兵燹!

    苟纯拧着眉头,觉得这事儿挺难办——你说这裴该是真的爱书如命呢,还是并没有下定跟着我们走的决心,所以故意想要拖延时间?正在此时,忽听正房门口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文约,不可!苟纯抬眼一瞧,见是一名贵妇倚门而立,双眼当即一亮:不必理会裴先生,速请王妃上路吧。

    我哥要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裴家的政治影响力,倘若能够把东海王妃捏在手里,那么无论裴家,还是司马家,影响力都足够啦——你个小年轻还有何用?

    苟纯的几名部下当即就想绕过裴该等人,跑过去劫持裴氏。裴该无奈之下,只得把横在脖子上的长剑略松一松,猛然间运足全身气力,舌绽春雷,大喝一声:且慢!

    受此一惊,几条大汉本能地就是一愕,暂且顿住脚步。裴该注目苟纯,沉声问道:苟将军,我等果能平安出城去么?




第四十八章、字谜
    苟纯并不在意裴该是不是真打算自杀,打算绕过他去直接劫了东海王妃裴氏走。裴该无奈之下,长剑虽然还横在脖子上,却被迫把姿态放软,沉声问苟纯道:苟将军,我等果能平安出城去么?

    苟纯点一点头:且放宽心正打算说我等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咱们可以如何如何地遁出城外去,裴该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苟将军正不必顾虑我等,速速出城去吧,只恐迟得一刻,便再难脱桎梏。一指身旁的张宾:张君必已设下天罗地网,欲将卿等一网打尽哪!

    苟纯听闻此言,不禁大吃一惊,匆忙朝张宾瞥去。按照原计划,他们要趁着守方接到曲彬的假情报,从而把关注重点都放在衙署和南门的契机,快速劫持裴妃和裴该,遁出北门逃亡——门上自然早就安排好了接应。可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裴家撞见张宾该拿张宾怎么办?毫无预案啊,在兄长没有吩咐的前提下,苟纯也不敢擅自行事,只好先放到一边,等劫到了裴氏姑侄以后再说。

    然而裴该竟然说,你们全都中了张宾的计啦——若非张君告知,我又岂会知道将军设圈套杀了曲彬?而张君既舍曲彬,所谋者又岂止将军自身?别说你们跑不了,就连苟晞和王赞,恐怕也早泥足深陷,再难脱身了。

    所以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赶紧走,既能保全自身,还有机会去通知苟晞和王赞,以便谋划对策——你还有时间来劫持我们吗?

    苟纯面色铁青,想要仔细品味裴该话中之意,但又不敢想得太过长久,他不自禁地,就把两道目光朝张宾脸上一扫

    裴该一直关注着对方的表情,见状心说不好——易地而处,我若是苟纯,现在最佳的破局之策便是劫持张宾啊!若得张宾在手,自能与石勒讨价还价,胜负之势便会彻底扭转!

    张先生你说你不在衙署呆着,偏要跑我家来干嘛?

    想必张宾也是猛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担心苟纯等人在杀掉曲彬后不急着遁出城去,而会来劫持裴该姑侄——那将来会是很好的号召力呀——所以才下着下着棋骤然变色:我就不该到这儿来的可惜,他警醒得太晚啦!

    裴该的心思转得很快,猛然间一个健步,便朝侧面直蹿过去,左手一环,从后面扣住了张宾的颈项,同时右手剑从自己肩膀上顺势一滑,就移到了张宾的肩膀上,把剑刃朝他皮肤上轻轻一贴:都退后,否则我便取了张孟孙的性命!

    张宾促不及防,竟然被裴该一招得手,也不由得大吃一惊,颤声道:裴郎何故如此裴该心说这声调啥意思?原来张宾你也怕死啊他望向苟纯,就见对方眼中也满是迷惑之色——我是起意劫持张宾来着,但你劫持他又有什么用啊?

    裴该冷笑一声,语速极快但却相当清晰地说道:汝等不退,张孟孙必死,则汝兄弟与石勒不共戴天,尚能图谋王弥残部么?汝急退,尚有幸理,人心不足,何必贪多?!自己能够逃得出去就行了,想要得到的东西越多,需要冒的风险就越大啊!

    苟纯当真有些手足无措了。他明白,裴该劫持张宾,对其本人是没啥好处的,但对己方却有坏处——真宰了张宾,先不说日后是不是跟石勒不共戴天,必要杀个你死我活了,就眼眉前,劫持张宾以要挟石勒的谋划就彻底破产。他注目裴该的双瞳,就见那小年轻眼珠子瞪得溜圆,竟然投射出一股慑人心魄的狂热光芒来——苟纯此前貌似只在某些泯不畏死的乞活贼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眼神

    王正长也说裴文约胆量极大,全不畏死,这小子,说不定就真下得去手!

    正当此时,忽听门外有人叫嚷道:衙署火起了!苟纯略一回头,果见冲天的浓烟远远腾起——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曲彬的幕后主使已然知道阴谋败露了,接下来必欲变被动为主动,在城内展开大搜!

    正如裴该所说,此时不走,恐怕再想走就难啦苟纯不禁又想起了兄长临行前所说的话,被迫无奈,只得暗中咬牙,咒骂一声,随即喝令众人:快退!也不再多瞧张宾和裴该一眼,便即仓惶遁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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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该的姿势一直没有变,始终把长剑斜斜横在张宾脖子上,仿佛随时都会斩下去似的。要等杂沓的脚步声貌似全都远去,再也听不到了,原本院中沉默凝重的气氛才始被张宾打破:裴郎,可也——请移开剑吧。

    裴该仍然横眉怒目,先吩咐一声:裴熊,守在门口。然后才松开捏着张宾脖子的手,并且把长剑缓缓地垂了下来——但是先不还给张宾,仍然握在自己手里。

    随即转过头朝面色煞白手扶门框,貌似随时都会瘫软下去的裴氏深深一揖:姑母受惊了,请先入内,待送走张先生,侄儿再去向姑母请罪。

    等裴氏有些失魂落魄地返回室内后,张宾这才长舒一口气,从裴该手里接过来自己的剑,还入鞘中——他就觉得剑柄上湿漉漉的,大概全都是对方手心里的冷汗,不禁苦笑着问道:裴郎,适才若彼等不肯罢手,难道卿真会取我的性命么?

    裴该老实回答:我会把剑还给张君,由张君自决。不过我觉得吧,真等剑到了你的手里,八成这个自决不是指决定,而是指处决你自己也必不肯为苟纯所挟啊!

    张宾突然间敛容整冠,然后朝着裴该深深一揖:裴郎今日救我性命,若有机会,宾必当以死答报!裴该赶紧将身一侧,以示不敢受他之拜:张君何必如此?随即就听裴熊在门外喊:蘷将军领兵来了。

    张君,裴该低声问道,苟纯等可能出城么?

    张宾摇摇头:正如裴郎所言,天罗地网,无处可遁。

    只恐困兽犹斗,要防他们铤而走险——张君还是赶紧回去吧。

    好,我也会让蘷将军多留些兵马来卫护裴郎。

    眼瞧着蘷安满脸仓惶地进了门,张宾和裴该都朝他远远一揖,然后张宾就待离去,却又被裴该从后面扯住了衣袖——张君,何不早劝主公杀了苟晞兄弟,则无今日之患?既然你或者徐光早就已经洞察了他们的奸谋,干嘛不早点儿下手啊,还要玩那么多花样——你瞧,差点儿玩脱,把自己也给折进去了吧?

    张宾摇头道:反迹未彰,明公安能擅杀降将?你没有证据啊,只靠曲彬那货的证言管什么用?苟晞是什么身份,他曲彬又是什么身份了?若是曲彬就能轻易把苟晞给告倒喽,以后还有人敢在石勒手底下听用吗?

    如此,则必须生擒苟纯

    张宾轻轻摇头:我知裴郎何所不解也

    曲彬既然已经死了,倘若苟纯也挂掉了,死无对证,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就不敢去向石勒禀报了?或者即便告了状,仍然缺乏扎实的证据,石勒也不会对苟晞王赞动手?而苟王之辈既然行此计中计,必然在己吾还会有所异动,那石勒是不是会很危险?裴郎啊,你想太多了,其实我们早就已经布置好了一切。

    随即张宾就凑到裴该耳旁,轻轻说了一句话。裴该闻听此言,不禁双瞳放大,猛然间觉得脊背上浮起一阵森然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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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张宾蘷安之后,裴该这才象具木偶似地返回了寝室,随即斜倚着几案瘫软下来,就觉得浑身的气力都已然用尽了。

    当然拔剑还剑,以及劫持张宾,其实花不了什么气力,但其间种种惊险之处,就把他的神经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般,等到箭矢射出,则弦自松——不光是神经,连同肌肉筋骨,也不免全都彻底松弛下来啦。

    裴该在众人面前仿佛自信满满,一切皆在掌握之中,但其实只是见招拆招,尽量拖延时间罢了。他最先以自刭为要挟,欲待逼退苟纯,谁想苟纯竟然放弃了自己,想要直奔裴妃而去;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裴该才拿张宾出来做挡箭牌,谁想苟纯又起了劫持张宾的念头还好自己反应比较快,若真被他挟持了张孟孙,我们姑侄就必定会落到苟氏兄弟手中啊。

    而且还不是主动跟随的,是被迫上了贼船,将来的前途,恐怕会比在胡营中更糟,想想就一头的冷汗。

    芸儿在门外叫唤了好几声,说王妃有请,裴该这才勉强回应,说我整顿一下衣冠便去拜见。但等他重新站立起来,整理好容仪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想了想,先用小刀从某张字纸上裁下一条边角料来,匆匆写了几个字,紧紧捏在掌心里。

    然后他才到正室来见裴氏,就见裴氏的脸色依然苍白——也说不定是粉涂多了——一见面就急切地问裴该,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裴该回答道:详情侄儿也不甚分明。总之前些日王赞来说姑母,侄儿乃致书回绝,想是某人尚有不甘,故此遣其弟来劫我姑侄,欲将来号召裴氏,乃至于司马氏。我本待敷衍,使其自退,然而姑母贵重,不应轻易露面你应该一直藏在屋子里,你若不露面,或许我当时就不会那么被动啦。

    裴氏说我不露面成吗?你竟然想要自杀——文约何故如此?何不屈于委蛇?你连胡营都肯暂栖,那么就暂且跟着苟纯走好了,难道情况还会更糟不成吗?

    裴该摇摇头:不可。张孟孙早已布下网罗,料彼等插翅难飞,若为所劫,性命堪忧!而且不但是死那么简单,很可能死得毫无价值,就在乱战中跟苟纯一起玉石俱焚喽。

    裴氏说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用自杀来吓人。她略微凑近一些,双眼中似有盈盈珠泪,似堕非堕:文约的性命,乃自尸山血海中出来,自马厩中由我释之,岂可浪掷?今汝兄生死不明,泰半罹难,则钜鹿一门唯汝一人耳,岂可不善加珍重?!

    裴氏说钜鹿一门,乃是指的世袭钜鹿郡公爵位的河东闻喜裴氏嫡支。这个爵位最初由裴该的祖父裴秀受领于西晋开国之际,列第一品;裴秀长子裴浚先袭爵,然其早卒,于是就把爵位传给了兄弟裴頠;裴浚只有一子裴憬,因是庶出,且无德行,别封高阳亭侯——裴頠本打算让侄子袭爵的,或者把自己因功所得的武昌侯爵位转给他,但是晋惠帝没答应。也就是说哪怕裴嵩裴该全都挂了,从别支过继一人来袭爵,这爵位都不大可能回落到裴憬头上去。

    因此裴氏才说钜鹿一门唯汝一人,压根儿就没把不知道窝在哪个角落里的裴憬当人看

    望着裴氏关切的神情,裴该貌似深受感动,匆忙把身子朝前一俯,磕下头去,哽咽着说:都是侄儿不孝,使得姑母担忧姑母且放宽心,剑在侄儿手中,即便作自刭之态,也比握在他人手中要安全姑母且宽恕侄儿这一遭,若有下次轻忽性命,再重重责罚不迟!他本来和裴氏坐得就比较近,如此一伏,右手就自然而然与裴氏的左手碰到了一起

    姑侄二人哭哭笑笑,又互相宽慰对方,好半天裴该才始拭净眼泪,告辞出去。裴氏假意倚靠在窗边,查看天色,悄悄地展开了紧握的左手。手心里只有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上面写着几乎如同苍蝇一般大的几个词汇。

    按照这年月的习惯从右向左竖读,第一个词是处子;处子下面分作两列,右为非今,左为鸟落;与处子齐平的下一列,上面是唇相济,下面是不相值。

    这又是什么意思了?

    既然裴该假装伏地谢罪,特意把这张纸条交到自己手上,那这几个词中必有隐意。是何隐意呢?两字词三字词,不大可能指示典故,或者是什么先贤言论的节选,很有可能是——字谜!

    想到这里,裴氏不禁眼前一亮,豁然开朗。但随即她的神色却又黯淡了下去——文约如此行事,这般传递消息,他的真实用意究竟是什么呢?



第四十九章、今夕何夕
    临近黄昏的时候,张宾遣人来通报裴该,说城里的事儿算是都完啦,苟纯和他那些帮凶皆已授首,曲彬的尸体也在一间空屋里被找到了,据说还口眼不闭此外,蘷安刁膺闭城大搜,逮捕了很多原本苟晞军内的中坚分子,打算粗加审问后,不是特别有用的,就一并砍头或者活埋算了。

    裴该闻言,心情却并不能转好——又不知多少人头要落地了,虽然这些人并非无辜当此乱世,人相杀伐,真的和禽兽有什么差别么?他送走了来人,黯然返回寝室,默坐了半晌,终于还是轻轻一拍几案——顾不了那么多了,现在也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还是先搞定自己的问题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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