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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裴该低下头去想了一想,琢磨着有些事情不妨老实交待,只要能够隐瞒住最核心的机密便可,那样反倒更容易取信于人——尤其是张宾这种聪明人,现编瞎话是没用的——为该与正长相善也,不忍见其为小人所欺。若苟道将,则必不会秘告之。

    张宾直视他的双目:裴郎可知此印一着,曲墨封将身罹大难么?!

    彼曾以不逊之色对我,裴该唇边露出淡淡的冷笑来,我又何必顾及他的性命?我就是打算报复曲彬的,想借王赞苟晞的手除掉曲彬,那又如何?

    张宾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话说:小家伙我还当你是正人君子呢,竟然如此的睚眦必报你不是诸葛孔明啊,你是法孝直!不过么,这样也好。

    他随即质问裴该:我以裴郎为至交,既知此事,缘何不肯实言相告于我?

    裴该倒不禁微微一皱眉头:我以为张君早已知难道曲彬并非张君所遣么?

    张宾食中两指按在席上,就在那木牍碎片旁边,象是无意识地轻轻敲了两下,随即释然道:倒也无甚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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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吾在蒙城西南方约百余里外,据说其城肇建于春秋时期,东汉始置县,属陈留郡,晋初省入宁陵县,所以跟宁平城一样,都只是一座集镇式的废城而已。当日石勒率军在隅中(约后世九时)出发,期以黄昏时分抵达,然后寄宿一宵,以等待翌晨王弥的到来。

    石勒离开后不久,一直借口伤重未愈的曲彬就悄悄地潜出了家门,带着两名健仆,直朝约定的地点蹩将过去。头回做贼,他头也探着,腰也躬着,眼神左右乱转,双手不知道摆哪里好,姿势未免有些鬼鬼祟祟,好在偶遇巡逻的兵丁,见他穿着体面,分明是君子营中人物,倒也不敢随便唤停盘查。

    穿过两条街,来到一所看似已经荒废的土屋前面,曲彬命健仆轻轻叩响木门。随即就听屋内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可是曲先生么?

    末吏曲彬。

    门扇拉开一条缝,曲彬命两名健仆就在屋外等候望风,自己则侧身挤了进去。只见屋中光线极为昏暗,隐约可见沿墙蹲着十多名男子,右手都按在左腰间,似执利刃。曲彬转头望向开门之人,那人身材魁梧,满脸虬须,倒是挺腰站着,还朝他做了个揖:今若事成,家兄必不忘曲先生的恩惠。

    曲彬就觉得自己双腿有些哆嗦,但仍然强自镇定,赶紧还礼,然后压低声音问道:苟将军,具体计划,尊兄可都对将军分说明白了么?

    姓苟那人回答道:明白了。我等当跟随曲先生,绕过巡查,前去焚烧衙署。只待火起,石勒等远远望见,必然仓惶折返,则家兄与王公便可伺机逃脱了。至于我等,也当保着曲先生遁往城外约定地点会合,共同脱此樊笼。

    曲彬点点头,说那好,咱们这就动身吧。才刚转过身去,突然就觉得后心一阵剧痛,他心里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听耳畔响起姓苟之人的低语声:好教曲先生得知,我等不会随汝去自蹈陷阱,家兄与王公也不会于途中伺机逃脱要等见了王弥,才是家兄得脱桎梏,重返高天之时!

    曲墨封就觉得眼前一黑,最后一句话他便没能听到——

    家兄平生,最受不得人欺,故此先取汝的性命,再去劫那裴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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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宾不仅带来了酒食,甚至还让老军背来一张棋盘两袋棋子,说要和裴该手谈一局。裴该是无可无不可,反正要静等大事发生,也不能一直跟张宾恳谈,就怕言多必失,下棋倒不失为消磨时间的一种好方法。

    他前世就学过围棋,此世也曾有所涉猎,但可惜水平不高。而且前世的经验也无法累加到这一世来——先不说座子之设了,这年月的围棋盘竟然是纵横十七道的,比后世少了整整七十二个点位!这特么可该怎么下啊?!

    所以才交十数回合,裴该就被张宾彻底压在了下风。张宾看他紧盯着棋盘,手捻着下巴上绒绒短须,冥思苦想的样子,不禁拈着棋子笑道:裴郎,棋局有若行军布阵,不通弈道,如何辅佐明公,以定天下?马季长(马融)的《围棋赋,卿可还记得么?

    这一世的裴该别无所长,唯独文章读得不少,绝大多数还都有记忆,当下头也不抬,随口便背诵道: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兮,弱者先亡。自有中和兮,请说其方。先据四道兮,保角依旁。缘边遮列兮,往往相望。离离马首兮,连连雁行一口气把那三百多字全都背完,然后重重落下一子——临敌决胜,自有张君为主公谋划,裴某不过一介书生耳

    张宾随手应下一子,笑着打断裴该的话:小支将军却并不作如是观啊。他说人都道诸葛孔明只娴熟于民政,却不想其能于陇上摧破曹魏劲卒,实亦有将兵之大才也——且裴郎正乃卧龙之流亚。

    裴该还是不抬头:马服子(赵括)言兵事,其父亦不能难,然不谓善,一旦亲自统军,赵师立覆——张君以为然否?

    裴郎,卿不必过谦,张宾指点着棋局,用兵之道,不外乎‘知己知彼’四字而已,弈道亦如是。裴郎不识我在乡间与俗人厮杀出来的弈法,徒以堂堂正正之兵相对,自然难免捉襟见肘了。

    裴该心说我哪有堂堂正正了?后世的所有定式我全都还给老师啦,所以根本想不了太远,被迫只能跟着你的脚步走,见招拆招,这才落在了下风而已心里吐槽,一不小心又下了一着错手,他不禁嘴角一抽,干脆不去多考虑棋局,却抬起头来问张宾:今日之后,曲墨封可得活否?

    张宾落下一子,封杀了裴该一小片棋。他一边提子一边笑着回答道:弃子本当提去,又何须问?

    其实,裴该眉头微微一皱,他既已活到今日,原不必死,又何必画蛇添足且其既死,徐季武又当如何办?

    张宾伸手指点着棋盘边角上连成一条直线的几枚棋子:曲徐二人,蝉耳;苟王则是螳螂;螳螂若不专注于蝉,黄雀又何由下口?只恐螳螂先一步飞去了。今蝉既被食,徐季武莫可奈何,只得勉为之行

    裴该接口道:斯所谓‘骑虎难下’是也。

    张宾瞟一眼裴该:裴郎总有妙语。说着话落下一子。

    其实张宾的棋力也并不怎么高,裴该引诱他说话分心,竟然揪住了对方一个小错,当即连提三子,同时笑道:张君之棋,连环相扣,我一着错,则一路败然而谋划太深,事机愈密,则疏漏反倒可能愈加明显。岂不闻大巧者不工,天衣实无缝么?你们大致的谋划,我也都已经猜到了,但具体会怎么实施,仍然一头雾水,并且越往深里想就越是脑仁儿疼。有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吗?越是繁复的计划,各环节之间就越是容易产生不确定的因素,进而成为致命的疏漏——况且是以这年月极弱的组织力和执行力来办事啊。

    张宾眉头一拧,死死地盯着棋盘,手里捏着一枚棋子,却迟迟都不肯落下。裴该等了半晌,正待催促,忽见张宾把手中棋子随意一抛,终于抬起头来,并且长叹一声:裴郎说得是,是我太过托大了。

    裴该没明白张宾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否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计划中的漏洞,他只是本能地揶揄了一句:所谓‘善骑者堕,善泳者溺,善饮者醉,善战者殁’,智之不可过于仗恃,过犹不及,反罹其祸啊。

    张宾闻言愣了一下——这小子还真是出口成章啊,这都哪儿来的词儿?是临时编造的,还是真有所本哪?算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当即捡起脱在膝前的佩剑,站起身来,一拱手:宾告辞了。

    话音才落,忽听门外响起一片杂沓但分明又是故意压低的脚步声,随即是几声闷哼。裴该也匆忙站起身来,转过头朝大门方向望去——只听嘭的一声,门闩竟被人一脚硬生生地踹断了!

    张宾不禁后退一步,叹了口气:已然迟了。

    ——————————

    蒙城衙署距离裴该居处大概也就一里多地,此刻衙署之内,徐光徐季武正背负着双手,围绕着几案在反复转圈。他不时抬起头来,望向肃立在门旁的一名亲信,但那名亲信每当接触到他的目光,却总是皱着双眉,摇头不语。

    徐光望望窗外的天色,不禁顿足恨道:这曲墨封,究竟哪里去了?!

    说话的时候,他再一次习惯性地望向那名亲信,却见那亲信转脸朝外,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徐光大喜,几步便奔近去:鱼儿终于落罾了么?那亲信回过头来,面上却满是讶异之色:未未曾得报,但但火已燃起

    徐光闻言大惊,急忙探头朝外一望。原本衙署庭院中就特意堆积着不少的柴草,如今不知道被谁引燃了,火光骤起,浓烟初卷,即便隔着十数步远,亦能感觉到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徐光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竟然光脚就跑到了院中,摆手大叫道:是谁让汝等点火的?贼尚未至

    只听侧面响起来一个低沉而略显生涩的声音:徐先生,卿的鱼饵早就被吞了,若再不提钩,恐怕会一无所获啊。

    徐光听这声音耳熟,匆忙扭过脸去一瞧,果然是石勒麾下匈奴大将蘷安。他当即惊问道:虁将军缘何来此?那曲墨封何在?蘷安嘴角一撇,露出淡淡的冷笑:怕是尸体都已经凉了吧。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简来:明公有令,使我全面负责留后事。

    明明公何不徐光嗫嚅了两句,终于镇定下来,不禁微露苦笑,拱手向蘷安询问道:原来计内有计阱中有阱,徐某也身处其中而不自知——请教,这可是张孟孙的谋划么?

    蘷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徐光又问:未知孟孙何在?为何不来主持大局?

    蘷安笑道:有我在即可,张先生寻裴郎弈棋去了。

    话音才落,忽见一名小兵匆匆从院外奔跑过来,凑在蘷安耳边说了句什么,蘷安的脸色当场就变了:什么,那些贼妄图去劫裴郎?!

    徐光在旁闻听此言,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嘴角一抽,笑起来了:螳螂捕蝉,螳螂捕蝉——未知张孟孙与裴文约,一局弈罢,还能剩得下几枚残子?




第四十七章、计中计
    蒙城衙署火起的时候,才刚日昳(约后世午后一时),石勒一行出城已然行进了五十多里地。他们先是沿着城南门外的道路大致向西,要等渡过睢水后,才会转而西南向。蒙城附近的地势相对低洼,靠近睢水则渐行渐高,回望时毫无遮蔽,巍峨的城墙始终耸立在地平线上。

    突然有人叫喊起来:蒙城起火了么?

    石勒等人愕然回首。当然以这么遥远的距离是看不到火光的,但一道细长的黑烟直冲云霄,凡目力尚健者无不惊觉——是真惊是假惊就不好说了。随行诸将议论纷纷,有人就建议:得无城中有乱么?应当速速回师!

    石勒正待下令,苟晞急忙拦阻道:刁张二长史,苟支二将军都在城内,能出什么大事?或许只是民家军营不慎失火罢了。若然此番不往会王弥,彼必生疑,再欲擒之,难矣哉!还请明公三思!说着话,斜眼瞥向王赞。王赞点头会意,也赶忙上前来劝,石勒沉吟半晌,说:只得寄望于留守诸将吏了。便派一名禆将快马前往探查,随即驱动人马上路,继续开向己吾。

    王赞就觉得自己握着缰绳的手心里全都是冷汗,偷朝瞟向苟晞。苟晞使个眼色,朝他略点一点头,那意思:一切都按计划行事,正长不必担忧。

    想当日裴该墨封书信,王赞见到了才猛然惊醒,急忙去找苟晞商量,苟晞便遣人密查曲彬的动向。想那曲墨封初回做间,毫无经验,只须有心,自不难发现他的诸般破绽;再加上苟晞占据蒙城时日较长,于军中民间暗中伏线,本有不少耳目,所以很快就探出了结果:一是曲彬曾经与裴该起过龃龉,二是徐光经常夤夜密访曲彬。

    王赞听闻,当场吓得手足无措,扯着苟晞的衣襟就哭:道将,是我识人不明,行事不密,害了卿也!苟晞按着他的肩膀,说你别着急,更别害怕,事情应该还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我意曲彬,非那牧奴所遣也。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这军中,石勒拥有绝对的权威,诸事皆可一言而决,再加上咱们又没有什么兵马,他不至于投鼠忌器,倘若曲彬真是他派来的,或者事情已经密报到了他的案前,估计他早就下令把咱们全都逮起来一刀两段啦。之所以目前瞧上去还算风平浪静,必然曲彬如此作为,是出于旁人授意——

    我意若非徐光,便是张宾教唆!

    好在你每回去见曲彬,都只是口头交流,并没有什么扎实的证据落在他手上,即便在石勒面前对质,只要咬紧牙关矢口否认,说纯粹是曲墨封为报被鞭笞之仇而栽赃诬陷咱们,这官司肯定也输不了。想来正因如此,徐光或张宾还没有禀报石勒,或者虽然禀报过了,但还需要明确证据以取信于人,故此才毫无其它动作。

    王赞说那咱们还是干脆打消了落跑的念头吧?苟晞摇摇头:遇难即退,非我之志也。王赞说那从此割断和曲彬的联系,我再也不去见他了吧。苟晞还是摇头,随即咬牙切齿地说道:苟道将平生不受人欺!曲彬敢欺我,必取其命;裴该不从我,必劫其行!

    所以他们最终就商量定了这么一条计策。

    石勒带着苟晞王赞从行,是请他们帮忙去逮王弥的。石勒私下里关照苟晞,说即便我设下了埋伏,要杀王赞简单,想生擒他不容易啊——若遣大将靠近,他必然有所警惕;派个无名壮士前往,又未必有资格近得了他的身

    好比说我听过专诸刺王僚的故事,你说吴王僚他为啥自己不带俩传菜的跟着赴宴呢?那以专诸的身份,不是根本靠近不了吗,拿什么刺他?

    但是我打算向王弥介绍苟司马和王从事,你们身份足够,可以近前与他见礼。再加上苟司马虽然也勇冠三军,终究是败军之将,你再装得颓唐一点儿,王弥便不会起疑了。到时候抽刀架其颈上,取其印绶冠带,则项关乃可不攻而下也!

    石勒甚至还许诺,说只要你帮我生擒了王弥,我就把他的部队全都交给你统率——反正他队伍里中原人多,你肯定比我管起来要方便——道将,前此不使卿往攻蓬关者,为卿方面之才,不便小用也。若得王弥军,则我与卿南北并进,必得青州,且取曹嶷首级!

    苟晞千恩万谢,并且拍胸脯表示愿效犬马之劳,然后退出去就找到了王赞,说:时机至矣!王赞听他转述石勒的话,也挺高兴,说正好,咱们不用冒险落跑了,等到真能收拢了王弥的兵马,那还用惧怕石勒吗?苟晞却连连摇头:正长实君子也——那牧奴之言,如何可信?

    他现在说把王弥的队伍都交给我,那是希望我帮他去劫持王弥,所以空口许下的诺言,到时候很大可能性翻脸不认账啊。那牧奴麾下又不是没有中原将领,派谁不能去兼并王弥军啊,他就真放心把那么大一支队伍交到你我手上?所以啊,咱们不能等着人把吃喝送上门来,得要自己去争取!

    按照苟晞的计划,是让王赞通知曲彬,说他们打算在前往己吾的途中,利用蒙城中动乱的迹象,石勒正忧心忡忡,疾速赶回来的过程中,落荒而逃。但其实留在城内的苟纯根本就没想要在城中放火,他的任务一是杀曲彬泄愤,二是劫裴氏姑侄,以便日后有用。

    曲彬背后的主使不管是徐光还是张宾,都必定会在衙署中设下圈套,想把苟纯等人一网成擒——这样就有证据了,可以向石勒进言诛杀苟晞王赞。但是苟晞也考虑到,一旦苟纯他们得手,顺利绑着裴氏姑侄逃出城去,那个幕后主使两手空空,又会如何应对?他若是主动在城中放起火来,想诓骗咱们回兵,又该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火不起,我们不回头;而即便火起,我们照样不回头,不仅如此,还要劝说石勒继续前往己吾。倘若石勒预先毫不知情也就罢了,等于我设一拖刀计斩了胆敢做间的曲彬,让徐光或张宾吃个哑巴亏;而倘若石勒事先知情呢?他必会怀疑是他人刻意构陷我等,其实我们压根儿就没打算落跑。

    ——浮面上的计划既然已经告知了曲彬,那回城的路上还怎么可能逃得掉?那幕后黑手必然有所准备啊。

    只要石勒对我等疑心稍息,此后的谋划便更容易奏效了。

    当然这个计中计也不是毫无风险的,比方说苟纯行事不慎,没逃出去,真给逮着了又怎么办?苟晞事先也关照过苟纯,说杀人劫人都是次要的,有机会就干,没机会就算,主要你们得逃得出去。只要苟纯不落到对方手中,即便对方派快马跑来告状,打起官司来,苟晞也能把罪过全都推到兄弟身上——我是无辜的,苟纯想落跑的事情我不清楚啊。你说我也参与了,证据呢?

    恐皆奸贼曲彬恨我,乃诱惑吾弟,欲使明公怒而杀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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