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王贡却说“在座唯我等数人而已,说说料亦无妨……”主要是这几位的心在嗓子眼儿里悬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多少有些乐而忘形了,才会起意研究这个问题。
再者说了,国号之事重大,理论上是要行台将吏开大会商讨的,若能趁着人少的机会就先定下来,那建议者必然流芳青史啊。
裴诜见裴该并未及时驳斥王贡之言,就大着胆子说“惜乎,明公未曾先受王爵,建社稷……”
绝大多数王朝之号,都是沿袭的先前封爵之号,比方说秦为周爵,汉为楚爵(西楚霸王项羽封刘邦为汉王),魏为汉爵,晋为魏爵,就连石勒僭称赵天王,也是从胡汉朝的赵公升上来的。而且裴该还知道,陈霸先虽然姓与号重,他也是先被梁朝封了陈公、陈王,原则上亦属沿袭封爵之号。
所以说,倘若裴该已被晋室受封为王,或者制度外的国公,则直接沿袭封国之号,就最顺理成章了,完全不必动脑筋嘛。
但在季汉以来传统的篡位途径有所缺失的前提下,国号问题就必须得仔细斟酌了。裴嶷等人因此商量,裴该于晋为钜鹿郡公,钜鹿在战国时属赵地,原本建号为“赵”是比较合适的。但偏偏这个字眼儿石勒先占用了……同时代而出两个不同源的赵,估计也只有原本历史上石勒这个大老粗才干得出来吧(虽说裴嶷等人不可能知道)。
那么裴该祖籍在河东郡,河东于战国时属魏地,建号为“魏”本来也是一个备选。可惜五十年前即有一魏,再重名同样不合适——除非裴该改姓为曹……但曹魏又不象两汉似的是个大一统王朝,声威不著,裴该真没必要学刘渊啊。
再往前推到春秋时代,河东属于晋地……但没可能新建王朝仍然以“晋”为号吧
那么算来算去,就只有“秦”了——裴该总统关西,所据正是战国时代的秦地,且岁前之谶亦有“秦当雄”之语。
裴诜就说“臣意当建国号为秦,奈何叔父不允……”转头望向裴嶷,裴嶷乃解释道“秦之暴名,千古之下,人亦不免余恨,明公岂可踵迹于后啊且俱受统,不当重复。”
曹氏称“魏”,司马氏称“晋”,是因为这两个字眼从前都没有做过王朝之号,而只是诸侯之号罢了。虽说秦朝在刘歆的体系中被称为“闰统”,不算正统,但好歹也是一“统”不是么哪有前后两个统一王朝重名的道理啊
——裴嶷这话说得早了。在原本历史上,南朝固然避免了重复,北方诸王朝和割据势力,多数是游牧民族所建立的,人还真不在乎重复——乃有北魏、北周,乃至前后秦、胡夏等先后出现。倘若延后一二百年,估计裴文冀不会觉得这是个问题。
王贡也是倾向于“秦”的——那则“秦当雄”的谶言,不就是他生造出来的吗于是反诘裴嶷道“秦奋六世之余烈,兼并天下,再造中国,始皇功业之伟,又岂是一个‘暴’字所可概括的秦之暴,多因二世之愚及赵高乱政,若因一二残主、奸臣,便下考语,恐怕连汉也不得享誉了。
“况且,裴氏本出嬴姓,与始皇同源,则以贡看来,正不必避复。”
裴姓其实来源很杂,具体到闻喜之裴,向来尊苹陵为其祖源。且说秦桓公有子,初封于北徵,后去秦入晋,受封于苹,传六世即为苹陵,转封于解(当时用字是上非下邑),遂指地为氏,成为裴氏始祖。
所以说了,刘备和刘渊都自称是刘姓子孙——其中刘备乃西汉中山靖王之后,跟东汉皇室已极疏远,刘渊则纯属冒姓——故此建号为“汉”;那么裴氏与始皇一系亦出同源,为什么就不能循例建号为“秦”呢
对于王贡之言,裴嶷却只是摇头。裴该便问“然若不能名‘秦’,叔父又作何想啊”裴嶷拱手道“不如名之为‘唐’。”
随即解释,帝尧都于唐地,即今平阳县,故此有“唐尧”之名;其后周武王灭唐而封其子叔虞为唐侯,又改称晋侯,都于绛,即今绛县。平阳和绛如今虽属平阳郡,然于秦、汉之际,实属于大河东的一部分;况且绛邑又与闻喜相邻,故此可建国号为“唐”也。
裴该心说“唐”这个名号听着倒也威风啊,可惜自己不可能做唐太宗……只是对此,他心中别有计较,当即笑道“卿等所言,各有其理,吾记下了,容再斟酌。”当然不可能这就把新国号给定下来,一旦泄露出去,你一边儿上辞表,一边儿就定国号,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吧——即便没几个人会把那辞表当真。
——————————
既然天子已下禅让之诏,那么清理尚书省就不再是急务了——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迟早是要改组的——但裴嶷仍建议先下和济入狱。
这一方面是示天下人以诚——我率兵归洛是向中朝官僚们问罪,为了解决从兄的疑案,倘若因为天子起意禅让,就把本愿给扔了,岂非可笑复可鄙么另方面也可安定人心,表示大司马只罪和济一人,其余几位尚书或可继续留任——当然啦,留任多久且另说。
汝南和氏也算是二流世家,然而家系不繁,于乱世中多数罹难,导致其势日蹙,如今的和济,基本上就是荀氏的一条狗而已——还是条不怎么好用的狗
第四十八章、祥瑞
ァ新ヤ81中文網 <首发、域名、请记住
卞壸顺着裴该的话头质问,说你不愿意自比刘渊,说那厮是匈奴人,跟咱们自非同国,然而“匈奴不也是夏后氏之苗裔么”
裴该答道:“这不过史迁妄语罢了,安可当真匈奴之俗,与夏后氏绝然不同啊……”其实关于匈奴的来源、风俗,就算裴该穿来的后世,也是众说纷纭,没有定论,至于夏后氏……是不是真有也还两说呢,但裴该就必须得认定不同啊“即便同源,亦如逐出之不肖子弟,何云一国”
随即赶紧把话头给扯回来:“卞君,以君看来,我在关西行台之施政,比王莽改制如何我自兴军以来,艰难百战,御戎安民,与胡贼蹂躏中原,安能相提并论君又为何要以王莽、刘渊来比类于我呢”
卞壸摆手道:“多言无益……我心甚乱,唯觉大司马不当如此做。”
裴该诚挚地说道:“时也势也,不可悖也,昔武皇帝从魏禅,谁曰不当如此做卞君有命世之才,须不是庸碌腐儒,今天子已下禅让之诏,想必听闻……”若没听说这回事儿,估计你也不会一上来就质问我“则我若不受,唯走而已,到时候部属星散、州县混乱,羯贼又觊觎于侧,岂是国家之福啊又奈百姓何”
卞望之忍不住又是长叹一声,随即问道:“昔于徐方,与君共事之时,君可曾想到有今日啊”
裴该回答说:“固不敢想。然而与卞君论及时势,君亦以为司马氏德薄,天下丧乱,肇由其藩。今我虽扶危定倾,奈何司马氏实不堪佐……”
卞壸打断他的话,问道:“大司马云若不受禅,则天下将复乱。然祖骠骑见在荥阳,十万虎贲,方败羯贼,若其闻讯,引军归洛,难道天下就不会乱么”
裴该笑一笑:“实不瞒卞君,祖君已率军驻于洛东,吾方见之而还。”
裴该跟祖逖一番恳谈,终于将之说动,但于利益上,也自然不得不有所让步。他允诺仍使祖逖负责对羯战事,大军暂驻荥阳,粮秣物资,当从洛阳和关中源源不断地供奉,以助其休歇半月后,便再渡河,杀向襄国。
祖逖则承诺暂驻军于城外,不遣一兵一卒迈入洛阳一步以免使某些人误以为可恃只是命长史张敞入城,去向尚书省汇报前一段时间的战事经过。裴该出其营而归后,也即刻下令,放开诸门之禁,示之以诚。
当然啦,没必要跟卞壸说那么多,裴该只要表示,我是见过祖逖刚回来,第二个跑来见你的,则卞望之玲珑心窍,自然知晓祖士稚也已经上了贼船啦。
但他虽感惊讶,却仍不动摇,只是说:“我既食晋禄,岂忍背之适又染病,是天不肯使我亲见晋之亡也当即上表请辞。”
卞壸的态度很坚决,然而裴该的心反倒踏实了下来你不寻死觅活的要殉晋就成啊,只要不死,假以时日,徐徐说之,难道还不能动摇你老兄的心志吗劝了几句,卞壸不听,裴该便顾左右道:“卞君二子,皆已成年,承君庭训,想亦是有用之才,不仕可惜啊。”
卞壸摇头道:“二子非才,有负大司马寄望且待病愈,我便当携子而归乡梓,诗书终老……”
裴该游说卞壸半日,反复表述自己的诚意,也多次回想当初共事之乐,可惜卞望之心如铁石,坚决不肯上贼船,裴该亦只得悻悻然而出。好在这个结果虽然并不能让他满意,倒也还不算太糟糕。又再数日,陶侃率主力抵达,屯驻在洛阳西郊,裴该便召其来会,打点精神,要闯这第三关。
可成想这第三关,却比第二关要好过得多,陶侃闻讯后,只是沉默半晌,然后俯首:“如此,恭贺大司马了。”
终究久在关西,裴嶷、荀崧等人暗中谋划何事,陶士行不可能毫无察觉那几位还曾多次当面试探嘞。倘若真的忠诚于司马氏,他就该当场跳起来,加以严厉驳斥;或者,他也应该暗中培植党羽,以与谋篡之辈相拮抗,但那必然逃不过裴诜的法眼裴子羽可一直盯着陶侃呢。
陶侃不但没那么做,反倒在局势逐渐明朗之后,不声不响地把自家子侄全都从江南给接了过来……其实他是不想掺和这路事儿,以免罹患千古骂名,但也预料到裴该终不免一个“篡”字,到时候南北可能分裂,则亲眷在老家呆着,实在太过危险啦。
他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得这么快,故此在闻讯后,才沉默半晌,然后表态。想陶士行跟裴该决裂是不可能的,他在江南的根基已毁,后半生功业都依附在裴氏身上,且家人俱在长安,怎忍心一并受戮啊想他跟卞壸似的,辞官表示不合作,也不可能,终究陶士行年虽老,身犹壮,雄心亦未消磨殆尽。
再者说了,陶侃终究与卞壸不同,在关西将兵多年,就算没有刻意培植党羽,也多少有些亲信,在军中更有足够声望,则一旦表态不合作,卞望之大可全身而退,陶士行有这个好命吗裴该或许心软不杀他,但若说任由他辞官而去……裴该若执那般妇人之仁,陶侃又怎么可能跟他合作恁长时间哪
所以说,思虑过后,陶士行果断就认了。
认了的人,不仅仅陶士行而已。这数日间,天子下诏之事,已然纷传洛中内外,很快就有朝臣陆陆续续地上奏,恭请大司马顺天应人,接受禅让。甚至于不少小吏、百姓汇聚在西门内,摆设香案,跪求大司马受禅……
裴该当即质问裴诜、王贡,是不是你们组织的这活动啊,太过无聊了吧。裴、王等人全都矢口否认,说我们要想组织这种活动,肯定得跟明公您报备啊……至于真相如何,倒也不必深究。
辞表上三日后,司马邺再次下诏,这回没通过华恒,而命中官至西门宣旨。顺便那中官还暗示裴嶷,说天子既然这么合作,你们是不是赶紧把梁芳和朱飞给放出来啊……
裴该即命释放梁芳,却把朱飞唤至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他:“天子欲禅位于我,汝云我当受不当受啊”因为通过询问、了解,他知道梁芳就一庸碌小人而已,反倒是这个宦官有些才学,也能对司马邺施加足够的影响力,故此探问,以免释放了朱飞之后,别起波折。
朱飞倒是挺合作前有明达自刭,后有牢狱之灾,他实在是怕了急忙俯身道:“臣乃天家奴婢,但从天子之命,既然天子欲禅大司马,自唯大司马是听。”
裴该笑笑,这才把朱飞放归宫中。
可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朱飞方去不久,就有人来献祥瑞……
先是洛西十
第四十九章、旧奴
洛中的动荡,因为这年月交通、通讯水平太差,所以缓慢地向四方辐射,暂时还没有传达到汲郡。
李矩李世回奉祖逖之命,率本部及陆和的关中军、邵竺的邵家军,总计一万五千,围困朝歌将将半月有余,却因为石虎抵御得法,百计莫克。
半个月后,郭诵西取汲县、获嘉等处,复遣半数兵马再向山阳,自己匆匆折回来援助娘舅,李矩趁机又对朝歌城发起一轮猛攻,可惜仍旧是铩羽而归。
其实朝歌城小兵寡,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但石虎每日必亲于城头坐镇,并且鼓舞士气说:“天王命我守足一月,今已二十日矣,而敌势已疲。汝等努力,再守十日,不管情势如何,我都率汝等破围而出,归向荡阴,无谓与城池共生死。然若不能守足一月,即便于敌前逃得性命,难道天王会饶恕我么天王不饶我,难道我会饶恕汝等不成吗!”
众皆畏其威,被迫死守。
而晋军久战之余,顿兵于坚城之下难克,初时挟胜而来的锐气逐渐消散,确实也有些疲乏难继了。且前日攻城之时,陆和身先士卒,亲冒矢石而登,结果被一箭正中肩窝,一轱辘就栽了下来。虽然他皮糙肉厚铠甲全,伤势不算严重,却也因此挫动了关中军的士气。至于邵竺、段文鸯等人,则多次建议不理朝歌,一路沿河东进,再去收复厌次……邵家军乃于攻城,意不甚坚。
最主要的,骠骑大将军已经领着兵回去了啊,就咱们这不到两万人,即便攻克了朝歌,还能挺进多远呢既然不可能一口气杀到襄国去,那又何必在朝歌城下浪费时间和精力只有郭诵坚持,说:“石虎为羯之重将,悍勇无前,若不能趁此机会擒斩之,后患无穷啊!”
李世回束手无策,只能射箭书入城,并张榜各乡,有能献策取城的,赏百金,有能或擒或斩石虎来献的,赏百金并帛十匹,任为督将。条件不算很好,可惜李世回也就这么点儿权限了。
结果到了第二十四日上,终于有一名老者扣营而入,说他有一计可擒石虎。李矩大喜,当面询问,老者就说了:“我本石虎旧奴石曾,知其家中事,乃可设法诱其出城,使将军设伏擒之。”至于具体他要怎么说动石虎出城,老者却讳莫如深,说怕是开了口,一旦泄露,事必不成。而且他还请李矩佯装退兵,好让他进城去见石虎——“若大军不退,石虎终不肯出。”
李矩与诸将商议,陆和乘舆而入,坚决表示反对。他说:“即便不能遽克朝歌,也当继续围困之。若果如那老朽所言,大军暂退,石虎必然趁机逃遁啊,到时候即克朝歌,又有何益
“今骠骑大将军已率师还洛,河北唯我等两万之众,而石勒去之已久,计点时日,当归襄国。则石勒必发残兵守荡阴、安阳等地,层层设防,使我军即下朝歌,却不能深入。是故朝歌之战,得城事小,擒斩石虎,才最重要。若能将石虎首级送至洛阳,将军大名,震动宇内;且石虎死,羯贼必然胆落!
“那老朽来历不详,且又不肯明言其计,多半是石虎派来的奸细,要骗大军后退——将军其慎啊,切勿听彼老朽之言。”
李矩作难道:“陆将军所言,却也有理。然而石虎坚守朝歌,我军日益疲惫,不仅难以克城,一旦石勒再发援军来,与石虎里应外合,到时候恐有战败之虞……”
邵竺拱手道:“将军所言是也。今我军虽然尚可围困朝歌,但久攻坚城不克,乃是兵家大忌,设有蹉跌,怕会转胜为败,则唯退归河南,或者河内去了,多日之功,毁于一旦。故而以末将之见,不如暂从石曾之言。
“据闻石勒命石虎守朝歌一月,如今一月之期未足,则我军虽暂且释围,石虎未必肯走。倘若石曾之计得售,可以生致石虎,献俘阙下,岂不是好吗若其计不得售,隔两三日,我等回师继围之可也。”
其实他心说,真要是撤围而走了,我不信多半将吏还肯半道儿上再折回来。
邵竺和段文鸯、刘遐等人,这几天一直在撺掇李矩放弃攻打朝歌城,而沿河东进,去收复厌次,但其实这不过一个借口罢了——厌次在河北东南部,距离遥远,怎么可能拉一条长线直接杀过去呢
关键邵家军连番恶战,损失极其惨重,如今也就剩下了一千挂零,这还是利用祖逖、李矩之势,兼并了匡术所领青州兵大部后的结果。所以邵家军将普遍滋生了厌战心理,希望能够找快安稳地方,让他们得以休整一段时间,再扩扩军的为好。
故此邵竺等人倾向于用那老者石曾之计,李矩难决,乃问其甥郭诵。郭声节沉思半晌,便道:“如邵将军等所言,亦无不可……可以趁此机会,假意退兵,乃伏一军于朝歌之北,一旦石虎趁机逃亡,或可于路生擒之。”
李矩闻眼,不禁双睛一亮,说对啊,这是个好主意。于是定计,遣郭诵率精锐五百,连夜潜行至朝歌城北,寻找有利地形设伏;而命邵家军听从石曾的安排,去城东等待石虎。
因为刚才听了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