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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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台前线,祖逖虽是以众击寡,羯军却有要塞和漳水为恃,两相比较,守方其实占了不小的便宜,加上王阳守御严谨,蘷安能得士心,张宾足智多谋,遂导致一个多月的时间,华军竟不能前进一步。
不过赵军方面,粮秣调运也很捉襟见肘。去岁荥阳之战,战败之军,哪里还能顾得上粮草物资自然于路遗弃,多半为祖军所缴获。石勒因此不但把襄国及周边府库的存粮全都将出,以资供前线将兵,甚至于用孔苌之言,派出游骑抢夺民家之粮——若非如此,恐怕王阳、蘷安他们早就断顿了。
石勒为示节俭,还每日只用两餐,唯有糙谷、清水而已,不但禁酒,并且少菜无肉,以示群臣。然而某些事情,上行了未必下效,徐光、裴宪等于公廨中亦以身作则,同样素餐寡食,但回到自家后,关起门来,照样大吃大喝——反正军队抢粮食也不可能抢到咱们头上不是吗只须不露富,天王岂会怪责啊
由此就造成了广平郡和整个冀州,甚至于幽州,处处闻警,盗贼四起——多半是被逼上梁山的普通百姓,也有部分地主豪强掺和其中——程遐奉命捕盗,盗贼却不但捕之不尽,反而越捕越多……
徐光为此事提醒石勒,说照这样下去,不必华人打过来,这国家就要垮了啊。张敬却道:“虽然饮鸩止渴,却终属无可奈何。况且天王入襄国之前,幽州还则罢了,冀州形势,与今日又有何不同啊但逐退华寇,自可重谋恢复……”
他现在是夹着尾巴做人呢,再不敢随便乱出主意了,但亦不肯袖手缄口——那样就怕永无翻身之日啊——故此对于石勒已经拿定主意的事儿,是一定要主动站出来帮腔的,以示我永远忠诚于天王,对于天王的决策,绝无丝毫的怀疑和不满。
这些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前线,王阳等本是粗鄙武夫,只管闷头打仗,至于民生如何,根本从来都不加考虑——想当年我们一路杀、一路抢,不也打出偌大一片疆土来了吗百姓如韭,割而复生,为了御敌,多割几碴又怎么了人这种玩意是杀不完、死不尽的,只要击退华寇,就可以南下再去抢人回来种地啊;而若土地俱为华寇所得,又要老百姓何用宰了吃肉吗
唯有张宾,镇日愁眉不展;蘷安曾经担任过中枢之任,管过政事,故而也有些担心,但他竭力不使自己表现出来,以免更增太傅的忧容。当然啦,这种事儿高级军将明白即可,对于普通兵卒是绝对不能提的——其麾下有不少是冀州兵,若知家乡惨遭蹂躏,亲眷口中食粮几被夺尽,那还能有心思作战吗
只得
第十八章、我军食粮正足
果然不出张宾所料,不数日后,华军即弃垒而退,甚至于临漳都不守了,分道各自南下。消息传来,羯赵将兵无不大喜,王阳就打算领兵前去追杀。
张宾劝阻道:“祖士稚善将兵,华人又未尝败绩,不过粮尽而退罢了。料彼必然遣军断后甚至于设伏,将军慎勿往追啊。”
王阳颔首道:“太傅所言有理。”但随即话锋却一转,说:“然我不得不追啊!
“临漳残破,华人因此不守,然安阳、荡阴却必不肯轻弃,若其久守于二城,东可威胁冀州,北使我不敢远出,则我于三台徒自坚守,却并不能扭转战局,又有何益啊
“且贼粮虽尽,我军粮亦不多,若不能趁机追杀劫掠,抢些粮食来,恐怕便无外警,军将自溃,奈何”
华军粮秣将尽,匆匆南归,这时候肯定是没有多少战意的,咱们猛追过去,有望打一两个胜仗,不但可以复夺安阳、荡阴,把战线推回到今年年初的状况,而且多少还能抢点儿粮食哪。
华军身边儿肯定还有粮食啊,所谓粮尽而退,总不可能一粒不剩,回程全都喝西北风吧不管抢多抢少,对士卒们都算有个交代,否则咱们依旧守在三台,后方粮食运不上来,还用华人回师复攻吗自家就会主动崩溃了吧。
“若祖逖留将守安阳、荡阴以阻我,而收缩部伍于河南,过不多时,稍稍搜集些粮草,复使三五千人来,恐至三台所见,不过一地饿殍罢了!”
张宾闻言,也感无奈,最终只得说:“可请蘷将军率精骑往追,使贼不能扼守安阳、荡阴,然须谨慎,勿中其伏……”
蘷安用兵老道,非王阳可比,相信有他为将,再率领机动力强的骑兵,应该不至于中埋伏吧。
为策万全,张宾也定要跟随——“若能破贼,使国家危而复安,我又何惜老骨!”
张孟孙已经五十多快六十岁了,虽说自小习武练剑,又追随石勒南征北战,筋骨还算强劲,终究岁月不饶人——六十一岁的老将周访比他更差,至于同样六十一的陶侃……那属于搬砖的达人,逆天的异数,不能随便比啊!
所以张宾骑骑马,行行军还则罢了,真要是疾驰追敌,估计能累个半残。但他不放心蘷安此去,强要相从,虁安、王阳也劝阻不住,只得从命。
张宾要蘷安带精锐骑兵去追敌,其实蘷安把能够搜罗到的骑兵几乎全都带上了,将近四千骑,分作三队,相互策应。好在一马坦途,此前华军为了制造攻坚器械,更是把附近的大树几乎全都伐光了,一眼望去,并没有什么可资设伏的地点。就此急追三十里,终于在安阳城下追及了断后的华军。
这支华军大约六七千人,两营之数,看旗号,统将乃是卫策之弟卫荣。当羯军哨见卫荣之时,卫荣自然也发现了追兵,急忙下令转身列阵。
蘷安远远望去,只见卫荣军中簇拥着不少的车辆,怀疑是沉重难运的物资——比方说金鼓之类。他估计华军主力去之不远,可能已经过了安阳,也可能其一部就入城屯驻。看这样子,前面应该没有埋伏,自己可以趁着敌军未及出城增援的机会,先快速击败卫荣。倘若正巧敌军主力不在城内,则守兵见到友军快速破灭,士气必沮,自己就有希望攻克城池啦。
夺下安阳,府库中多少会有些存粮啊,起码我这几千骑兵就有吃了的。若再抄掠城民之食,三台驻军也能饱餐几顿。
当即策马当先,疾冲过来,却见华军将那些大车横亘在阵前,以阻敌骑。
羯骑看看冲近,便一起拉弓放箭,箭中车上麻袋,只见包绽袋破,哗啦啦流出来的全都是——金灿灿的谷子!
随即华军众口一辞,齐声叫道:“汝等已中祖元帅之计矣!我军食粮正足,特以诱汝出三台也!汝等可饥否,若弃械来投,我军足可资供!”
呼声迎风传送,张宾虽然拉在后面,却也勉强听到了,不禁苦笑道:“祖士稚明施诡计,其实堂堂正正之谋,不愁我不入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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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清奉诏前往枋头,襄助魏亥管理粮秣物资,此事中朝自然行文通知了祖逖,而杨、魏二人也各自有信送到前线,用以宽慰祖元帅——物资运补,确乎有些难以为继,但经过我等反复统筹,按原计划再支应前线三个月,应该问题不大。
祖逖得信,乃略略放宽些心——他上奏承诺三月破敌,倘若到时候仍然无计攻克三台,那么粮食还运得上来运不上来,也就不重要了,唯退而已。在他估算,羯军粮秣同样将尽,就看谁能够熬到最后了。
倘若没有先前之败,张平殒难,估计祖逖多半会跟三台前生耗着,但既有此败,祖士稚过于看重自家的脸面了,生怕遭人攻讦——以众击寡,数月不能破贼,就只能等敌自败朝廷何以用此无能之将啊
——当然啦,虽未敢讳败而直报洛阳,但朝中的反应也还没有传回来,祖逖只是想当然耳。然而实际情况和他的预料也没太大差别,陆续有官吏上奏,请治祖某战败之罪,责其劳而无功之过,甚至于请求朝廷换将。
裴该硬生生把这些奏疏通过门下,全都封驳了回去,还责问裴嶷道:“卿非不知兵者也……”虽然从徐州开始,你就主掌民事,终究当时以军政为先,军民两道密不可分,我不可能把个纯军事白痴摆在长史的重要位置上吧——“则于此等无识之论,既掌尚书省,何不即时驳回,而要呈上来污朕的视听啊”
裴嶷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臣既掌尚书,受群臣所奏,以进门下,恭呈御览,则除非大逆不道或造作妖言之疏,否则不便驳回。至于有识无识,非臣所可肆意评判也——陛下以臣于军、政两道皆有一日之长,故置之于显位,倘若百僚所奏皆比臣为有见识,自当代臣为相,
又何劳臣逐一驳斥呢难道陛下是希望以尚书省堵悠悠之口,不让人说话吗
“至于封驳奏疏,此乃门下之事,若陛下以为太无见识之奏,皆能恭呈御览,则是门下之失,与尚书无关。”
你若觉得这些都是屁话,那么门下省就应该直接驳啊,不可能再让你见到;你既然见到了,说明是门下的疏失,至于我尚书省,论理不负责封奏。
华恒、祖纳掌门下,闻言皆出列请罪。
裴该对此也无话可说。想想也是,后世网络上的键盘政治
第十九章、拓跋重骑
同时间的并州战场上,且说拓跋鲜卑各部聚会平城,人尚未齐,便即以拓跋头为先锋,汹涌南下,直取原平县。鲜卑兵漫山遍野地撒开来,于路劫掠,所过皆破。
只是雁门、新兴之间,屡次被兵,去年郁律南下的时候就已经抢过一回了,导致百姓纷纷南逃,十室九空,如今再抢也抢不到多少粮食。即便劫掳华人为奴,这一路上,也不过才捉了一百多老弱妇孺而已。
各部大人威逼恐吓,命已经失势的拓跋头把本部所获全都吐了出来,但也仍然不够塞牙缝儿的。于是群情汹汹,继续南下,很快就把原平县团团包围了起来。
华军此前一为兵力不足,二为西防羯赵,同时也不愿意和拓跋氏起冲突,乃并未在原平县屯驻重兵,其县令也是临时署了县中大户充任。照道理来说,此县既小,又难防护,守则必败,失亦无所谓,就根本不需要去救。但一则考虑到若不救原平,怕是南面各县人心慌乱,而且从原平到云中、晋昌等县尚有数千百姓未能撤尽,故而刘央便命北宫纯将三千骑兵去攻鲜卑。
主要目的是牵制鲜卑兵前进的速度,但恐敌军多骑少步,往来如风,我若是派步兵前往,一旦被咬住,就怕退不回来啊,故此才派出了“凉州大马”。
北宫纯一路前行,遂于云中县东正正撞见拓跋头所部。一番激战,华骑以寡破众,杀得拓跋头狼狈而逃。
其实拓跋头所部,以及暂且归属其麾下的,也不过六七千骑罢了,鲜卑兵虽勇,却纪律散漫,加上拓跋头本人是没多少战意的,反倒憋着一肚子闷气,且又并不擅长将兵,于是战不移时,便即崩溃。
各部大人纷纷禀明祁氏,要求以败战之罪将拓跋头正法。拓跋头跪在祁氏脚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苦苦哀求,好不容易祁氏才念他在此前事变中转向够快,于贺傉即位颇立功勋,乃赦其死罪,将他狠抽三十鞭子,施以小惩大戒。
拓跋头被这顿鞭子抽得都爬不起身来了,自然无法再充任先锋。祁氏乃以别将为先锋,浩浩荡荡杀向云中县和晋昌县。
很快的,原平、云中、晋昌三县皆破,祁氏亲自跑到晋昌来打了个晃,便即返回平城去了。她终究不怎么懂打仗,军事一以委之各部大人,因而南下晋昌宣示一下自己的决心,也就不肯再朝前走啦。
北宫纯于晋昌县南,与拓跋兵见了第二仗。拓跋各部聚拢了精骑一千余,正面对冲,北宫纯不支而走。
这些拓跋精骑,就是后世所谓的“具装甲骑”了,只是装备还没到原本历史上的北魏时代那么精良罢了。此皆各部精锐,多数是大人亲近子弟,无论装具、武器还是个人武勇、骑射之术,都十倍于普通游牧骑兵。“凉州大马”虽然擅战,终究以轻骑兵为主,对于那些矛难透甲、箭难穿盔的甲骑,多少有点儿无从下嘴。
北宫纯见势不妙——虽然甲骑也就一千多,不到自己的一半儿,可后面还有大群游牧骑兵跟着呢——便即主动后撤,退入了九原城。
九原为新兴郡治,也就是后世的忻州市,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并州本多山地,唯其中部有南北向的一道平原,自平城而直抵平阳,土地肥沃,户口繁多。九原所在位置,就仿佛是一个喇叭口,北宽而南窄,易守而不易攻,而若弃守,鲜卑兵便可直下太原盆地了。
刘央亲自前抵九原防守,并命姚弋仲在南方狭道筑垒,以防一旦九原有失,可以再利用地形和堑壕来封堵敌军。不过此前主要面对的乃是乐平、上党的羯兵,就没料到拓跋鲜卑会来侵扰——曾经是盟友啊——故而旧垒残破,修复起来并非十天半月之功。
所以刘央率精锐步兵七千,并骑兵两千,进驻了九原,他希望能够靠这些兵马,尽量牵制拓跋鲜卑半个月以上的时间。
拓跋氏总共来了多少人谁都搞不清楚。游牧民族往往全民皆兵,就拓跋及其依附部族的总人口,此前估算是不足百万,那即便刨去老弱妇孺,胜兵也总有十来万、二十万吧。只是拓跋本部皆在草原大漠,虽得雁门、新兴郡内诸县,却仍放给中国人耕种,牧人很少履足。从盛乐过来,七八百里地,几十万大军,这得准备多少食粮啊你鲜卑人若能吃的饱,还会南下劫掠么
是故判断鲜卑兵可能与其历次发兵并州时相若,有个五六万顶天啦——关键各部旗帜不统一,号令也杂乱,或分或合,随各大人心意,而绝无定规,所以几拨哨探出去,全都探不明白确数——刘央乃颇有与之一战的信心。
他鼓舞将士说:“昔郁律当拓跋极盛时,将十万众南下,却为石虎寡兵所破;石虎乃我等手下败将,则石虎能为之事,我如何不能为”攘臂高呼道:“鲜卑亦无可惧,此战必破拓跋!”
然而他并不敢收缩兵马,专心守城,怕的是鲜卑兵仗着人多势众,于封堵各门后,其一部南下山道,去妨碍姚弋仲修垒。于是在北宫纯败回之先,便先于城北掘堑立营,以步兵排布方阵,抵御敌骑。
拓跋轻骑在先,追赶北宫纯,一脑袋就撞到华军的坚阵上了,当即被箭射矛刺,捅翻了百余骑,余部乃不敢再轻进。约摸两天后,拓跋主力来合,见此情状,就欲绕出华阵之侧,刘央使自家骑兵遮护两翼,与之周旋,倒也不落下风。
——终究就轻骑兵而言,“凉州大马”乃当世之雄,即便是鲜卑的游牧骑兵,也不是其对手。
各部大人商议,都说要破华人步阵,咱们只有上重甲的精锐骑兵啊。他们有信心能够靠这些天下无对的重骑破开华阵,轻骑再踵迹而前,扩大战果,则致胜可期。但问题是,这么着正面撞击——哪怕是斜侧翼冲击——对方已成之阵,必有不小的折损,重骑都是各部大人的心头肉,谁肯浪掷啊
终究各部大人也是打老了仗的,眼见对面华军虽然不足万人,但装备精良、组织严密,阵列齐整,非昔日所逢胡汉或羯赵的步兵可比——若当面是汉兵赵卒,估计咱们怼一千精骑上去,也就死不到一百个,而欲破此华阵,非得做好二三百损伤的觉悟不可。
最终各部抽签,好不容易才拼凑了一千二三百骑,即在轻骑策应下,自斜侧方向华阵发起了猛冲。华军见敌靠近,便即乱箭齐发,然而那些鲜卑重骑个个身被数箭甚至数十箭,哪怕被扎成刺猬一般,却亦不见丧失战斗力,仍然策马朝前急撞。
华军复以长矛阵相迎,但鲜卑马槊本就长大,各部精锐又皆力猛,虽然暂时遏止了敌骑冲锋之势,但矛槊相对,拓跋方仍然不落下风。
华军人多,但要防备更数倍于己的拓跋轻骑的骚扰,不
第二十章、巍峨雁门山
刘央率部在九原城下与拓跋鲜卑鏖战,受其重骑兵突袭,深感艰难。他频频回首,希望城头的陶侃可以赶紧发信号,命己军撤归垒中——虽说激战之时,不是那么容易撤的,但那也总比被对方一点突破,导致全军崩溃,最终连营垒都不能守要强吧。
然而陶侃却始终不肯下令。
只是陶侃亦派了援军出来,刘光率骑兵侧翼杀出,尝试遏阻拓跋重骑突击之势,同时路松多也率具装甲骑列于城门前。刘央得报,其心稍稍安定一些,心说就等具装甲骑上来与敌对冲啊,不过甲骑准备需时,看起来我还得多支撑一些时间,才可能会有转机。
拓跋重骑是在靠东的位置突击华阵的,其外侧还有轻骑防护。原本这些轻骑都在和北宫纯所部骑兵兜转厮杀,刘光率部一加入进来,当即战据了上风,将之稍稍逐退。
随即刘光就迫近了拓跋重骑。
北宫纯于阵中遇见时,还提醒过刘光,说拓跋重骑装备精良,我等的箭矢难以伤敌,骑矛更不如敌之马槊为长,你可千万别靠近,靠近了就是送死啊。刘光却笑笑说:“将军放心,陶枢密有奇计在此,必能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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